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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苏醒

山那边的领主 | 作者:eskimol | 更新时间:2016-02-21 19:4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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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

  这是我睁开眼睛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想起来的第一个词。

  过了好一会,我才弄清楚,这个词是斯瓦迪亚词,而不是维基亚词。

  我的思维陷入了缓慢的运行之中,看着任何东西都只能过很一会才能说出它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空荡荡的感觉爬满了整个胸腔和腹部,就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之后,腹部感受到了那种空虚的感觉 ”“ 。

  光。

  我看着从窗户shè进来的一道光柱。

  光柱里面飞舞着灰尘,如同一万个jīng灵。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下午醒来的时候,曾经看见过灰尘在窗户的光柱里面飞舞。

  过去的许多天的时间,就好像是一个极其长远的梦,一直梦到世界开始的那片海。

  我似乎领悟了许许多多的真谛,但是现在却一个都回忆不起来。只有一些思维的碎片留在脑海里面,就好像是哲学家用最凌乱的语句写出来的诗篇一样。

  橡木桶是橡木做的,有道理。星星是亮光的,有道理。我应该回家了,这是谁说的?贝拉。

  我想起来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叫做贝拉,穿着黑sè的衣服,戴着黑sè的斗篷,见到人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贝拉,贝拉让我回家。

  我的家是瓦兰科夫。

  瓦兰科夫?不,那是乔万尼第一次尿床的家乡,但不是我的。乔万尼,这是谁?哦,这是我的领主,但不是我的封君,因为他没有赐予我土地。

  他有三千名士兵。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悲伤。我还活着,这种感觉本来应该是喜悦的,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丝怜悯。因为那么多的人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死去。那三千名士兵现在如何了?

  那其中的一个士兵给我唱了灵歌,祈求瓦尔基里引导我走入英灵圣殿。但是我没有遵从,我活了下来,在这个午后。

  我早上醒来过一次了。

  那个时候,两个干瘦的萨兰德老头子正把一个强壮的士兵丢进来。这个士兵一定比那两个老头加起来还要重,我躺在牛车被送到这个村庄的时候,那个士兵正在这周围维护治安。这不是个村庄。这是克里尔人的修道院,他们管它叫清真寺,这些农夫只是围绕着清真寺租种土地的佃户。

  阿訇是最早死的。

  那个和善的老头子,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背后跟着一只黄毛狗。

  我进寺庙的时候,他过来祝福我安宁。按着我的额头诵读字句。

  每一个被送过去的人,他都会如此祝福一番,他总是和病人接触,因而他自己的病爆发的最为jīliè。神职人员死伤最多,唱经人、法律诵读人、阿訇,甚至是流浪的萨兰德僧侣,都在成批的死去。他们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总是对绝望的病人伸出双手。待病人以兄弟之道。然后和兄弟一起死去。人们曾经担心僧侣的死去会造成信仰的崩溃,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些克里尔人和萨兰德人反而变得更加虔诚了:死亡昭显了神职人员的纯洁和奉献。

  维护清真寺的十七个男人已经死去了十四个,八个女人里面却只死去了三个。

  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抵抗力。尤其是那些蒙着面纱rì夜祷告的萨兰德女人,几乎有一半都活了下来。人们相信这是真主的暗示,于是人们穿起了女人的衣服,像是女人那样的独自祷告,这种可笑的模仿很快就被制止了,阿訇,那个老头子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第二天,这个老头就病倒了。

  那之前,他耐心的坐在我的草甸边上检查我的创口。他用一瓶小小的花油擦拭我的脖子,凉爽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的时间里面怀疑自己已近病愈。

  “花油的xìng质干燥而洁净,”他念念叨叨的解释,“而汗液的xìng质cháo湿而肮脏。中和而已。”

  他的胡须颤抖,打了一个喷嚏,我看见血沫溅在白sè的胡子上。这个老头示意我安睡,虽然我咳嗽个不停,根本睡不好,“我明天回来检查你。”

  第二天他没有回来,过了几天他就死了。

  最开始有人给我送来僵硬发臭的饼,后来就只剩下清水了。这一点点水怎么都不够,所有的人都虚弱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光,想要抓住水,想要抓住不可逆转的逝去的生命。

  秩序崩溃是在清真寺的所有阿訇都死掉的时候。

  一些忍僧侣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带着经卷和值钱的神器逃走了,留下了数百等死的人。

  我周围的人有人挣扎着去找水喝,找吃的,但是却一去不回。我一直躺在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每一件事情。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就好像站在一个完全事不关己的角度,看着自己做出种种决定。如果再来一遍,从大河之上开始,我可能不会像当初那样幼稚,我会聪明很多,不会被伯爵这般利用。同时,我也不会交不到朋友,自己的归自己,别人的给别人,这样才能得到追随者。

  这个时代孩子是不适宜的,男孩都应该死掉,变作男人重生。

  在一阵耳鸣之后,我发现我已经睁开眼睛太长时间,眼睛干涩,然后涌出了眼泪。这种断断续续的意识持续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没有饿死,也就是几天之内我肯定吃过东西,我不记得了。我右手边有一个水壶,里面有半壶发臭的水。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考虑喝不喝,最终我发现没有什么脏水可以伤害到我了,我端起它来,然后不得不把它抱在怀里歇了一会,等恢复力气之后,再把它端到嘴边喝了下去。

  水真甜,就好像是干渴的沙漠里,一百年来的第一滴雨那么甜。

  我做直了身子,发现裤子早已被屎尿弄脏,肮脏不堪。最开始的时候萨兰德人会负责清理,后来他们死了,就无人过问了。

  我花了半个小时脱掉裤子,勉强擦干净了自己,就准备出去看看有没有活人。这个时候一阵风让我哆嗦起来,在过去,我不这么虚弱的时候,我最喜欢这种清凉的穿堂风了,现在我却被它吹得差点跌掉。我从一个死人的身上脱下来了一条裤子,又解下了另一个萨兰德人的头巾,勉强把裤子穿了起来。这条裤子是我的了,没有一个人会来找我讨要,它的主人一家全部去世了,我知道的真真切切,他们就在我的身边说着话,慢慢的死去的。第一个死去的是穿着这条裤子的磨坊商人,他死前痉挛着颤抖,胸膛如同鼓涨的皮囊,最后一个死去的是磨坊商人的大儿子,这个孤零零的男人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就叹了一口气死掉了。

  中间的顺序是怎么样的,我没有注意到。有时候我以为一个人死了,过了一会他又开始说话了。有人则刚刚还在诅咒骂人,听起来很有jīng神的人,之后却一连几天没有声音,然后被人拖出去丢掉。我只记得每个家庭第一个死去的人是谁,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是谁。直到后来,这种人也太多,我已经分辨不清,那个时候,我也到了生病最重的时期,之后,一切就都陷入了混乱,最终归寂于黑暗。

  直到我被人吵醒。

  光。

  直到我想起来这一个词。

  奇怪,我第一个想起来的词居然是个斯瓦迪亚词汇。似乎有人帮助我找过我的家人,是乔万尼吗?不是。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我估计我想不起来的那些自己悟出的大道理,就是这种毫无用处的信息。

  一个克里尔人留下了一棵胡桃木的手杖,他死前担心别人拿走它,于是把它压在了腿下面。我费了好大的力把它拿出来。这个拐杖被磨得发亮,木骨如同上过油一般。

  遍地都是死人,柜子里面,凳子下面,楼梯边上,床上。

  我走到隔壁的屋子的时候,一对窃窃私语克里尔夫妇慢慢地抬头看着我,却对我不理不睬。男人的眼窝深陷,满嘴是血,可能马上就会死去,而边上的那个女人却看不出来得了病,估计是留在这里陪他的。

  亲情如此强大,似乎连死亡也只能退却。

  这是我所见的真事。最开始有许多举家搬到清真寺的家庭,他们自愿来此奉献,帮助照料得病的家人,也愿意听从阿訇的差遣。每天都有人忙忙碌碌,就好像筑起堤坝就能抵御洪水,就好像挖掘沟渠就能灌注农田,就好像齐心协力就能扛过这场灾难一样但是这些人大都死了。

  一切都晚了。

  亲情的崩溃是我最难以忍受的部分。抛弃妻子和孩子逃跑的男人最开始被所有人唾弃,但是后来唾弃他的人自己也逃走了。许多的人临死前说的最多的就是诅咒,诅咒那些抛弃自己的亲人。在这个时候我却没什么好说的,我被抛弃过很多次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谁是我的亲人。

  一步一步,走近大门。

  大门如此光亮,我心中涌起了一股我曾以为已经永远消失的chongdong,一种名叫希望的chongdong。

  我张开了嘴,缓缓的走向光明。

  下午的光已经黯淡,但是却如此温暖。

  我走出了大门。

  腐尸的气息弥散在外,过去发亮的清真寺的穹顶也已经黯淡退sè。

  血红的天空吹着荒凉的风,一万只乌鸦在远处的天空盘旋,隔得太远听不到声音,看起来怪诞的很。

  所有的地方都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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