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痛极（3）

　　“那个时候，我又是准备去挑战武林一大高手，投宿的客栈正与你的父亲是同一间客栈，现在想来，那真的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而对你父亲来说，却是致命的相遇。当时我正在偏僻的后院练剑，多年的争名夺利和杀戮已经让我感到无比厌倦，可是又苦无其他追求。许是你的父亲感觉到了我的杀气，当我满心烦躁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悠扬而浑厚的箫声。从我疯狂杀人开始，每次杀人之前都会有一种莫名的躁动，似乎只有闻到血腥的味道才会平静，而那一次，当我听到那阵箫声后，心绪竟然不知不觉的平和下来，甚至有了厌恶血腥的莫名感觉。我很吃惊自己的这种变化，于是很好奇的寻找吹箫人，然后我看到了你爹”

　　“爹”邺斐从来没有想到爹的箫声竟然还有这种震慑力，只是从小就很爱听爹弹琴、吹箫，感觉很舒服，尤其是听到父亲吹的《沧桑风雨》，一下子心境就会舒畅平和很多。

　　“你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异常强大的人，他虽然不懂武功，却能敏锐的感觉到我练剑时的杀气，为了消除我的戾气，他很用心的吹了那曲《沧桑风雨》。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用意，当我粗鲁的破门而入时他竟然保持着微笑，请我坐下陪他一起喝酒。我很好奇这个什么也不会的文人，也很想再次听到那个箫声，因为我小时候也读过一些诗书，故与你爹慢慢的开始畅所欲言。你爹像是我的故人般那样了解我，一直在投我所好，让我渡过了一个不用想剑，不用想天下第一，不用想血腥和杀人的夜晚。之后我才明白，你爹是用他的箫，征服了我的剑。”说着谢云山舒心的笑了起来。

　　看着谢云山平静温暖的笑容，邺斐也笑了。是啊，爹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不会武功，不会说些华丽的词藻，却可以创造无数的奇迹，邺斐对谢云山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因为他相信，相信爹，相信谢伯伯。

　　“那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杀人魔王？”突然想到在宗仁府柯克对父亲的定罪和质问，还有爹极力掩护，不愿自辨的情形。

　　“是！”谢云山露出悔恨和内疚的神情，“是我害了你爹，邺兄对我一片赤诚，而我与邺兄的相识相知却给了奸人可乘之机。邺兄，我对不起你！”

　　“谢伯伯，这和你没关系的，是朱管家他－－”邺斐情急的想要让谢伯伯不要如此自责。

　　“不，不怪朱管家的，是柯克这个卑鄙小人胁持了他的家人威胁他，他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原来朱管家没有骗我，是我错怪了他”想到朱管家对自己的关心和自己对他恶劣的态度，邺斐不禁有些自责。

　　“谢伯伯，您知道朱管家去哪里了吗？”

　　“他他已经葬身无耻小人柯克的爪牙棒下！”谢云山遗憾的走向洞口，看向城楼的方向。

　　“什么？不可能！他刚刚还在这里的！他说，他在衙门有人，他－－”邺斐不可置信的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眼泪再一次充斥着眼眶。

　　“你也猜到了吧，他是骗你的。他不肯做个忘恩负义还苟活于世的人，他在衙门也没什么人，可是为了配合我成功的把邺兄的尸体救出来，他去城楼上引开那些侍卫，结果被赶来的柯克命人乱棍打死，我本想救朱管家的，可是他的求死之心如此强烈，我离开前朱管家说，能为邺家做点事情，他死而无憾！朱管家是个忠肝义胆之人，我不忍看他死后尸身还得不到安宁，于是救下邺兄之后把他的尸身也带了过来。”谢云山说着指着洞口的一个黑色的物体，俨然一具尸体。

　　“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尽管千百万个不愿意，但邺斐还是看到了躺在洞口墙边上的朱管家的尸体。

　　“朱管家你真的太傻了爹娘不会怪你的，我也不会，您走好！”一步一步的走到尸体前，邺斐咚的一声跪下，深深的磕了个头。

　　天已大亮。

　　邺斐把爹娘的尸体放在一起，把朱管家的尸体放在另一边，中间留下大块的空地，他要亲手把他的亲人们安葬。

　　手中没有任何工具，唯一可以用的只有那把娘送的朱管家冒险带出来的皓月剑，不忍弄脏心爱的剑，邺斐随手捡了树枝挖着土。一下下，邺斐不停的拼命的挖着、拨着那些厚重的沙土石块，近半天的时间才挖出一个刚容一人的坑。他轻轻的抱起朱管家的尸身，由于体型的巨大差异，邺斐好几次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但他还是咬着牙把朱管家的尸身连背带拖的放进了坑里，整理好朱管家的衣服，邺斐用双手捧起旁边的土，轻轻的一把把的洒在尸体上，口中还喃喃的说着：“朱管家，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管家，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管家！安息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

　　“斐儿，让我等帮你吧！”看到邺斐好不容易才把朱管家埋好，未有歇息，紧接着又吃力的挖着另一个更大的坑，一旁的谢云山于心不忍。

　　“不！”邺斐坚定的回应，“我要亲手、亲手安葬我的双亲！”

　　谢云山愣在当地，他从未见过邺斐如此冷漠如此狠绝的表情和语气，他被震住了，从邺斐的眼神里，已经没有那种孩子气的任性或倔强，有的是仇恨，强烈的浓郁的仇恨。

　　“轰－轰”几声闷雷响过，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爹、娘，我不会让你们睡也睡不安稳的，我一定要亲手、亲手安葬你们，让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邺斐早已经扔掉了树枝，直接用手拼命地挖着土坑。渐渐地，手指渗出了血渍，而邺斐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雨水混着血水渗进新挖好的泥土里，他像是遗世独立的人一般，那种狠绝让谢云山不禁战栗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却比那时的自己更隐忍，更强大。

　　浑身湿透的邺斐慢慢的背起爹娘，小心翼翼的把他们安放在新掘好的坑里，然后又徒手把坑边的泥土盖在尸体上。

　　大雨中，早已经看不出邺斐脸上的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了。

　　找了两块比较平整的木板，用心爱的剑在两块木板上分别刻下“无名双亲之墓”、“世上最佳管家之墓”，深深的插于墓前，邺斐退后两步，在两座新坟前跪下，深深的叩首：“爹娘，朱管家，请恕斐儿不孝，为防奸人以墓名寻得此处，让爹娘不得安宁，斐儿只得为爹娘隐姓埋名，不过斐儿在此立誓，有生之年一定为爹娘报仇雪恨，为邺家平反，光耀门楣，相信斐儿，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爹、娘啊～～”邺斐突然发出一声破天般的嘶吼，伴着阵阵雷声使人不禁颤抖。

　　少顷，邺斐站了起来，踱至谢云山面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斐儿，你－－”谢云山急忙要扶起邺斐。

　　“谢伯伯！我要拜您为师，向您学武，求您收我为徒！”邺斐坚毅的眼神显示出他的决心，里面还有越烧越旺的仇恨。

　　“我知道突逢如此巨变，你一定会接受不了，可是你要拜我为师就是要选择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路，今后你的人生中或许会面对很多的血腥和残忍，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心里清楚现在的邺斐只是被仇恨遮住了双眼，不想让好友唯一的孩子重蹈自己的复辙，谢云山苦口婆心的劝导。

　　“谢伯伯，这些我都明白。斐儿想要学武不仅是为了报仇，更重要的是自立。现在斐儿已是无亲无故，更是被追捕之身，如若谢伯伯不肯收斐儿为徒，斐儿是断不可能随意跟在谢伯伯身边的。那这样的话，天下岂无邺斐容身之处。换言之，斐儿不想再看到所爱之人遇难，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谢伯伯，斐儿恳求您完成斐儿的心愿！”说着邺斐再次向谢云山叩首。

　　“你”此番言论已完全堵死了谢云山的一切措词，“斐儿，你明知以我与你父亲的关系是断不会扔下你一人不管的，可是，如果这是你决定要走的路，谢伯伯也会全力帮你的！”谢云山本就是性情中人，感受到邺斐的坚决，也为了让邺斐可以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有自保的能力，谢云山终于决定收下这个徒弟。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听闻谢云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邺斐连磕三个响头。

　　“好，现在就与为师尽快离开这里吧！”虽然希望好友之子都过着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但或许命运会给他不一样的人生吧！带着些许无奈和期许，谢云山带着邺斐消失在了茫茫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