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梦境 一

　　我做了一个梦。

　　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一个小小的纸箱里，眼前是透明的“水晶”做的门。

　　门向两边分开，白色衣裙的女人走过来抱起我，愤怒地低声骂道：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用把不要的孩子用纸箱装着摆在大街上！多可怜的孩子啊，啊……好可爱。”

　　我知道，她故意放低声音是怕吓到我。

　　所以她看着我笑的时候，我也笑了。

　　“哟，还一点不认生呢。阿姨带你去暖和的地方，这里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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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木架子的小床上，眼前有很多同样的小床，床上躺着和我一样的小宝宝。

　　乖宝宝，她总喜欢这么叫我，因此一直不愿睁眼的我听到这个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她告诉我，她以后就是我的妈妈。

　　她看着我笑，湿润的眼睛里满满的怜爱。

　　于是我也看着她“科科”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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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周围坐满了和我一样背着小书包的小孩子。

　　年轻友好的老师微笑着走进来教我们知识，但她讲的东西妈妈早就给我讲过啦。

　　很自然地，我在课堂上表现得很活跃，总是按照妈妈的吩咐举起小手。

　　年轻的老师有些高兴，站在台上问我的名字。

　　“我叫唐一，你可以像我妈妈一样叫我一一。”

　　我高兴地告诉她。

　　下课的时候，老师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脸，用温柔的声音问我：

　　“一一，你这么可爱，你的妈妈一定很漂亮，你的爸爸也一定很帅吧？”

　　“嗯，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但是，爸爸是什么意思啊？”

　　我有些不解。

　　听了我的话，老师好像有些慌乱，四周的小朋友们却都在笑。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笑，莫名的，我觉得很生气。

　　但妈妈说不能随便生气，于是我只好不去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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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身边坐着焦急的妈妈。

　　“这都三十九度了，不行，妈妈得带你去医院。”

　　“可是我不想动，我想睡觉。”

　　“没事，妈妈背你。”

　　“不要，一一很重，妈妈背不动。”

　　“妈妈背得动！妈年轻的时候背的东西可比你重多了。”

　　妈妈背着我去打车，可是车却迟迟不来，于是她只好背着我跑去几公里外的儿童医院。

　　“妈妈，要不你带一个爸爸回来吧，这样子妈妈就不用干重活了。”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忙东忙西的妈妈说。

　　“妈妈倒是想给你找一个爸爸回来呢，可是妈妈只喜欢我们家一一，对其他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啦。

　　知道妈为啥给你取名一一吗？因为妈妈只喜欢你一个人，而一一，也是妈妈唯一的亲人哦。”

　　听着妈妈的话，我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

　　“我不要做妈妈唯一的亲人，我希望妈妈有好多好多亲人、被很多人爱。”

　　我摇头，眼睛盯着她看。

　　于是妈妈把头转开、不再看我。

　　“小屁孩。”妈妈背对着我闷闷地说。

　　我被妈妈逗笑了，不服气地告诉她：

　　“我才不是小屁孩呢，妈妈你说不过我就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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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次睁眼的时候，我坐在一张沙发上，身边坐着不停点头的妈妈。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

　　抬了抬眼镜，坐的笔挺的女老师开口说道：

　　“唐一这个孩子在学校很乖巧，成绩也拔尖，就是不爱说话，太内向了！

　　你们做家长的，平时应该多陪陪孩子，不要让他缺少爱的感觉。

　　比如说我吧，我平常工作可是非常忙的了，但我每天都要抽出两个小时来陪我女儿。

　　孩子太内向，在以后的社会可不怎么好混！”

　　“老师说的对，是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都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我以后肯定改！”

　　妈妈像是被老师批评的学生，不停的点着头。

　　“这您可言重了，我们只是建议，这你们要做出改变还是要看实际情况。

　　我觉得最好啊还是你辞职在家陪孩子，钱你家先生赚嘛。

　　我看唐一同学平时吃的用的都挺好，你们也别老想着挣钱、多陪陪孩子，现在孩子的精神呵护可比物质上的要重要的多！”

　　妈妈的眼角开始有了皱纹，抱歉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

　　“一一老师，这个……我没有先生。”

　　“哦，这就难怪了~这也是我的问题，没有早了解到你们的情况，孩子你不用多操心，以后我多帮你照看着。”

　　果然，又一位老师用同情的眼神看向我。

　　我有些不高兴，真正应该被关心的是妈妈，不是我。

　　那年我一岁，她二十七岁，看上去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如今我八岁，她三十四岁，却已经生出许多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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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次睁眼的时候，我高兴地向妈妈炫耀学校发下的奖状，看着欣慰的笑容攀上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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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是十根刚熄灭的小蜡烛，我握着她的手许下心愿：希望妈妈永远年轻、永远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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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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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第多少次睁眼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了医院，病床上躺着的却不再是我。

　　她的眼紧闭着，有痛苦在跳动。

　　我多希望，能够承担她的痛苦，哪怕是两倍、三倍、十倍……

　　“病人家属在哪？有些事情需要你们知道。”

　　听到这声音，我连忙跑过去踮起脚告诉他：

　　“我是我是，妈妈她还要多久才能好？

　　医生叔叔你告诉我吧！”

　　看到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弯腰拍了拍我的头，温和地问我：

　　“不要着急，告诉叔叔，你家里的大人在哪？”

　　“妈妈说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我已经长大了，这个家我可以做主！

　　医生叔叔，请你一定一定要快些治好我妈妈，我不想再看到妈妈痛了！”

　　眼泪涌出我的眼眶，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钱，想要把他们都拿给医生叔叔。

　　医生叔叔背过头去，用颤抖的声音地告诉我：

　　“你的钱叔叔不会收的，因为你妈妈已经把所有的钱给过了。

　　相信叔叔，一定会很快让你的妈妈健康地回家！”

　　那年我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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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睁眼，眼前却全是模糊的汽水。

　　我用手抹去遮挡视野的讨厌汽水，把脸紧紧地贴在妈妈的手上。

　　“一一，妈妈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以后妈妈将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

　　在这之前，妈妈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坚持笑下去，好吗？”

　　妈妈的手滑下，身后的白大褂叔叔把我拥进怀里，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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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睁眼，已是三个月后。

　　我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流着泪吃着蛋糕，一个人过十二岁的生日。

　　“一一，叔叔来给你过生日啦。”有人推开房间的门喊道。

　　我擦干眼泪，带着笑容站起。

　　“白叔叔，医院很忙吧，你不用来的，我都自己吃起蛋糕了！”

　　饭后，我和白叔叔一起看妈妈房间里找出来的日记。

　　这本日记，我已经看过好多遍，白叔叔却是第一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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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遇到他，我便知道我不会嫁给其他任何一个人。”

　　“他的眼睛最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有星星在闪。为了这双眼睛，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怕冷，我就给他织毛衣；他受伤去了医院，我就天天在医院陪他；他做生意缺钱。我就拿出我所有的钱……”

　　“爸妈都不同意我嫁给他，怎么劝都没用。”

　　“爸妈说他不是个好人，拿出了一堆堆的证据，生气地告诉我要是再倔就别再回这个家。

　　不回就不回，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他有多爱我。”

　　“我们结婚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他每天都极少待在家里，估计是工作太忙了吧。”

　　“他又喝了好多酒，还说要和我离婚，真是发疯！”

　　“原来他是真的要和我离婚，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真是有意思，还净身出户，说的他在这个家里留下过一分钱一样。”

　　看到这里，我的脸上挂起了玩味的笑容，白叔叔却已经撺紧了拳头。

　　“家是回不去了，爸，妈，对不起！我已经失去了爱任何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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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在家门口发现一个装在纸箱里的小宝宝。

　　又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人，我心想。

　　但这两天市里的福利院正在修整，我只好把他抱进家里留几天。”

　　“把他送去福利院了，我才不会再给自己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简直要死，这几天做梦老是梦到这个从来不哭、只会看着我笑的小鬼。明天去福利院看看他好了。”

　　“福利院的条件简直不要太差！现在都2050年了，那还整的跟监狱一样！没办法，我只好把这个小鬼接回家，因为听说除了我他见谁都哭，真是个烦人的小鬼。”

　　“好吧，户口本都上了，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疯，讨厌的小鬼。不，以后得叫一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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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小鬼一一能自己坐了。”

　　“喔嚯，我家一一已经在家里到处乱爬了。”

　　“当当当当，今天心情不错，我家一一竟然会走路了。”

　　“好了，这是最后一篇日记，以后我得去给我家一一挣学费了。

　　一一，上天把你送给我正好一年了。

　　妈妈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可你的到来粉碎了这一切，而且爱一个人真的超级幸福，所以我得在这里偷偷地跟你说一句感谢。

　　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到来，妈妈还明白了一件事情。本来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明白的，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妈妈是不是很笨？

　　你知道那件事情是什么吗？那就是爱是需要回报的哦。

　　嗯，也可以说爱的作用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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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我痴迷地望向你时，我记忆中的许多个你也这样看我。”

　　有泪水滴在眼前的妈妈和一岁的我的合影上——那当然不是我的，而是不靠谱的白叔叔流的。

　　我可是答应过她，要坚持笑下去的，才不会哭。

　　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她不在，我不想再叫唐一了。

　　“唐毅怎么样？”

　　“是个好名字。”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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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风吹过，泪水迷了双眼，耳中传来雪儿关心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泪却是梦醒后才流的，因为梦中的我不会再流泪。

　　梦醒之后的我也不会再流泪，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