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三十二 君归未归

　　烽火燎城，褒姒身归烽火。

　　那一袭火红的后袍在烽火之中逐渐燃成灰烬，她的肉身亦逐渐湮灭，但同时，缭绕周身的烽火却在为她重铸肉身，那是她本来的身体，烽火凝聚之身，而一缕缕烽火也为她化做了一件崭新的衣裳，却无了火的颜色，素白如雪。

　　烽火铸就的肉身中，破碎的烽火本源在逐渐愈合，力量愈发强大。

　　可褒姒的眸子又变得茫然起来，火性掩盖了灵性。

　　姬宫湦不知，至热的血，唤醒的只会是烽火，而非它的灵。

　　一时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更何况她心中的迷茫，愈发减少了这段清醒的时间。

　　至热的血点燃了烽火，但却是在推动烽火重归初始。

　　此刻的褒姒，灵性被抑制，内心变得空洞，没有感情。

　　恐怖的烽火之力回荡开来，有几名宗门弟子表情渐渐变得空洞迷茫，在身旁苦苦挣扎的同伴惊恐的目光中，他们竟迈出了脚步，缓缓朝着那团耀眼的烽火走去。

　　“回来！”

　　有人大喝道，同时出手阻拦，却被烽火余力轰开，甚至连自身意识都开始涣散了。

　　甚至连姬宫湦神色都有了一瞬间的迷离，眸中仿佛闪过了一抹火光。

　　众人之中，姬伯服神色茫然，却是唯一未感受到烽火那股侵袭之力的人。

　　仿佛连烽火之力都将他遗忘了。

　　姬宫湦缓缓挪动步伐，朝着褒姒走去。

　　同时，褒姒的眸光亦转向了姬宫湦。

　　“化为烽火之下，永生不灭的火种罢......”

　　褒姒的声音回荡开来，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诱惑，霎那间，烽火彻底绽放，摇曳的火光如同红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让他们的眸中逐渐失去了原本的神采，怔怔出神。

　　姬宫湦亦在此刻停步，自身气息被烽火之力勾动，朝着四周流散开来，甚至连皇道气息都同时流转着。

　　褒姒眸中火焰绽放，火光飞舞着，仿佛在翩翩起舞。

　　烽火台内，烽火流转，而死去的百姓，他们的身体中，竟也有一道道光亮腾起，融入了烽火之内。

　　“众生......”

　　褒姒开口，声音却让人感到陌生，不夹杂丝毫的感情。

　　“皆作古......”

　　“唯不灭火永续。”

　　“接天之路，引渡众生。”

　　天地轰鸣，烽火台上竟有劫云凝聚！

　　姬宫湦抬头望去，脸色骤然一变。

　　烽火的苏醒，流转的气息，竟唤起了劫云，为大道难容。

　　一道道紫色的雷霆在瞬间浮现，朝着褒姒劈下！

　　轰隆——！

　　雷云浩荡，轰鸣不断，连烽火都被劈断。

　　不息的雷霆接连劈在褒姒肉身上，将周身缭绕的烽火都劈散，使她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

　　姬宫湦毫无迟疑，一步踏天，拦在了劫云与褒姒之间。

　　他要阻断这大道劫雷！

　　“江山印！”

　　磅礴的气息回荡，山河大川浮现，横隔天地，阻截劫雷。

　　可劫云却未受到丝毫影响，甚至不断扩大，占据了半片天空！

　　姬宫湦手中浮现玉玺，缓缓升起，绽放无量光，玉玺之中蕴含的乃是大周气运！

　　但此刻姬宫湦管不了那么多，他不能望着苏醒的褒姒再度沉睡在天道劫雷之下，他不惜一切，甚至动用了大周朝数载凝聚的气运！

　　劫雷之下，褒姒体内的烽火之力被轰散大半，却反而令她意识有了片刻的清醒，不再被混沌掩藏。

　　她望着一片狼籍的烽火台，眸中流露出了哀伤。

　　然后她转头望向了遥远之地，眸子望穿万里，仿佛见到了那座青铜巨门。

　　“君归，未归？”

　　被阻拦的劫雷犹如发怒一般，有更多劫雷不断轰下，其威势之重，仿佛要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甚至，劫雷不再只是轰向褒姒，而是覆盖了整座烽火台，朝四面八方劈下。

　　这亦是阻拦雷劫的后果！

　　一声声惨叫响起，四周的宗门行走亦被殃及，被雷劫轰中肉身，陷些身死。

　　数道雷霆亦轰向了姬伯服，他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强横气息，抬头望去，竟无丝毫抵抗之意，凄然一笑。

　　“死在雷劫下，莫不是我最好的归宿......”

　　他经历众多变数，竟生了求死之心。

　　然而，雷霆劈下时，一道火光窜起，火红的长发飞扬，一袭白衣翩翩，拦在了他的身前，素手挥动，截断雷霆！

　　姬伯服怔怔抬头望着眼前的背影，那将他从小养大的女子。

　　那是他如今不愿认的娘亲。

　　褒姒转头，脸上露出了让他熟悉的笑颜，那在他幼时，每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都会将他抱在怀中，轻抚着脊背，哄他入睡的笑脸。

　　他思绪恍惚，为何方才会让那张对自己从来只有笑脸的面容露出了难以掩盖的悲伤。

　　“娘......”他开口想再唤一声，却迟迟未能吐出那个字来。

　　而褒姒却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道：“辛儿长大了啊......”

　　“辛儿，是娘亲对不起你，也是因为娘亲，姒家村才会不在，你的亲生爹娘才不能陪在你身边，一切的错，都由娘亲而起......”

　　她的声音极轻，很淡。

　　“可娘亲啊，也受了惩罚，娘亲在等一个人，可他失言了，娘亲啊，再也等不到了......”

　　“纵使我们都不在了，可我们啊，都希望你能为我们好好活下去......”

　　她收回了手，最后道：“你的亲生母亲，是娘亲挚友，从你出生之日起，她便给了你所有的爱。”

　　“纵使她甚至来不及亲口对你说一句她爱你，可你小小的身子啊，早就承载了满满的爱，不要再让悲伤掩盖了它......”

　　她转身，白衣轻扬。

　　“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自己。”

　　霎那间，漫天烽火归拢，尽聚其身。

　　烽火之内，她望着姬宫湦。

　　“姬宫湦，世间不该有你这般君王。”

　　雷霆之下，姬宫湦大笑不止。

　　“百姓恨孤，宗门恨孤，朝臣恨孤，如今连王后，也还在恨孤吗？”

　　褒姒望着满天劫雷与不断消散的大周气运，笑了笑。

　　“大周灭商，乃你我国仇。”

　　“姬家屠姒，乃你我家恨。”

　　“这雷劫，不必你替我承受。”

　　话落，烽火尽数腾空，聚于雷云之下！

　　顿时间，劫雷轰鸣，紫色劫雷接连劈下，烽火变得忽明忽暗。

　　烽火不灭，可在天劫之下，亦会被轰破本源而熄灭沉睡。

　　而褒姒的意识，逐渐磨灭，或是沉睡，眸中，只余下炙热火焰。

　　姬宫湦怔怔望着这一幕，笑意凄凉而疯狂。

　　“你是孤的王后，你等的那个人，他不回来见你，可孤，绝不会再让你一人沉睡万载！”

　　姬宫湦一步踏出，自散一身皇道气息，手中执掌的玉玺崩碎。

　　大周气运飘散，归于镐京城中，再非他掌控。

　　复归神智的众宗门行走大惊，不敢置信。

　　“姬宫湦自散皇气，禅让王位？！”

　　姬宫湦大笑着，走在雷霆之中，一步步踏向烽火。

　　“孤，自愿归于烽火，从今往后，永护烽火不熄。”

　　此刻，褒姒意识已失，眸中只余烽火本性，烽火扑去，将姬宫湦笼罩。

　　雷劫如同震怒，天雷轰然炸响，直将整团烽火轰往地下。

　　烽火之内，姬宫湦望着褒姒，温柔之色渐渐淡去，变得冷漠，化为了烽火本性。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幽王姬宫湦，只存烽火奴仆，姬宫湦。

　　烽火终是熄灭，被雷霆轰入大阵之内，满城血水褪尽。

　　绝唱一段芊芊，爱无非看谁成茧。

　　姬伯服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进大阵之内，只望得见变得漆黑的烽火。

　　“娘亲走了......娘亲走了......”

　　他悲伤哭喊着，不断呢喃着娘亲走了。

　　直到最后，他还在怪着褒姒，可褒姒却依旧疼惜着他，他甚至未能同褒姒认一句错。

　　幽王祭，终了。

　　......

　　后世有载，帝幽末年，幽王姬宫湦为替妖后褒姒续命，以满城性命祭祀烽火，宗门不允，围杀幽王，最终，幽王作茧自缚，被烽火夺去性命。

　　幽王死后，王位之争长达十余年，宗门亦有参与，其支持之人，为幽王之子姬宜臼。

　　直至十二年后，废后申姜氏之子姬宜臼登临九五，改称镐京为洛邑，为周平王，宗门得龙庭大势，世间格局大变，而大周气运所剩无几亦造就了今后大周的覆灭。

　　史册记载，大周经历幽王之后，国力大衰，更有好事者将周平王之前称作西周，此后为东周。

　　大周神兽睚眦亦在战火十二年间不知所踪。

　　传闻曾有人见过妖后褒姒之子姬伯服，却被宗门辟谣，言姬伯服已死在了烽火台一役。

　　......

　　近古，池山城。

　　笼罩池山城的幽炎彻底碎去。

　　死气之下，三生石停转，归于辛伍手中。

　　而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神魂亦生泪。

　　一旁，臣子安怔怔不动，方才一瞬间，他亦望见了，那段遥远的记忆。

　　“怪不得姒辛先祖要后人替他说一句，错怪了娘亲......”

　　他喃喃不断道：“原来这就是姒家的历史......”

　　姬宫湦的神色之中，有着无尽茫然，仿佛陷入了被三生石勾动的记忆之中，难以自拔。

　　忽然间，池山城轰然震荡。

　　辛伍两人抬头望去，幽炎已彻底散去。

　　“臣子安，汝可望见了，以血唤醒烽火，本便是错的！”

　　臣子安迟疑，摇头道：“不可能，先祖姒辛曾言，血乃世间至热，幽王祭失败，只是血不对亦不足，可如今有我姒家数代族人之血，有城内百姓之血，有帝血，甚至有一滴圣人血，必可唤醒烽火！”

　　“糊涂！”辛伍大怒道，“血染烽火，只会激起烽火本性，血乃世间至热之言，吾绝不信是鸢儿亲口告知姒辛，此事是姒家错了！”

　　“鸢儿沉睡前，要姒辛好好活下去，可他却一错再错！”

　　臣子安亦是大怒，道：“住口！就算你真是老祖辛伍，亦无资格责骂姒辛先祖，昔日幽王祭时，你又在何处！”

　　“姒家数数载的执念，被姒辛先祖铭刻在骨中的家训，代代之誓，岂会因一言两语而放弃，那我姒家这些年来，又究竟算什么！”

　　臣子安变得有些偏执，甚至是不愿去相信。

　　话落，他手中阵杵挥动，勾连大阵。

　　“烽火燃起，唤醒先祖之时已到！”

　　城池中央，倏然冲起一道光束，赫然是最为重要的祭坛！

　　“帝血入阵！”

　　城内回荡起了轰鸣之音，祭坛之上，臣刑掌阵，阵杵之下，隐隐浮现了一截断指模样！

　　辛伍面色骤变，望着那截断指喃喃道：“三太子......”

　　“三太子的断指，姒家从何得到？！”

　　亦在同时，池山城地下传来了震荡，烽火终于将冲破大阵，冉冉升起！

　　城内，张溪云等人皆感受到了炙热。

　　南若安沉声道：“那位道友，恐怕是赶不及了......”

　　张溪云闻言抬头望向天际，喃喃道：“大兄......”

　　南若安抬手一挥，风火轮转动，悬在上空。

　　“莫要远离老夫祭出的神器太远，否则恐会被烽火夺了心智！”

　　南若安运转神元，不断注入风火轮之中，顿时间，风火轮燃起了火焰，仿佛是降下了无形的壁障。

　　天上，辛伍想要阻止臣子安，刚一出手，大阵之中竟有一抹残损的圣道气息镇压！

　　那是来源于圣人断指的力量！

　　辛伍面色数变，一步踏离此地，他已然无法阻止大阵开启，那他要抢先唤醒姒鸢的意识！

　　当他一步踏入烽火台大阵之中时，整座城内，仿佛都传来了凄绝的低泣声。

　　便犹如张溪云初来时，曾有传闻的，褒姒娘娘低泣声。

　　更让人胆寒的是，这一阵低泣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喃喃细语。

　　“君归......”

　　“未归.......？”

　　而那声音，张溪云与辛伍都清楚无比，正是姒鸢的声音。

　　纵使沉睡，亦不忘的承诺，生生世世的执念。

　　君当归，却未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