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七十二 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二十二）

　　恶来降临，手捧烽火而来，目光扫过两人，望着辛伍的肉身，实则是望着张溪云神魂。

　　“又与你相见了。”

　　张溪云还在呆望着他手中的烽火，此刻才反应过来，抬头望向了眼前这名高大的男人，那张脸勾起了他太多回忆，初次回到中古之时，对自己极好的辛苦，甚至内心深处已将其视作父亲的辛苦。

　　“恶来前辈”他喃喃道。

　　恶来望着张溪云，眸子深处掺杂着几分复杂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眼前的人。

　　他又望向了神色戒备的姜洛然，轻轻挥手，姜洛然眼神忽然陷入了迷茫。

　　“你对她做了什么！”张溪云急道。

　　“只是暂时封住她的思想罢了。”恶来道，“我不会伤她，你大可放心，而你却该回去了。”

　　“回去？”张溪云重复道，“回去何处？”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直视着眼前的恶来，一字一顿问道：”我是你们棋盘中所落的子么？“

　　“我知晓你在想什么，但你将一切都想错了“恶来并未在意他的无礼，“我，抑或是大兄，都未下过这盘棋，你更不会是我们所落的子。”

　　“那为何是我？”

　　“记得初次见你时，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时我还不确定，但如今我已然肯定。”

　　“你不属于这段古史，但生于这段古史。”

　　张溪云眸中泛起迷茫，是在这段古史中诞生，还是在这段古史中得到了生机？

　　“既然你将这一切看作一盘棋局，那执子之人便只该有相对的两人，你内心所想的几人，无不外乎我与大兄，至多再加上辛伍罢了，可我们三人并非对立，更无资格执棋。”

　　恶来声音淡然，述说着他根本猜不透的真相，却依旧没有说出一切。

　　“我也好，大兄也罢，甚至是辛伍，都是心甘情愿落入这场棋局。”

　　张溪云向来聪慧，从只言片语之中几乎便猜到了恶来口中大兄的身份，也唯有纣王子辛一人矣。

　　可他又如何相信，堂堂商纣帝也只是棋盘中一枚子，那下棋的人又会是谁，难道是三皇五帝不成？

　　恶来像是望穿了他心中所想，开口道：”你想要跳出这盘棋，可你还是太弱，弱到我只需一指便能令你魂飞魄散，你又何必此时就去猜度这些，等你真正成长起来之时，一切的真相或许你早就知晓了。”

　　“无论什么事都不说清楚，这就是高人风范吗？”张溪云脸上泛起苦笑，话语之中略带嘲讽之意。

　　恶来依旧不在意他的不满，接着道：“这一次回到中古，你大概知晓了很多，但终归也只是九牛一毛。”

　　“真相，远比你想的复杂，甚至如今的你根本无法承受。”

　　张溪云受够了这些话，他仍旧问起了先前的问题。

　　“为何是我？”

　　他自嘲般笑道：“我来自何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难道你们认为我是某位大能转世？”

　　恶来脸上罕见的露出了笑意，颇有些狰狞，却像极了辛苦，让张溪云不由晃了神。

　　“或许我更清楚你来自何处？”恶来并未否定张溪云的话，“若你真是某位大能转世你又会怎样呢？”

　　张溪云愕然，恶来接着道：”可你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即便你真是某位大能转世，就算你自己便是执子者也好，我说过了，你太弱小了，弱到你今日便是死了，我与大兄亦只会哀叹一声，接着再等下一个人罢了。”

　　“真相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你，要你自己亲手揭开，所以你才会来到中古。”

　　他似有深意地望着张溪云，又接着道：”初来中古或许是因为命运的反抗，却为你自己种下了因。”

　　“本来你第二次回到中古不该是此时，但宿命注定的相逢却抹不去，只不过是借了辛伍的手将你送回来。”

　　张溪云听到此处，像是有了明悟，瞳孔一缩。

　　“那将我送回中古的人，将我唤作弟弟的人，是辛伍！？”他不敢置信道，“他没死，他一直活到了近古！？”

　　“你与他有了诸多因果，辛苦死前将你视作了自己的孩儿，你亦将辛苦当作父亲，那他自然便将你视作自己的弟弟，我甚至怀疑过，他也是因此才甘心走进这局棋中”恶来眸中闪过悲哀，“可他死了，在不久的岁月之后“

　　“初见你时，我说过你将欠下辛苦一命，后来才知晓，你该是欠下了他们父子的命”

　　“他死了？不可能！那将我送回到中古的不正是他么”

　　“等你回去，你自会知晓，他会见你的“

　　张溪云悲笑道：”我又将如何回去？“

　　“辛伍自有心结，大兄告知了我，辛伍心结所在，而当你见到了，便自然回去了。”

　　恶来轻轻松开了手，他捧在手中的烽火悬在身前，缓缓灼烧着。

　　“烽火？”张溪云喃喃道，“这是他的心结？”

　　恶来轻轻点头，语气悲凉道：“世间唯情最难破”

　　“是我与大兄对不起他们”

　　两人中间悬着的烽火晃动，像是起了波澜。

　　恶来轻叹：“时候到了”

　　“待你再回来时，后世的中古断层便将真正展现在你面前”

　　“所以你要变得更强，莫像此时，连辛伍的肉身都驾驭不了”

　　张溪云迟疑，问道：“我还会再来？”

　　恶来却未再回答他。

　　烽火愈烧愈旺，在火光之中望得清一道身影渐渐成形。

　　张溪云不由自主望向了烽火，烽火之中传出了一声呢喃。

　　下一刻，乌云笼罩了此地，一阵雷鸣响起。

　　张溪云闻声抬头，愕然道：“天雷！？”

　　恶来皱眉，自语道：“果然如大兄所说，天地也难容烽火生灵”

　　忽然，他又松开了眉头。

　　“无碍了，王师出手了。”

　　张溪云不明所以。

　　朝歌皇城。

　　一道身影从皇城之内冲天而起。

　　正是那白发男子登天而去。

　　他手呈剑指，轻轻一递，背负的剑匣泛起光芒，四柄剑从中冲出，环绕在他周身。

　　太极被他执掌，身前八卦显化。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八道上古遗文在八卦之上泛着金光，不断轮转。

　　“烽火因吾生灵，若要罚之，便由吾承下一切！”

　　大殿之外，龙袍衣角猎猎，纣王抬眼望着天空，神色闪烁。

　　白发男子登天，转眼便已登临了诸圣真正的战场，天外天。

　　浩瀚雷云雄踞一方，雷霆缭绕如同雷池。

　　他浑然无惧，轻声念道：”罚天。”

　　四剑冲起，恐怖气息回荡，剑锋直指雷池。

　　他眸中跳耀起了金光，再喝：“破妄！”

　　四柄剑化做参天巨剑，圣道气息流转，无穷无尽。

　　雷霆似被激怒，数道天雷不朝下落，反而朝白发男子轰去！

　　“陷仙！”

　　四柄剑中，血剑动，朝他劈来的雷霆陷入血色之中逐渐敛去。

　　“绝仙！”

　　再起一剑，青绿之芒绽放，变化无穷，雷池受此剑之困，雷霆不断窜落。

　　“戮仙！”

　　“诛仙！”

　　余下两剑同时斩下，紫芒缭绕，天外天却忽然变得漆黑。

　　白发男子身前八卦骤然变大，将此方笼罩。

　　四色光芒缭绕，最终化作金光。

　　“剑阵起！”

　　四剑皆斩，仿佛天地都难以承受，天外天震荡，五洲无数圣人睁眸，竟有惧色。

　　轰鸣声不绝于耳，天外天都似被斩开一线。

　　雷池烟消云散。

　　西贺洲渤海附近，天雷隐匿，乌云还未散去。

　　恶来收回目光，望向了烽火。

　　烽火之内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张溪云虽不知晓天外之事，但同样感受到了天地的动荡，此刻被笑声吸引才转回头来。

　　烽火敛去，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竟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她有着火红色的瞳孔，如焰般的长发。

　　她看上去不过八、九岁般的年纪，却已能看出其将来必有倾国之姿，绝不在姜洛然之下。

　　她笑得无比欢快，让人心醉。

　　张溪云神情一滞，忽有了似曾相识之感，眼前这小姑娘的模样却是依稀见过。

　　池山城，烽火起，白衣褒姒。

　　“她！”

　　张溪云大惊，话还未说完，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识海之内，辛伍沉睡的神魂渐渐睁开了眼睛，带着茫然，仿佛见到了一抹火红。

　　天地再起波澜，遮天蔽日的乌云如同被扯开了一道缝隙。

　　遥远的天外，白发男子亲眼望着天地自开一线。

　　一道光芒从天外天而来，照进了西贺洲。

　　张溪云抬头望去，奔腾的长河在他上方逐渐显化。

　　他明白了其中的意义，这便是他将回归近古的征兆。

　　西贺洲战场之上，无数人色变，就连金乌九太子同样面露震惊。

　　“时间长河！”

　　数道身影即刻冲出，朝着张溪云所在之地飞掠而去。

　　天外天，白发男子皱眉，眸光冷冷扫过。

　　本欲前往一观究竟的无数人猛然站定，止住了步伐，同时大惊失色。

　　“圣怒！”

　　身在其中的张溪云心绪万千，因烽火而生的小姑娘歪着脑袋望着他，面露不解。

　　张溪云心中终于确信，褒姒乃是烽火之灵，更与辛伍有一段情。

　　可后来的事，他便猜不到了，恐怕只有辛伍才能将一切告诉他。

　　时间长河愈发真实，他已感觉到自己神魂开始不受控制，将要坠入长河之内。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急忙望向身旁的女子。

　　姜洛然双眸依旧茫然，安静地坐在一旁。

　　张溪云目中露出挣扎，他对她有承诺，可如今他要离开了，只余下她一人。

　　不可违逆的力量将他往时间长河之中拉扯。

　　他知道自己留不下了，恳切地望向了恶来，同时指着姜洛然。

　　“你放心，追杀你们的人，我会抹去”

　　“她不会有事，接她的人正在路上”

　　张溪云闻言，眸中才露出一丝轻松，再望向了姜洛然。

　　不知为何，他心里泛起了强烈的不舍。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时间长河彻底成形，甚至听见了长河奔流的声音。

　　长河的深处，有一道身影望见了此地情景，霎那间几乎便潸然泪下。

　　她是一滴泪，属于褒姒的一滴泪，承载了关于辛伍的记忆。

　　张溪云在池山城内坠入时间长河时，她义无反顾地追进了长河之内，陷入了时间的流逝之中，直到此时才寻到了方向。

　　她只是一滴泪，但却是烽火的泪，所以才未被长河吞噬。

　　她终于见到了辛伍，尽管相隔了数万载，她想冲出时间长河，却不断被长河拉扯，寻不到去路。

　　她只能望着那朝思暮想了万载的身影哭泣，却流不出泪来，她本来就只是一滴泪罢了。

　　徒劳无功的镇扎，最终也只能见到她再次坠入长河的虚影。

　　张溪云望着姜洛然，嘴角擒起了一抹笑，尽管有说不清的不舍。

　　“姜洛然，我会回来见你的，我会信守承诺”

　　张溪云的神魂彻底被扯出了辛伍肉身，坠入了时间长河之中。

　　直到再望不见了他的身影，时间长河逐渐退去。

　　天地一线合拢，乌云散去。

　　阳光照进了此地，刺得刚醒来的辛伍睁不开眼睛。

　　恶来轻声叹息。

　　“恶来前辈！“辛伍睁眼惊道，“我怎么”

　　“我记得袭营遭到周军埋伏，我被数人追杀，怎么会在这里？”

　　恶来望着他道：“想不通便不用去想。”

　　“你该回朝歌了，是大王的命令。”

　　恶来又指向了懵懂无知的烽火之灵，朝辛伍道：“她以后便跟着你，你们将会是最亲近的人”

　　辛伍顺着恶来所指，初次望清了她的面庞，她脸上依旧挂着单纯的笑容。

　　恶来指着辛伍，望着年幼的烽火之灵，眼中竟有慈爱之色。

　　“以后你便跟着他，他将会守护你，他名唤辛伍。”

　　她似懂非懂，如同孩童初次学舌，模糊不清地学道：“辛伍？”

　　自此之后，相思至露结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