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六十四 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十四）

　　辛伍识海之内，魂兵似是从沉眠中醒来，寒光流转剑身之上，剑意迸发，剑鸣声响在心间。

　　张溪云大喜过望，渡魂诀果然有用，辛伍肉身逐渐被法决压制，他的神魂能够掌控肉身，便可调转体内气息，恢复修为，治愈肉身伤势。

　　魂兵苏醒，先是悬在了辛伍神魂沉眠的识海上方，如同想将辛伍意识唤醒，剑身不断旋转，寒光垂落而下。

　　张溪云见状，不禁心有疑虑，若是辛伍意识醒来，那自己会如何？

　　一身双魂，何等荒谬？

　　如若回归近古还好，可若辛伍身魂合一，无意识将便将自己这强占肉身的神魂抹灭，自己岂不是死得太过冤枉。

　　他急忙再将心神沉入识海之内，意图先阻止魂兵唤醒辛伍意识之举，却不料自己神魂只是刚刚进入识海，魂兵便已停止了动作，瞬间冲到了他的神魂之旁，雀跃的剑鸣声响在心间，魂兵如同见到了老朋友般喜悦，环绕在他神魂身侧，同时在辛伍肉身旁，魂兵显化而出，彻底转醒。

　　“辛伍的魂兵认得我？”张溪云有些不敢置信，他曾梦回远古一次，依稀记得当日辛伍魂兵不同于今日，但也只当辛伍乃是先天魂兵，在修为提升后，魂兵也逐渐成长，改变了模样。

　　难道仅是他梦回远古时入主过辛伍肉身一次，辛伍魂兵便也烙印下了属于他的印记？

　　还不容他细想，一道颇为恼怒的女声响在耳边。

　　“可恶，你又骗了我一次！”

　　张溪云一怔，认出了这是属于他那“恩公”的声音。

　　“你神魂根基并未受损，但却只是凡魂，你乃是夺舍！”她的声音显得十分气愤，更有些懊恼，“这具肉身根本不属于你！”

　　张溪云闻言心中大急，他没想到渡魂诀施展时，帮助自己的人居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神魂状况，更何况此时他等于是将肉身开放，神魂暴露在他人眼前，这其实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若是对方有心，或许能够摧毁自己的神魂。

　　而眼下这姑奶奶看起来偏偏正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急忙想要解释，却无法开口说话，神魂之声更是无法让对方听见，当真是百口莫辩。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又再质问道，“凡修夺舍仙修，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便是我也只知晓渡魂诀能够办到，钧天没有妄生古丹，更没有渡魂诀，难道你并非钧天之修！”

　　“你在此与我相遇是早有图谋！”她的声音愈发冷凛，“你究竟来自何处！”

　　张溪云此刻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姑奶奶啊，我真不是有心骗你的，你便乱猜了，你脑洞怎么如此清奇！”他在心中无奈喊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要是这姑娘真不听任何解释，就趁机将他宰了，那才是冤枉。

　　张溪云却是不知道，此刻渡魂诀已全面施展，难以中途停止，若是她强行撤回法力，或许两人都会身魂俱损。

　　“好气啊！”张溪云耳边响起了她恼怒的喊声，完全能想到她如今被气得牙痒痒的模样。

　　“你可千万别动手啊”张溪云还在心中不断祈祷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保佑”

　　“阿门”

　　“哈雷路亚！”

　　他还在祈祷之时，体内再度起了变化，肉身之力被压制后，天地灵元汇入识海，一缕缕仙气自识海而出，充斥肉身之中，但这本该受他控制的仙气却开始在体内乱窜，冲撞人体大**，脱离了他的掌控，愈发狂暴。

　　“这！”张溪云察觉到了不对劲，却也无力阻止，只能任凭仙气在体内肆虐。

　　而助他施展渡魂诀的女子同样察觉到了这一切，不由大急，想要撤去掌力，却发现两股法力已交织在了一起，若贸然撤去法力，莫说张溪云会死，连她自身都可能受到反噬。

　　“你这个蠢蛋！”她急得大骂道，“若真是凡修夺舍仙躯，你以凡修神魂根本无法掌控仙躯流转的仙气，只会令法力无主，最终将肉身撕裂！”

　　“你这骗子死了也就罢了！”她气得不轻，“偏偏你还要连累我！”

　　“你若早些解释清楚，我怎会以为单凭渡魂诀便能助你恢复修为！”

　　张溪云听见这番话，内心是懵逼的，这么说来渡魂诀无法恢复自己修为，甚至还会害了自己二人！？

　　两股法力交织，同时在两人体内游窜，一旦张溪云死亡，法力将会尽归她的体内，届时这本不属于她的法力便会如同一名仙路修士的自爆之击，直接轰在她肉身之内，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你的神魂未履仙路，体内仙气根本不会受你掌控，你真是要害死我！”

　　她不再出声，开始尝试将两股交织的法力分离，张溪云则是备受煎熬，全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这具肉身不受掌控，不断吸纳天地灵元，汇聚法力，我根本无法根除”她显得有些急躁，“听着，我还有一个办法能够尝试，若是能够成功，便能让你掌控肉身，到时候我们都能活下来！”

　　对于她来说，若不让张溪云尝试这最后的办法，张溪云是必死无疑，她自身则有七成可能因汇入体内的仙气而死，而她不愿将自身性命放在变数之中。

　　张溪云自然愿意，甚至想着既然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怎么早早不说出来！

　　张溪云却是不知道，若非是如今这种情况，她断然不会选择这个办法，因为这其中牵涉的将是最为玄妙的因果！

　　而且她不知晓，凭她与张溪云的修为，能否施展得出这牵涉因果的法门。

　　可这是最后的希望，传闻中，这是来自无上存在的法门，是渡魂诀真正的总纲，渡魂诀亦只是从这总纲中再造的法门。

　　她曾亲眼见过这法门施展后带来的奇迹。

　　甚至这并非术法，乃是一段咒！

　　她咬牙道：“听着我念，将法决记住！”

　　“圣人不朽，不沾因果，众生慕之”

　　“吾谋他人不朽，愿染因果，吾不朽，其不朽”

　　“生死轮回，生生相寻”

　　“神魂往之，吾心往之”

　　“缠一缕魂，执永世生”

　　张溪云听见她念法决的声音，目中露出一丝茫然，这却不像法决，反而有些像九天之誓。

　　可眼下张溪云别无选择，只能将之牢牢记住，待她念完后，她开口道：“记住了么？”

　　张溪云无法回答，她隔了片刻后再次道：“我不知晓是否能够成功，这其中牵涉了因果，我曾听父亲说过，若无执念，若无缘，此法如同废诀。”

　　“我不知晓何谓执念，若求生之心亦算执念的话，你便不能放弃，否则若是成功不了，我们便生死各安天命。”

　　张溪云其实知晓，若成功不了，自己是必死无疑，她亦是生死三七之数。

　　她像是想到什么，又接着道：“法门牵涉因果，但我们二人因果太过薄弱，我不管你夺舍的缘由，但起码我们得知晓对方真正的名讳，才算有了因果。”

　　“我如今听不到你说话，只好期盼你先前说的名字是真的了”

　　张溪云闻言几乎要将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会出这种事，他为何要报上辛伍的名字，如今才知道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啊！

　　“你听好了，我的名字。”

　　她的语气像是有几分犹豫。

　　“姜洛然。”

　　终于知晓了她的名字，名如人般美。

　　冥冥之中，两人已有因果悄然而生，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姜洛然缓缓合上眸子，秀眉轻颤。

　　她身上气息忽然间涌起，张溪云从未感受过比她更加无瑕的仙气，甚至连离殃的仙气恐怕都不及她精纯。

　　“莫非这就是她所言及的法力不同之处”

　　不容他细想，姜洛然身魂似是开始分离，神魂隐隐有离体的迹象。

　　张溪云连忙闭目，照她先前吩咐的随之释放神魂之力。

　　两股仙气徘徊在两具肉身之间，而两道神魂却同时震荡。

　　“神魂往之，吾心往之”

　　“缠一缕魂，执永世生”

　　法决轻念之时，两道神魂之上，各自有一缕魂飘悬而起。

　　两缕魂朝对方神魂而去，在相遇之时，缓缓交缠。

　　姜洛然神魂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

　　可正在此时，两缕魂却停住了，在神魂中间泛着幽光，渐渐隐去。

　　“失败了！？”

　　姜洛然面露苦涩，是她与张溪云之间因果太过薄弱么？

　　张溪云同样一惊，即刻想到莫非是她根本不知晓自己真名的缘故？

　　两人皆是苦涩而笑，却无可奈何。

　　中皇洲上，朝歌皇城。

　　那座偏殿之内。

　　盘膝坐于九鼎正中之人身子颤了一颤。

　　深邃的眸子睁开，望见的是奔腾的长河下游。

　　他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悠悠站起身来，转过身望向了西方。

　　他整个人都如同身处混沌之中，被掩盖住了一切。

　　“这因果，便由我斩断罢”

　　他一步踏出，殿内再无人影。

　　相隔渤海的西贺洲上，商周战场边缘，盘膝对坐双掌相抵的一对男女身侧，一道身影从虚空中走出。

　　正是偏殿中的白发男子，他一步跨出，竟就来到了此地。

　　他望向那一对男女，却望不清自己的表情，缓缓抬起手来，要将两道神魂打回各自体内。

　　正在这时，月色忽然被乌云掩去，倏地卷起了狂风。

　　他的手僵住了，抬头望去。

　　一条奔腾的长河缓缓显化在他眼前，风正是从长河上刮出的。

　　有人踏空而行，沿着长河下游走来。

　　黑裳黑发，背负一柄墨色古剑，身后如有一座大鼎浮沉。

　　那人的一切都被岁月遮掩，即便是他亦望之不穿。

　　“我以为是祂，你却不是祂”

　　他朝那人开口，话语飘荡在长河之上，传入了那人耳中。

　　无人知晓，在中古时，竟有两人强横到能在时间长河之中对话。

　　这几乎是违逆了天地之举。

　　连近在眼前的张溪云与姜洛然二人都一无所知。

　　那人开口了，话语同样沿着时间长河传来。

　　“断了他们的因果，便断了真正的路，你会悔。”

　　他藏在混沌之中的面庞似乎勾起了笑，轻声道：“我不愿走入眼中所见的那条前路，即便已经落子，宿命亦有被我更改的余地。”

　　说罢，他低下了头，望着眼前的一对男女，道：“他们不该有因果牵连”

　　“若没有这桩因果，你眼中见到的那局棋根本就不存在。”黑裳男子道。

　　“那只是你所在的下游”他冷声道。

　　“与我无关。”下游的男子回道，“受人所托。”

　　“我只为阻止你而来，源于数数载后，真正可塑命之人。”

　　“即便你不听，执意想断去这桩因果，也该听她怎么说罢。”

　　他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几乎有些发颤。

　　时间长河的下游，似乎浮现了画面。

　　无尽的幽火焚烧，巨大的锁链从天地之中而来，缠绕着喷涌的幽火，幽火中有一方巨石。

　　幽火之间，烟中雾里，巨石上有白衣胜雪，持剑横颈。

　　声音自其中传出，穿过了时间长河。

　　他的心中，听见了三个字。

　　“我不愿。”

　　他闻言，怔怔地望着长河下游，藏在混沌之中的面庞不知是何表情。

　　最终才再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抑制着，似乎混沌真正藏住的是划下的泪。

　　“何苦呢？”

　　黑裳男子再未说话，转身走回了长河更下游，时间的长河也随之而隐去。

　　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身前那一对男女，虽是不忍，却更不舍。

　　或许在听见那三个字后，他便彻底输给了自己。

　　他朝着张溪云的神魂轻轻一点。

　　然后他轻轻弯腰，白发顺着滑落，被清风吹拂。

　　他的身影如同虚无，在姜洛然的神魂耳边轻声开口，那个字被说出时，却如同一缕泛光细线，融入了姜洛然神魂。

　　“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