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界第一美女

　　面前的府邸碧瓦朱甍，雕梁绣柱透出文雅的气息，一块古朴大气的门匾挂在正中，却没有题字。从居住的环境可以推断出主人的性格，行事风格和文化程度，府门前错落地种植着各色植株，花态各异。牡丹丛中，一簇美人蕉昂然而立；杜鹃花里，一树栀子花洁白点缀。如此种种，居住此处的主人的爱好当真别出心裁。

　　我遮住眼，羞愧地不忍多看一眼。“你打算怎么拿到寒玉婵娟？”

　　“先借。”

　　“若她不借呢？”

　　君沂斟酌了一会言辞，“硬抢？”

　　掌权者果然与众不同，千里是，君沂也是。那个高于一切的位置，生生将品性纯良的君沂，污染地连“硬抢”的话都说得出来。

　　“其实，”我慢腾腾地说道，“我认识她，或许，我可以借来。”

　　我低着头，走到高大的铜门前，轻叩门环，“美人，美人，我来了……”

　　君沂走到我身边，与我一起站定，他面色古怪地睇我一眼，“你确定你是认识她，不是……调戏她？”

　　我悲愤欲泣，“这不关我的事，谁让她的名字叫美人？”

　　美女是长成的，我年纪不大时，正如千里所言，是一个肉嘟嘟的小胖孩。所以，那个时候魔界的第一美女不是我，而是风华正茂的凉美人。而君沂口中的魔界第一美女也是凉美人，因为寒玉婵娟是凉美人的所有物。

　　据说，凉美人一曲美人醉酒，舞姿飘然，倾倒了整个魔界。她的偶一回顾，迷离的眼眸，微翘的嘴角，也使路人丢了魂，回味许久。若是能和她面对面说上一次话，便会成为自己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品味的佳酿。

　　我小的时候，还未具备慧眼识美人的本领，对经常出现在千里身边的凉美人，只觉得她羞羞答答的，挺顺眼，也没觉得她多好看。偶尔还烦她占了千里的时间，让我少了许多出门玩耍的机会。

　　后来，我渐渐长大，千里见我脾性越来越像他，深感愧疚，觉得对不起父君、娘亲，没有将我教导成为一个合格的魔界公主，而是误打误撞地培养为魔君的继任人。他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儿子，还没有出世，便多了一个君位的竞争者。

　　于是乎，他将我送到了凉美人的府邸，嘱咐她把我从畸形的道路上拉回来，往正常女孩的方向培养。

　　从来都是怯怯弱弱的凉美人为了我，第一次发怒。她心疼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眶里蓄了满满的眼泪，眼睫毛一眨便会掉落下来。她语调纤弱，情感却强烈地若寒梅傲雪的倔强，她说，“魔君，小七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弟弟。她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母亲不在身边，六个姐姐全部嫁了人，她只你一个亲人。你便是她所有的依靠，她还不懂事，还不了解这个世界，而你，就是她的眼睛，是她融入这个世界的引导者。她是女孩子啊，你怎么，怎么……”

　　凉美人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你见过哪一个女孩子玩得满身、满脸泥巴，你见过哪一个女孩子举止如此粗鲁，你见过哪一个女孩子满脑子只想着打架？对于女孩子的世界，你让小七了解了多少？”

　　千里从没有见过凉美人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他嗫喏着，“我又不是女孩子，哪里了解女孩子的世……”凉美人的泪眼幽幽向他一望，千里后面的话悄悄咽进了肚子里。

　　虽然我觉得凉美人不理解我玩泥巴的痛快，举止的不拘小节和打架的快意恩仇，却还是被她对我的真诚心意打动了。我努力想流几滴泪表示我对她的赞同，奈何千里教导的宁流血不流泪深入我心，一滴眼泪也没有挤下来。我使劲揉揉眼，终于红了眼眶，和凉美人一起可怜兮兮地望着千里。

　　千里被我和凉美人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快速地交代了几句，就落荒而逃了。

　　没有了千里的束缚，我玩得更加自由。由此，我很感谢凉美人，在我知道凉美人一直暗恋千里后，我更加感谢她。训斥千里，需要积蓄她多大的勇气啊。因为那个被训斥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的人。

　　凉美人原本不叫凉美人，她叫凉笙，是魔界普通人家的闺女。温良柔善的她，本可以觅一满意夫婿，生儿育女，美美满满地度过一生。但是，她却遇上了千里，这个度不过的劫，而这个度不过的劫里还藏着她永不可抵达的幸福。

　　那天细雨如丝，她倚门而立，垂柳绿绦。千里踏云而来，他惊艳地望着凉笙，良久，他伸出手，笑道，“美人，可愿跟我走？”语音轻柔，生怕惊吓了眼前的美景，美景中的美人。

　　凉笙自问，她从来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明亮，许是他的神色太过真诚，那一刻，她的心中只存有一个念头，我要跟他走。“好。”她纤柔一笑，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握住了千里虚伸在空中的手。她的手，正好充满了他的手掌。

　　凉笙的心满足了。她以为自己握住的手是属于自己生命中的良人的，是自己寻找了半生的依靠，而她握住的手将会牵着她，走过后半生的磕磕绊绊，给自己前进的最贴心的温暖。

　　可是，那只手温度凉薄，那只手的主人只为寻一个美人而来。

　　凉笙一直养在深闺，对魔界的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千里是魔君的唯一儿子，不知道千里和妖界玉丹裳的一个赌约。

　　玉丹裳妖娆美丽闻名妖界与魔界，女子见了他，也会羞愧自己容颜的苍白丑陋。千里放言，三日内，必能寻到一女子，妖娆美丽更甚玉丹裳。

　　千里将魔君府内唯一一件霓裳羽衣拿给了凉笙。凉笙穿上后，娇羞无限地站在千里面前，千里打量一番，又将院内一支开得最盛的牡丹别在凉笙的乌发上。

　　他惊艳地赞叹，“天上地下，见此美人，无不羞愧。”

　　千里牵起凉笙的手，又一次笑问，“美人，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于是，凉笙知道了那个赌约。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脸色雪白，唇色也雪白。她抬眼望眼前的男人，眉梢细挑，满眼的期待，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她感觉到自己扯着唇角挤出一个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从僵硬的唇间飘出来，她又一次说，“好。”

　　那一日，凉笙第一次喝了酒，整整喝了三坛女儿红。她站在高台上，远远望着千里，凄艳一笑，边唱边舞。她在唱，她在舞，她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在舞什么。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唱，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舞。

　　什么美人醉酒，什么舞姿飘然，那是凉笙的生命在燃烧，是用她的爱情在透支美丽。

　　毫无疑问，玉丹裳认输，他甚至都没有踏上高台一步，不比而认输。他看看千里，突然惋惜道，“可惜了如此美人。”

　　为千里赢得赌约后，凉笙将那件霓裳羽衣叠得整整齐齐地还给了千里。但千里却无法将平静的生活还给她，让她的人生沿着原有的轨道走下去。

　　凉笙敛了自己的艳丽，清雅的眉间染了几丝愁绪。对谁她都微笑，她本就是简单纯良的女子，对未来的要求也不高。寻一份爱情，在自己的角落里描画自己的幸福，仅此而已。

　　千里对凉笙丝毫不觉得愧疚，他将凉笙推上了魔界第一美女的宝座，他以为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貌倾天下，让天下的男人全部为她着迷。许是有些女子如此，但凉笙绝不是。她最大的幸福就是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凉笙守候在千里的身边，默默地坚持着自己的爱情。她看着千里爱上了另一个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子的爱恨纠缠，直至那一个女子死去。她仍旧执拗地守候。

　　她卑微地仰视着千里，以他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微一皱眉，她也觉得自己的心疼地颤了一颤。魔界为她痴迷的男子何其多，可是，她的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千里。

　　然而，凉笙终究放手了。一个男子心里没有她，多久的守候都是枉然。

　　在一个月色迷离的夜晚，她第二次喝了酒。这一段往事从她的嘴里一点点呈现在我的面前。我从没有想过一个在爱情里受过伤的女子，还可以笑得这般淡然，这般无怨无悔。

　　她说，她不怨千里，爱情里没有谁辜负谁，也没有谁对谁愧疚，有的只是谁不爱谁。千里只是不爱她。

　　在凉笙的叙述里，千里是不懂情为何物的年轻人，他的浪荡轻浮与如今的修身养性迥然不同。我相信世间存在着报应，千里对凉笙的伤害，被另一个女子全部还到了千里的身上。我丝毫不同情他，尽管他是我的哥哥。

　　凉笙终于起身，从凉亭的石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对我举杯，喃喃道：“没有你的欣赏，我的美即便如何的倾城倾国，也只会沦为灰暗的背景，陪衬我的落寞。对于我来说，只需你的一眼，便可以瞬间点亮我的黯淡。”她苦涩地咽下杯中酒，“可是你从不肯看我一眼，哪怕是施舍……”

　　我从来不知道凉笙对千里怀有的感情是这般深厚，我的眼睛湿润了，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下。千里曾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流泪，可我轻易地为凉笙的爱情流了泪。我有些怨恨千里，他竟然辜负了凉笙这般美好的女子。然而，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顶多只能是凉笙这场爱情的知情人。

　　我从来很傻很天真，但不代表我愚笨。我终于明白，千里为什么将我送到凉笙这里：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一旦拜了凉笙为师，从此以后，凉笙只能是我的师父，再无成为我嫂子的可能。

　　一直沉默的千里，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凉笙。

　　凉笙的聪慧让她轻易地懂得了千里的用意。她今晚的醉酒，只不过是对以往的一次告别和最后的缅怀。

　　她将自己改名为凉美人。在千里的眼中，她自始至终只是一个美人。

　　她拒绝了我的搀扶，踉跄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望着她的背影，恍然明白，从此以后，魔界再无凉笙，只有一个凉美人。

　　然，凉美人在我的心中，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无关乎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