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芙蕖花开

　　“我们这是去哪儿？”

　　跟着君沂走了几步，我隐约觉得周围的景物有些熟悉。不远处耸立的山，高大巍峨，气势逼人。我们，不，应该说君沂正在向那个方向走去。

　　看着山上随风招展的枝叶，边缘上渡着一圈魔界独有的黑色气息，模糊的记忆被唤起，我顿住脚步，指着前面的山，不确定地问君沂，“那是，魔界的魔山？”

　　他没有回头，声音冷淡地回答：“是。”

　　魔山在魔界的边缘，相邻就是鬼界。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魔山，只在魔君府房顶上远望过它的大致轮廓，一是它离我住的地方比较远，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去魔山，二是因为佛祖如来。

　　本来我去不去魔山，和什么时候去魔山，这样的小事和伟大万能的佛祖是联系不起来的。但是，有一次，佛祖邀请千里前去西天探讨佛法的奥妙，千里生怕我在魔界无聊，便携带了我一起，美其名曰，受一受佛法的熏陶。

　　我第一次见佛祖，对他的长长的耳垂很感兴趣，便一直盯着看，千里瞪了我几眼，也被我忽略不计。佛祖跏趺而坐，笑看着我，“七柠小施主，我佛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啊？”我惊诧，对于佛祖这样的大人物，得见一面是我辈的无上荣幸，我确定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但，佛法无边，我连一丝奥妙都没有窥见，佛祖如此说，定有禅意蕴涵其中，只是我参悟不了。或许，在佛祖眼中，芸芸众生是平等的，我乃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他见过了芸芸众生相，也便等于见过了我。这般想着，我自以为参透了佛祖的禅意，很是得意。我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对佛祖行礼，“我佛有缘！”

　　佛祖回礼，颇有深意地缓缓说道，“小七，你将有一场大机缘。”说完竟不再理我，开始和千里谈论起某一经卷的内容。

　　他们说得话我完全听不懂，佛祖的一句“机缘”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我乐滋滋地想着这场大机缘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会让我长得漂亮点，还是会让我打架更厉害些？

　　在西天待的日子，因为大机缘的魅力，我丝毫不觉得枯燥，每天都双手合十，学着罗汉、菩萨，对遇见的每一个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偶尔，板着脸，一脸高深莫测地捉弄某个单纯的罗汉或是菩萨，学着佛祖的口气说道，“你将有一场大机缘。”

　　西天的斋饭很好吃，我吃着吃着上瘾了，当千里说要回魔界的时候，我苦着脸，不肯离开西天。长腿罗汉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给我打包了许多斋饭带走，我才勉强同意跟千里回魔界。

　　回去的路上，我见千里一句话也没说，虽然他一脸的平静，但愁苦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似乎，在西天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情一直都不好，阴晴不定的。我暗自揣摩，难道他是嫉妒佛祖说我有大机缘？还是，他对我的大机缘又要耍小心计，让我悔不当初？

　　我假咳一声，成功地将千里的目光吸引到我的身上，“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嫉妒？”千里挑眉，“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

　　“佛祖说我将有一场大机缘。”我得意地说，加重了“大机缘”的读音。

　　“机缘险中求，佛祖所谓的机缘不过一场劫难，度过了方化成机缘，度不过，便万劫不复。”千里成功地使我脸色惨白，他凑近我，“我担心你都来不及，又何来羡慕之说？”

　　我抓住千里的衣角，话语颤抖，如风中飘零的落叶，“千里，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能见死不救……”

　　千里生怕我抓坏了他新裁的衣服，一根一根将我的手指掰开，“佛祖是未来佛，我没有他看得那么远，自然对你的大机缘一无所知。”他顿了顿，“不过，我推算了一下，你的大机缘将会发生在魔山，你以后不要去魔山就好。”

　　千里的停顿，让我的心悠悠提到了嗓门口，直到他说不要去魔山，心才又回到了肚子里。我偏头思量千里的神色，他目光悠然而深沉，连挑起的眉梢也透露出几分不同于往日的慎重。我放下心，千里不是在骗我。

　　“我为你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你不觉得你应该报答我一下吗？”千里理所当然地指指我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裹，“将斋饭分我一半。”

　　我更紧地抱住包裹，悄悄地离千里更远了一点。

　　于是，人间的名山大川，天界矮状的假山，我全部去过，唯独一次都没有去过自己家门口的山——魔山。我比较懒，既然机缘需要险中求，还是不要算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躲不了一世也可以躲得了一时。

　　“我们是要去魔山么？”魔山的轮廓在我的眼中愈加清晰，仿若潜伏许久的蛮兽，随时准备向我扑来。我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不，去鬼界……”君沂也顿下脚步，依旧冷淡地回答。

　　原来是鬼界啊。我望一望魔山，千里让我没事时要远离魔山，至少远离十万八千里。鬼界和魔山相邻，大致度量了两者的距离，我便连鬼界也不去了。此刻，我和魔山相距不过十八公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去鬼界好了。嗯，要去质问南风凌不把挖地道的方法教给我的理由，还要把君沂指给他看，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嘲笑我嫁不出去，这个人将会是我最终的归宿。可是，南风凌若是告诉千里怎么办？千里知道我和君沂在一起，会不会将我带回去？

　　利弊一时权衡不下，我苦恼望天，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鬼界的入口有点窄，我正努力回想五姐姐告诉我的进入方法，君沂早已打开了结界，熟门熟路地进入了鬼界。我耸耸肩跟了上去。鬼界的道路充斥着大片大片的黑暗，阴森森的气息到处翻滚，我很快就看不到君沂的背影。我急忙快跑几步，依稀望见一抹人影伫立在路边，几乎与鬼界的黑暗融为一体。“君沂？”我试探着问。

　　“嗯。”他低应，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拉着我向前走。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微凉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掌，似乎只要风一吹就会松开，我心一颤，紧紧地反握住他，他拽了一下，我更紧地握住。

　　走了很久，依然没有走出黑暗笼罩的范围，自然也看不见曼珠沙华铺就的血红之路，也没有看见鬼斧神工的鬼君府。

　　“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没有。”

　　“噢。”我握着君沂的手，不再说话。这段路越长越好，我便可以多握他的手一会。我明白，他容许我握住他，只是怕我迷失在黑暗中，一旦出了这个地方，他一定不会再让我握着。

　　又走了许久，暗黑的空气渐渐稀薄，及至全部散去。眼前蓦然出现一片十里池塘，水色碧绿，无数芙蕖盘卧于池塘中，姿态各异，或是花开吐蕊，或是花苞锦簇。淡白，淡粉，映衬着碧绿而宽大的叶子，芙蕖花开得雅致而清贵。水中清晰地倒影着芙蕖的脱俗美丽，一眼望去，宛如进入另一片花开的世界。

　　南风凌和我提过这个地方，是南宫晟的妹妹、他的姑姑南芙蕖住的地方——芙蕖苑。我向来想不通一个人的名字中若是带了植物的名字，便会疯狂地喜欢上那一种植物的缘由。比如南芙蕖，因为芙蕖二字，她不仅将住处命名为“芙蕖苑”，还在住处开辟一方十里池塘，种满了各色芙蕖，装点为景色的一部分。名字是父母给的，无关自己的喜好。我叫七柠，可是我最讨厌的就是柠檬。她的这种偏执，若是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施主，你着相了。”

　　南芙蕖的佛法一定不好，起码不如我好。

　　君沂神色淡漠地望着一池芙蕖，美丽的景色丝毫没有打动他一分，“松手。”

　　我莫名地睁大眼睛，顺着他的眼神望见彼此紧握的双手，才慢一分的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走吧。”他将手收拢在宽大的衣袖里。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是要去找南芙蕖？”

　　“嗯。”君沂微不可闻地低应，冷峻的容颜在满池花色的氤氲下更加出尘。

　　我的手指弯曲收拢，捏紧。我听见自己声音的飘渺，“你是来和她重续前缘的吗？”

　　君沂嚯地转身，眼波微动，似是想要辩解，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敛眸。他不辩解，不是我猜中了事实，就是他认为对我不值得他解释。无论是哪一种理由，我都接受不了。

　　微风拂过，满池的芙蕖仿佛一瞬间获得了生命，它们摇摆着，退让着，在池塘的中间，以芙蕖花盘连通起一条小径，曲径通幽，通往另一洞天。

　　芙蕖花香更浓，淡雅的气息竟浓郁地铺天盖地而来。一个女子，绿衣袭地，乌发上别一支精致芙蕖簪，她踏花而来，身姿婀娜，步步生莲。

　　近了，她的容颜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不胜娇羞的眉微扬，眼波流转，姿容宛如盛开的芙蕖，清丽中见出妩媚。她轻笑，更添一分生动。

　　不可否认，南芙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果真名不虚传，我这个魔界第一美女在她面前也自愧缺少了她的柔情婉丽。我淡漠的看着她，以欣赏美女的纯眼神看着她，我谨记着千里教诲的输人不输阵，用魔界七公主的气势和度量面对着她。

　　南芙蕖如春风拂面的温柔瞟一眼君沂，然后将目光全部放在我的身上。她似乎透过我望见了另一个人，眼神中含了冰凉，凝结成剑，剑剑刺向我。她走过来的速度加快，最后，竟从池塘的中间凌空而起，夹杂着凌厉的攻势，向我和君沂的方向扑来。

　　我快速地召唤出阿棱剑，站在了君沂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