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洪武门 第十八章 灰色鳞甲

　　清晨，林间雾霭弥漫，小楼掩映于朦朦胧胧中。

　　李擎穿衣起床，来到大厅，取水洗漱。

　　铮亮的铜盆，其内盛满清水。

　　少年双手捧着清水，清洗着脸颊，忽然之间，少年举起的手剧烈颤抖了一下，手中掬着的水已悄然流光，他恍然不觉，眼中的神情有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

　　“不，不……”李擎不安地喃喃道。

　　少年双手掩着脸颊，眼睛透过十指的指缝，可以清晰地看见铜盆内水面上的倒影，那未被双手遮掩的脸颊部位，赫然是片片灰色的鳞甲。

　　那片片灰色的鳞甲，又勾起少年幼时的回忆。

　　少年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的眼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灰色鳞甲，那是遍布他脸颊的灰色鳞甲。

　　那曾经的记忆中，一个个畏惧、惶恐、嘲笑、侮辱的声音交替响起。

　　“怪物……怪物，这是怪物，怪物会吃人的，大家快逃。”一个女子惊慌失措地说道。

　　“这小子是怪物，必须抛弃，绝对不能收养，否则会带来灾祸的。”那是瘦弱汉子慌张的声音。

　　“这是小怪物，他的名字就是小怪物，怪不得被父母抛弃了，吃这么多，原来竟然真的是怪物。”童子稚嫩的嘲笑声音响起。

　　“打，狠狠地教训小怪物，让小怪物知道我们的厉害。”年长的少年愤怒地说道，他们嫉恶如仇，狠狠地教训怪物。

　　从前有一个弃婴，那弃婴被人收养，之后便有了一个名字，小怪物。

　　因为他身上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灰色鳞甲，有时候出现在肢体上，有时候出现在脸颊上，位置不定，他的肚子饭量很大，仿佛无底洞一般，永远也吃不饱，所以他被人们称呼为小怪物。

　　他叫小怪物，他的生命力也仿佛怪物一般，格外地顽强。

　　他被人狠狠地毒打，全身皆是伤痕，但只要过去一段日子，他浑身的伤痕就会消失，尽管从小被人毒打，尽管那时他很小很小，只有一两岁的年龄，但那格外顽强的生命力，他却没有死。

　　这个很小的幼童被人嘲笑、侮辱、毒打，经常躲在黑暗的角落中，似乎在黑暗中他能够寻找到安慰。

　　小怪物莫名其妙出现的灰色鳞甲，无底洞一般的肚子，天生可怕的身体素质，种种不同于常人的一切，他受到了与常人完全不同的待遇，甚至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人们在逃避着他，小怪物孤独地走在黑暗中。

　　尽管被躲避，被嘲笑，被侮辱，被毒打，但小怪物格外顽强的生命力，他始终活着。

　　从弃婴到现在，整整十二年，那种环境下，小怪物能够活着，不得不说，他的生命力堪称怪物级别的，顽强地令人匪夷所思。

　　灰色鳞甲的出现，那是随机的，但也有一个规律，那就是被小怪物被人毒打的时候，出现的几率很高，似乎在保护着幼童，平时的时候，灰色鳞甲出现的概率很低很低。

　　这个规律，也就是说，幼童处于危险的时候，灰色鳞甲便会有很大几率的出现。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李擎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本能想要抬头，却又醒悟过来，旋即低下了头，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被师父知道的秘密。

　　“阿擎，怎么了？”李云腾关心地问道，他察觉到了少年的异样，锐利的目光，一眼就看见了少年脸颊上的灰色物体。

　　李擎低着头，心中神情复杂，沉默不语，他很害怕，害怕秘密被师父知道。

　　“阿擎，这是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别急……别急，师父马上去给你找医师。”李云腾看着徒弟脸颊上、脖子上的灰色物体，神情有些惊骇，关心地说道。

　　李擎心中一沉，师父总归是看见了这个秘密，但师父关心的话语，却是让他心中一颤，非常温暖，莫名不由地更加害怕，害怕师父知道了秘密，便会如同杨家人一般嘲笑和抛弃自己，害怕失去师徒的喜爱。

　　李云腾看着徒弟满脸的灰色鳞甲，感觉那是可怕的重病，完全慌了，紧张地说道：“这是什么病，太严重了，必须立刻看医师，师父带你去。”

　　李擎迟疑着，茫然地说道：“不……我不去……”

　　李云腾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了下来，安慰地说道：“阿擎，你不想去，那就在这里休息，好好待着，师父去找医师，医师很快就会来的。”

　　李擎摇了摇头道：“不，我不看医师。”

　　但李云腾化作一道残影，已经消失了，木楼内一片寂静，只留下了李擎一人，李擎看着消失的师父，他从内心感觉到，师父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十二年来，他被称呼为小怪物，被人嘲笑、侮辱、毒打，师父是唯一对他好的人，这让少年的心中又是满足，又是害怕。

　　李擎茫然地站着，想到一旦医师到了，他的秘密在医师的检查下再也无法隐藏了，师父知道，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会如同杨家人一样抛弃自己嘛，这让少年心中很是害怕，心乱如麻。

　　李擎眼角一扫大厅，那灰色鳞甲依然没有消失，他抬头在木楼内寻找着，寻找到一块很大的床单，用床单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尤其是脑袋，将整个身体掩在床单的包裹之中，只留着一双眼睛向外看着。

　　仅仅不到一刻的时间，脚步声响起，两道人影出现木楼大厅中，其中一人是李云腾，另一人是白发老者，一副医师的打扮，一手提着治病的药箱。

　　“阿擎，师父回来了，放心，医师会看好你的病。”李云腾关切地说道，神情有些紧张。

　　李擎的名字是李云腾起的，这是他的宝贝徒弟，他对李擎更是有着超乎一般师徒之间的感情。

　　医师脸庞凝重，他是被李长老用轻功带着飞速赶来的，李长老这么着急，看来这少年的病情一定很重了。

　　李擎将自己包裹在床单中，眼睛向外望着，看着关心的师父，看着那严肃的医师，开口说道：“师父，我……我不看病，我没有病。”

　　李云腾脸上神情又是着急，又是关切，说道：“阿擎，不管是什么病，医师总是有办法的，相信医师，师父刚才看你的病情很严重。”

　　那老医师温和的声音说道：“小家伙，你师父很关心你，很着急，让我看看，我会治好你的病，相信我。”

　　李擎用力用床单裹紧了自己，看着师父，他知道已经无法隐瞒，师父对他这么好，少年低声说道：“师父，我没有病，那……那……那是天生的。”

　　李云腾闻言愣了愣，有些茫然，天生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感觉到徒弟似乎还有话要说，和蔼地说道：“阿擎，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们去旁边的房间谈一谈。”又转头道：“葛老，你先稍等片刻。”

　　那老医师颔首点头，这少年全身都用床单包裹着，看不清脸颊，心中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病情这么严重。

　　李擎和李云腾师徒两人来到了旁边的房间，李擎沉默着，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害怕一旦师父得知，便如同杨家人一样抛弃自己，厌恶自己，他不想失去师徒之间的情意，所以他很害怕。

　　“阿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是我的徒弟，师父会永远爱你的。”李云腾关切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微笑，似乎在鼓励着少年。

　　李擎闭上了眼睛，片刻的功夫，这才低声地说道：“那……那是天生的，可我是人……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是人。”

　　就在一刹那李云腾想起了在拍卖场的时候，杨家总管杨库说过的话，阿擎在杨家被称呼为小怪物，阿擎又说那是天生的，李云腾瞬间隐约明白了过来，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人……我不是怪物。”李擎重复着喃喃自语道。

　　李云腾沉默着，许久许久之后，他看着阿擎，慈祥地笑了起来，和蔼地说道：“看来师父差点做了鲁蛮的事情，只要阿擎没有病，师父就放心了，心中轻松了很多，那老医师，我就让他回去了。”

　　李云腾走出了房间，让那老医师独自离开了，又再度返回了房间。

　　“阿擎，因为那东西，你小时候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别人或许会在意，但师父不会在意的，师父告诉你一个道理。”李云腾缓缓说道，声音温和。

　　他再度说道：“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世界上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人与人都是不同的，我相信阿擎是人，一个特殊的人，他不是怪物，我的徒弟，拥有超等筋骨，天生的练武奇才，这样一个徒弟，我感到很骄傲。”

　　李擎聆听着师父的话语，忽然之间，他心中的害怕消失了，一片暖洋洋的，他看着师父，眼中湿润，哽咽着说道：“师父，阿擎爱你。”

　　李云腾欣慰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揭开了少年裹着的床单，少年并没有阻止，那床单拉了开来，一张满是灰色鳞甲的脸颊露了出来，脖颈上也满是怪异的灰色鳞甲。

　　少年眼中的湿润化作了泪，那是热泪，师父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厌恶自己，师父是真正对自己关心爱护的人。

　　老者静静地看着，看着少年脸颊上滑落的泪，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莫名一酸，他竟然也眼中涌出了泪。

　　“阿擎，不管你身上发生什么事情，师父爱你。”李云腾眼中含泪，充满怜意地说道。

　　李擎看着师父的泪，不解问道：“师父，你怎么也哭了？”

　　李云腾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他没有擦拭，缓缓道：“师父忽然想到，你小时候受的苦，受的委屈，那个时候，你一定很小，应该才一两岁，或许还是婴儿，就因为这个而受到非人的待遇，受苦，受委屈，师父心中酸楚，所以流泪了。”

　　李云腾苍老的脸上笑了一下，他自己也感觉有些奇怪，今日竟然变得多愁善感，但感情本来就是这样奇怪，他太喜欢阿擎了，想到少年曾经受到的一切痛苦，心中酸楚，情难自禁，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老人的泪水一滴滴落下，碎在地上。

　　李擎的心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撞击着，他伸手擦拭着李云腾脸颊上的眼泪，老人也伸手擦拭着少年脸颊上的泪。

　　师徒两人待在房间中，谈论着，也不知道何时，李擎脸颊上的灰色鳞甲消失了，脖颈上的灰色鳞甲消失了，少年的脸颊变得清秀起来，五官精致，李擎完全恢复了正常，李云腾看得很是惊讶。

　　“阿擎，你身体的特殊变化，不要外传，也不会外传，在洪武门，这是我们师徒才知道的秘密。”李云腾说道，他知道这件事情流传出去会造成的影响，所以才会如此说。

　　李擎颔首点头，这是他的秘密，在洪武门，现在也只有师父知道，师徒两人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次日中午的时候，李擎来到大饭堂吃饭，他的桌旁摆放着白气氤氲的米饭桶，桌面上是几碟精致的小菜。

　　大饭堂内，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交头接耳，相互交谈，响起阵阵窃窃私语之声，甚至还有武者在高谈阔论，很是嘈杂。

　　忽然之间，那种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整个大饭堂变得有些怪异的宁静。

　　只见一位锦衣玉带的少年在众人中缓缓走着，他目光锐利，神情傲慢，身后还跟着四个彪悍的大汉，这一行人径直向前走着，他们前进的方向赫然就是李擎就餐的位置。

　　“这是了不得的人物，金家堡的金志泰，张长老的亲传弟子。”

　　“金志泰，他可是练武天才，他来这里干什么？”

　　大饭堂中虽然安静了下来，但依然有武者在小心翼翼地讨论着，这锦衣玉带少年的身份非同小可。

　　金志泰来到李擎的桌旁，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怪异的神情，笑着说道：“没有想到，李云腾长老的亲传弟子竟然在这种低下的饭堂吃饭，李擎，在这里吃饭，可真是对不起你的身份。”

　　李擎抬头，看着金志泰，淡淡道：“大概是我们的感觉不同，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吃得很舒服。”

　　金志泰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李擎，李云腾长老的亲传弟子，拥有超等筋骨的练武奇才，你的实力一定很强悍，我金志泰想和你比武切磋一番，时间地点，四日后的中午，雀山中峰广场。”

　　李擎静静地听完，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看着金志泰的眼睛，他能够清晰地看见金志泰眼中的骄傲和挑衅之情。

　　金志泰大笑了起来，洪亮的声音道：“李擎，你是李云腾长老的亲传弟子，练武奇才，我约你比武切磋，想必一定很有趣，很精彩。”

　　这声音回荡在大饭堂中，众多的武者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眼中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们知道这两位少年都是长老的弟子，这两位少年实力高强，金志泰约李擎比武，两者之间的战斗一定会非常精彩。

　　金志泰笑罢，挑衅地问道：“李擎，你敢接受我的约战嘛？”

　　李擎从小就被称呼为小怪物，尽管在收养他的杨家遭遇很悲惨，经常被毒打，但他的身体素质远远超越了同龄人，身体怪异，就算受伤，从来也不会留下真正的伤痕，和人打架，他从来没有心中怕过，现在依然如此。

　　“好，既然约我比武，那我接受，就四日后中午的雀山中峰广场。”李擎淡淡说道，说完他又继续埋头吃饭，不再理会金志泰。

　　金志泰看着不再理会自己的李擎，牙齿狠狠地咬了咬，大声说道：“李擎，我们的比武，四日后中午，雀山中峰广场，不见不散。”

　　大饭堂安静之中，渐渐地，窃窃私语之声又多了起来，众多武者的目光纷纷望着李擎和金志泰，神情兴奋。

　　洪武门新一代弟子中，两位了不得的人物，一位练武奇才，一位练武天才，他们即将比武，切磋武功，甚至会分出一个高下。

　　李擎和金志泰两人约战比武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洪武门，两位如此优秀弟子的比武，将会引起众多武者的轰动。

　　夜晚，十分寂静，圆月高悬，月光如水，从窗户外挥洒了进来。

　　木楼中小床上，李擎正在睡着，忽然之间他的双眼睁开了，眉头一动，略有所思，他抬起了左手，在那暗淡的光线下，依然可见左手满是覆盖着灰色鳞甲。

　　灰色鳞甲，那是自李擎有记忆以来，便伴随着他的身体异状，灰色鳞甲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身体的任何部位。

　　李擎咬了咬嘴唇，起床穿衣穿鞋，走出了木楼，来到木楼外的一角，这里摆放着三个大水缸，水缸内的水是供李云腾和李擎师徒两人日常使用的。

　　李擎打开水缸的盖子，向着水缸内望了一眼，水面上的倒影，那是清秀少年的脸庞，他微微笑了起来，脸颊上并没有灰色鳞甲，这一次灰色鳞甲只是出现在左手上罢了。

　　夜晚很凉，夜风吹来，少年的黑发在轻轻地舞动。

　　林间有树木，有碎石，李擎在漫步，忽然他的眼中露出了顽皮的神色，他伸出了左手，那满布灰色鳞甲的左手，随手抓向了一颗大树树干，五指微微用力，那左手竟然毫不费力地深入了树干之中。

　　他左手一缩，那粗糙的树干上赫然留下了五个孔洞。

　　少年满是灰色鳞甲的左手，洞穿树干，轻而易举。

　　李擎再度弯腰，左手捡起地上的石头，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忽然之间只听一阵咔咔的声音响起，那石头竟然破裂，碎成了一堆沙砾。

　　少年满是灰色鳞甲的左手，捏碎岩石，轻而易举。

　　李擎抿着嘴唇，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微得意的神情，灰色鳞甲虽然很怪异，但却让自己变得更强。

　　灰色鳞甲有一个出现频率的规律，那就是他处于危险之中的时候，灰色鳞甲出现的频率就非常高。

　　自身越危险，那么出现频率就越高。

　　在拍卖场的时候，李擎的右手出现灰色鳞甲，他的右手轻易抓碎了锁链，坚硬的精铁铁链，在那灰色鳞甲的右手之下，犹如泥巴捏的一般。

　　李擎知道，当他的手遍布灰色鳞甲的时候，他的手变成了可怕的兵器，可以轻易捏碎石头，捏碎钢铁。

　　少年明白，当他身上任何部位有灰色鳞甲的时候，那个部位便是刀枪不入，这是非常令人惊奇的一点。

　　李擎隐隐约约感觉到，灰色鳞甲在危险的时候，似乎总是在保护着自己。

　　灰色鳞甲的手，可以碎石碎铁，那灰色鳞甲其中蕴含着神秘莫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