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47 试 探（下）

　　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同连续的拱门与回廊。

　　这，就是我娘以前居住的地方－－枫苑。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苑中遍植枫叶，半是金黄半是火红的叶子在枝头随风摇曳，偶有凋零飘落的，也在空中纷扬起舞，直到落地后方吐尽最后一丝炫丽，安然回归。

　　今天和玉兰雪在玉剑门中闲逛，“无意”中来到了这里。

　　听玉兰雪讲，虽然枫苑的主人早已“过世”，但是玉君行却让枫苑的一切维持原貌，而且，一年总有那么几天，玉君行是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独自歇息在枫苑的。

　　看着眼前透着苍凉的景色，亲手抚摸着娘以前用过的一事一物，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一年中的几天！

　　原来娘在她此生最爱的男人玉君行心中的地位就是短短几天的相思而已么？

　　呵呵，玉君行啊玉君行，说你什么好呢！

　　够多情，也够无情！

　　修长的手指轻扣琴弦，转拨挑弄，一个美丽的单音奏然而响。

　　“呀！妍姐姐，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曲呢！姐姐的声音这么好听，唱起曲来肯定也是好听的，我要听姐姐唱！”玉兰雪在我身边蹦蹦跳跳激动的说道。

　　用娘最喜爱的古琴弹曲唱歌给玉君行最爱的女儿听么？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我的唇边不由自主地轻轻荡漾出了一丝笑意，道：“妍乐意之至！”

　　语毕，我的手一滑、一吟、一揉，一首韵味悠长，似断未断、绵绵不绝的悦耳声调流泄而出，随即交错十指纷纷轻划，一连串灵动的滑音堪比落珠叮咚声响彻耳际。

　　我的幽幽嗓音也慢慢响了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

　　漂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依旧笑春风”

　　一曲毕，轻拢手指，却见玉兰雪还陶醉在音乐声中，神态如痴如醉，半响才回过神来，嘴里还一直喃喃道：“太好听了，妍姐姐唱得实在是太好听了，比娘唱得还好听。”

　　我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此时，一阵稍显突兀的掌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回过头，便见玉少谦正鼓着掌向我们走来。

　　今天的他，一拢雪白的长袍，优雅而华美，在身后红枫的衬托下添了些许飘渺之美，身后的长发在微风的轻拂下，逸出了优美的弧度，更托出人儿的清新淡雅之气。

　　“好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实在是妙极妙极！”

　　玉少谦走到我们面前，站定，淡淡说道。

　　嘴角还是那抹浅浅的温柔的微笑。

　　却让我无端的感到－－厌恶！

　　“大哥，妍姐姐是不是很厉害啊！呵呵，我就说嘛，妍姐姐唱歌肯定是唱着极好的！”玉兰雪骄傲的扬起眉，开心的笑道。

　　那神态骄傲自豪得像是刚才唱曲的是她自己一样。

　　这丫头，确实单纯！

　　我摇，微微一笑，掏出手绢轻轻的擦拭着古琴，想着这是娘最喜欢的一件物品，心中便陪感亲切和温暖。

　　见我没有说话，玉少谦片刻后，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对着玉兰雪开口道：“你妍姐姐当然厉害，可是有很多人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呢！”

　　看来，这个玉少谦不仅无聊，还莫名其妙！

　　以为这样我就会大发雷霆大动肝火么？

　　未免也太小看我的吧！

　　置若罔闻，我继续擦拭着古琴。

　　见我和玉少谦之间的“互动”，玉兰雪只是有些尴尬的站着，半响，才恼怒的瞪了玉少谦一眼，道：“大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对了！雪儿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柳姨让你快回去，说是有急事找你。”玉少谦拍了一下脑袋，抬高音调道。

　　“啊？娘找我么？那我先走了，可是，妍姐姐……”玉兰雪挠挠头，有些为难的道。

　　我摆摆手，说道：“你先去吧！不用管我，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直到玉兰雪已经完全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才看向玉少谦，只见他正含笑看着我，只是那笑却越发高深莫测。

　　一阵微风拂过，轻悠柔和。

　　我心里不由得冷笑三声，这个玉少谦，特意把玉兰雪支开，想来是准备和我好好的“聊聊”吧！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

　　半响，玉少谦轻叹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我这次去水庄，发现城很不开心，本以为他是因为舅舅的伤势，后来才知道……”顿了顿，又道，“他在疯狂的思念一个名为水心妍的女子。”

　　嗯！最后一句有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玉少谦黑色的双眸紧紧的锁着我，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应该对水城的行为付上一定的责任。

　　我亦从容不迫的回视着他，良久后率先转开头淡淡道：“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本来就是啊，我从来没有承诺过水城什么，而且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离开水庄时。我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拒绝了他，所以，他要怎样，的确与我无关。

　　听到我的话，玉少谦唇边的浅浅笑容霎时凝固，眸光忽然冷沉下来，冷哼一声，道：“含与你无关？呵呵，水心妍，我还真有些怀疑你有没有心？”

　　我微微挑眉，却是真诚的看向他，正色问道：“玉少谦，你相信爱情么？”

　　也许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来此一问，玉少谦愣愣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片刻冷冷反问道：“难道你不相信？”

　　我抬手揉揉眉心，缓缓却极为清晰的道：“我当然相信爱情，可是我却无法相信爱情的忠贞，更没有办法相信爱情的永恒。”

　　是啊，为了名声，为了权势，为了一切可以罗列得出的理由，爱情只能沦为阶下囚。

　　从古至今，这样的爱情悲剧一幕又一幕，就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如李香君痛撕桃花扇。

　　就如－－我娘。

　　静静的听完我的话，玉少谦凝视着我的眸光却是比前一刻更阴沉了。

　　还没有等他开口，我又轻笑道：“其他的不说，就如这枫苑的主人水若蓝，她当年与你父亲玉君行之间的爱情也是轰动一时，想来他们也曾许下生死相随的诺言，可是现在呢？佳人已逝，芳魂情归黄泉，反观活着的人却是娇妾相伴，逍遥畅快。所以，他们之间这样的结局，让我不得不感叹着，原来所有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是稍纵即逝，而山盟海誓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已！”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突然“沙沙”作响，声音极快极低，若我的内功稍弱些，想来也是不会发现的吧！

　　嘴角渐渐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玉君行啊玉君行，难道仅仅是这样的话，你听了就受不了了么？

　　那么，我接下来的报复，你又要如何承受呢？

　　玉少谦却是目光极为犀利的扫了我一眼，冷冷开口道：“我父亲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开口。”

　　我媚眼一眨，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快，我又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或者说，是我也说出你的心里话。”

　　玉少谦眼眸闪过一丝冷光，大喝道：“水心妍，你不要太过分了！”

　　原来温文如玉的玉少谦也有如此“不温柔”的一面么？

　　我冷笑一声，道：“呵呵，玉少谦，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难道你还要为你父亲的多情和无情辩护么？真是可笑之极！”

　　玉少谦双眼冷光更甚，顿了片刻，疏冷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隐忍，“水心妍，我父亲怎样，这是我家的事，与你无关。”

　　我的眼中不由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玉少谦，步履轻缓，居高临下的看着玉少谦，突然俯下身，将自己的右手置于玉少谦的脖颈处，当我冰凉的手指触及到玉少谦微热的身躯时，明显感到玉少谦身体的与不自在。

　　玉少谦只是愣愣的看着我，双眸中韵着复杂的光影，身体一动不动，微微僵硬，想来是正在猜测我此举的动机与目的。

　　我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近，眼瞳微沉，微微侧开自己的头，轻轻的在耳边用极低的语气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你家的事与我无关，那么，我和水城之间的事，是不是也与你无关呢？呵呵，如果下次你再多管闲事，可别怪我无情。”

　　我修长优雅的指尖在他的颈间反复轻轻的摩挲着，煽情又烂漫。

　　明明是两个互相厌恶的人，此时的姿势，却是无比的暧昧。

　　半响，玉少谦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表情也慢慢恢复平静，但是眸光中却清晰地略过一抹不以为然，静默良久，黑眸内敛沉下，道：“你会怎样对我？”

　　声音似乎更为低沉和磁性了些。

　　我双眼直视他的眼底，轻笑一声，狡黠的眨眨双眼，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我会将你怎样呢！”

　　顿了顿，突然将放在玉少谦脖颈处的手用力收紧，也许没有想到我会突然使力，只见玉少谦脸色骤然苍白，身影霎时又变得无比僵硬，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满意看着玉少谦的反应，我却在下一秒极快的松开右手，双目笑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杀意，语调在瞬间冷沉下来，语速也变得异常缓慢，一字一句的道“我不会将你怎样，我只会－－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理会这个江湖上人人称赞的翩翩少年的双眸中一瞬间闪过的种种复杂神色，转身，大笑着缓缓走出他的视线。

　　朱红栏杆上雀鸟嘶鸣而唱，此时的枫苑，静谧得似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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