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苍天怜见

    152

    看着推门而入的少年，乔心呆愣了半秒。

    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昕长的身体格外清瘦，眉目一如记忆里俊秀灵雅，但四年的风霜雨雪，平添了一抹淡定温和，苍白的唇，盈盈带笑的眼睛，他就那样看着床上坐着的少女，缓步走来。

    他在哥哥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就知道，哥哥见过姐姐了，背着哥哥，他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找，终于。

    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夜仓惶一瞥，本以为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抑或是苍天怜见，容许他在梦中再见姐姐一面，可是此刻、她是那么真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深刻到遗忘的一张脸慢慢浮现在脑海中，与眼前的人合而为一，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乔心时的心情。

    激动？哭泣？控诉？开心？

    不、他的内心平静的一如她从未离开。

    “姐……”，在她身前站定，他清亮的眼底浮现一缕欣喜，像个找到心爱玩具的孩童，眉目跃然而上的是久违了的纯真愉悦。

    面前的人是小昔，她曾经珍若生命的家人，又曾经对他恨之入骨，他厌恶的目光，辱骂的语言，都曾一度是她无法逃离的噩梦，她曾发誓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过错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

    随着她的重生，一切都已改变，小昔，也变了……

    她为什么要拿前世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小昔，她不想让自己变成自己最痛恨的模样，被仇恨左右，她有家人，有爱人，为什么还要拿仇恨来折磨自己。

    乔心抬起头来，漆黑深亮的眼底漾开一抹温柔的波光，如春日里临湖上的清草，波光粼粼里，芳华毕现。

    微微一笑，依旧是洛繁昔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小昔……”。

    洛繁昔目光倏忽一亮，灿若繁星，弯腰一下子就把乔心抱进怀里，声音仔细听来，有些哽咽：“姐……你终于叫我小昔了，你终于叫我小昔了”。一个人下意识的重复说过的话，不外乎紧张和激动。

    他以为当年母亲的过错才造成姐姐四年的远走高飞，他根本就没有抱过期待，而现在，姐姐叫他小昔了，是不是代表着，她原谅他们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乔心微闭着眼睛，轻轻说道：“姐姐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是的，罪魁祸首是洛茜儿和慕容连思，死的死，疯的疯，那些恩怨又与他们何关？

    如果说当初洛非沄为了洛茜儿有夺去她心脏的想法，而洛繁昔，却是从始至终都不知情，他甚至连自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都不知道。

    “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做个很乖巧很乖巧的弟弟，绝对不烦你，但你和我回家吧”。

    南宫钰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这样一句话，但是奇怪，这明明不是他的声音，他刚睡醒，根本就没有说话啊。

    眼珠轱辘一转，就看到一个男孩子抱着乔心，刚才那句话正是出自他口。

    猛的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南宫钰一把推开那少年，怒目而视：“她是我姐姐，你别乱攀亲”。

    那少年踉跄着退后一步站稳，蹙眉看向南宫钰，两目相对的瞬间，各自愣怔了一下，齐齐脱口而出。

    “是你”？

    “是你”？

    金钟会所卫生间里邂逅的少年？两人心头齐齐闪过一抹疑惑。

    南宫钰冷哼了声，紧紧的抱着乔心的胳膊，灿悦的眉眼飞扬灵动的睨向洛繁昔，宣告自己的所有权：“她是我姐，乱攀亲戚找别人去”，第一次见这人时就觉得不是好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遇上了，还大言不惭的要姐姐跟他回家去？

    他算哪根葱啊，要回家也是跟他一起回家。

    “小钰，别闹”。乔心头痛的紧。

    面前的两人年纪一般无二，只是那少年撅着嘴巴飞扬神采的样子显得年幼无知了些，两人眉目依稀有七分相似，看起来倒真像是亲姐弟。

    洛繁昔想起那夜在金钟会所的卫生间里，他便是震惊于这少年与乔心极为相似的容颜，要不然他也不会认错人。

    他和乔心一母同胞，可是，除了年龄，他没有在两人身上发现一点相似的地方，而面前的两人更像是亲姐弟。

    某个想法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以最快的速度给了他答案，他不笨，可以说，他在某些方面异常敏感。

    但是那又如何呢？血缘关系并不能抹灭他对姐姐的敬重喜欢，他在心底快速做好调适，垂下眼帘，勾唇轻笑。

    “喂，你叫什么名字”？看这人一副乖巧的样子，也不反驳，南宫钰有些脸红，指着洛繁昔问道。

    “洛繁昔”，洛繁昔抬起眼睛看向南宫钰，轻声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姐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洛繁昔轻轻一笑，那脸色格外苍白，而眼睛却又格外清冽：“因为她以前就是我的姐姐啊”。

    南宫钰遇到乔心的时候十五岁，对于她十五年前的生活一无所知，那么，十五年前，他是和这个少年生活在一起吗？做着他的姐姐，就像现在一样，开心幸福的生活着。

    有那么一刻，南宫钰对面前乖巧苍白的少年生出一丝嫉妒来。

    “我不管”，南宫钰牢牢抱着乔心完好的左臂，眉目倔强“从此以后她是我姐姐，你不许再叫她姐”。

    洛繁昔微低垂着脑袋，略有些长的碎发遮去了他眸中所有情绪，沉默着不语。

    “小钰”，乔心拉下脸来，沉声喊道。

    “叫我干嘛”。南宫钰撇着嘴巴，一脸不爽。

    乔心叹了口气，招了招手，洛繁昔乖乖的走过来，乔心拉起他的手放在南宫钰手背上，南宫钰动了一下，到底没反抗，便听乔心说道：“小昔也是我弟弟，你年纪要比他大，小昔也要叫你哥哥，但你看你自己，哪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

    南宫钰一甩手，怨怒的瞪向洛繁昔：“妈妈明明只生了咱俩，我哪来的弟弟”？

    想让我做他哥哥？下辈子吧，哼哼……

    乔心也知道让小钰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很难，只能慢慢来了，想起小昔的身体，乔心看向站在面前的少年。

    似乎更加消瘦了些……心底一丝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一年的朝夕相处，到底生出了些感情。

    南宫钰简直快要疯了，有一个江如飞还不够，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洛繁昔，如果哪天再冒出来一个哥哥他倒是不稀奇了。

    就在此时，病房门从外边敲响，南宫阑打开门，一个西装革履、冷峻帅气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哥”，洛繁昔看到来人开心的喊道。

    orz……南宫钰绝倒。

    ……

    “你确定”？乔心蹙眉看向洛非沄，她只是猜测，没想到现在成了真，小昔才十六岁，没想到就要走上和洛茜儿同样的道路，被心脏病折磨，逐渐消瘦的身体，以及日渐暴虐的性情。

    “z国最好的心内科专家，他的诊断结果，不会有误”。洛非沄双手插兜，幽暗的走廊里，看起来有些落寞。

    “治疗方案呢”？对于这种疾病，主治医师都会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案，洛家并不缺钱，如果比较严重的话，倒是需要匹配的心脏，但这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乔心想起当初被洛家接回来，不就是需要她的这颗心脏吗？她是太幸运，还是太倒霉……

    看到乔心眼底嘲讽的神色，洛非沄仿佛能猜到乔心心底在想什么，苦涩一笑，那时他以为，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能救茜儿，死了也无所谓。

    死了也无所谓……

    呵呵……此后他为自己的无知轻狂付出了多少代价。

    他没有权利剥夺别人活下去的自由。

    “比较棘手，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小昔的命，只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

    乔心疑惑的看向洛非沄。

    “小昔喜欢黏着你，你在z国的这些日子，就让他呆在你身边吧”。

    ……

    “喂，你干嘛，你怎么这么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比江如飞还讨厌……”。南宫钰气哼哼的瞪向对面的洛繁昔，一只手圈着饭盒，一只手拿筷子挑着盘子里的饭菜，洛繁昔夹哪个，他就夹哪个，偏偏不如洛繁昔的意，最后反而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他怎么就黏在这里了，赶都赶不走，除了晚上睡觉之外，他其余时间都和他们泡在一起，包括吃饭，阴魂不散。

    江如飞？洛繁昔挑了挑眉，压下疑惑，不再夹菜，低头默默的扒着白干饭。

    乔心简直快被南宫钰叽叽喳喳的声音搞的头都炸了，左手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南宫钰，你不想吃饭别打扰别人行吗”？

    南宫钰一看乔心生气了，飞快的瞪了洛繁昔一眼，夹了筷青菜到乔心碗里，“姐，我知道你夹菜不方便，我就是你的筷子，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夹，嘿嘿……”。咧开嘴巴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来乖巧无敌。

    乔心就知道南宫钰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主儿，别指望他会反省，也懒得再说他，用左手夹了菜到洛繁昔碗里，柔声说道：“小钰就是性格调皮了点，他没有恶意的”。

    南宫钰偷偷翻了个白眼，什么调皮，小爷就是看他不顺眼。

    洛繁昔抬眸对着乔心微笑，摇摇头“我知道小钰哥哥不是故意的”。

    南宫钰直接想掀桌了，小钰哥哥……ohon，咋听起来这么别扭……

    ……

    她受伤的消息没让告诉傅衍玑，否则，傅衍玑肯定会丢下手边的所有事飞回来陪她，到时候又是一番喋喋说教，听得头都要大了。

    甩开那叽叽喳喳的两人，乔心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最后在花坛边坐下，今天是个大晴天，上午的阳光带着灼人的明媚，穿透云层，洒照而来。

    花园里有不少家属推着轮椅陪着病人散步，看起来倒也挺热闹，乔心微微一笑，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忽然，她目光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坐在另一边的花坛边沿，背对所有人的方向，弓着腰，看起来异常颓废。

    简菱？

    她想起简菱这几日的异常，总是莫名其妙的跑神，有时候叫她神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以为她是太累了，便也没放在心上，但此时看到简菱单薄孤寂的背影，一下子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简菱跟了她这么些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从不会在人前显露出丝毫的软弱，可以说，她的心比男子还要坚硬。

    直觉告诉她，在简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简菱也是个异常灵敏的人，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人监视自己，凌厉的回眸，便看到站在身前的乔心，愣怔了片刻，恭谨的垂首，锋芒尽敛。

    “小姐”。

    “简菱，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姐姐看待，你该知道的”。

    “小姐……”，向来冷酷的女子声音有一刹那的柔软，不知想到什么？再抬头看向乔心时，那眸底又是如往昔一般无二的冷酷。

    “古长风想见小姐您一面”。她不想拿自己的事情来烦小姐，虽然她知道小姐并不会在意，但将那些血淋淋的过往铺陈在别人面前，虽说是自己最敬重的小姐，她也没有那个勇气。

    乔心也知道，简菱不想说的事情就是撬开她的嘴巴她也不会说出来，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道：“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我不想见他”。

    古长风的时间比金子还贵，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给她挣些钱来的划算。

    古长风如果知道乔心想法的话，绝对要吐血，你现在已经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了喂，要不要这么抠门儿。

    “我会将小姐的话如实转告给他”，轻轻一点头，简菱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单薄，却格外坚韧。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出来了……”，耳边传来一道焦灼的声音，乔心无奈的转身：“姑姑，我没事的”。

    “什么没事，你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吗？得好好躺床上休养，外边风这么大，吹感冒了怎么办”。

    乔心无力扶额，“姑姑，我只是手臂骨折，又不是腿骨折，病房里太闷了，我出来转转”。

    南宫芜一手提着个保温桶，一手拉着乔心往住院楼走去，嘴里不住唠叨着：“那也不行，你看，我今天给你熬了当归鸽子汤，对骨折病人可管用了，你回去可要一滴不剩的给我喝完”。

    乔心哭笑不得，这几天来南宫芜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熬各种补汤，等胳膊好了，她也该长胖了。

    但她并不想反驳南宫芜的好意，她说一句，姑姑要说十句，乖乖喝汤才是真理，还别说，乔心觉得自己身上还真长肉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小腿有时候会抽筋，她现在个子足有一米七二了，如果个子再长的话，乔心汗颜……

    快要赶上男人了，真心希望不要再长了……

    詹尼大学时助攻心内科，毕业实习时跟着这方面的专家杰克森做了几起临床，虽说杰克森那人道德有问题，但詹尼跟着他倒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前世她和洛茜儿的换心手术就是杰克森主刀，詹尼做助手，虽然最后失败了，但不可否认詹尼这方面的优秀，如今不少大医院都下重金邀请詹尼做驻院医师，对洛繁昔的病应该会有几分把握吧。

    詹尼在听了她的请求后，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特别是看了洛繁昔的诊断结果后，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国内医疗水平毕竟还没跟上，让他跟我去d国，那里有家医院主攻这种病，我和他们的一个主刀医生是大学校友，为了让你放心，我会制定出最佳的治疗方案，手术我主刀，ok”？

    “ok”，乔心对詹尼自是放心，告诉给洛非紜之后，对方略一思索了下，当下就点头答应了，但三天之后才能动身离开。

    一个大型集团的总裁所有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必须用三天的时间将集团安排好，以确保他不在集团即使发生任何突发情况也能安然度过。

    洛繁昔早在哥哥带他去做检查的那天就知道自己得病了，虽然不知道有多严重，但看哥哥时不时凝重的神色就能猜到，他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是得了和大姐一样的病吗？

    可是，他明明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啊？

    “喂，你得了什么病”？南宫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在他的身边蹲下，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一直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过分，一看就有病的样子，算了，他不会跟一个病人一般见识的。

    洛繁昔看了眼身边的少年，真的和姐姐长的很像啊，如果他的头发再长一些，眉目清冷一点，就活脱脱另一个版本的乔心了，收回目光，看向遥远的天空，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呢”？

    “什么？你连自己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要不要这么搞笑”？

    “南宫钰，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洛繁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南宫钰摸了摸自己有点红的脸，暗自嘀咕，他真的这么惹人羡慕吗？

    是不是长的太帅了、嘿嘿……

    一转眼就看到南宫钰那呆愣愣傻笑的样子，洛繁昔反而被他那模样逗笑了。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也曾和面前这少年一样，无忧无虑的不知人生凡几，但四年前那一场葬礼，改变了他太多。

    “洛繁昔，下个月初八是我和姐姐的生日，到时候我允许你来我们家，但是不带礼物我可不会让你进家门哦”。

    生日吗？看来要提前祝姐姐生日快乐了，只是他那时恐怕还在医院里吧，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