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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牧马役胡边孤臣血尽 扬鞭归故国侠士心伤

萍踪侠影录 | 作者:梁羽生 | 更新时间:2017-04-30 1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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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苍茫每怅然恩仇一例付云烟断鸿零雁剩残篇。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此中心事倩谁传。

  --调寄《浣溪沙》

  清寒吹角雁门关外朔风怒卷黄昏。

  这时乃是明代正统(明英宗年号)三年距离明太祖朱元璋死后还不到四十年。蒙古的势力又死灰复燃在西北兴起其中尤以瓦刺族最为强大逐年内侵至正统年间已到了雁门关外百里之地这百里之地遂成了明与瓦刺的缓冲地带也是无人地带。西风肃杀黄沙与落叶齐飞落日昏黄马铃与胡笳并起在这“无人地带”之间这时候却有一辆驴车从峡谷的山道上疾驰而过。

  驴车后紧跟着一骑骏马马上的骑客是一个身材健硬的中年汉子背负箭囊腰悬长剑不时地回头顾盼。朔风越卷越烈风中隐隐传来了胡马嘶鸣与金戈交击之声陡然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长叫马蹄历乱之声渐远渐寂车中一个白苍苍的老者卷起车帘颤声问道:“是澄儿在叫我么?可是他遇难也?谢侠士你不必再顾我了你去接应他们吧我到得这儿死已瞑目!”

  中年骑客应了一声遥指说道:“老伯万安你听那马蹄历乱之声料是胡兵已退了。噢你瞧这不是他们来了!”一拨马头如飞迎上。车中老者长叹一声潸然泪下。车中蹦地跳起一个小女孩小脸儿冻得红冬冬的有如熟透了的苹果揉揉眼睛似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开声问道:“爷爷这是中国的地方了吗?”那老者勒住驴车凝视车下的土地声调低沉道:“嗯是中国的地方了。阿蕾你下车去替爷爷拿一把泥土回来!”

  山谷口外三骑负伤的战马背着衣冠破碎的乘客狂嘶奔回领先的是一个和尚。那姓谢的中年汉子迎上问道:“潮音师兄云澄师弟呢?”那和尚勒住马头黯然说道:“他已死了!真想不到万水千山逃到这儿雁门关已经在望他却还逃不出胡人之手。不过他也真不愧是个铁铮铮的汉子重伤之后还力毙数人临死之前还杀了地个领兵的鞑子把那些蒙古兵吓得连忙逃命不敢再追。人谁无死像他这样死也值得了。你的徒儿也不错他也是力杀数人和他的师叔并肩战死的。”

  那中年汉子双目炯炯怒视长空忽而一声长笑道:“雁门关已经在望我们终算不负云澄弟之托将他的爹爹送回来了云澄在九泉之下当可瞑目。只是云大人哀痛余生这事儿暂且瞒着他。”纵马赶回驴车只见车中的老者跨在车辕之上捧着一撮泥土神情非常奇异那小女孩站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她的爷爷。

  潮音和尚叫道:“云大人我们回来了。”老者问他道:“我的澄儿呢?”潮音和尚道:“鞑子兵已被我们杀退他受了点轻伤和天华师弟的徒儿殿后。”声调尽管强作平静还是抑不住那悲愤之情。那老者面色大变潮音和尚和谢天华那样豪迈的侠客在他逼视之下也不觉后退几步不敢接触他的目光只听得他纵声笑道:“父是忠臣儿孝子忠臣孝子集于一门我云靖尚有何憾!哈哈哈!”笑声凄厉之中含着极度的悲愤驴车旁的骑士都不敢作声。那女孩子仰面问他道:“爷爷你笑什么?我很怕听爷爷你别这样笑啦。爹爹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老者笑声骤止静默了好一会子缓缓问道:“明天清早可以赶到雁门关吗?”谢天华道:“是今晚正是十月十五晚上月光明亮明早定可赶到。”那老者捧着那撮泥土如捧珍宝似的凑近鼻端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泥土散着残枝败叶的气息那老者深深呼吸如嗅异香凄然笑道:“二十年了如今始闻得着故乡泥土的气味。”谢天华道:“老伯居留异国存节全忠比苏武留胡尚多一载如此孤臣孽子之心人天共仰!”

  那老者眉头一展双手一伸把那女孩子抱上车来又缓缓说道:“阿蕾你今年七岁了应该开始懂事了爷爷今晚给你说一个故事你要紧紧记在心里。”那女孩重复着说道:“嗯要紧紧记在心里。我知道了爷爷是说自己的故事!”那老者奇怪地看了孙女一眼道:“你真是精灵得可以比我小时聪明得多了!”殊不知这女孩自出生之后上一个月才见着她的爷爷当时她就曾问父亲为什么突然间来了一个爷爷她父亲对她说道:“我给你说过许多次苏武牧羊的故事爷爷的故事比苏武牧羊的故事还要动听将来爷爷自己说给你听你要紧紧记在心中。”所以今晚爷爷一说故事她就知道那是爷爷自己的故事。

  众人环绕驴车都像那女孩子一样出神倾听只见那老人拿出一根竹杖杖头上有几根稀疏的旄毛那老人叹言道:“这使节的旄旌饰品都给北地的冰雪消融尽了。阿蕾你知道什么叫做使节吗?我说给你听。二十年前你爷爷是大明天子的使臣奉遣到蒙古的瓦刺国去互通友好这根竹杖就是皇帝所赐的称为使节这使节代表天子性命可丢节不可毁。那时蒙古分为两部一叫瓦刺一叫鞑靼国力还很微弱。大明天子派使臣亲临照理应该很受他们的尊敬却不料在呈递国书之日那瓦刺王起初还彬彬有礼后来来了一个身披胡服的汉人佩剑上朝把瓦刺王拉过一边悄悄说话一边说一边看着我。这汉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眼光中却露着无限怨毒好像我和他有着百载深仇!”

  谢天华奇道:“那人是认得老伯的吗?”云靖道:“不我绝不认识他。我自问居官清白平生没有仇人更不会在胡人之地结有仇人也不知他对我何以如此怨毒!不过我当时见他身披胡服也确实不屑和他交谈。他和瓦刺王谈了一阵突然下令将我扣留还要夺我的使节。我大怒抗议:性命可以丢这代表大明天子的使节却不可毁。可恨他身是汉人听了之后反哈哈大笑道:‘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哈哈你是准备做大明天子的忠臣来了?好!我一定叫你称心如愿做第二个苏武苏武牧羊你就去牧马吧!’自此我便在极北苦寒之地牧马二十年!起初我还指望明朝派兵来救年复一年却是毫无消息。后来听说大明皇帝--明成祖朱棣--归天仁宗继立不到一年又告夭折幼主即位国中无人太祖、成祖开疆辟土的前代雄风已成陈迹我断了念头自分必老死异国难回汉域了谁知也还有今日!”

  谢天华与潮音和尚相对一视默不作声面色奇异似是既有佩服之情却又有不以为然之意。云靖毫不在意声调越低沉十指屈拗勒勒作响又道:“二十年来我受了无数的苦在沙漠之中无水可饮有时便喝马尿解渴到了秋冬之季饮冰嚼雪更是寻常之事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更可恨的是那□还时不时派人来看我在我的面前辱骂大明天子。二十年来我无时不准备死难可恨那□却又并不杀我只是将我折磨。”云蕾听得好不愤怒问道:“那坏人叫什么名字?爷爷说给我听蕾蕾大了替你报仇。”云靖续道:“不久我就知道那□姓张双名宗周名为‘宗周’实则不宗周试想周室乃是天下的共主既是宗周却又辱骂大明的天子那不是自己嘲骂自己吗?”那女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周室”更不懂什么叫做“共主”正相问只听得她的爷爷又道:“这些历史上的事情你长大了念了书自然明白爷爷不再多说了。”云靖其实不只是说给孙女听也是说给那两位侠士听。至此顿了一顿突然提高声调问道:“两位侠士你说这□该不该杀?”潮音和尚禅杖顿地与谢天华抢着说道“该杀!”

  云靖微微一笑抚着孙女的头又道:“那张宗周原来是奸贼世家他的父亲已在蒙古为官至他更得重用二十多岁就当了瓦刺国的右丞相与左丞相脱欢同得瓦刺可汗脱脱不花的重用他身子很好想来还有二三十年的命。我在冰天雪地之中牧马目盼夜盼只盼望他吉万不要早死!”潮音和尚性情梗直闻言怪道:“这却是为了什么?”云靖多年愤怒久蕴心中说到此处冷冷一笑。云蕾打了一个寒噤只见她的爷爷在怀中摸出一块羊皮上面写着几行红字隐隐闻到血腥味。

  谢天华骇然说道:“云老伯这是你写的血书?”云靖淡然说道:“这已经是第二份了。我起初指望朝廷兴师问罪将奸贼拿着明正典刑后来实是无望想自己刺杀奸贼自己却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来想去只有盼望我儿孙们争气弃文习武能替我报这大恨深仇。果然天从人愿我牧马十年之久澄儿也到了胡边隐姓埋名寻找我的踪迹。我出使之前他刚刚考取秀才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在胡边再见之时他已是个雄赳赳的武夫了。原来他知道朝廷不愿为我一人兴师问罪于是便弃文习武想深入胡边单骑救父。听说他在天下第一剑客玄机逸士的门下学了七年武功虽未有大成等闲三五十人已近他不得他救父心急不等满师便赶来了。”云蕾听得出神一双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心中充满疑惑问道:“那么爹爹既有那么大的本领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见他天天和妈妈一同去牧羊有一天有一个鞑子兵欺负他要抢他的羊打他也没有还手。”

  云靖叹了口气道:“阿蕾你还小有许多事情说给你听你也不懂。不过将来就算我死了不及见你长大两位伯伯也会告诉你的。”

  谢天华知道云靖今晚倾谈身世其实是想说给他们听其中必有含意。见云靖身躯颤抖微微喘息便扶着他道:“老伯你歇歇吧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等到了雁门关之后再说吧老伯他日有什么吩咐晚辈一定依从。”

  云靖咳了一声喘着气道:“不我一定要说下去。这些事情憋在心中太久太久了不说出来就不痛快。”歇了一会儿接下去道:“澄儿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以为凭他的武功便可以将我救出胡边。谁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蒙古地方也有许多高手就是那张宗周的手下也着实有几个本领非凡的人物。我在雪地牧马暗中实是有人监视。澄儿好不容易找着了我还未来得及商议逃跑就给人现不是我叫他快逃连他都几乎给人擒拿住。后来他又暗中和张宗周的手下较量了几次都讨不了便宜这才把单骑救父的念头放下来。因此他便遵照我的叮嘱隐姓埋名在蒙古住下来装做一点也不懂得武功的模样暗中寻找机会和我偷通讯息。”

  “我要他在蒙古住下来又要他娶了胡女为妻为的就是替我传宗接代好报此大恨深仇。我想起愚公移山的故事这仇我的儿子若不能报还有我的孙子来报我的孙子不能报还有我的曾孙只要我云家还有后人这仇就一定能报。而张家呢即算张宗周死了他也还有后人他的后人也要替他受这报应!我七年前听说他生了一个男孩我就写下了第一份血书要我的男孙紧记日后长大了只要碰着了张宗周这一脉所传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替我把他们杀掉!”

  谢天华只感到一阵阵寒意直透心头嘴辱掀动却又忍着心道:“怨毒之甚竟至如此!这样的报复岂不比江湖上的仇杀还要残酷?想来他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受尽折磨所以失去了常性。且待他回到中土之后精神恢复再慢慢劝解他吧。”

  云靖指着血书微微喘气又道:“澄儿听我的嘱咐将血书缝在孩子的衣裳里送给他的一位师兄为徒。此后我因为转移地方牧马又失去了联系直到三个月前他才偷偷地和我见了一面告诉我他已约了同门赶来营救。那时我自念年迈苍苍已不再作逃生之想对他的话也不在意只门他在这别后七年之中有没有再生孩子?他说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便是你。我立刻再写下一份血书是孙女也要替我报仇。蕾蕾以后你要紧紧记着:若碰着张宗周一脉所传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替我把他们杀掉化骨扬灰!”

  云蕾听得定了眼神苹果般的小脸上充满了害怕恐惧的表情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道:“爷爷要杀那么多人吗?蕾蕾害怕妈妈自幼教我不要随便杀生连初生的羊羔也要保护。哎妈妈呢?爹爹说妈妈就要来的为什么不见妈妈来连爹爹也不见了?”她哪里知道她的爹爹云澄在胡边隐姓埋名身世来历连她的妈妈也没有告诉一月之前竟是瞒着妻子弃家逃走的。

  云靖白须掀动突然怒声说道:“蕾蕾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告诉你你的爹爹你的爹爹他已经─”神色俱厉吓得云蕾噤不作声眼泪也收了云靖叹了口气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不忍把她爹爹的死讯再说出来。

  谢天华暗暗叹气摇了摇头只见云蕾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听爷爷的话!”云靖把三月前新写的血书塞到她的怀里仰天笑道:“不想我云靖尚有逃出异域重归故里之时。谢侠士求你瞧在澄儿的面上把这女娃子收做徒弟吧!”

  谢天华一阵迟疑缓缓答道:“这个且慢商量。─嗯老伯不要误会不是我不答应您我是想替她找一个更加好的师父。”

  谢天华与潮音和尚乃是云澄的同门他们的师父玄机逸士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止在剑术上有极精湛的造诣其他的武功也很博杂。只是玄机逸士脾气古怪他共有五个徒弟每个徒弟只传一门武功。例如谢天华就只得剑术的一半。怎么叫做一半?原来玄机逸士有两套剑法相反相成。他又炼有雌雄双剑雌剑名叫“青冥”雄剑名为“白云”“白云”雄剑传给谢天华“青冥”雌剑则传给了另一个女弟子两人各得了他的一套剑术。

  这两套剑术乃是玄机逸士毕生心血所聚若然双剑合壁天下无敌。所以在他门下五人之中也以谢天华和那个女弟子武功最高难分轩轾。至于云澄则因尚未满师武功最弱。那潮音和尚则是二徒弟传了伏魔杖法外家功夫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谢天华与潮音和尚都是应师弟云澄的邀请各自带了徒弟前来自中土远至胡边助他救父的。恰值瓦刺可汗刚得了太子国中大庆监视稍松三人合力杀了几名看守竟然轻轻易易地逃了出来却又想不到雁门关已经在望才遇到追兵追杀云澄竟然血溅国门边境。谢天华唯一的徒弟也力战而亡。

  云靖说完那番话之后彼累不堪沉沉睡去。云蕾怔怔地望着她的爷爷不说不笑。谢天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驴车又在峡谷的山道上奔驰。这时明月已出天边荒凉的山谷浸在月光之中有如蒙上一层薄雾轻纱更显得冷清清的诡秘幽静。谢天华让云蕾吃了几片肉脯喝了一口水拍拍她的身子后不久也熟睡了。

  在驴车颠簸中忽听得云靖梦中叫道:“冷冷─狼啊狼来了!”潮音和尚笑道:“这老头儿还以为仍旧是在胡边牧马呢。”又听得云蕾在梦中叫道:“妈妈蕾蕾不杀人蕾蕾害怕。”谢天华愕然摇忽听得一声响箭掠过山谷云靖在梦中跳起叫道:“狼来了!”张眼一瞧只见一道蓝火摇曳下降潮音和尚已一掠数丈上前迎敌谢天华道:“老伯勿惊来的没有几人。”

  云靖这一吓睡意全消颤声说道:“不好这是张宗周手下的第一名勇士复姓‘澹台’字号‘灭明’姓名似是胡儿其实却是汉人。澄儿曾经和他交过手吃过他的大亏本事委实了得。”

  谢天华笑道:“我的师兄双掌一杖威震中原蒙古地方的第一勇士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来人不多管教他来得去不得待我们把他擒了给老伯带上京去献功看这□还敢不敢‘灭明’!”谢天华行侠仗义最恨卖国之徒听说那人号为“灭明”怒不可遏拔出长剑奔出谷口上前助阵。

  只见一员胡将身披锁子黄金甲乒使双龙护手钩与潮音和尚打得正烈。潮音和尚的禅杖如神龙出海横扫直劈呼呼风响那胡将竟是分毫不让双钩盘旋纵横挥舞将潮音和尚碗口大的禅杖迫得东倒西歪。谢天华大吃一惊心道:“这□本事果然了得怪不得云澄要吃他的亏看来师兄也不是他的对手。”立即长剑出鞘振臂一掠犹如巨鸟摩云掠空而降长剑一抖一招“拂柳穿花”穿心直刺这一剑是专破钩、夺之类兵器的杀手神招正是玄机逸士苦心所创的厉害招数。

  护手钩与万字夺之类本来是可以克制刀剑的外门兵刃但玄机逸士所创这套剑法轻灵翔动变化万状可以随着钩夺之势反制敌人。若敌人仍本着“钩夺可以锁拿刀剑”的方法进招则轻者手指被削重者咽喉被穿端的厉害而今谢天华使出杀手神招长剑分心一刺内藏左右双旋两个变化不论敌人是正面迎接或是两翼偷袭都难逃此一剑之危。不料那胡将双钩霍霍左钩往下一沉右钩往上一带谢天华的长剑几乎给他引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钩光闪闪伸缩不定也不知是从哪里袭来敌人竟趁着谢天华稍一顿挫之时立刻反客为主。

  谢天华暗吃一惊骤逢劲敌精神一振长剑一抖剑招倏变一个“搂膝拗步”剑光划了一道长弧身随剑势滴溜溜的转了半个圆圈“吓”的一声手心一登剑尖往外疾吐。这是攻守兼备的独特招数那胡将钩光闪闪却递不进去招逼得双钩外封向左侧移了一步。谢天华立刻偏锋直上剑走连珠那胡将叫声:“好剑法!”连挡三招突然叫道:“住手!”谢天华哪里肯听剑光霍霍连环疾进那胡将勃然作色怒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双钩一展迎、送、剪、扎、吞、吐、抽、撒恰似骇电惊霆两道银蛇贴着谢天华的剑光飞舞谢天华的剑法虽然神妙竟然奈何不了他。

  潮音和尚大吼一声挥舞禅杖上前助战那胡将大声笑道:“看你的武功定是中土的成名剑客听说中土武林的成名人物最讲究单打独斗规矩你们却想以多为胜吗?”潮音和尚喝道:“你这□是不是叫澹台灭明?”那胡将避了谢天华一剑还了两招侧目笑道:“你这和尚也知道我的名字。”潮音和尚喝道:“你身是汉人却为胡将羞也不羞?对你这样的叛国奸贼谁和你讲中原的武林规矩?吃洒家一杖!”澹台灭明面色一沉忽而纵声长笑道:“匹马纵横漠北此心可对苍天!谁是叛国奸贼?我叛谁的国来了?朱元璋巧夺天下只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人才去对他的儿孙俯称臣。”侧身一闪将禅杖让过一边双钩一个盘旋护着身子在钩光剑影之中朗声说道:“说与你这莽和尚听你也不解好吧你既要□斗我就叫两个小辈接你的招。”双钩一指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迫过一边他身后的两员小将挥动刀枪立刻抢上前来接着了潮音和尚的禅杖。这两员小将武功虽然较潮音为低一畴但亦非庸手潮音和尚半晚之间经了两场激斗气力不支竟自胜他们不得。

  谢天华听那澹台灭明侃侃而谈心中一动心道:“这□倒不是寻常之辈。但助胡灭汉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怒气一起挥剑强攻澹台灭明力敌数招忽而问道:“你莫不是玄机逸士的门下么?”

  谢天华怔了一怔只听得那澹台灭明笑声又起:“你的师父当年费尽心血也胜不了我的师父你要胜我哪里能够?你既然不知进退好吧咱们今日就各为其主再斗个三五百招吧!”谢天华悚然一惊猛然想起师父所说过的往事。在二十年前师父曾与一个魔头互争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巅斗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这魔头复姓上官双名天野本是绿林的大盗经此一战之后忽然匿迹潜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听这澹台灭明如此说法那上官天野定然是躲到蒙古而澹台灭明也定然是他的徒弟无疑。

  谢天华本待停剑喝问但听他说出“各为其主”的说话怒气又生把师父所传的剑法施展得风雨不透恰若那银光匝地紫电飞空攻中守守中有攻。那澹台灭明也好生厉害双钩交剪竟如两道金虹将门户封闭得十分严密也是攻守兼备虚实互变刚柔齐施转瞬斗了百数十招竟是不分胜负。谢天华心中想道:“可惜四妹不在这儿若然双剑合璧三个澹台灭明也要死在剑下。”

  澹台灭明钩光交烁连进三招谢天华一步不让还了四剑。澹台灭明忽然哈哈大笑跳出***叫道:“如何?你我用了全力都不能取胜不如住手了吧!”谢天华怒道:“汉贼不两立今日之事非死不休!”澹台灭明双钩一指逼住了谢天华的长剑高声喝道:“狗交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救你来的”谢天华不敢放松长剑往外一展将双钩荡过一边喝道:“我们万水千山都经过了而今到了此地还有什么危难要你相救?你若真肯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快快抛下双钩随我走吧!”澹台灭明冷冷一笑朗声说道:“你真是不知好坏我奉张丞相之命劝你们回去。你们若执意要回转中原只恐未到雁门关就要遭受非常之祸!”谢天华怒不可遏长剑疾进大声斥道:“你这狗贼胆敢将我戏耍!”澹台灭明也生了气回骂道:“你既要自寻死路那就休要怪俺无情。”谢天华咬紧牙根一声不响剑如风雨澹台灭明也不敢说话分心双钩挥霍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又战了百数十招仍是不分胜负难解难分。

  斗得正酣澹台灭明忽然一声胡哨卖个破绽转身便走了那两员小将也跳出***随后急逃。谢天华与潮音和尚杀得性起哪里肯放仗剑挺杖纵步便追片刻之间过了一个山坳。谢天华较为谨慎忽然想道:“这□丝毫未露败象何以逃跑?莫非其中另有诡计么?云大人抛在后边无能手防护莫不要着了他的暗算!”正待招呼师兄回头忽见那澹台灭明猛然纵身向谷中一跳谢天华大吃一惊立足处离谷底少说也有十数丈高谷底怪石嶙峋这一跳下难道是想自己寻死不成这一着真是大出意外!

  谢天华念头未转只见那澹台灭明身子在半空一个屈伸呼的一声抛出一条长绳绳端系有利钩一下子就搭住了对面的松树身躯一荡打秋千般荡了过去。这山谷形势绝险乃是一山分出两峰两峰相距十余丈轻功多好也不能飞越却想不到澹台灭明用这个方法跳了过去一跳过去再转一个弯便是云靖的驴车了。

  谢天华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若循原路折回赶到之时云靖必然已遭毒手了。但峡谷不能飞越不循原路而回又待如何?事已如斯只得横了心肠回头追赶拼着去替云靖复仇与澹台灭明再拼个死活。

  谢天华冷汗直冒好不容易赶了回来只见那澹台灭明已站在驴车之前云靖则跨在车辕之上两人面面相对。澹台灭明双钩挂在腰间手上并无兵刃面上露出笑容似正在低声救恳而云靖则声色俱厉谢天华赶到的时候正听得云靖骂道:“胡说八道!我与张宗周此仇不共戴天你要杀便杀我岂肯与你回去托庇于他?”谢天华不禁大奇只见那澹台灭明回过头来向自己微微一笑高声说道:“你看见了?我若要取云老儿性命易如反掌还待你赶回来么?云老儿我苦苦相劝生死祸福系于你一念之间了。”云靖怒不可遏须眉掀动却冷笑道:“你要我回去再替你的张大人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么?”澹台灭明纵声长笑忽然正容说道:“张大人就因你牧马二十年不屈不挠才敬重你的为人要你回去。”云靖骂道:“张宗周叛国奸贼卑贱小人我云某耿耿忠心谁要他的敬重!”澹台灭明冷冷一笑道:“张大人果然说得不差你只是徒有愚忠不足与谈大事。他也料你不会回来的了可是他见你也是一条汉子不忍见死不救才命我万里追来可惜你辜负了他一片苦心了。”云靖手扶车辕气极怒极颤巍巍的破口骂道:“哼苦心救我?我云某二十年牧马此身尚幸得归葬故土死亦瞑目。你追到此地要杀便杀此地已是中国地方血洒故乡尚有何恨?”澹台灭明怒言道:“谁要杀你?要杀你的不是我们!”云靖咬牙说道:“你杀了我的澄儿还来当面气我么?”身躯颤抖几乎跌倒。澹台灭明将他一把扶住道:“你的儿子不是我们杀的。要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随我回去见了张大人你就知道了。”云靖张口把一口唾涎疾吐出去澹台灭明轻轻一闪避过一边只听得云靖又骂道:“不是你们杀的?那些人难道还是明兵不成?”澹台灭明苦笑道:“那是我们左丞相的部下。”云靖骂道:“什么左丞相右丞相都是骚狐鞑子。我已在你手中你快快把我杀掉休要多言。”谢天华也觉得澹台灭明真是岂有此理他既然身为瓦刺国的大将瓦刺的官兵将人杀了他还要当面来气被杀者的父亲何况这被杀者的父亲又身经了二十年的苦难!悲痛余生哪能经得这样残酷的戏弄?

  两人越说越僵但只见那澹台灭明抱拳一拱朗声说道:“云大人我言尽于此听不听从那就全在你了。”云靖气极吹须猎猎作响已说不出半个字来。谢天华大怒喝声道:“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算什么行径?有种的咱们再斗三五百招。”澹台灭明毫不理会他压低声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走了。张丞相说累你牧马二十年实在过意不去。他也料你不会回来叫我代送你三道锦囊依着锦囊妙计还可救你性命。张丞相说这三道锦囊就算你替他牧马二十年的酬报。”把手一撤转身便走。谢天华怔了怔澹台灭明已从他身边走过只听得咕呼一声云靖倒在车上。谢天华一伸手打出五枚子午夺魂钉分打五处穴道澹台灭明头也不回双钩一个盘旋只听得叮叮叮几声连响澹台灭明一声冷笑人影已没入苍松怪石之间转过山坳去了。

  谢天华这一把飞钉本就不指望能将敌人打倒不过见他这样轻易地一举将五枚飞钉扫数打落也不觉吃了一惊飞步奔向驴车。只见云靖嘘嘘气喘脖子通红谢天华伸手在他胸口一揉云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大叫道:“气死我也!”颤巍巍地坐了起来。谢天华知道他是愤火中烧痰塞喉头身上并无受到其他伤损这才放下了心。正待善言开解忽听得潮音和尚呱呱大声横拖禅杖从山坳外疾跑回来。

  谢天华又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师兄你怎么啦?”潮音和尚愤然说道:“三弟我丢尽师门的面子啦!我今生不把澹台灭明痛打三百禅杖难消此恨!”谢天华知道师兄是个急性的人按他坐下让他喝了口水说道:“二师兄有话慢慢说凭着咱们四个兄弟就算是上官老魔头亲自到临这仇也可以报何况澹台灭明呢?”潮音和尚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水气愤地续道:“我只道这□要对云大人暗施毒手心急赶回叵耐那两个小贼死缠不放若是平日这两个小贼我真还不放在心上。无奈我接连两场恶斗气力不加和他们边走边斗进进退退竟然赶不回来斗了一二百招我一急连走险招刚刚抢了上风不料澹台灭明这□又回来了。我以为他已将云大人害了破口大骂。那□双钩一搭将我的禅杖拉过一边突然劲力一松暗施诡计将我跌了一跤。这还不算还打了我一个耳光骂我是‘莽和尚’说我‘胡说八道乱嚼舌头打个耳光聊作薄惩’云云。骂完之后便带了两个小贼扬长而去。我们闯荡江湖几十年几曾受过如此欺侮你说气不气人?”停了一停目光注地上忽然又嚷起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和你交了手没有?云大人好端端的没事这地上却有着三个这样趣致的锦囊?”

  潮音和尚一边说一边把三道锦囊拾了起来啧啧赞赏道:“上面还乡有骆驼呢。咦这不是蒙古人的刺绣吗?这、这是谁的?”云靖勃然怒道:“臭鞑子的臭东西把它撕成粉碎抛到污泥里去!”潮音愕然一望用力便撕忽然手腕一痛三道锦囊都给谢天华抢去。潮音和尚诧道:“师弟你这是……”谢天华道:“云大人看一看也不碍事你便看它说的什么。若然真是胡说八道那时再撕也还不迟!”

  谢天会心中十分疑惑:这澹台灭明武功高强之极他既然不欲加害云靖那么所为的又是何来?难道真是想“救人”不成?但他何以又在蒙古为官二十年来助那张宗周折磨云靖?再说雁门关已经在望踏入了中国地方还有谁会加害云靖?这不是骗人的鬼话吗?但若说他万里远来为的就是说这番鬼话却又是绝无此理。何况他虽然傲岸却又似乎手下留情要不然师兄怎能逃得性命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说谢天华心里沉吟且说云靖接过锦囊恨恨一瞥只见第一道锦囊上写着“即开”二字云靖气呼呼地一把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笺上面写道:“此时回蒙古尚可无事澹台将军留驻左云可以接应。”云靖看完之后随手一撕抛在地上.

  谢天华见他白须颤抖面色焦黄不敢动问。云靖看着那撕碎的纸片一片片飘落污泥愤然说道:“什么锦囊妙计还不是那番鬼话!”拿起第二道锦囊只见上面写道:“离雁门关七里之地开拆。”云靖道:“偏不听你的话。”用力一撕里面又露出一张信笺写道:“时机已迫此际雁门关当有人接你先行领队者苦非周健总兵你当立即快马飞逃留谢天华与潮音断后或许尚能保全领。”雁门关叫兵周健和云靖乃是同乡好友一人习文一人习武是同科中的文武进士。云澄此次救父得他暗助甚多实行救父计划之前又已派人飞骑报知周总兵叫他转告朝廷一路行踪都派有人暗中联系的。云靖想道:“周健见我到来岂有不来迎接之理?我节比苏武异域归来大明天子即算不立像记功也当重用。胡儿妄图离间真真岂有此理!”随手一撕又把信笺撕成粉碎。

  谢天华旁肯偷窥一瞥之下见信笺上有自己的名字怪而问道:“上面说的什么?”云靖鄙屑说道:“还不是鬼话连篇。不过奸贼也真厉害他们好像已预知你们二人深入胡边前来救我。不知何以又无防?”谢天华眉头一皱低沉吟疑惑更甚。云靖随手又拿起第三道锦囊正要撕开忽又放下了谢天华一见不觉叫出声来。

  那第三道锦囊上写着:“此函交谢天华开拆。”云靖冷冷地看了谢天华一眼心起疑云。谢天华久历江湖人甚精细见此以微微一笑说道:“奸贼诡计多端云大人你拆开看看他说什么?”云靖略一迟疑把锦囊慢慢拆开抽出信笺来缓缓读道:“此际云大人当已被捕锦囊之内尚有蜡丸一个你密藏此丸切不可开急入京面见于谦参劾王振云大人性命能否保全全在此一举矣。”云靖“哼”了一声怒不可遏信手一撕又把信笺撕成粉碎骂道:“危言耸听胡说八道!我云某是个大大的忠臣岂有被捕之理?”又把锦囊往地下一掷。谢天华一纵身接过锦囊果然在其中掬出一颗蜡丸藏在身上。云靖面色一变谢天华道:“且藏着这玩意儿也占不了什么地方玩玩也好。”云靖“哼”了一声微愠说道:“这是给你的东西你要藏便藏着吧。我云靖与奸贼不共戴天纵然真是碎尸万段也不要他来相救。”

  驴车趁着月色在夜间赶路雁门关外边境守夜的明兵角声已隐隐可闻。云靖精神一振虽奔波长路一晚未睡却是毫无倦意。翘长空纵声吟道:“喜有余生归故土雄关分隔别华夷。我云某明日当可重整衣冠手持使节礼拜明君了。”谢天华道:“大人孤忠百世不可一见而今天子封官叙爵也不足言酬。”云靖微微笑道:“这是臣子份内之事岂望朝廷酬报。”停了一停忽然问道:“我去国之时尚是永乐十年而今已经历二十载换了三朝朝廷之事全无所知不知如今是谁当政?”谢天华道:“是王振当权。”云靖想起第三道锦囊中的说话冲口说道:“那么天佑我朝这王振一定是个大大的忠臣只有那个于谦想必是奸臣了。”

  潮音和尚正纵马上来傍着驴车听了云靖言语忽然把碗口大的禅杖往地下一顿大声说道:“大人错了这王振是个大大的奸臣若然他要撞在洒家手上也要教他吃我一顿禅杖!”云靖愕然说道:“什么他是奸臣?不会不会吧!若然他是奸臣胡儿何以又要唆使什么于谦出头去参劾他。”谢天华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王振的确是个奸宦。”云靖诧道:“什么他是个太监吗?”谢天华道:“正是。听说此人原先在故乡蔚州读过书下过考场做过县官后来犯了罪本当充军适逢皇帝下诏‘有子者亦准净身入内’王振遂钻进了皇宫。后来奉派侍奉太子亦即当今皇上读书至先帝归天太子即位王振遂得任司礼太监管理内外奏章于是遂勾结朝臣擅作威福巧立名目苛征暴敛虽然不过三年百姓已是恨之入骨。大人此次回去也要当心。”云靖听了不觉愕然亦是狐疑满腹。

  谢天华续言道:“那于谦官居兵部侍郎听说倒是为官清正。”云靖听了默然不语心中想道:“这两人乃是江湖上的莽夫所言不足深信待我回朝之后再亲自看个明白。”又想道:“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纵然这两人所说是实也定是张宗周布下的圈套故意叫我相信他的话其中必定藏有阴谋。”

  驴车上云蕾睡得正酣云靖望着她苹果般的脸儿天真无邪可爱之极。想到他年云蕾长大之后也要远赴胡边冲霜冒雪替自己报仇不觉叹了口气。但瞬息之间二十年来嚼雪饮冰捱饥抵冷种种苦难又在心头泛起恨火烧心盖过了为云蕾怜惜之念。眼望夜空心潮浪涌过了些时不觉迷迷糊糊地和衣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雁门关上的旌旗已经可以清楚望见。潮音和尚道:“这是七里铺离雁门关只有七里路了。前面就是雁门关外检查行旅的卫所了。”云靖跳了起来揭开帘幕问道:“周总后俨了没有?”潮音和尚道:“天华师弟已入内通报去了。不曾听说周总兵要来。”云靖怔了怔忽而失笑自言自语道:“我也给那个鬼锦囊弄错了。周总兵怎会知道我今日到来?通报之后他自然会来迎我。”便吩咐停下驴车在卫所之前等待。卫卒们在城墙内张望着并无任何动静。

  且说谢天华为人胆大心细先入雁门关通报便是他的主意。雁门关的总兵周健谢天华也曾见过几面深知这位边关守将不但是云靖的同乡旧友而且侠骨英风与江湖豪杰胸襟无二。七里路程转瞬即到雁门关上了无异状仍是由前几次带引自己的旗牌官接待入内谢天华心头一宽暗笑道:“澹台灭明故布疑阵装神弄鬼连我也受他迷惑了。只要周总兵仍镇守此关有谁敢加害云靖?”

  帐中坐定旗牌官献上茶来说道:“总兵大人就要出来了谢侠士你歇息会儿。”谢天华喝了香茶卸下护身袍甲正在等待忽觉头昏眼花叫声“不好!”连忙拔剑那旗牌官已抢先一步将他宝剑夺去帐外呼呼两声抛进了两条绊马索将他绊倒。

  谢天华内功深湛虽然中了暗算尚未昏迷挣扎欲起却是浑身无力而且昏昏思睡眼皮渐渐睁不开来。谢天华默运玄功与睡魔相抗迷迷糊糊之中似已被人扛起不久又听得关门下锁之声似是已给人关在一间黑沉沉的屋子里了。

  那碗茶中溶有极厉害的蒙*汗*药寻常之人浅尝即倒谢天华练过易筋洗髓的功夫运气相抗使自己保持着心头的一片清醒。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房门呀呀推开一个人探头进来谢天华定睛一瞧正是雁门关的总兵周健。

  谢天华托地跳起使尽气力呼的一掌横扫向他脑门劈去。周健横肱一架叫道:“是我!”谢天华气力未复给他一架跄跄踉踉地倒退数步一头撞在墙上怒叫道:“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总兵大人你用的下三流的暗算手段用得真到家呀!”周健迈前两步把他手腕一拿低声叫道:“事情已急快服下解药我与你救云大人去。你的宝剑我替你拿回来了快呀!”谢天华惊愕之极叫道:“什么?你、你是什么用意?”黑室之中但见周健双眸炯炯别具威严低声说道:“我周健是何等之人你还不知道吗?此际事机已急有话慢说你快随我出去。”谢天华不由得张开了嘴吞下了周健塞来的药丸。谢天华心头本就清醒吞下解药睡意全消了接过周健递来的宝剑跃出门外。

  雁门关外号角长鸣只见先前那名用蒙*汗*药偷施暗算的旗牌官拦上前来高声叫道:“周大人你可得三思而行别要自误前程!”周健一声不响突然一跃而起挥刀一斩将那旗牌官斩为两截夺了两骑快马与谢天华奔出辕门关外官兵无人敢挡。

  周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在马背上扬鞭指道:“他们正在七里铺外□杀你我抄小路去!”一拨马头从山边小径驰去大路上车马奔驰许多人高声呼喊叫周总兵回来。周健毫不理睬。

  且说云靖在七里铺的卫所外等了许久正自生气忽见路上尘头大起十几骑快马飞奔而来不一刻卫所打开戍守卫所的官长披挂出迎高声请进。云靖看得清楚那从雁门关来迎接的十几骑快马其中并无周健在内心中十分不快但仍是怡然自若手持使节步入边关。

  卫所内设好座位只见十六名御林军分成两队分列在阶下堂上两名钦差冠带出迎。云靖顿时欢喜起来心中想:“原来是圣天子特降天恩念我二十年守节竟然派钦差到边关迎接来了。”正说得句“云某何功敢劳钦差远接”堂上的钦差面孔一端忽然间高声喝叱道:“叛臣云靖跪下接旨!”

  云靖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持使节颤声辩道:“云某出使异国二十年来牧马胡边尚存此节自问无罪不敢接此诏书!”话犹未了已给两名御林军按倒地上。只听得其中一名钦差展开招书高声读道:

  “罪臣云靖先帝寄以腹心遣使瓦刺乃不感恩图报反□颜事仇忘其父母之国。今日私自归来图谋内应罪无可恕本应明正典刑姑念其是前朝旧臣恩开法外准其仰药自裁全尸收殓。钦此。”

  云靖魂不附体只见一名御林军捧着一只银瓶内中药水殷红高声叫道:“罪臣云靖还不谢恩领旨么?”

  云靖只觉脑门上轰的一声又惊又气又急又怒忽然一手抓过银瓶尖声叫道:“给诏书我看我不信这是真的!”钦差冷笑一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诏书是你看得的吗?”话犹未了只听得轰天价的一声巨响两扇半掩的大门凭空飞了起来一个莽和尚提着一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泼风似的打将入来高声喝道:“管它真的假的都打死了再说!”十六名御林军上前抵敌哪能抵敌得住?只见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禅杖所到之处有如开山裂石只要挨着一点便不死即伤。

  那两个钦差吓得面青唇白腿都软了。那和尚一路打到堂上左后一抻兀鹰抓鸡似地提起了一名钦差骂道:“云大人舍命逃回你们还要将他弄死是何道理?”“卜”的一禅杖敲在他的头上甩手一摔脑浆涂地死于阶下。另一名钦差吓得神智昏乱兀自叫道:“反了反了!冒犯钦差该当何罪?”那和尚放声大笑又一把将他抓了起来骂他道:“兀这□鸟钦差值得我少钱一斤?”禅杖往地上一插硬生生地将他撕成两片。御林军纷纷逃出吹起号角卫所内尸横遍地只剩下了和尚和云靖二人。

  云靖目瞪口呆恍如在一场恶梦之中不知目前所生的种种事情是真是假定了定神见潮音和尚朝他走来猛然叫道:“把那诏书给我。”

  潮音和尚咧嘴冷笑道:“还有什么鸟诏书快快随我走吧!”云靖盘膝一坐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把那诏书给我!”潮音和尚横他一眼在几案上抓起诏书摔给他:“好快看!快看!”对他如此固执万分不解。

  云靖展开诏书一瞥之下面如死灰那诏书上的玉玺与诏书的格式纸质都是真的。云靖还记得以前成祖夺位曾在内监手上抢夺玉玺那内监将玉玺摔下天阶缺了一角后来叫巧匠重补纹理两样而今细辨这诏书上的玉玺正是如此绝对假冒不来。

  潮音和尚叫道:“看够了没有?”云靖眼睛直视听而不闻。这一瞬间二十年来在胡边所受的苦难闪电般地在脑海之中掠过。然而这一切苦难比起而今的痛苦简直算不了什么。须知云靖能够支撑二十年全在忠君一念满以为逃回之后朝廷必定升官叙爵表扬功绩哪知皇帝竟是亲下诏书将他处死。正如对一个人崇拜信仰到了极点期望极深忽而现那个人就是要害死自己的人这一种绝望的痛苦心情世界上还有什么可过?

  潮音和尚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心中大异。忽见云靖缓缓站了起来将那一根伴随他在冰天雪里二十年的使节用力一拗“啪”的一声折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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