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光灭绝 九

　　布斯莱特星

　　从杀机四伏的宇宙里逃出，终于来到有着洋洋阳光和新鲜空气的陆地上，就好像从地狱里一步登上了天堂。

　　可是没有人喜悦，因为有同伴牺牲了。

　　数据并没有错，‘金色闪电’剩余的能量的确支持到了布斯莱特星，可是谁能想得到，布斯莱特上的这个季节正是星球风暴最猛烈的时候！

　　在‘金色闪电’飞抵星球上空的时候，淡黄色的星球已经被一层浓密的黑云团团包裹，气象数据显示星球气候极为恶劣，并不适合现在的‘金色闪电’降落。然而他们别无选择。于是强降。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剧烈的震动还是几乎要将所有人的灵魂都震出躯体，耳膜快要破裂了，空气被撕裂的尖锐声波，一阵一阵地冲撞着脆弱的神经，令所有人痛苦得几乎发狂。死命地抓着安全椅上的保护栏，压抑住喉间的嘶喊，用所剩无几的意志去抵挡濒临崩溃的神识，在一片天翻地覆的眩晕里，‘金色闪电’像一块破败的金属‘嘭’地一声坠毁在布斯莱特星贫瘠的荒原上，一片高亮的闪光，刺得人眼骤然一盲。随后，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首先发现瑞蒙不对的是离他最近的杰恩。他颤抖着从安全椅上挣扎起来，失去感觉的肢体不按自己的意愿活动，**沉重，好像腐肉，眼睛布满星点的虹紫光斑，视物模糊不清。不过他还能够开玩笑。“嗨，伙计，不赖！虽然像没了半条命，不过至少还有半条……嗨！醒醒！你是不是撞到脑袋了？”他推了他一下，不重，可是后者的身体立刻软软地歪倒斜在一边。“瑞蒙！瑞蒙！”他惊骇地叫起来，使劲擦了擦眼睛。主驾驶台上火花还在星星点点地爆响，哧啦哧啦燃烧着。

　　“天哪！瑞蒙！舰长——科姆，你快来！瑞蒙他……”杰恩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喊，那是绝望的惊呼。一根长条的断裂的金属，从瑞蒙的胸口刺进去，穿过胸膛扎在了靠背上。刺目的赤红泼了满椅，在荒原冰冷的阳光照射下已经凝滞。瑞蒙，他死了。

　　他死前依然紧握着操作杆，可以想像他强忍着穿心的剧痛拼命维持着‘金色闪电’平衡降落的惊人意志。直到星舰安全着陆，他才呼出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息，唇边，凝固着一抹释然的笑。

　　能够想起的事是：刚刚入伍的瑞蒙心高气傲永远都不肯服输，就算被教官训斥也敢当众顶嘴……进入舰队时莱克罗斯头痛的说：‘……瑞蒙你的天份确实很高，可是你的性急和傲慢会抹煞你的才能……在被从战场上调下来时一路骂骂咧咧的气恼不以……

　　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虽然那女孩并不漂亮而且有些轻浮，但他却一心一意发誓要永远守护她，甚至因为杰恩在他面前对她的一句鄙视而跟他大打出手……后来才知道瑞蒙是孤儿，那女孩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说好了要在年底结婚……

　　命运默默……

　　没有哀乐，没有仪仗，只有最真势的痛悼和最悲恸的惋惜。昔日的同伴们将他的遗体移到了医护仓的保护罩内，并在上头覆上白布，原本应该是国旗。有个坚定的声音在所有人心底流淌，他是他们亲密的战友，伙伴，他们决不会将他落下，等到有朝归国之日，一定会将他一起带回。再为他举行一场英雄应得的葬礼。可是现在，他们必须离开了，他们还有任务要完成……

　　“清理出所有可以使用的东西，带走。”哀悼过后，所有人默默地返回前仓，莱克罗斯望着半毁的飞船，轻声说。

　　四下一片狼藉，凄惨得好像他们的心情。

　　“是，舰长。”有人应声开始收拾。

　　“殿下……”密琪丽亚随着雪儿迈出‘金色闪电’。强烈的沙尘暴已经随着日落停歇了，但耳畔依然有风刮过的尖锐啸声。

　　“……瑞蒙……他才冲我笑过。那笑容还那么清晰地绽放在我眼前，可是……可是他竟然就已经……”她背对着密琪丽亚站着，身体压抑地微微颤抖像开在风中颓败的花。没有抽泣，可密琪知道，她在哭。

　　“殿下……我曾经也……你的悲伤我也曾经经历过，我那许许多多的族人……我至今依然能够清楚地回忆起他们的容貌，他们微笑的样子……还有——”她想劝她，可是话说到一半哽在了喉间。

　　“密琪……”雪儿转过身，眸底哀凉如秋色生波。她知道她想起了女儿。“我们来做个约定吧。我们都不会忘记那些离去的人……但是，在将来再想起他们的时候，都不要再哭泣吧……”

　　“殿下……”

　　“叫我雪儿。”她对她凄迷微笑。

　　微笑的那一刻，时光突然飞过十年，当黑裙雪肌的少女重新站在已被风沙埋没的‘金色闪电’残骸前时，命运之门訇然巨响。曾经护送她的那些人，早已昂然死去……

　　“殿下——”萨弗德站在星舰洞开的仓门口低低地叫道，身后是面色苍白的勒费尔。“我们得离开了……”

　　“……好。”

　　‘金色闪电’的后仓被炸得七零八落，可是有一辆太阳能动力陆地车还算完好。杰恩为它更换了零件，修好了它。算是有了乘坐的工具，不用在荒原上疲劳地行走。

　　“我们要去布斯莱特的防御站。紫国在那里派驻了防卫队。目前暂不清楚具体兵力。不过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能够得到帮助。那里肯定有能量飞船能够送我们前去紫国。”太阳能动力车在连绵的沙丘上慢吞吞地行驶着，鲜红的残阳如一大滩可怕的血胡乱涂抹在西方天壁上，萨弗德轻轻地对坐在他身边的雪儿说。

　　“还是没能够和琳肯公主联系上么？我们现在的情况必须让总指挥部知道。或者他们能够派舰船来接我们回去……我不明白，如今艾克蒙国王生死不明，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紫国？”密琪丽亚难以理解地问。她有些庞大的身躯坐不进车子，只能徒步在车旁跟随，好在车速不快。

　　“……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密琪——”萨弗德简短地回答，然后默然不再言语。

　　“殿下……”

　　“没事的，密琪……”雪儿没有抬头，她不愿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阴霾。从背后望去，勒费尔的后背是僵硬的紧绷，苏醒之后，他就一直是脸色苍白的一言不发，如果说他是尚未从利得克港被毁的震骇中恢复，那么在他的身边同样僵硬的莱克罗斯，又要怎么解释？就连萨弗德，几个人里唯一愿意开口说话的人，他的姿势也放松不到哪儿去。

　　不论是萨弗德还是勒费尔甚或莱克罗斯，他们的肢体话言都在透露出某种东西，压抑的情绪，掩藏的事态，不肯述诸于口。可是她读得出来，那是有关于华尔芙特甚至有关于自己的——恶耗！

　　“密琪，把手给我，让我看看你的孩子怎么样了……”碧姬公主微微探出身，对密琪丽亚关切地说。她的温柔总是像缕春风拂过心田，令人倍感窝心。

　　“好的，谢谢您。”密琪丽亚依言将手伸给她。青国的医术很奇妙，只要将手搭在患者的手腕处就能够通过筋络的颤动知道患者的身体状况，并能够通过指尖向患者的身体输送治疗的能量。

　　“舰长，前面那个洼地背风，很适合我们休息。”驾车的杰恩指着前方说道。“太阳快落山了，车子已经开不了多远，前面说不定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露营了。”

　　“……就按你的意思。”莱克罗斯仿佛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般，恍然点头。“殿下，今晚我们要在野外露宿了，不过别担心，一切都没问题。”他转身对雪儿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有些勉强。

　　“好的……”雪儿似乎是忽略一样地也微笑着回应。

　　营养师科姆几乎是竭尽所能地将手头种类不多的材料做到最可口，尽管众人只是出于本能地进食并没有心情去品尝味道的好坏。

　　饭后莱克罗斯就请密琪丽亚照顾两位公主进帐篷里休息，而他也和萨弗德、勒费尔进了另一顶帐篷。欧利失血过多有些虚弱，虽然他不愿意，可是格罗还是坚持让他呆在帐篷里，并让科姆留下照料他。自己去和沃什、杰恩、凯利还有马尔，负责守夜。

　　帐篷周围燃着几堆構火，为凄迷的夜增添了几缕暖意。密琪丽亚将床褥铺得又柔又软，可是雪儿却了无睡意。“碧姬公主……”她轻声唤着对面的人。一路上她们交谈得不多，不过碧姬的温柔明理，善解人意，还是令她感到亲切。

　　“我在，殿下……”碧姬睁着圆圆清亮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国家神奇的医术么？”

　　“当然可以……”她温驯地点头。“殿下是想知道关于什么的？”

　　“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判断病情，又是用什么力量来疗伤……”

　　“我们国家的人，一生下来就有治疗疾病的能力，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强一些，有些人弱一些。而皇族中人因为一直都很重视血统，所以能力最强。不过这种治疗的能力也分为许多种，我的能力只能够治疗疾病，对疗伤不怎么有效，比如止血什么的，所以，欧利的胳膊才不能够全愈……而勒费尔，我给他输送的能量还比不上科姆给他打的强心针……”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就算在青国，现在也很少有人愿意用自身的能量给人治病了，因为那会损耗珍贵的元气，而且现在各种各样的医疗方法层出不穷，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医术，已经在逐渐失传了。在青国，越来越多的人民都喜欢去外国人开办的医院看病……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身上的力量，就会逐渐消逝……您问我是通过什么方式判断疾病，其实我也解释不清，因为这几乎就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直觉。我们会观察患者的面容，听他说话的力气，看他走路的力道，还有通过感觉他体内筋络和血流的迟缓和强弱……通过等等这些就能够知道他有没有生病，生得是什么病。至于治疗，有时直接用力量，有时就得配上药草。那些药方都是远古先人传下来的。每一个青国孩子的**礼物，都是药书。我也是读着药书长大的……”

　　“真不容易啊……”密琪丽亚在一旁由衷地感慨。“看您给我诊断那么得心应手的样子，谁能想到其实背后下了那么多苦功。”

　　“是的，传言都以为我们青国人只要随随便便伸手就能够将死人起死回生什么的，其实都只是误传……尽管是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能够将重伤濒死的人救活过来，可是拥有那力量的人少之又少，包括皇族，也只有我的曾祖父和我的二兄长王子宇才有。”

　　“哦，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之前也误会过……”雪儿有些歉意地说。

　　“没关系，青国的医术被传得太远太过，所以才会这样。”

　　“对了，公主，您这次来华尔芙特是……”

　　“我是来学习的，学习华尔芙特的外科药理。因为华尔芙特的医生很擅长做身体的解剖手术，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从未遇到过的治疗疾病的方法，所以……”

　　“只有您一个人来么？那也太孤单了……”

　　“不是，还有我的助手和随邑，只是他们不能够随我上船，他们要留在行馆，等待战争结束再回国……”

　　“您似乎很着急赶回国去？……抱歉，我只是随意问问……”

　　“没关系，因为我的皇兄得了难症……很奇怪的，虽然他从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可是……”碧姬神色黯了下去，一抹焦虑浮上了她清秀的眉宇间。她是为了赶回国才会去求琳肯想办法送她走的，可是现在反而被困在了这个荒凉的星球上……

　　碧姬未说完的话里的意思清晰可辩，于是一直开口和她交谈的密琪丽亚沉默了下来。而雪儿早就不说话了。安静地坐在一旁，头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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