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光灭绝 一

　　华尔芙特的苍穹，透露微微曙光，就像黎明在黑夜桎梏下不断挣扎，伤口里流出的淡蓝晨光.可是月亮还悬在天空，睁着泛白的独眼。风的躯体是一线细长寒冷的目光。尘粒是无数瞳仁，不断滚动。

　　洛肯走了。痛苦和寒冷都在离他远去，临终前的那一刻他的风华是坦然的，傲岸又高贵。

　　在这个永载史册的早晨，华尔芙特的国民躲避在各个角落，在激烈战争的中顿时，似乎什么都没做，显得冷漠，胆怯或者偏激。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国王已经悄悄离开，也没去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防线崩溃，国家灭亡，他们顾自以自己的方式舔舐伤口，无声地流泪。清晨空气清醒得太尖锐，飘着水气和鲜血的腥冷味，到处有尸体，一个个的故事不甘不愿地断了结局。生命不如想像的坚韧，总是以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倒在死亡脚下，镰刀的弧光起落间，浮生繁华都黯然失色。不管结局如何，以后活着的人绝不愿怀念这一天，因为他们发现，人生，竟会暗淡如斯……

　　“爸爸，你不会有事的，我拿到了灵石，告诉我应该怎么用它……灵石一定能够治好你的伤……教教我，爸爸……”

　　“好好保管灵石……我知道它属于你，现在我把一个秘密告诉你……在这个宇宙里，拥有墨蓝色瞳眸的从古至今唯有森林一人……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些端倪，你和森林并不仅仅是长相相似……但我不愿深想，只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不管前生种种，今生今世，你只是我洛肯.华尔芙特的女儿……我不想你承载太多沉重的过往……把灵石收起来吧，宝贝，不要为我悲伤，华尔芙特人从来不恐惧死亡，我们的生命也不会因为躯体的腐烂而消逝，我将化成灵里永恒的存在，与祖先们一起，永远守护你，守护华尔芙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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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爸爸，我不要你和祖先们一起，我要你和我们一起……求求你，告诉我怎么用它，告诉我……”

　　“不要悲伤雪儿，与结束在一起的，永远是希望和再生。我并不感到仇恨，只是觉得歉疚，还有深深的遗憾……原谅我做为一个父亲的私心……在国家危亡的时候想要把你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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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爸爸，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别让我走……”

　　“去吧，听话，宝贝。有些事情你现在无需知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现在离开就是为了将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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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爸爸，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永远都不分离，我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别让我离开你们，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我不要和你们分离……别让我走，我不走——”

　　“听我说，宝贝，爸爸不能再陪伴你了，可是爸爸希望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不要为了我刻意遗忘什么，也不要为了我刻意选择什么。你要记住，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用我所有的爱祝福你，因为你一直都是，也永远都是这世上我们最珍爱的孩子。而我和你妈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幸福，再没有别的……所以，好好活下去，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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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

　　“雪儿殿下，殿下！”悲伤的记忆片断在脑海中闪现，浮沉，跳跃，在晦暗而混乱的意识里，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却似乎在变得清晰而分明。“不，别离开我，爸爸！”雪儿呐喊着，浑身颤栗，猛然睁开眼睛。

　　“殿下，别害怕，我在这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眼前一张心碎的脸，安托尼的妻子密琪丽亚正泪眼迷离地望着她。

　　“密琪，你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我在什么地方，爸爸妈妈呢……”雪儿慌乱的坐起身打量着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颈部的疼痛提醒了她，在记忆的最后一刻，她被安托尼打晕了。“爸爸怎么样了……密琪，快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殿下。”密琪丽亚僵住脸。明知道雪儿醒来后早晚要告诉她这个恶耗，可是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口。“我……”

　　雪儿的心痉挛了一下。

　　“密琪……”她握紧拳头，天地在一瞬间溃然昏暗。

　　然而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时眼里已经一片平静。“告诉我——”

　　“殿下……”密琪丽亚的脸色愈加苦涩，她泣不成声地摇着头。与雪儿的冷静比起来，她显得无比脆弱。“为什么命运会这样残酷，为什么，为什么……”

　　“别哭，密琪，我拥有爸爸妈妈的爱，还拥有大家的爱，我是幸福的。”雪儿缓缓对她绽开一个微弱的笑，心底是一片欲哭无泪的苦涩。“……爸爸对我说，永远不要感到绝望，伴随着结束的是希望和再生……所以，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能够面对。我答应过爸爸的，我会勇敢。”

　　“殿下！宝贝……”密琪丽亚悲从中来地喊，失控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好孩子，太难为你了，太难为你了……”

　　“密琪——”她轻抚她的背，对她洋溢的母爱满是无奈地感动。“不要哭，我不感到难为……”

　　密琪丽亚擦了擦眼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我愈越了……”

　　“为什么要道歉呢，你的怀抱很温暧——”雪儿幽幽地说。

　　“真的，那我以后还可以抱你吗？”她喜出望外地问。

　　“当然……”雪儿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

　　“我……”密琪丽亚艰难地咬咬唇。她悲哀地看她一眼，几乎是认命的松口：“殿下……其实国王陛下……他已经——”

　　“是的……我知道……”她压抑着心头的狂痛，溃然接口，面如死灰。

　　仿佛整个世界在她周遭一点一点塌陷，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望见洛肯躺在急救仓里时，就无比恐惧着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她几乎可以听见世界在那一瞬间崩塌的声音……

　　“爸爸他……已经……和祖先们在一起……”她过度低沉的声音隐含模糊的呜咽。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失去亲人的痛苦如同飓风一样袭击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可是她没有眼泪。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绝望的气息。

　　密琪丽亚惊悸地注视着她。“你，你知道了……？！”

　　“是……”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她僵硬地点头。似乎自己体内的一部分也跟着父亲离开，心都空了。

　　密琪丽亚的眼睛灰败了一下。“殿下……”她早该想到的，那么聪明的孩子，都是她，她太愚蠢，为什么不掩饰好。“对不起，孩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然而雪儿却只是蜷缩着身体，低垂着头，眼里一片空洞的虚无。

　　重重叠叠的噬骨悲伤蚀空了她的感觉，渺渺茫茫的什么也抓不到。自这一刻她的世界结束了……

　　后来，雪儿几乎一生都没有勇气去回想那几个日日夜夜里发生的一切，然而记忆的碎片总是从梦魇的最深处悄无声息地泛出来，象玻璃一样锋利地将她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再度划得鲜血淋漓……

　　“殿下，别这样……”密琪丽亚忧心忡忡地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遥远而不真实。“好孩子，哭出来吧，快点哭出来……千万不要这样……别这样……”直到她心急如焚地握住她的双肩，那温暖而真实的触感，才让雪儿隐入阍黑的灵魂缓缓清醒过来。“我没事的，密琪……”良久，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虚弱地摇头，再摇头。

　　她的眼中只剩下悲哀——了然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悲哀。象极了洛肯死前的目光。

　　“殿下……”密琪丽亚无措地咬着下唇，眼泪又浮上眼眶直打转。此时此刻，任何劝解的语言都只是无力。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减轻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悲痛，她为自己的力不从心而自责不已。

　　半晌，雪儿抬眼静静地望着她。虽然她现在不想说话，可是密琪丽亚的难过让她于心不忍，终于，她开口问：“爸爸他……走得好吗？”

　　“是的，国王陛下很安详……”密琪丽亚赶忙回答。

　　“是吗……”雪儿模模糊糊地应着，把目光凝聚在虚空的某个点。“爸爸说过，死亡有着光明的一面……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现在的离别是短暂的……我知道，他已经化成灵里永恒的存在，与祖先们一起，正在守护我，守护华尔芙特……”

　　“好孩子……”密琪丽亚心酸地擦着眼泪。“我也相信国王和华尔芙特族人正在保佑着你，无论他们在哪一个世界……”

　　“谢谢你，密琪……”雪儿努力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线，对她缓缓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会好好的，为了爸爸……”

　　“是的……”密琪丽亚忙不迭地点头，可是仍然对雪儿不同寻常的冷静感到惶惑不已，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又不愿意让房里有片刻的冷清，于是思忖了一下，小心谨慎地说：“殿下，你饿了，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也不饿……”雪儿垂下眼：“密琪，我们在哪？”她能感觉到她们正身处在一个移动的空间里，而窗外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没来由地，心头一窒。“飞船？”她脱口而出。

　　“是的……”密琪丽亚大出意外地望着她。“殿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的是……”雪儿溃然垂下肩膀。洛肯，到底还是将她送走了……

　　然而她还是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紫国……”密琪丽亚惴惴不安地瞧着她。

　　“要到了吗？我晕了多久？”她的脸色沉静似水，她根本看不出丝毫端倪。

　　“还要三至四天，对不起，殿下，安托尼下手太重了，你还疼吗？”她心痛地问。

　　“现在不了。”雪儿努力对她笑着。“别担心，密琪，我能理解，可是……”她的目光停在她隆起的小腹上。“你有了孩子……我还连累你……”

　　她不知道，原本洛肯是委托安托尼护送她走，可是密琪丽亚舍不得她，而安托尼也想留下助琳肯一臂之力。于是夫妻两人相互交换了使命。

　　“不累，我的身体很强壮，孩子也是。”密琪丽亚温厚地说，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着腹部。脸上浮起一片朦胧的爱意。

　　雪儿神色动了动，本能地伸出手，放上密琪的小腹，去感觉里头那个生命的律动，心一寸一寸地揪得更紧。

　　“妈妈……她，怎么样了……”片刻，她艰涩地问，嗓音沙哑。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来面对这个问题。

　　“王后陛下守着国王，寸步不肯离……””密琪丽亚斟酌着回答，松开抚着胎儿的手，脸色黯然。‘不——你们别过来，肯没死，他只是睡着了，你们全都不许过来，别过来——’至今爱西那撕心裂腑的悲呼声仍然索绕在她的耳际让她心有余悸。“琳肯公主答应国王陛下，会好好照顾王后陛下，如果王后陛下愿意回国，就送她回去，决不为难她……”看着爱西如同困兽般歇斯底里的护着洛肯遗体的绝望神情，没有人能够怀疑，她对洛肯的爱。“琳肯公主托我告诉你，让你放心去紫国，她说‘她明白她错怪王后了，不管是为了兄长还是为了你，她都会善待王后，好好保护她’……她还说：‘你不仅仅是华尔芙特的正统王位继承人，更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送你离开是迫不得以，可是她不会让你独自留在紫国太久，等国内局势一稳定，她就会立即接你回国，请你安心等她……”

　　“姑姑……”雪儿闻言凄迷地笑了一下，垂下眼，修长的睫毛遮掩不去眼里的痛楚。失去洛肯，爱西要怎么活？她不敢去像……然而她还是开口说话，声音发颤：“我不敢去想失去爸爸的妈妈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连我也不在她身边……”闭上眼，按捺住心头的抽痛，其实她懂的，既使她现在守在爱西的身边，也起不了作用，除非洛肯活过来，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安抚爱西的心伤。然而无力归无力，能够呆在母亲身边守着母亲也是好的，但是现在……摇头，阻去意欲开口的密琪，她深吸口气接着道：“爸爸说‘等我长大了就会明白’，其实我现在就明白，大家是怕我会被暗杀，大家是想保护我。可是他们不懂，我不走不是因为任性，我留下一点都不会给大家增加负担，我完全能够保护自己。我不走是因为……我舍不得，我放不下……我想和爸爸妈妈同生共死……姑姑说我是王位继承人，可是她不明白，没有了爸爸妈妈的王宫，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殿下！”密琪丽亚震惊地瞪大眼。“你怎么能够这么想，不可以，你一定要打消这个念头。这太颓丧了……”

　　“不，这不是颓丧，是清醒，密琪，我很清醒。”雪儿沉沉的说，墨蓝色的瞳眸在那一瞬间深邃得无声无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停了一停，她似乎不想和密琪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于是，她问：“薇安纳堂姐呢？她有没有和我一起走？”

　　“这……”密琪丽亚有些迟疑地绞着手。“殿下……”对于雪儿突然岔开话题，感觉很无奈。尽管她很想打消雪儿悲观的情绪，可是一来不知从何下手，二来既然雪儿不想再说，她也不好再问。只希望这一路上能够再找机会慢慢开导她。

　　然而雪儿又提到薇安纳。

　　当时洛肯交待琳肯将薇安纳一起送走。可是琳肯派人找遍了王宫也没有看到薇安纳的身影，一查之下才知道，原来在第一枚炸弹落在王宫之后，薇安纳就和她的姆妈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东西逃出王宫，向比奥尼公爵寻求庇护。并且和比奥尼的家眷们躲在一处有小型防御罩的基地里。琳肯知道后极为愤怒，表示尊重薇安纳的选择，于是王室中离开的就只有雪儿。“薇安纳公主她……她不愿意走……”这些原由她做为外人不好多说，于是只能这样回答。

　　“哦……”雪儿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追问，虽然她感到疑惑。“密琪，你知道战事……现在怎么样了……”

　　“在我们离开时，还处于停战阶段。现在……就不清楚了。”密琪丽亚不无无奈的说。“因为我们这次是秘密出行，除非万不得以，否则是不和指挥部联络的。除了琳肯公主，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去往哪里……”

　　“哦……”雪儿应了一声，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这几句交谈中耗尽了，她垂下了头再不言语。密琪丽亚惶惶然地瞧着她，有些不知所措。“殿下……琳肯公主委派勒费尔秘书长和萨弗德队长送我们去紫国，我们现在是在莱克罗斯舰长的的飞船上……”她顾左右而言它。不愿意让房间里有瞬间的沉寂再加重绝望的气息。

　　“嗯……”雪儿微微颔首。“萨弗德队长也一起来了啊……”

　　在选择护送她的人选上，琳肯一定会选择心腹至信的。勒费尔是洛肯的同窗。可是侦缉处的萨弗德，一直独来独往，没听说和王室有什么过从。虽然他是个正直的人……

　　“刚上舰船时我看到萨弗德队长也很意外，后来勒费尔私下和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米赫斯师兄的侄儿。因为不愿意别人怀疑是靠关系升职，所以一直不对外表露两人的交情……”见雪儿接了口，密琪丽亚面有喜色地解释道。

　　“我懂了……”

　　萨弗德是米赫斯师兄的侄儿，想必也懂玄学法术，琳肯选择由他来送自己，一定也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雪儿尽量打起精神，只是脸色依旧黯然，她嗫嚅着：“现在华尔芙特就只剩下姑姑一个人……”

　　“别担心，琳肯公主是很坚强的人……”密琪丽亚忙不迭地说。

　　“我知道，可是我远远地逃开，留下姑姑一个人辛苦……”

　　“殿下——”

　　“我了解，我现在只有离开是最好的……”她静静苦笑。“好吧密琪，带我去见见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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