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苦海

　　本来眼见忘川河水时而清澈，时而浑浊，担心里面如同传说中的腥风扑面，污秽不堪，采花的时候都是遥遥避开。

　　谁知用碗盛起，清澈透亮，可鉴容貌，便心生大意，稍微离得近了些，一时不查就出了状况。

　　变生肘腋之间，王学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恍惚中只记得一只脚不小心滑了一下，便被一股莫名吸力扯进了河里。

　　前一刻还是青天白日，花香扑鼻，下一秒已然黑云压顶，浊浪滔天。遥远的海面看不到陆地岛屿，灰蒙蒙的天际只见阴风怒号，电闪雷鸣，数不清的黑影随风飞舞，然后被雷光击中，哀嚎着拉起如同彗星的长长焰尾，坠落水中，但更多不明形态的亡魂依旧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般地涌上天空。

　　王学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得连扑至眼前的巨浪都忘了躲闪，直到被卷入水中，误尝了一口，才惊觉过来。

　　河水血黄黏稠，味道酸涩至极，令人作呕，连忙闭目大吐，之后又有辛辣涌上舌尖，让他异常难受。好在水中浮力较大，不动不游，也只有胸部以下没入水中，心下稍安。

　　睁眼细观，发觉水中密密麻麻，布满细小虫蛭，不由得紧闭口鼻，再不敢张开嘴，但仍然觉得浑身麻痒难忍，犹如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上横行无忌。

　　王学不由得暗想：这“苦海”果真难渡，好在我本就不愿偷渡过去！

　　待他定了定神，回头想重回岸上，却哪里还能看到那娇艳的“彼岸花”！惊慌四顾，自己已然像是随波漂荡到了大海中央，极目远眺，不见边际。

　　这一发现顿时让王学慌了手脚，“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警语尤在耳边，再回首，却已不是记忆中的那片天。

　　他心觉这一定都是幻象，才刚刚入水片刻，断不会漂流如此之远，只是视觉欺骗了自己，好在“彼岸花”应该还能指明归途。

　　想到这里，王学立刻平心静气，注意力集中在鼻端，努力闻嗅。身体周围腥臭扑面，想要摒弃这些，查探那一丝香气，自然极为不易。

　　不过，在精神高度集中之下，还是让他有所收获，只是那熟悉的香味闻是闻到了，可来源却是在自己身上！

　　顿时记起在岸上时，自己下意识地吃了三朵，可没料到此花不但甘甜味美，而且还令人口齿留香。

　　王学一时间暗自埋怨，悔不当初，紧接着心凉了大半截。

　　完了！不知道那法力通天，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老和尚有没有留下什么第三套救鬼方案？

　　王学在岸上时思绪飞快，也曾有过多方猜测：从刚入阴曹时吸收了部分阴气，才导致自己抵御了诱惑，未能一口饮下“孟婆汤”；若聚集阴气于一身，自己恐怕真有可能抵御魂灯，化作游荡在外的野鬼。

　　只是面对“孟婆汤”，灵魂弱者饮汤上奈何桥，自是不必多说；强者就算不喝，也不会如自己一般打碎汤药，从而获得三日时间，至于那些鬼有没有吃“彼岸花”...王学一时间望着天空中能够飞舞的强大阴魂默然无语。

　　既然轮回过后已然不是自己，那与湮灭又有何分别？就这样结束了吧！只是临死却还要受着蚊虫叮咬之苦，王学无奈叹息。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学随浪漂流，正在欣赏电烤阴魂，黑色流星雨的异景，以分散蚊虫啃噬的注意力，却发现空中阴影渐渐在变少，反而身边波纹涌动，血黄的苦海下变的漆黑如墨，好像一头头庞大的阴影巨兽潜伏在水面下，正慢慢向自己靠近。

　　心中一惊，它们要吃我！

　　很多人不怕死，以前常看抗战电影，也有听老一辈讲起，谁谁谁慷慨就义，谁谁谁引颈就戮，但也有许多人在连番刑罚，非人折磨下泄露了机密，出卖了国家。

　　已经死过一次的老王深以为然，在刀刺入心脏的一刹那，没有疼痛，只有解脱。所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过程中所要承担的痛苦。

　　因此如果让王学心甘情愿就此湮灭，忍受一点麻痒酸软，直到意识不清就此消散，还是可以的；但是当他觉察到情况不妙，可能要临时改为生吞活剥，凌迟处死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快跑！赶紧跑！

　　随后便意识到，肯定又是“彼岸花”的香气惹的祸：

　　这些阴魂都是全身发黑，几乎已被苦海同化，恐怕就是靠着吞噬同类苟延残喘。久经折磨之下，戾气极重，所以才有冲天泄愤的举动，这时当它们忽闻彼岸方向，哪还能不激动发狂？

　　王学此时恨不得和那些长相奇特的阴魂一样，能生出三头六臂十二条腿，但往哪个方向突围还要想一想。

　　生死关头，他忽然急中生智，想起这海水无时无刻不在流淌，虽然不知源头在哪，但方向是一定的，自己只要顺流而上，与之垂直九十度，不就是回岸边的方向么？

　　只是老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吃了“彼岸花”之后，不但外貌重返年轻，思维也变的跳脱活跃。

　　眼见不远处巨头们显然留有神志，正围成一圈，不断厉声嘶吼，似还在讨论自己这块“唐僧肉”应该煎炒煮炸，如何分配，下面的虾兵蟹将却已经混战成一团。

　　来不及期待它们自相残杀，赶紧辨明水流角度，使出浑身力气，拍水就逃。

　　前面的疑惑怎么送上门了，后面的奇怪这东西游得挺快，小鬼们激战正酣，无暇理会，竟就这么让他有惊无险地冲了出去。

　　可惜“苦海无边”不是随便说说的，被一群恶鬼跟在屁股后面，纵然老王没有丝毫松懈，却依旧始终看不到岸边。

　　身后阴影遮天，海浪激涌，如同黑云压低，已和海水交汇，王学始终坚守方向，眼见就要被众鬼吞噬，逃生无望，他不由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