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呈上去的企划案格外成功，客户相当满意，且因为企划做得十分详尽，客户又追加了几款原本没打算要购买的内衣款式，帮公司提高不少利润。

　　这原本是一件令人再高兴不过的事，只不过，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没有应该有的愉快。

　　“还好你的企划已经做完，不用再‘钉’在经理办公室里工作，要不然，你可能无法适应经理这几天奇怪的情绪。”马尚豪凑在竹琪的耳边说着。

　　竹琪默不作声，只是将目光往孟凡中办公室看去。“经理这几天是怎么了?”她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他一向是笑脸迎人的，这几天却老是沉着一张脸，光看他的表情，就让人心里发毛。”马尚豪耸耸肩，一脸畏惧。

　　“他没那么恐怖，你别加油添醋。”竹琪瞪了马尚豪一眼，摇了。

　　正当马尚豪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位扎着发髻，身着高雅套装的时尚美女从容走进，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容。

　　“庄，好久不见。”马尚豪马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是啊，我到欧洲出差，忙了两个礼拜，累死我了。”庄致兰自在的跟着办公室里的人打招呼，一副熟稔的样子。

　　“这就是经理心情不好的原因喔，那我可明白了，原来是因为

　　见不到庄，经理这几天的心情才这么差。”马尚豪自作聪明的猜想着。

　　“他心情不好?”这可是新闻了。

　　“对啊，庄，你来得正好，快去安慰安慰经理吧。”马尚豪指着孟凡中的办公室，明示她该火速赶进去。

　　庄致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朝着孟凡中的办公室直直走去。

　　“她是……”竹琪静静的听着两人对话，心里已经有个底。

　　“她是经理的未婚妻，也是个女强人喔。”马尚豪八卦的告知。

　　原来……她就是孟凡中的未婚妻?!

　　“很配嘛，看来很能干的样子。”竹琪衷心说道，心底却压不下发酸的呛味。

　　“对啊，他们订婚很久了，只是两个人都太忙，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马尚豪继续报告他所知道的状况。

　　竹琪只是静静听着，将眸光收了回来，紧盯桌上的文件。

　　是她想太多了。原本，她以为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两人尴尬而暖昧的关系，现在真相大白，他只是因为见不到他的未婚妻……

　　好酸、好涩的味道在心中蔓延开来。

　　这大概就是失恋的感觉吧。

　　竹琪想扯出笑容，却发现鼻端发酸，眼里微辣，水雾不知何时已迷蒙了双眼，有滴禁不住的泪，缓缓滑落在桌面上……

　　桌上的分机电话，适时的响起。

　　竹琪拭去泪珠，强装镇定的接起电话。

　　“姐……什么?”原本愉快的语气，在极短的时间转为惊愕与慌乱，握着话筒的手，竟开始不住。

　　“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竹琪对着话筒，不停的摇着头，盈在眉睫的泪，又落得更凶，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吓着了一旁的马尚豪。

　　“竹琪，你还好吧?”马尚豪担心的问着。

　　“我知道……”竹琪紧咬着唇，想压抑即将脱口而出的哭声，却抑不住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会尽快赶回去。”她捂住了唇，痛哭失声，声音也显得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

　　在知道孟凡中对她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兄妹之情后，上天又给她另一个更令人难以承受的打击——她的母亲竟然去世了挂上电话，竹琪的身子依旧抖瑟不已。

　　“竹琪、竹琪……发生什么事了?”马尚豪不曾看过她无助失措的哭泣模样，担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妈……我妈过世了。”她仓惶的抬起眼，眸中有着浓浓的伤悲，原本红润的唇因突来的噩耗而泛白，看来让人心疼。

　　“怎么会这样?!”马尚豪感到一阵错愕。

　　“我必须马上赶回去。”竹琪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再也无心工作。

　　“你先离开无妨，经理那边我会帮你跟他请假，你的情形比较特殊，他会体谅的。”马尚豪点头，答应帮她处理接下来的事务。

　　而竹琪只是失神的点头，无神的眸看向紧闭的经理办公室，心里的沉闷又加重了许多……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心里还是会想着他?只要他的大掌贴着她的，似乎就能带给她力量，不过……一切都只是空想，只是空想罢了。

　　庄致兰推开门，正好瞧见孟凡中魂不守舍的看着电话发呆。

　　她轻巧的走近，一脸疑惑。

　　“等谁的电话?”她轻声问道，唤回孟凡中的注意。

　　“致兰!”孟凡中一惊，十分讶异她竟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了?怎么像是见了鬼似的。”庄致兰看着他那副心虚的样子，眸中有着不满。

　　“我只是……很意外你怎么会来。”孟凡中狼狈的收拾纷乱的心情。

　　“你最近怎么了?”庄致兰在椅子上坐下，探究的问。“我出差两个礼拜，你一通电话也没有，整个周末电话更守机……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只是忙。”孟凡中别开目光，既然打算断了与竹琪不该有的牵扯，那他该更加用心经营与致兰之间的关系才对。

　　“今晚出来吃饭……要不然，待会儿就一起吃午餐好了。”突然地，孟凡中想起前几天与竹琪一起吃寿司的情形，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跟我吃饭这么累?”庄致兰不是个粗心的人，此刻孟凡中的表现实在有点失常，虽然两人没有太多时间相处，但他也不曾这么冷淡。

　　“最近的工作压力比较大。”孟凡中摇，脸上显露疲态。

　　庄致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眸中的疑惑更深。

　　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看过他有这么疲倦的表情，他总是信心满满，遇到挫折也不曾放弃；但是现在的他，却像只战败的公鸡……

　　“我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庄致兰瞅着他。

　　“什么样子?”孟凡中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

　　“你像是被人夺走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失魂落魄，一点精神也没有。”庄致兰一针见血的戳入他的心口。

　　孟凡中的身子僵了一下，但随即恢复神色，对她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的想像力原来这么丰富。”他作势摇了，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说错了!

　　他并没有被人夺走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只是发觉……那个重要的东西，根本不该属于他。而这个认知，已快让他濒临疯狂了。

　　“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孟凡中落下结语，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出去走走吧，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庄致兰配合的站起身，虽然表面不予追究，但她已隐隐发现有点不对劲，不过此时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就守于欧洲的行程。

　　当两人走出办公室后，孟凡中直觉的找寻竹琪的身影。

　　“经理，竹琪刚才接到一通电话，说是她的母亲过世了，她等不及跟你请假，所以先离开了。”马尚豪走到他的面前，跟他提起竹琪请丧假的事。

　　孟凡中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座位，心里不禁开始担心竹琪，她……还好吗?

　　竹琪一连请了几天的丧假，终于处理好母亲的后事。回到工作岗位上的她，整整瘦了一圈，让人看了心疼。

　　而孟凡中只能以上司的身分，聊胜于无的安慰她几句，再多，也就没有了。

　　对于她的悲伤，他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当察觉彼此的暧昧情谊之后，他不敢再多进一步，怕要是陷下去，就再也回不去了。

　　竹琪一直很坚强，纵使一双眼睛已哭得红肿，在公司时却还是强撑着笑脸，不想给同事们带来困扰，而这样的她，更让人打从心底感到不舍。

　　今天，竹琪不停的咳嗽，像是得了重感冒。一声声的咳嗽声

　　传进孟凡中的办公室里，让他根本没办法置之不理。

　　在一连串的咳嗽声之后，孟凡中看向桌上的电话，终于拨了她的分机号码。

　　“你好……”竹琪接起电话，压抑住想咳嗽的，镇定的问好。

　　“你请病假先回去好了，再这样咳下去不行。”孟凡中不想拐弯抹角，直接就切入主题。

　　他是主管，关心一下员工的健康状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没事，谢谢经理关心。”在听到孟凡中的声音时，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很礼貌的拒绝他的好意。

　　“什么叫没事?!”咳成这样还叫没事?“快点回去休息。”孟凡中用命令的语气，硬是要她回家休息。

　　这些天，看她瘦了整整一圈，他已经很舍不得了，现在她又患了感冒，他实在无法再现若无睹下去!

　　“谢谢经理，我没事。”竹琪再次感谢孟凡中的关心，仍没有接受他的建议。

　　现在什么人关心她都好，但就是不要他的。

　　现在的她太过脆弱，不能接受他的任何好意，因为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又会开始胡思乱想，对他投注不该有的感情。

　　失去母亲已经让她很难过了，她不想再让自己的感情失控。

　　这些天来，她不仅承受母亲过世的伤痛，也因为他而感到心痛。她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他，怕自己又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视于孟凡中还想再说什么，竹琪坚决的挂上电话，把他的关心挡在心门外。

　　“琪琪……”孟凡中对着话筒喊，心里又气又急。在商场上，他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强人，但在她的面前却老是无能为力。

　　隔着办公室的百叶窗看着她，见她捂着嘴，似乎正在咳嗽，那样的她，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已关上她的心门，不让他接近，只是……她该照顾好自己，别再让他担心才是。但是她却没有，憔悴的她，让他心疼不已。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再次拨了竹琪的分机，隔着百叶窗，能看到她朝自己的办公室看了一眼，之后才迟疑的拿起话筒。

　　“经理……”竹琪想也不想，打算再次拒绝他的关心。

　　“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孟凡中命令她，不再让她任性而为。

　　“谢谢关心，不过我没事。”仍旧是温柔的拒绝，竹琪知道自己没有接近他的权利。

　　办公室里的孟凡中，愣愣瞪着再次被挂断的话筒，胸口急促的起伏。

　　这个陶竹琪?!她一定要这么不爱惜自己吗?

　　一定要……将他隔离的这么彻底吗?

　　该死!该死!该死的……自己!

　　虽然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但是……他还是放心不下。

　　情感顿时超越理智，让一向冷静的孟凡中，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他看不下去!

　　狠狠挂上话筒，他火速找出车钥匙，大步的走出办公室大门，在众目睽睽、且满是讶异的注视中，一把握住竹琪的手腕……

　　“你跟我去看医生!”他瞪着她看。

　　“我不去。”竹琪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心跳狂乱，又喜又惊，不知道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但她还是拒绝。

　　“陶竹琪!”他冲着她吼，压根儿不在乎他还在办公室里，也不在乎身旁有多少双眼睛正瞪着他们看。

　　“经理!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请你放开我。”竹琪一反平日的温柔体贴，此时的她只想全力反击。

　　两双眼睛，正怒气冲冲的瞪视着彼此。

　　孟凡中的胸口不住起伏，似乎正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半晌，他垂下头来，像是已经决定放弃。

　　竹琪看着他挫败沮丧的神情，心口一紧，却还是忍住。

　　“经理，现在是办公时间，请你……”竹琪正想请他放手时，孟凡中却突然抬起头来，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就算现在是办公时间，那又怎么样?”孟凡中收紧手中的细腕，一个使力，就将她从座位上拉了出来。

　　“你必须跟我去看医生!”话毕，孟凡中不再有任何迟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扯着她的手，走出办公室大门。

　　把竹琪押进车内，孟凡中随即上了中控锁，不让竹琪有离开的机会，直冲最近的医院就诊，两人一路上都没说半句话。

　　“我要回公司上班。”察觉出车子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她的宿舍前进，竹琪率先打破沉默。

　　“不行!”孟凡中今天是铁了心，非得把她押回去休息不可。

　　“你!”竹琪一口气冲到胸口，又呛出一阵咳。

　　她猛咳不停的模样，再次让孟凡中的心揪了起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车子停在路爆伸出大掌轻拍她的背，试图缓和她的不适。

　　“好一点没有?”孟凡中担心的问，深邃的黑眸凝着深深的关怀。

　　竹琪转开头，不敢迎向他的目光。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难道她还陷得不够深吗?

　　“谢谢经理，我没事。”竹琪忍住仍卡在喉咙间的不适，不着痕迹的闪过他的大掌，不想再接受无法承受的关爱。

　　听到她的称谓，他的心顿时一凉。

　　“以前没人在的时候，你都叫我孟凡中。”现在，却生疏的叫他经理。

　　竹琪的红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车子来到竹琪的宿舍前，她率先下车，却意外的看到孟凡中把车子停在路爆也跟着走出车外。

　　“我要看着你把药吃完，上床休息后，我才会走。”像是看出她的疑问，孟凡中说明他的用意，不想再放任她糟蹋自己的身体。

　　竹琪开口欲言，但心里明白他不会接受她的反驳，于是什么话也没说，迳自往房间走去。

　　时值暑假，宿舍里几乎没有人在，而她的室友方丽也在月初时搬离，房里空荡荡的。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孟凡中有藏不住的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先把药吃了。”孟凡中接过她手中的药包，替她撕开封口，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中。

　　竹琪依言照办，把药丸往嘴里丢。

　　“我把药吃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察觉他的关心，竹琪无法再装出冷漠的样子，只能扯出无奈的笑。

　　看着她疲累的笑容，孟凡中不自觉的伸出大掌，抚上她近来消瘦的面颊。

　　“你瘦了好多。”他心疼的说。

　　他的体温融化了她坚强的武装，她无力再回避他的关心，只能怔怔立在原地，感受他温暖的抚触，任纳暖流扩散到心田。

　　她摇了，跟理智对抗，却还是无法让自己离开他身爆那种挣扎太痛苦，她的泪又再次失守。

　　“妈妈……妈妈死了。”竹琪的声音透着悲切，言语中表露出最深沉的心痛，之前一直都躲在被子里哭，但今天她再也忍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她不停掉落的泪水，孟凡中不舍的将她拥入怀中，收紧他的手臂，想给她一点力量。

　　“我睡不着，每天好累好累，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竹琪回拥着他，像是找到可以依靠的港湾。

　　“没关系，有我在、有我在!”轻拍着她的背，孟凡中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他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衬衫被她的泪水沾湿，此刻只想紧紧拥抱她，任她倾诉这些天来的难过。

　　“孟凡中……”竹琪难过的喊着他的名，仿佛这样就能带给她力量。

　　“我在、我就在这儿!”孟凡中轻轻安抚她。

　　低下头，看着她因缺少睡眠面浮现的黑眼圈，他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你该睡一下。”他将她扶往一旁的床爆想劝她休息一下。

　　“我不要……”她猛地。

　　这些天来只要她一睡着，就会梦到母亲离开她、姐姐离开她，甚至……连孟凡中也离开她。

　　“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你睡一下、睡一下就好。”像是哄小孩一般，他终于护她在平躺下来。

　　或许是药效发作，竹琪真的打了个哈欠，睁着朦胧的眼看着孟凡中。

　　“你不能走喔。”药力渐渐松懈了她的神经，她表现出内心最真挚的，紧紧的拽着他的袖子，似乎真的很担心他会离开。

　　“好!我不走。”孟凡中答应着，看着她柔弱的样子，他怎么会舍得离开。

　　半哄半骗的过了半晌，竹琪终于闭上眼，只不过，紧握他衬衫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傻丫头。”他又宠又怜的看着她沉睡的模样，想起上次在沙滩边相拥而眠的情形。

　　那是他这些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却不知道……是不是他最后一次感到快乐?

　　望着已陷入沉睡中的她，孟凡中自私的挣扎着，多想再次拥她人矛那种由心里发出的满足，让他平静。

　　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他这么告诉自己。

　　踢掉了鞋，孟凡中握住她的手，轻巧的挤上她的床，将她的头挪到自己的手臂上，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倚在他的胸口上。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只要一下下，他就会满足的起身，然后离开。

　　看着她安详的睡脸，孟凡中的食指轻轻滑上她的颊，心中有股掩不住的欣喜淡淡袭来。

　　凝望着她，他舍不得转开双眼，直到双眼发酸，终于，他也跟着闭上眼，坠人沉沉梦乡。

　　在梦境里，他又见到她脸上纯真的笑容，梦到两人在黄昏时分，一起沿着河堤散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最后走累了，倚在无人的沙滩上，直到天色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