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漩涡

    伏波立在窗前，对着天空中的两轮月亮久久地出神。

    冯钦格慢慢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对着伏波的背影说：“我已经通过我们埋伏在慕钦申奇家族的暗线了解过，斯加特确实有可能将目标转交给慕钦申奇的高层。”

    “可能？”伏波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眼神压迫感十足。

    冯钦格面色不变，淡然说：“如果目标足够重要，能够让慕钦申奇家的老不死出面，我们的暗线就没办法确证这个消息。不过，老不死缺席了重要的家族年度议会，据说有突发要事需处理，但慕钦申奇家各方面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所以，我怀疑这件事跟我们的目标有关。”

    伏波盯视冯钦格许久，才缓缓问：“你布置在夜场的暗线怎么说？”

    “目标还活着，但行踪只有斯加特知道。另外，目标在夜场认下一个名叫百千的伎人做姐姐，而目前这个伎人也失踪了。”

    “加紧跟进线索，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明白。”

    “还有，”冯钦格刚要退走，伏波又说：“下次进来之前要先敲门。”

    冯钦格眼角一紧。做了多年对手，他深知伏波不是那种狂傲之徒。他既然敢放下这句话，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长老会已经默认他为下一届长老会成员。尽管在软禁期间见到伏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但直面这件事的时候，他仍然心有不甘。

    他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将掌腹划出血痕。他有想要杀掉伏波的冲动，但半晌却只是一笑：“知道了。”顿了顿，又追问：“这是长老会的决定吗？”

    伏波仅回以沉默。跻身长老会是他一直为之拼命的目标，如今终于变成现实，他却十分黯然：米粒，我已经调动了整个卡特那家族的力量来寻找你，命运既然让我遇见你，为什么转眼间又让我们分开？

    此时，距离赫兹明市千里之外，一名白发老者正带着一名少年在书房中批阅契约。

    老者伛偻身躯，慈眉善目，不时咳上几声，有时不得不在喘息中掏出口袋中的药瓶吃上一枚药丸。已是风烛残年的老者看似无害，实则是森海帝国排名第二的贵族家族斯塔瓦家族的族长，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

    少年面容清秀，礼服考究，年纪虽然还小，却已有上佳的贵族风范。他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老者手中的契约，并没有半分不耐。

    “族长，为什么你对卡特那家的这份情报这么感兴趣？我们不是更应该重视慕钦申奇家的情报吗？”

    斯塔瓦族长又咳了几声，宠溺地摸着幼童柔软的红发，慢慢说：“汉明威啊，你是我的接班人，眼光可不能跟那些一生都在洞里的地鼠一样。看远一点，卡特那家虽然排名只是第三位，但他们已历经两次廿年战争而不倒，单单这份底蕴就不是慕钦申奇家可比的。平时他们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是等到下一次廿年战争的时候，或许慕钦申奇家还未必是斯塔瓦家的对手呢。”

    汉明威懂事地点点头，随即沉声又问：“那么卡特那家这次的长老会换届选举有什么问题吗？”

    斯塔瓦族长语重心长地说：“就算没有问题也要好好研究啊。要知道，廿年战争两年后就会爆发，而卡特那家这次新选出的长老们就会是我们的重要对手了。对于你的对手，非花大力气去了解不可，最好能够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他们。”

    “我知道了。”汉明威咬着唇说：“我感觉得到卡特那家这次的长老会换届有问题，而且说不定是大问题。”

    斯塔瓦族长颇感兴趣地扬起眉毛，笑问：“说说看，你为什么觉得有问题？”

    汉明威挺直身躯答道：“第一，卡特那家一向守时，而此次长老会换届选举的结果早该在三天前公布，如今迟迟未发布消息也没有任何解释，这其中必有蹊跷；”汉明威指了指斯塔瓦族长手中的情报说：“第二，对所有候选者进行隔离的资格审核行为不仅以前从未有过，而且非常突然，且对外同样没有任何解释，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结合这两点，我感觉卡特那家内部出了问题。”

    斯塔瓦族长欣慰地点头赞道：“你能从表面现象看到背后存在的问题，这是非常好的。但是，还不够全面。就我的判断，卡特那家内部并没有出什么问题，恐怕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了。”

    汉明威小小的眉头不可置信地扬起来：“不是内部的问题吗？”

    “很大可能不是。”只有这种时候，斯塔瓦族长浑浊的眼中会闪过一线精光，“注意另外一份情报，长老会进行候选人隔离的当天，他们的私家军队也有调动。”

    “那份情报我看过了，汇报者推测是为了控制各候选者豢养的命奴，以免引起暴动。我认为这是很合情理的。”

    斯塔瓦族长哈哈大笑：“这么说，你已经认定卡特那家里有人在谋权篡位？”

    汉明威一愣，旋即点点头：“我确实有这样的推测。”

    斯塔瓦族长摇摇头：“你不仅仅是推测，你首先在心里有了这样的判断，然后根据这个判断去跟情报印证，这是一种武断的做法，很容易导致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是，我明白了。”汉明威没有半点狡辩之意，非常诚心地承认错误。

    斯塔瓦族长仰起头，眯起眼，语气谨慎却让人十分信服和坚定：“卡特那私军不仅有调动，而且亲卫队也出动了，他们的调动方向是慕钦申奇家的领地。而慕钦申奇家的私军与之对峙，寸步不让，到今天已有三天。关键是，双方对此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你觉得这像普通的摩擦或者演习吗？”

    “不像。那我们该怎么办？”

    “弄清楚原由，必要的话我们也要插一手。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非常重要，如果我们错过了，很可能会在即将爆发的廿年战争中处于被动地位。”

    斯塔瓦家的未来族长重重地“嗯”了一声，他用敬仰的眼神望着现任族长的一头华发。斯塔瓦家与卡特那家不同，他们并不实行长老会，族长是整个家族唯一的声音，族长所指就是整个斯塔瓦前进的方向。所以，每一任族长必然是整个家族中最睿智的人物。族人无条件地信任族长的眼光和决定，包括下一任族长在内的重大决议均由现任族长定夺乾坤。

    现任斯塔瓦族长越过第二代族人，直接从第三代族人中选中了汉明威为自己的继承人，这说明族长认为汉明威将成长为家族中最有智慧、最能够引领家族前进的人。这是多么深厚的信任！

    如果不是现任族长，汉明威此刻不过是家族中最无足轻重的第三代成员，他每月的分红不过是几个哥哥的零头，甚至不足以支付妹妹和自己每月的基因药剂。正是眼前这个老人救了他。

    不管现任族长对他有什么样的期许，他都一定要办到。他握了握拳头，再一次坚定自己的想法：哪怕族长要自己的命，也要毫不犹豫地付出！

    米粒不知道，她已经将整个森海帝国最举足轻重的三大贵族家族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之中。

    此刻，米粒正侧身倚靠在墙上，眼睛死死盯着忏悔，一只手紧紧捂住衣襟，一只手像赶老鼠苍蝇一样拼命地挥动：“你不要脸，居然想看女孩子换衣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要不要我死给你看？”

    忏悔一动不动，连眼珠子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他牢牢地站在米粒房间的门口，不让米粒将门关上。他手上还抱着一个药箱，那意思是非要替米粒医治了伤口才肯罢休。如果不是米粒又抓又咬又踢，他早已经将她剥了个精光。

    百千在一旁劝解：“大人，让我来替她疗伤吧！我们这些女人家的事实在龌龊，不敢劳烦大人。”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忏悔，他将药箱交给百千，自己依然守在门口不动。

    米粒给百千使眼色，嘴上无声地说：“让他走开，我不能让他看见身子。”

    百千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身对忏悔说：“我们女人家的身子怕污了大人的眼，请容许我们在洗手间处理一下。”

    忏悔瞟了两人一眼，不为所动。

    见他并不反对，百千拉着米粒躲进了洗手间。

    “不管怎么样，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百千低声劝道。

    米粒结结巴巴地答：“这，这不是伤口。”

    “可是有那么多血。”

    “这个……嗨呀，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你知道这是正常的就行了。”

    百千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流了这么多血还正常？继续流下去你恐怕会死掉的。”想了想，他没忍住，问：“米粒，请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基因缺陷？我不会怪你的。”

    原来连百千也动摇，以为她是巧妙地把自己伪装成了天生的女人，其实不过是又一个设下骗局的豢养宠物而已。

    深受打击的米粒忍不住想哭：“哥，我至于用自己的命来骗人吗？实话说吧，天生的女人每个月都有这么七八天时间要流点儿血啥的，不用吃药也不用打针，自然就会好的。求求你相信我吧！等把眼下这关过了，我会慢慢给你详细解释的。”

    有那么一瞬，百千似乎有些动摇，但很快他就变得坚定：“好，我信你。可是，我们要怎么跟忏悔交代？”

    “那个什么基因药剂的型号——对了，就报上你用的型号吧，反正我用不着，你可以用。不过，怎么把那个该死的哑巴骗过去呢？”米粒绞尽脑汁想啊想，几乎没把自己的头发拔掉一半。

    内伤？心脉寸断？晚上吃了染色剂拉稀？

    她骤然灵光一闪：“百千，你去跟那个哑巴说，就说我痔疮发了。对，就是痔疮！”

    痔疮？百千几乎没把下巴掉到地板上：痔疮病人的屁股何时能流这么多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