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苏醒

　　三天三夜，阿九自从抱着娘亲回到他们住的小院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期间除了钟先生每天来看望他一次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的足迹。当真是世态炎凉，寡情薄义，高墙大院之内什么都有，唯独缺少了这人性的亮堂和人伦之情。然，古来皆如此，如今也算不上稀奇。

　　夜色朦胧，漆黑一片的苍穹如同黑洞一般，深不见底，蛮横地夺走了人间的光明。

　　钟先生提着一盏灯笼，手里拎着一个方形的小食盒，推开小院虚掩的木门，再次前来安慰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其实也谈不上安慰，因为前几次来时，他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阿九的背后，无声的叹息，面对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灵魂和心窍的弟子，纵使他是舌辩群雄的当世大儒，此刻也是有心无词，找不到任何可以宽慰阿九的话语。外在的伤口大多有药可医，可是心灵的巨创却是连灵丹仙露也无济于事。

　　钟先生来到阿九的房里，轻轻放下食盒，看着依旧沉坐的阿九，发觉这三天来他连姿势都没有换过，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空洞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碧霞，不禁悲从心来，眼前这个本是天纵之才的少年难道真的就这样毁在了后院的争权夺利的勾栏当中吗？圣人常言：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可是这“苦”到底该苦到何种程度？出身卑贱，童年受辱，少年丧母，而后将孤苦伶仃，先贤之苦也莫过如此。

　　“先生，世间真的有仁义，有公理吗？”阿九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虽十分嘶哑僵硬，但是仍掩盖不了其中的深沉，这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声音。阿九虽然开口但是依然没有移动身体。

　　钟先生闻言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九问得虽然平静，但是在他听来，却像是一种质问，一种控诉。

　　“世间必有仁义和公理，只是有时候因为黑暗的势力过于强大而暂时处于弱势，就像明珠蒙尘而藏于四野，但是终会有阳光普照的时候，邪恶覆灭之时便是还珠之日，善的力量是无穷的。”钟先生斟酌了一阵，选择了最适当的解释，希望阿九不要因为过度悲伤而扭曲了心性，走向邪路。

　　“那要仁义和公理有何用，等到柳暗花明之时，世间早已是白骨累累，满目疮痍了。”阿九说到此处语气中才有了一丝热度，像人发出的声音。

　　“……”钟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觉得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悲剧已经发生，事后任何的解释都只是借口和掩饰，是对死者的不敬和亵渎。

　　“先生请回吧，谢谢先生每天前来看我，学生铭记了，我没事了，只想再好好陪陪我娘。”阿九说话之时显得很平稳，仿佛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九公子，夫人迁化已有三日，应该早日入土为安，让她安息。”

　　“知道了，先生，明日我便将娘亲火化，这世间的尘土配不上我娘亲。”

　　钟先生闻言稍稍心安，对阿九的作法也甚是赞同，那样一个绝世独立的奇女子确实不该是这扰扰红尘所有。

　　钟先生走后，阿九又陷入了沉默当中，望着娘亲安详的脸容痴痴地发起呆来。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白蜡已燃尽，随着最后一丝火苗散去，阿九陷入黑暗的怀抱当中。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佛宣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阿九稍稍一愣，倒没有被吓到，如今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惧怕了，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到他这里来诵佛，在他的记忆力，他没有认识什么佛家僧人。

　　哀莫大于心死，阿九也懒得去理会。

　　“阿弥陀佛，施主可信佛？”黑暗中的“僧人”初次发问，温和的声音中充满着慈悲。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阿九的心中突然慢慢平和起来，不再像先前的那般古今不波，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信我佛，则去恶鬼，解病苦，尽业报，种善根，脱离轮回苦海，登临极乐。不信我佛，则历五浊，坠六道，经七罪，尝百孽，跌入转生化池，世世沉沦。”“僧人”缓缓道来，语气中满是肃穆和庄严，让整个房间当中不知不觉都弥漫着一股佛的气息。

　　“佛真的有那么大的神通吗？佛能管世间生死，佛能管世间善恶，佛能管世间一切吗？”阿九听到那“僧人”将佛说得无所不能，便觉得荒唐可笑。世间之人信佛多数都是因为自身为恶在先，心存愧疚，便想要寻求一份虚假的宽恕，以求解脱，又有几个是真正的把佛常放在心上呢？若是佛真的无所不能，为什么六道又会分为上三道下三道，以敬信徒呢？地狱尚且不空，所以佛只是一种心灵的寄托，没有那么多神奇的妙用。

　　“佛不是掌管生死，佛是度化生死；佛也不是掌管善恶，佛是惩恶扬善。所以佛能掌管世间一切，一切都在佛的命理当中。皈依我佛，去七情六欲，恒闻妙法，心开意解，一心求道，终可位列佛班。”“僧人”面对阿九的质疑，依旧温和地宣讲佛之真义，只希望能接阿九之惑。

　　“也许吧，这世界是个很奇怪的世界，许多本该不合理的东西，只因有了强大的势力作为支撑都变成了清规铁律，奴役着无数孱弱的族群。你们为什么不去度化那些掌管他人生死之人，只要他们信佛了，众生也就都只能信佛了，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快捷？”阿九也无意再和那“僧人”争论佛理，只是自嘲地随意感慨。

　　“佛度有缘人，我佛追求的是内心的皈依，而不是外在的表象，信徒纵使再多，也及已颗真正的仁心。”

　　“有缘人？我就是你要度化的有缘人吗？可笑，自出生至今，我从未言佛，何来有缘？我只是一个不祥之人罢了，勉强算得上是浑浑噩噩一迷途书生，与佛没有半点瓜葛。”阿九此刻就像佛祖面前的一颗顽石，任我佛百般点化，依旧心门紧闭，甘愿沉沦。

　　听到阿九仿若自嘲般的拒绝，那“僧人”也陷入了沉默。

　　“严厉，你当真不愿皈依我佛？”许久，那“僧人”再次出言，依旧不死心地劝说。

　　“除非佛能让我娘亲醒来，否则佛对我来说就和这世间所有事物一样，都只是愚弄愚人的假把戏。”

　　阿九就是严厉，严厉就是血杀，所以阿九就是血杀。

　　当初在佛莲谷的山洞当中，血杀在修炼幽冥之书的法纳之境之时，疏于防备，被自身心魔所扰，侵占了灵魂冥海，导致灵魂溃败，走火入魔，灵魂也坠入了由心魔编织的梦境当中。而梦境中的一切正是血杀前世在人间所经历的磨难当中最为惨绝最为痛苦的一次。心魔将血杀的灵魂推入这个梦境，是希望用最悲惨的回忆腐蚀血杀的毅力，让血杀能够永远的沉沦在悲愤当中，不再醒来。而梦境中的血杀确实是身心俱遭受巨大的创伤，对世间的一切都满含猜疑和仇视，被怨念蒙蔽了的灵魂是无法聚集力量反攻心魔，重新夺回灵魂冥海的。

　　且说那“僧人”听到血杀变相的拒绝，也是束手无策，暗叹不已。

　　阿九在黑暗中再也没听到“僧人”的声音，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可是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接着，阿九就感觉脑袋慢慢的变得重了起来，慢慢地，终于忍不住向床沿一倒，昏睡过去了。

　　“啪啪！”白蜡再次燃起，一个全身都裹在漆黑的麻衣里面的“僧人”出现在阿九的身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碧霞之后，便目光不移地注视着趴在床沿之上的阿九，怔怔出神。

　　“哎，果然一切都是枉然，一切都被你算尽了。”“僧人”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对阿九感慨，还是在自言自语。

　　“罢了，今后一切都看你的造化了。”“僧人”说完，伸出一只手按在阿九的天灵盖之上，随即手上金光一闪，便收回了手掌，深深地看了一眼阿九，忽地就消失不见了。

　　佛莲谷，山洞之中。

　　血杀突然恢复了一丝意识，灵魂从梦境中醒来，立刻对着心魔发起了猛烈的冲击，希望重新夺回灵魂冥海的控制权。

　　心魔眼见血杀没有被梦境束缚住灵魂，顿时再次大发淫威，用各种负面的情绪编织出各种幻境，企图再次将血杀的灵魂关进幻境当中。

　　可是，这次血杀却有前面的经历在先，一心紧守神识，心无杂念，全力和心魔对抗。但是由于灵魂不久前曾遭受巨创，刚刚自沉睡当中醒来，所以比之心魔还是逊色不少，被逼得节节后退，眼见就要再次重蹈覆辙，血杀不由得心急如焚，倘若真的再次送入幻境当中，说不定真的就永无天日了。血杀在咬牙坚持着，就在灵魂濒临破碎的时候，血杀的眉心突然一亮，闪闪发光，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激射进入了灵魂冥海，融入到整个空间当中。顿时，灵魂冥海重见光明，一股浓浓的生命气息笼罩在其中，心魔抵挡不住那股生命的力量，迅速遁去了。血杀终于夺回了灵魂明还得控制权，灵魂冥海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变得一片祥和。

　　所有的恐惧都已消失之后，血杀发现自己的灵魂冥海里多了一些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让他对生命充满着无穷的斗志，帮他克服所有的畏惧之心。此刻再次默念幽冥之书第二层的口诀，血杀感觉心头有一根若有若无的长线，长线另一头牵引的就是法纳之境，可是任他百般尝试，却始终无法触摸到那最后一点灵感。此时，血杀对法纳之境已经有了一丝领悟，那种感觉萦绕心头却又无法用语言描述，很是奇妙，不过血杀并没有达到法纳之境，缺乏一刻的顿悟，一步之遥却又仿若万里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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