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殇逝

　　人性中与生俱来都存有懦弱的因子，很多人在愁绪缠身之时，都希望长久地流连在梦境里，暂时迷失自己，享受那些虚幻的温柔。.26dd.Cn

　　大梦无边，十年留一梦，梦境毕竟只是梦境，再美好，也有醒来的时候。

　　梦醒之时，也就是伤痛的延续。

　　阿九这一夜睡得很踏实，明天就能离开这个让他厌恶的地方了，他浑身都感到异常的轻松。清晨醒来，神采飞扬，梳洗之后便准备去向钟先生辞行，并且最后一次聆听他的教诲。

　　出得书房来，阿九没有发现娘亲的身影，平时这个时候，娘亲一般都在浇花理枝的，十几年如一日，从没间断过。

　　阿九敲敲娘亲的房门，轻声叫着娘亲。

　　房里毫无反应，没有任何人在里面。

　　阿九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顿时慌张地大声呼叫娘亲。

　　“娘！”

　　四野依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阿九的喊叫，阿九心中更加惊慌，内心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难道娘亲还是背着自己去找父亲了？”阿九心中胡乱猜测起来，此刻他倒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娘亲倘若是去找父亲的话，除了受一些闲气之外，倒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不知为什么，阿九的心跳得更加快了，心头有种恐惧让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阿九疯狂的冲出小院，朝着严府正院跑去。

　　路上碰到一个打杂的小厮，阿九一把抓住他，询问他是否看见了自己的娘亲。

　　那小厮一看是九少爷，眼中尽是轻蔑的神色，反手甩开阿九的手。

　　“九少爷，请你自重，严府乃是公侯大院，皇帝御赐，礼仪甚重，你这般莽撞粗野，若是传扬出去，会让外人耻笑的。”小厮不仅没有对阿九表现出应有的尊敬，反而摆出一副斯文正派的面孔，出言训斥。

　　“你……好，是我疏忽了，现在我问你，可曾看到我娘亲？”十多年的遭遇让阿九学会了隐忍，就当被野狗咬了一口，莫不成自己还反咬过去吗？

　　“这……唔，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你院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娘亲在何处。”小厮支吾不清，像是颇为顾忌的样子。

　　“说，你快说，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娘亲。”阿九一看那小厮知而不言，顿时大怒，双手紧抓住小厮，使劲摇晃着，疾言厉色地喝问道。

　　“我说，我说，你……你……你快放开我。”小厮从没见过阿九这幅强硬的姿态，一副要将他生吃活剥的摸样，一下子被吓住了，两条手臂也被阿九抓得生疼，赶忙口不停地求饶。

　　“说！”阿九依言放开那小厮，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阿九多年积攒的怨念一下子轰然爆发，声势惊人。

　　“如夫人应该在大夫人的大院里，你赶快去吧。”小厮左右看了两眼之后，才吞吞吐吐的吐露实情，说完之后也不等阿九反应，撒腿就匆匆跑开了。

　　其实阿九也没工夫和心情再理他，因为他一听自己娘亲在大夫人那里，心里更加焦急，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变得强烈，抛下那小厮，慌张地朝着大夫人的院落奔去。

　　阿九刚一到大夫人的院落门口，就听到大夫人那独有的喝骂声，尖锐而又恶毒。

　　“碧霞，你招不招？”大夫人站在正厅门口的大理石阶上面，左右叉腰，右手指着台阶下方的一名妇人，声色俱厉地逼问着。

　　大夫人穿着了一件深绿色宫装，华贵繁琐，梳流云簪，头戴紫玉金叉，身上挂饰不甚细数。三角吊眼，偏偏媚眼如丝，饱含春情，但是此时却是凤眉直竖，煞气十足。樱桃小口此刻也没有轻声细语，仿若毒蛇吐信，伤人无比。

　　台阶下面的那名妇人正是阿九的娘亲，而碧霞正是她的芳名。此刻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发髻早已掉落，满头乌丝垂在地面之上，满是污垢，身上衣衫也凌乱不堪，背部衣襟被血渍染得鲜红，紧贴着肌肤，一片狼藉。冰冷的青石地砖上面也沾染着丝丝血迹，猩红醒目。

　　碧霞听到大夫人的逼问，慢慢抬起头来，一张绝世的容颜苍白得毫无人色，嘴角上的点点血丝显得格外的刺眼。

　　红颜薄命，凤凰本非凡鸟，怎能容于鸡群。

　　碧霞虽然遍体鳞伤，身心俱疲，但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和惊惧，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的望着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大夫人。

　　大夫人感受到碧霞望向自己的眼神当中并不是自己预想的害怕和求饶，翻而是嘲讽，不屑，不仅如此，似乎更像是怜悯，对，就是怜悯。大夫人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一个被她压迫的匍匐在她脚下的失败者怎会有资格怜悯她，何况自己也没有什么需要别人怜悯的，她是整个严府后院的至尊，纵使飞扬跋扈，又有何人奈何得了她呢。

　　“你这个大胆的狐媚胚子，当初想着法勾引老爷，此刻老爷不受你的骚劲了，你又跑去勾引锋儿，你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骚到骨子里了。”大夫人被碧霞的眼神激怒了，泼性大发，满口都是秽语，一句比一句恶毒。

　　碧霞依旧不语，只是转个头去朝着南面的天空凝望，完全将大夫人漠视了。

　　凉风吹过，碧霞感受到一股难言的舒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追逐清风，回首往事，整个人就像一个孤寂的仙子，淡淡的妆容，瘦弱的娇躯，却深入人心。

　　突然，她仿佛收到了召唤一般，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笑了，有一丝满足，又有一丝坚定，欲乘风而去，永远地远离这庸俗的是是非非。

　　大夫人也看到了碧霞的笑容，她激怒了，她嫉妒了，眼前的女子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掩盖不了她清雅迷离的高贵气质，她是上天的宠儿。女人的妒**无可估量的，她万万容不下宠儿，严府的宠儿只能是她。

　　“贱人，你还不知悔改，今天定要狠狠的惩戒你一番，让你记住严府不是你猖狂的地方。来人啊，继续给我打，打到她求饶为止。”大夫人咬牙切齿地吩咐下人对碧霞施以毒刑，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受不了碧霞那种蔑视的眼神，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以前无论她怎么针对碧霞，碧霞都是默默地承受了。

　　“噼啪！”

　　“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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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棍下来，碧霞已经气若游丝了，终于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影飞速地冲了进来。

　　“娘，娘，你们住手，你们给我住手。”来人正是阿九，他看到娘亲昏迷在地上，而下人仍然没有停止棍刑，悲声一呼，冲了过去，拼命扯开那个下人，扑到娘亲的身上。

　　那名下人看了一眼大夫人，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九，不为所动，连忙上前去想要拉开阿九，继续行刑。

　　“滚，你们这群势利小人，都给我滚开。娘，你醒醒，娘……”阿九抱着碧霞的脖子，嘶声叫唤着他娘，双眼似泣血，呼天呛地。

　　碧霞突然感觉面颊之上一片冰凉，许久才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爱儿的臂弯之中，面上正是阿九滴下的弯弯清泪。

　　她费力地睁开眼，想要再看一眼阿九的摸样，可是她的眼神早已涣散，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面前晃动。她挣扎着伸出玉手，想去摸摸阿九的脸，可是奄奄一息的她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了。不过，手在半空中却被阿九握住，放在了他的脸上，冰凉，一如她自己的脸。

　　“娘，我是阿九，娘，我们回家，我们回家。”阿九看着娘亲几近玉殒，感觉心在绞痛，只有家才能给他安慰，只有在家里他们才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碧霞已经踏上了回程的路，只是为了临别之时再见一见阿九，才坚持到现在。虽然看不到阿九此刻的样子，但是血肉相连，她感受得到阿九心中的痛楚和那份对她的深深依恋，她心中宽慰，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的孩子，纵使有人神通再大，也抹灭不了这种永久的骨肉亲情。

　　她嘴角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接着，粉颈一歪，手也从阿九手中甩落下来，红颜消逝。

　　“呖呖!”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鹤鸣，清脆哀婉，响彻云霄，平地风起，带起一线柔和的青烟，袅袅卷向云端，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阿九感觉到怀中的娘亲正在慢慢变冷，他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空空的，五内俱崩，整个人一下子懵成一团，眼神呆滞不转，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啊……娘！”终于大放悲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夜鬼哭号，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闻者心碎，宇内皆恸。

　　听着阿九已经嘶哑的哭吼，在场之人不少都心有戚戚，恻然不已，他们虽拥有小人的势力，但是良知尚存，面对这等产绝人寰的悲剧，也同样触目伤怀。

　　大夫人看到自己一直心存嫉妒的女人终于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快慰，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因为碧霞到死都没有真正向自己低头，她只是不屑于和自己争，是的，她没有资格。

　　阿九已经哭不出来了，只能看到喉咙在蠕动，身体一动不动的，就像个岩石雕塑一般。

　　“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若是谁敢乱嚼舌根，定不饶他。”大夫人挥手示意下人都散去，警告他们不准胡乱传扬。

　　“回家，娘，我们回家。”待众人都走后，坐在地上的阿九慢慢抱着他娘亲，朝着门外走去，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回家。

　　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那个背影瘦小，苍凉，仿佛一夕之间老去了许多年华，今后的世界只剩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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