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个是字

　　昭颜续道：“凌迟开始的时候，白熊在人群中看到了长河，孤烟，梨笙，若叶，六人侦查小组中有这四个人。白熊知道他们四个此刻要干什么。白熊冲他们摇了摇头。接着他看到了小沛，小沛在哭，白熊冲小沛眨了眨眼睛。处刑从早晨持续到夜晚，中央广场人声喧嚣，灯火通明。王国最豪华的饭店——广场饭店，奉命将豪华露台改造成隆重的观礼台，国王率领王族和权贵们都在那里观刑，王国最盛大的庆典也不过如此。只等午夜，白熊咽气，就开始焰/火/表演，花车游街，国王鸡坊的群鸡表演团体斗鸡舞。为让凌迟持续一天，凌迟的技法非常高超，刽子手轮换了四位，都是顶尖高手，没让白熊提前死掉。观刑的人，从贵族到百姓等了这么一整天，可没能如愿听到受刑者惨叫，白熊连一声也没吭，观刑的亲贵和百姓不免都呵欠连天，不停抱怨。白熊的肉，一小块一小块割下来，已经有三千多块了，都放入一口坛子腌制，准备午夜时分下锅油炸，给观刑的百姓分享。时间指向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即将到午夜了。白熊几乎只剩下了一个骨架，一颗心微弱地跳动着。最后一位刽子手，身披血红色的长斗篷，头戴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把刀对准他的心脏。”

　　端木东攥拳细听。

　　昭颜冷冷续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最后的一刻。长河，孤烟，梨笙，若叶，这四个人站在人群中，如同石像一般，任由人群拥挤，这一整天都没移动一步。那年白熊当上将军，立刻去找他们四人，彼时，他们都不再是黑豹战团的高手了，而是挑夫，侍者，货郎和舞妓，贩夫走卒之辈。因为，他们私自放走白熊，违背了团长命令，只好逃离黑豹战团。白熊一个一个地找到他们，他们劳碌身体中战士的魂便唤醒了。他们成了白熊的秘密心腹，多年来与白熊合力，做下不少机密大事。他们已决定，白熊死了，他们便到当年截击白熊的山谷，一块自杀。小沛则从人群后面挤到了人群前头。待会儿刽子手抛出白熊心脏的时候，他要拼死抢到手，为这个，小沛昨夜已将袖筒剑磨成了吹毛利刃。他会杀掉争夺者。他要把白熊的心拿回去，拿到战士村，埋在白熊的妈妈身边。”

　　端木东默默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昭颜续道：“白熊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目光扫过这熟悉的都城，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人群，他的目光又转向天空，看到许多星星，最后落向遥远的群山，那些山的后面，是破旧的战士村，他的破旧的家，和他妈妈的墓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他好像什么都能看到。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死亡的一刻，迟迟也不来。他听到有人轰隆隆地说话：‘白熊，我们终于见面了。’白熊茫然地四下看，什么也看不到。那人的声音非常粗重，继续说：‘我就站在你面前。我是最后一位刽子手，割了你八百九十九刀，还差一刀。’白熊想：‘刽子手是不能跟犯人说话的。’可他没法说出来，他的舌头早已割掉了。刽子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清楚眼前的就是我。我曾经是咏歌的大天使，现在是魔王别西卜，此刻附身在刽子手来见你。我让时间停止，因为我有话要对你说。’白熊想：‘我出现幻觉了。看来我已经死了。’附身刽子手的别西卜说：‘你还没有死。八年前，你悟出‘行之道’的凌晨，心中充满欢喜，那时圣灵充满了你，而你，并不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情。你并不知道，你选择行之道的时候，我也选择了你。那时我给了你一个承诺，你也许感到了。所以你在跟小沛讲行之道的时候，纵然振奋，可又不无忧虑。’白熊一震：‘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却听别西卜说：‘我今天是来兑现承诺的。’白熊心想：‘承诺？’别西卜说：‘你看，现今的世界，黄金比铁还凶。战争出现了，战争用铁也用黄金，它在其血腥的手中挥舞着叮当的兵器。人靠抢夺为生。客人对主人存戒心，岳父对女婿存戒心，就连兄弟之间也少和睦。丈夫想妻子快死，妻子求丈夫速亡；后母炮制了毒药行凶；迫不及待的儿子求神问卜打听父亲的寿限。虔诚被打倒了，天神中最小的神，正义女神，也离开了染满血迹的人世。而我，别西卜，对你的承诺是，我给你毁灭世界的力量，而你，要杀了这大陆上所有的人！’别西卜停了片刻，说：‘你只要在心里说：是。就行了。’”

　　端木东注视昭颜的眼睛，呼吸急促起来。端木东跟魔王别西卜一块等白熊回答。白熊在心里说出一个“是”字，便杀万生，而成一己之仁；否则，白熊便要成了万生的肉羹，成了一个可怜虫。

　　昭颜续道：“白熊心里没有说‘是’。别西卜说：‘你到了这步田地，还在怜悯他们？’白熊在心里说：‘你说错了。我没有怜悯他们。我已不怜悯任何人。我不杀他们，我要留下这所有的人，我需要他们来实践我的行之道，我需要他们来证明我的意志。’别西卜有些惊讶，说：‘你的意志？’白熊在心里答道：‘是的，我的意志，我的行之道！’片刻，别西卜露出微笑：‘很好。我可以给你力量和你完好的身体，但你必须给我些什么。’白熊在心里对别西卜说：‘我把白氏宗族所有活着的人都交给你，从老人到婴儿。’这句话就足够了。”

　　端木东喃喃道：“足够了？”

　　昭颜恍若未闻，冷冷续道：“别西卜没有再说话。白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急驰的马车上，身边守着长河。驾车的就是长河。长河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唿哨，马车的窗口便出现了几个骑马的人，正是孤烟，梨笙，若叶。白熊见他们四个都既快乐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都激动的说不出一个字。小沛很不熟练地骑着一匹很笨的骡子，这时才出现在窗口，大喊道：‘你竟然屁事没有！你竟然屁事也没有！你怎么弄的，就连我们几个都被你蒙过去了！你们老白家的人，老白家的人，都他妈，都他妈是大骗子！’没说完便伏在骡背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