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三十章 战殇（一）

　　聂梦吃他一喝，忙忙地应了声，抽出刀战战兢兢的挨到女墙边上。离得近了，底下的情形也看得更清。

　　一架架的云梯架在城墙上，起义军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爬，然而还不等他们临近，便被一波一波的箭雨射了下来，又或是被城头上丢下的巨石砸中，落在地上成了一滩死肉。城墙下的尸体也越堆越高，而底下的人却还源源不断的朝城上攀来。

　　人命于此时，卑贱如草芥。

　　鲜红的血，染红了云梯，染红了大地，也模糊了聂梦的双目。他手握着军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却在此时，忽觉耳畔前传来一阵冷风，睁目一看却见一个刚刚攀上城头的叛军正站在他的面前，一手高高扬起了刀，正对着聂梦的头砍下。聂梦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刀向他的头顶落下。死亡如此之近，他甚至已嗅到血腥的气味。

　　“噗！”刀刺入血肉的沉闷的响声在聂梦的耳畔中被无限放大。那预期的疼痛却未降临。

　　原本想要杀聂梦的人，依然保持着举刀的手势，只是胸前却被另一柄刀贯穿。血，瞬间浸透了胸前的衣甲。

　　“聂呆子，不想死就别犯呆了！”说话的是个年约二十的隋兵，和聂梦同住一间营房，名唤陈大。平日里总是喜欢呆子呆子的，没少嘲笑聂梦。此时因看到聂梦危险来临却还犯呆，顺手一刀救下聂梦的命。

　　他刀一拨，那个叛军闷哼一声，身子吃不住劲，直挺挺地往城下栽去，却又是最后的关头伸手胡乱地一抓，正好揪到聂梦的胳膊。聂梦“啊”了一声，手死死抵住城墙头，这才没有被带下去。可是那个将死的叛军却还一直紧紧地揪着他的胳膊，他的身子已经凌空在城墙外，抓着聂梦不过是死前最后的一丝挣扎。

　　陈大喊道：“聂呆子，用你手上有刀，把他的手砍下来呀！”

　　“不，不行！你快松手，我不想砍你的手。”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的聂梦，哪有勇气去砍活人的手？哪怕是将要死的人也不行。然而胳膊上的坠力越来越大，他的整个身子也随之越来越往外坠。那个将死的人却还是死死地抓着他，瞪大的双目中再无一丝杀气，反是满满的企求。原本不惧生死的人，却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畏惧了。

　　“真他娘的呆！”陈大骂了一句，手起刀落，利索地斩了那个叛军的手。血溅了聂梦一脸，一片温热。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失去了最后支撑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城楼下跌去。而那只断手却还紧紧地抓在聂梦的胳膊上，带着狰狞的颜色，触目惊心。

　　陈大扬刀一挑，将那只断手也挑落到地上。看着聂梦失魂落魄力的模样，忍住骂道：“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他娘的再犯呆，下一个死……”那一个死字还堵在喉头，后头的话却再也说不出。

　　一柄大刀从陈大的后颈斜斜地砍下，血像是找到了爆发的口子，喷涌而出。明晃的刀尖在日光下闪着眩目的冷光，耀花了聂梦的眼。

　　陈大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歪着头，双目突出，不可思议地望自己脖颈间的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大口大口的浓血冲口而出，堵住了他话。最后身子一歪，直直地向城下栽去，如同一片调零的枯叶。

　　前一刻还救过聂梦的人，却又一瞬间丧生。聂梦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那个结束了陈大生命的人。那也是个刚刚登上城的叛军，解决完陈大，挥刀向聂梦杀来。瞧聂梦呆呆傻傻的模样只觉得解决他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大意之下，以至于让他疏忽了聂梦手上的刀。

　　“啊！”聂梦忽然发出一声怒吼，手举着军刀胡乱地挥舞。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断了的手，断手主人最后企求的眼神，以及陈大死时不甘的眼神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精。他忘记了害怕，忘记了他是谁，只记得要杀，杀了别人自己才能活下去！

　　“杀！杀杀！杀……”聂梦呼喊着，刀也随之越砍越狠。面前的人早已是浑身浴血，滩倒在地。聂梦却浑然不知，依然挥着刀对着虚空乱砍。当中却也无意中砍倒了一个正要接近的叛军。乱砍了一通，再停下时，只看到脚下横躺着血肉模糊的尸体。

　　聂梦以刀撑地方才使自己勉强站稳。心狂乱地跳着，气喘如牛，额上冷汗一片。眼前的这一幕唬得他心神惧乱。刀刃被鲜血染红，他的身上，脸上也都溅满了鲜血，明明早已冷却，他却能感觉到火烫一片，似乎那血正“滋滋”地灼着他露在外头的皮肤。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他这才反应过来，亟亟丢开手上的刀，又挥着袖子在脸上拼命地抹着。嘴里喃喃地自语道：“我不想杀人的，不想杀人的，不想……”

　　他一步步地后退着，意识里只想逃离这片战争，却未注意到离墙头边越来越近。感到脚下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垂头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手被踩在脚下，手腕六、七寸之处被齐齐斩断，血依然在断口处汩汩而出，染红了地，也染红了聂梦的鞋子。正是刚才被陈大一刀砍下的手。

　　聂梦心头更慌，怪叫了一声，急忙抬脚，却一个重心不稳，一头往旁边栽去。这一栽却栽了个空，向着城下倒去。

　　他只觉整个身子都失去了重力，耳畔边风声呼呼作响，吹凉了他脸上的热度，狂乱的心在这一刻慢慢地平息，脑中是一片空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空洞地睁着眼睛，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城墙上不断攀爬的人、楼头上相互撕杀的两军、带着破风声射入远处的箭雨，一切的一切尽都凝成了一个个的小黑点。然后身子在半空中一转，在即将落地的最后一刻又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小将，骑骏马，挥大刀，身后引着大队人马呼喝着向城楼而来。年轻的面容上腾满杀气，却是那样熟悉。

　　“虎子……”话未出口，他便已重重地摔在地上，脑子一阵晕旋，巨痛似乎要将他四分五裂。他却拼命地抬起头，想再看看那个骑马的小将、他最好的伙伴虎子。眼前是模糊一片。

　　“哒哒……”马蹄叩动大地的声音在耳中被无限放大。虎子的身影一点点地靠近。聂梦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他向着虎子的方向遥遥地伸出手。那一刻他多想虎子能拉他一把，将他带离这个血腥的休罗场，像是梦中的一样。可是手伸到一半，却是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手也沉沉地垂下，落在一片血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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