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梦起 第十二章 河畔探影

　　聂梦家几辈人都不识字，自然不知道二子爹在契约上写了什么。二子爹正是欺他这头，所以便在文字上玩花头。也正是因为认准了聂梦拿不出钱来，想用聂梦为他长久干活。哪里料得到他今日竟真的能拿出钱来，当下却是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写什么还钱就能走人，直接弄成死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聂梦虽愣，但多少也听明白了些，道：“王叔您不是说只要我能干完五个月活，抵了工钱就能走人吗？怎么又变了？我爹娘年事都高，地里、家里的活都需要我，我老扣在您这儿怎么能行？”

　　一旁正在忙活的王二子听到这话，手里的活一丢跑上前来嚷道：“爹您怎么能这样？连聂梦都骗？您的心眼是不是全被钱给填满？什么人都不认！”

　　二子爹被儿子这般说，登时也恼了，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脑门上骂道：“臭小子，你胳膊肘往哪拐呢？要不是老子，有你现在的好吃好喝吗？现在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数落起你老子来！还真是反了你！”

　　聂梦一见这两父子掐了起来，立马就把自己那点事忘到脑后了，劝道：“二子，我也没怪你爹，只要王叔不叫我在茶馆里做长工就成。”

　　妙影道：“大叔，这钱你到底是收不收？若是收了，我们都承您一个人情，将来见面也好说话。若不收钱非得扣着人，那我们只能到公堂里去说话。但一上公堂，您刻薄寡恩的名声可就算传开了，到时谁还愿光顾您的生意？”

　　简单两句话，却是连哄带吓，哪像是出自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分明像是老于世道之人。二子爹权衡在三，又在儿子苦苦相劝下，终还是收钱放人。

　　再说聂山夫妻俩听说这事后，少不得对妙影另眼相看。若不是人家姑娘，他们这傻儿子把自己卖了还浑不自知呢。

　　又是一日清晨，晨光洒在村后的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妙影蹲在河岸边，湿漉漉的长发拢在身前，晶莹的水渍自发梢滴滴滚落。她玉手握梳，深入发间一下下地梳理着。临水照面，平静的水波中照出她模糊的面容。

　　“哎！”妙影忽地低叹了一声，水中倒映出她深深蹙起的眉头。流落到此处已有几日光景，也不知父亲可好？这世间也唯有父亲是叫她牵挂的人。

　　正出神间，忽见眼前出现一面镜子，顺着那拿着镜子的手看去，便见聂梦立在她身侧憨憨地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这镜子给你用，下回再想照面时就不用跑到河边了。”

　　她洗罢了头，跑到河边梳妆照面，正好被聂梦看到，想到那日在地里捡到的镜子，急急翻出像是献宝一般地捧到她的面前。

　　“我还以为你家没镜子呢。怎么不早点说。”妙影接过镜子，这一看，却是脸色大变，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虽一样是铜镜，但比她在家时用的铜镜清晰数倍，连她长而浓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地映在镜中。再一细看，更为震惊，镜子边缘处钳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七颗绿豆大小的宝石，折射着日光格外耀眼。再看镜后，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猫脸，作为猫眼的红、蓝两色的珠子，则更加耀目，仿佛像是真猫的眼珠般晶莹剔透。妙影细一辩别，便认出那正是世间罕见的猫眼石。心头更是震惊。

　　聂梦垂着头未留意到妙影面上的神色，挠着头嘿嘿地笑道：“不是我舍不得拿出来，只是这镜子有些古怪。你白天照照也就罢了，晚上可千万别看。”对于上次镜中出现的影象，聂梦一直都深为恐惧，所以他一直将镜子藏在箱子底下，直到今日才拿出来。

　　妙影正惊讶于如此宝物怎么会落到一个农家小子手里，又听得他此话，问道：“怎么怪了？聂大哥，这镜子是从哪来的？”

　　聂梦席地而坐，道：“这镜子是我在地里锄地时，从土里翻出的。原本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那天晚上我一觉醒来竟然看到镜子在闪光。我拿出一看，发现镜中照出我梦中的影像。我没敢跟别人说，怕他们不信。妙影，你信不信。”

　　“我信。”妙影点了点头，如此奇怪的事若是旁人说来，或许有故弄玄虚之疑，但聂梦这么个实诚人，根不是说慌的料。况且，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聂大哥，你说镜子能照见你梦中的影象，那你在梦到的是什么？”

　　她那一句“我信！”着实让聂梦心头一暖。然而紧接着又听到她后头的问话时，想到夜夜的“春梦”，不禁脸颊一红，垂头不语。

　　妙影怪道：“聂大哥你怎么了？你要觉得信不过我，不想说就算了，脸红什么？我不问就是了。”

　　“不，不，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聂梦吱唔了半天，终还是一五一十地道：“我，我梦到的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但却总会梦到你。开始是背影，你坐在一座亭子里弹琴，每当我正要看到你的脸时，你就消失不见了。直到那天夜里，我终于看到了你的脸，然后一转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你掉在水里。我一惊就醒了，醒来后，看到你出现在镜子中，还被一伙人追杀，最后你跳到河里。我发现梦里的那条河跟我们村里后头的河很像，就跑到河边去看，结果真的发现了你。”说罢，唯恐如此怪异的事情，难让人相信，又亟亟地道：“我说得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妙影刚听到开头时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听到后面关于她落水时的情景时却惊的半开合不上嘴。这世间真有如此奇事？

　　聂梦见她半天未回过神来，只以为她不信，垂下头丧气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信。也是，这事太玄，怎么可能会有人信？”

　　震惊过后，妙影平静下来，郑重地道：“不，聂大哥，我信你。因为我那天就是被人追着无路可逃才跳入水中，飘落到此的。”那日事情，一直是她心中的忌讳，所以她从不曾在旁人面前提起过。聂梦竟然能知道，自然可见他所言非虚。

　　聂梦闻言登时一喜，又听妙影笑道：“聂大哥你的梦还真是奇怪，竟然连未见面的人都能梦到。还好你那回跑到河边，不然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从小到大，聂梦的怪梦从来没有一个人肯信他。那些怪事早已在他的心中憋闷得快生霉，难得妙影竟然会相信他。只觉如遇知音。话匣子也一股恼儿的打开：“我从小到大很少做梦，但一做梦必会灵验。小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出锅，我爹就把大姐给卖了。一有回我梦见大姐被扔在一个满是尸骸的山谷里，结果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说大姐因为打碎了主人家里的花瓶，被责打致死。尸体就丢在乱葬岗上。再后来，我的二姐、三姐、四姐也都被卖了，而在那之前，他们被卖时的情景也都一五一十地出现在我的梦中。不过这些事没人肯相信我，他们都觉得我说的是呆话。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所以后来，我梦到你有危险就赶紧跑去河边。”

　　妙影对聂家知之不多，只是觉得聂家虽是清贫，但至少安乐。此时听聂梦说起往事，心头也微微泛酸。原本以为自己生在大户之家，虽常有明争暗斗之事，但至少她从到大衣食无忧，比之聂梦不知幸福多少。感叹过后，又为聂梦那神奇的梦和那个怪异的镜子而惊讶。

　　她低下头，又细细地将那个镜子看了遍。如此华丽的镜子，着实让人眩目。但若是和它那怪异的现象比起来，又不算是什么。她纤纤的玉指拂过镜上的纹饰上，越想好奇心越强。忽地道：“聂大哥你说这镜子到了晚上就会发光是吗？”

　　聂梦老实地点了点头。

　　妙影美眸一闪，笑道：“聂大哥，我们今晚就把镜子拿出来看看，也许还会出现别的什么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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