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情

　　他说他有病，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我笑着跟他说，我也有啊,好多人都有呢！他站起来爬到窗沿上对我说：“圈圈，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有病。你对我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解释。”

　　我慢慢走过去，说：“我相信你，你先下来。别的我先不管，但你还是要给我一个解释，你在百事公司上班，你有健康证吗？”

　　他从窗沿上跳下来，说：“你有没有在凌晨3、4点钟的时候到两路口、文化宫一带游荡过？每天的那个时候，会有一群农民在那里做文字工作，在各大广告牌上留下手机号、BP机号，还有两个汉字，字体是统一的狂草：办证。”

　　我笑着把他往里面拉，说：“用得着说得这么婉转吗？”他握着我的手反复摩擦，然后拿起我的手去抚mo他的脸颊。

　　他说：“圈圈，现在我能肯定的是，你是真实存在的，你不是我的幻觉。”

　　我坐在他电脑桌旁边，边上网，边听他述说他那离奇荒唐的过往，只听得我神经紧绷，寒毛竖起，进而怀疑他是否有潜质成为中国的汉尼拔。

　　卓因为对自己暗恋已久的初恋情人彻底失去希望，他知道他的初恋情人高考志愿上报的都是成都的大学，所以，卓报的都是重庆的大学。他说他是个恋家的人，跑太远了，想回家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神经容易崩溃。但是他又喜欢自由，所以又不愿意离成都太近，更不愿意就在成都市区。有意思的是，卓的初恋情人最后去了西南财大，离卓的家很近很近，而卓却如愿来到了重庆，每次离家回家的时候都会经过财大，每每看到财大的学生宿舍楼，都不免怅惋。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的父亲从小就告诉他，孩子小的时候应该生活在成都，到16、7岁就应该去重庆，然后到了25、6岁再去深圳、35、6岁再去上海。

　　卓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北京？为什么要先去深圳再去上海？因为深圳离成都比上海离成都要近，而北京是个政治中心，卓的父亲不希望卓沾上任何与政治有关的东西—一个真正的男人人应该有政治抱负，但是卓的父亲认为，有时候，儿女情长家庭温馨比任何事物都重要，一个男人，最起码要做到对自己的家庭负责。

　　卓的父亲介绍卓看的第一部电影叫《阿甘正传》，然后才是《肖申克的救赎》，才是《与狼共舞》：要学会做一个简单的人，然后追求自由，最后释放自己回归大自然。

　　父亲说他已经做不到了，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做到。

　　父亲说，如果儿子遗传了自己的不安分，那么在16、7岁以前，卓应该就在成都就开始一段属于自己最简单最单纯的感情。父亲对卓说，卓的母亲是重庆人，其实每一个成都男人都应该找一个重庆女人为伴。还说那么多年成都和重庆的恩怨情仇其实说白了就是成渝两地男女性格正好生到了对家。那些所谓的历史问题纯属讹传，民间传说，绝对与政治无关。

　　比如，成都男人找重庆女人的理由是，成都男人精打细算，温柔体贴，性子软，做事情不紧不慢，悠闲自在，遇到感**说还休，扭扭捏捏。重庆女人则脾气火暴，敢爱敢恨，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面对爱人毫不掩饰，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果断决绝。成都男人若找到了重庆女人，两个人的生活都井井有条，做事有条不紊，既能细致到家又能效率至上，感情上男人耳朵易软，女人嘴硬心软。

　　而之所以重庆男人该找成都女人，也就是把上述条理重新归纳修整一下。

　　卓从没有想过自己以前因为太过迷恋自己的初恋对象以至于很多时候陷入幻想，加上他本身近乎病态的丰富想象力，在自己所创造的精神世界里已经陷入泥沼。当卓在大学里认识郑兰兰的时候，当卓发现郑兰兰正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当卓发现郑兰兰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卓心里愿望进行的时候，卓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女人只是他自己的一个幻想而已。

　　就是这样一个近乎荒唐的幻想，卓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竟然很小心地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包括任何形式的体检，包括与他同寝室的所有人。

　　直到有一天，卓的病情加重，卓的幻想终于失去卓自己所能把握的最大极限，郑兰兰对卓提出了分手。卓竟然幻想自己精神崩溃，从大坪的天桥上跳了下去，试图阻止自己心爱的人—而当时他本人其实正在平顶山上木无感觉地吹风。

　　终于有一天，卓在系办公室里发现学校里根本就没有郑兰兰这个人，根本没有人认识郑兰兰这个人，卓所有与郑兰兰的大头贴纸照上只有卓自己一个人，郑兰兰的寝室电话竟然根本不存在。

　　卓仅存的理智告诉卓这不是撞邪，不是鬼上身。他回到成都，在省医院精神科证实，自己有严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卓逃回重庆，潜心自治，一直挨到毕业，参加工作。后来有一个和他一直不友好的人知道了他的病情，就总是想办法刺激卓要曝他的光，刚才的电话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我尽量令自己平静下来，没有对他的故事表示什么，只是望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问他：“你的OICQ号是多少？”我发现他虽然上了宽带，但是我没有发现他的机子里有OICQ。他回答说他不用OICQ。

　　我就问他不用OICQ用什么，ICQ还是MSN，还是网难的网难**。

　　付亲卓笑了：“哪里有什么网难**，我只听说过网易泡泡，我有个朋友挺喜欢用。我从来不用OICQ，也不用什么ICQ和MSN，我用的是OICD。”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OICD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解释说：“难道你不知道参与制作OICQ的程序员里面有一个重庆人，OICQ是他命名的，表面上是在ICQ的基础上走了捷径，挺符合中国特色。实际上在他心目中，OICQ的意思是‘我爱重庆’，不信你念一念？”

　　我不禁莞尔：“那OICD就是‘我爱成都’的意思吧？”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对我的智慧表示认可。

　　我看出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渐渐放慢，不再紧张和急促，我关上了电脑，对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去买几张碟，有人跟我说《无间道2》已经出来了，我还想去买一张《美丽心灵》，以前那张VCD是电影版的效果奇差。”

　　于是我们来到观音岩车站旁水城超市的音像店，我一眼就看到门口收银台上放着新到的《无间道2》，还有刘德华的新片《大块头有大智慧》。我走过去把两张碟子都拿起来，然后问有没有《美丽心灵》，老板答没有，我就问这两张碟多少钱，老板说27，正版的。

　　我正要掏钱，卓走过来，碰了碰我，说：“你看看碟子封面上印的什么？”

　　我拿起来，看到两张碟子的封面上都印着“买正版不多花钱，特惠装，建议零售价人民币80元”的字样，然后都被重新贴了标价贴纸，《大块头有大智慧》上的新标价是00，《无间道2》上的标价是00。

　　我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碟子本身就标了特惠价，为什么你们还要另贴标价？

　　老板说，因为这是正版，进货过了几道坎。

　　我笑着说，我可不可以只按上面的原版标价给你钱？

　　老板板着脸回答，你不买可以走。

　　卓走过来拉住我说：“走吧，我们去‘小恒’买，那里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狠狠看了老板一眼，心里说了三个字：“你真行！”

　　重宾过去的新华书店旁有一家“小恒音像”，我曾去光顾过几次，只是觉得离家有那么一段距离，重宾有站的公车又少，所以每次买碟都就近委屈在水城超市里忍受无知的服务员和老板。我记得他们犯过的经典错误包括向众多顾客隆重推荐所谓的新片《天刹-地球反击战2》、郑重介绍最新的恐怖片《剪刀手爱德华》等等，最近推出一套成龙经典，竟然包括《城市猎人》和《飞龙猛探》还有《醉拳3》。我曾经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解释我要的《咒怨2》是酒井法子演的，才推出预告片，他们却楞把一部挂羊头卖狗肉的日本烂片推给我，结果当场试映的结果是我看到了饭岛爱。

　　卓一路笑着，说我生气的样子很好看，我说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跟那样的人，那样的店生气。我只是觉得悲哀。

　　“我觉得价格是一回事，态度又是一回事。如果你说，是为了早点放上柜台所以进货渠道有了点偏差，或者说上面定的价，我们也没有办法—虽然我知道是搪塞之词，但我也会理解，说不定—至少有7成的可能立马掏了钱。但是你看看她那个态度，你看看，难怪水城超市都一副濒临破产的样！要是观音岩开一家‘旧世纪’，你看谁还去逛‘水超’！”我忿忿不已。

　　“好了，公主，别念了，待会请你去吃SOCID好吗？”卓明显是在哄人，那副男人只有哄女孩子才会出现的特有嘴脸似乎已经千锤百炼，但还是没有让我乖乖就范。

　　我马着脸说：“吃什么SOICD，它在重庆的直营店都要关完了，只剩加盟店了。听说它找银行贷款都不给贷，还要同一企业下卖方便面的做担保才得行。而且一家美式炸鸭快餐店居然开始卖饭了，什么咖喱鸭肉饭、红烩猪肉饭、照烧鸭肉饭，说得好听是为了推陈出新，实际上是生意做不走了。听说它马上就要出什么海鲜堡了，说不定哪天你就可以看到它要买米线和小面了。你看它的服务生走上街头发优惠券的架势跟上清寺门口发打折机票的都有得一拼了，它每天下午6点之后买照烧鸭堡买一送一都生意萧条，麦当劳却全面涨价还宾客满堂，你说有没有天理，连巨无霸都卖20了！”

　　“Stop！我知道你是美食家庭出身，我知道你口齿伶俐，我知道你个性突出。但是阿朱大小姐，如果因为买张DVD都可以引发你这么多旁支结引，带出这么多的社会问题，我真想不出来你看新闻联播可以捣鼓出多么可怕的政治风暴。”卓说,“I服了you！”

　　“卓？”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他有个明显畏缩的样子。

　　“到了。”我指了指小恒音像的牌子。

　　我在“小恒”找到了《美丽心灵》，也以特惠价买到了《大块头有大智慧》和《无间道2》。我告诉卓，我很想举个指路牌站到“水超”门口，推荐可能来购买碟子的客人都去“小恒”。卓十分恶毒的说如果我是举着牌子蹲在路边，他会马上在“水超”里买个碗放在我脚下，然后往里面丢几个硬币或者几张零抄什么的，还会很仗义地帮我阻挡来抓我的城管或者巡警。

　　我没理他，指着柜台上的电视剧碟说：“我最喜欢《妙手仁心》里的吴启华了，实在是太完美了，要是现实社会中也有这样的男人那该多好，我怎么整容也得弄成蔡少芬那样。”

　　卓十分平静地说：“你是说演《满青十大酷刑》里杨乃武的那个吴启华吗？幸好你是成蔡少芬，要是你整成翁虹，只怕你火化后还要多出两坨硅胶。”

　　我想起成都有个说书人现在领了重庆户口，他散打评书里主角善用的武器是七孔砖，我看着一脸风liu的卓开始下流，真想飞他一七孔砖。

　　卓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正在暗算他，他忽然在某个角落里惊了一下，说：“嘿，真想不到，他一个说书的居然还出了DVD。”我走过去，看到他拿的评书DVD正是我刚才想的那个说书人。他指着DVD封面上的那个地中海脑袋，对我说：“以前他说的还有那么点意思，后来他越说越低级了，成都呆不下去就到重庆了，据说最近还收了徒孙，当了师爷，怎么想的哦？你知道有个关于他的谜语吗？两个他，猜一个台湾歌星。”

　　“谁呀？”我想，一个说方言评书的，怎么跟一个台湾歌星联系在一起呀。

　　“伍佰。”卓给出答案，我笑疼了肚子。

　　回去的路上，要到店子的时候，我问卓：“去店里坐会儿吗？”卓说：“我想去的时候自然会去，我没事了，你心情也好了，我还有点公事，走先，完了我回家睡觉，醒了再说吧。”

　　“走！走！走！”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一句电影台词，大声对他喊：“祝你chun梦了无痕啊！”

　　“哟，在跟谁说话呐？”这是八爪的声音，“清早巴晨的走哪里去了，你妈老汉叫我过来照顾你，我那边的事情忙完了，你爸妈回来之前我都赖你家里。”

　　我没有想到八爪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跟付亲卓一路走来，脸却已经烧了。我看到她放在店里的旅行包，真的是一副要长驻的架势。我有些勉强地调侃她：“我看我最好马上去批发几件活香正气水。”

　　八爪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你知道吗，网上发了个消息，说是成都那边出了个变态杀人狂，已经在重庆露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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