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浮澈无波定乾坤 第十三章 酒酣耳热遇故人

　　若璃同林月然悻悻而返，再度回到御膳房，躲在车内观望着外面动静。

　　“现在怎么办？”她隔着帘子沉声发问。

　　林月然眉头紧蹙，一脸凝重道：“看来只能逗留到晚宴之后，想办法混进公卿大臣们的随从队伍里，才能安全出宫。”

　　“那我们……”

　　他轻叹一声，无比懊丧道：“我还得换回女装。”

　　若璃挑了帘子，吃吃发笑。

　　待他换装完毕，二人弃了车驾混进了人多手杂的厨房，学着宫人们有模有样地洗菜，切菜，装盘……

　　两人隔着几张案板时不时对望一眼，林月然刀法娴熟，切菜如杀人般干脆利落，不多时面前的白瓷盘里已垒起一小堆茎叶分明的青菜，青翠欲滴，煞惹人爱。

　　若璃则狼狈得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条红鲤从木盆中捞起，准备依葫芦画瓢给鱼来个开膛破肚。孰料，手上打滑，一个不稳将鲤鱼甩了出去，正好落入三尺之外灶台上的一口大锅内。镍里刚倒了油，正烧得滋啦作响，“嘭”的一声掉进去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登时热油飞溅，烫得周围劳作的宫人一阵鬼哭狼嚎，叫苦不迭。那鱼儿生命力顽强，受了热油煎熬还能高高蹦起，直直飞向门外。

　　恰好一身形矮胖的小太监端着一盆刚刚削好的土豆晃晃悠悠走了进来，被那跃起的鲤鱼砸中脑门，立时眼冒金星，手上一软，一整盆黄澄澄的土豆哗啦啦全倾在了地上，摔倒一大片宫人。

　　鸡飞蛋打，杯盘叮当。哀嚎声，抱怨声，咒骂声，夹杂着鸡鸭鸣叫声，整个厨房乱作一团，狼籍一片。

　　总管大太监颤巍巍地拄地站起，头顶还沾着几根五颜六色的鸡毛和两片绿油油的菜叶子。他甩了甩腻在手上的鸡蛋清，不忘优雅地翘起兰花指，怒瞪着憋着笑意的若璃。

　　“你！给咱家滚出去！厨房里留不得你，滚去后院劈柴！”

　　若璃神色微变，委屈地撇了撇嘴，泫然欲泣。她下袖子，拨拉掉脸上的面粉，灰溜溜地挪着步子出门。末了还不忘回眸，冲着笑得幸灾乐祸的林月然甩去一记眼刀。

　　当瞥见他发髻松散，妆容凌乱，银质的钗环上落下几滴亮晶晶的蛋清，倒像是一副被人轻薄后的凄楚可怜样。登时心情大好，兴冲冲地去了后院。

　　＊

　　酉时初刻，夜幕迫近，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若璃端着托盘慢腾腾地走在上酒的队伍里，林月然也混迹其中，二人相隔不过寥寥数人。

　　“你，去那桌。”掌事姑姑随手指了指她左前方的一张几案，命令道。

　　若璃看也不看，耷拉着脑袋径直走了过去。

　　放下托盘，长舒一气，终于可以歇会了，手好酸啊。

　　环视一周，见别的宫女都是仪态端庄地伫立一旁，不时为身侧的达官显贵斟酒满杯，于是便学着她们，装出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执起青瓷酒壶，向着案上尚未动过的夜光酒杯倒去。

　　余光中觑见那人轮廓疏俊，周身贵气逼人，不由多看两眼。这一看，她瞬间石化，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开始闭合。那五官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锋刃般的剑眉，黑曜石般的双瞳……只是又有些许不同，面色惨白如雪，双唇皴裂，眉心处暗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似杨柳生烟，山峦绕雾。

　　轩辕景曦！怎么是他？

　　她呼吸一窒，心中像有人那针尖一下一下地扎，冒出点点嫣红。手上动作不停，杯满也尚不自知。

　　“酒洒了。”

　　轩辕景曦微蹙着眉，眼皮都没抬，淡漠提醒道，声音喑哑似在沙漠中长途跋涉过的久渴旅人。

　　若璃见他不看自己又摸了摸脸颊，想起自己是易过容的，方才那般惊惶倒消去大半。

　　一只修长莹白的手伸来，径而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她微愕，继续斟满，他复而饮尽。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瞧见他光润白皙的面上泛起一片浅淡的红潮，方才停止了倒酒的动作。

　　她想，他一定是不开心的吧，他在暗恨自己的顿然拒绝还是不悦南宫翔的得意恣肆？

　　“满上。”

　　若璃正偷偷打量着他因沾染酒气而略微红润的脸色，尚处于神游状态，被他冷不防一喝，手上一抖洒出几滴酒酿，又晃了半天，壶嘴还是挨不近杯口，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索性拿左手死死按住右手才颤巍巍地将酒满上。

　　在抬首时，轩辕景曦的一张俊颜陡然凑近，二人面孔只隔寸余，连呼吸声都被瞬间放大。她清楚地看见他排列紧密好似花羽般的睫毛，他则眸光波动，将她一脸的愕然和惊恐映照得通彻。

　　他突然戏谑一笑，薄唇轻启道：“你怕我？”

　　酒气浓郁混合着他身上幽微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呼吸霎时变得暧昧而迷离起来，激得若璃一阵头晕目眩，受了蛊惑般轻轻点头。

　　他忽而止住了笑，偏转了脑袋专注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一截玉扳指，面部僵硬，唇边只剩下一抹冰冷和讽意。

　　“她也是这般怕我呢。”

　　若璃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自己无疑，眼眶不由一涩，鼻子酸楚不堪，硬生生地将噙在眼角的泪逼了回去。

　　“倒酒。”轩辕景曦凛然开口。

　　若璃依言，他畅饮如故，酒气萦怀，眼神已不复刚才的清明冷冽，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而粗重。

　　不多时，一壶多年陈酿的杜康见底。

　　若璃抖了抖手腕，甩出最后一滴酒酿，却也刚好将腕上的那串魅莲晃了出来。

　　她腕骨纤细，魅莲顺势滑落至肘部，可那瞬间闪现的光芒却被处于本醉半醒状态的轩辕景曦遽然捕捉，灵台一阵激灵，酒意未散，却是本能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哎呦！”若璃因疼痛而大声惊叫，又被他这么毫无预警地一抓，整个身子失去重心稳稳倒向了他。

　　几案被撞翻，菜肴杯盏散了一地，她则被扣紧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林月然见状猛然一惊，一时惶然，没了方寸，连番碰到面前几个杯盏，引得身侧大臣们一阵不悦瞪视。

　　南宫翔则眉目舒展，朗声大笑，揶揄道：“看来我西辽宫中的侍女很得轩辕皇帝欢心嘛。”

　　轩辕景曦闻言方觉失仪，面上挂不住，立时放开怀中人儿。

　　“你，叫什么名字？”他指了指一脸发懵的若璃问道。

　　若璃有了片刻呆愣，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木牌，想到朵颜身边的宫女南宫翔即使记不住面相或许也能记得住名字。她被这园子里的灯火一晃眼，电光火石间，便张口胡诌道：“奴婢名叫阑珊。”

　　“阑珊。”

　　南宫翔略一沉吟，随即暧昧笑道：“看你面相生得不错，今晚就由你服侍轩辕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