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莲一现乱天下 第六十八章 再相逢恍如隔世

　　天一点点地暗下来，月华隐现，繁星疏缕，干冷的风中满是零零碎碎的雪沫子，打在人脸上轻微生疼。

　　一驾銮舆停在了位于皇城偏隅的天牢门口。

　　一溜跪拜之后，帝后二人相携而入。

　　若璃拢了拢风氅，不禁叹道：不过是短短两个月，竟然会再次来到这里，却是以全然不同的身份。

　　轩辕景曦见她神色不自然，知她因上次含冤入狱一事心怀芥蒂，歉声道：“对不起。”

　　若璃稍愣，尔后曼然一笑，淡淡道：“无碍。”

　　行过一段阴湿的台阶，若璃忽地开口道：“皇上且在此处等候吧，臣妾去去便回，不会耽搁太久。”

　　轩辕景曦颔首，又颇为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面相粗豪的狱卒恭敬地在前面带路，行至一处略显干净的囚室前站定，开锁后离开。

　　孤月悬窗，满室凄清。将军落魄，独卧草席。

　　沈墨涵闻声而起，对上若璃一双关切的眸子。

　　若璃面带戚色打量着他。

　　纵使囚衣加身，依旧气度不凡，俊杰如昨，甚至还掩去了武将所特有的杀伐之气，唯独眉宇处凝冻住的愁绪和眼窝下两道深深的青灰昭示着他此时的狼狈不堪。

　　他亦端详着她，眼神由最初的兴奋含光转至黯然灰败。

　　锦帽貂裘，鹿皮软靴，荣光四射，美艳无双。

　　四目相交，恍如隔世。

　　若璃徒生一抹难以名状的愁绪，沈墨涵则面色窘迫，眼神闪烁。

　　“罪臣沈墨涵拜见皇后娘娘。”他声如松风，宏然开口。

　　“将军无须多礼。”若璃神色柔婉，伸手拦住了他的跪拜。

　　“若璃不明白，将军为何有冤不伸？”

　　“证据确凿，容不得罪臣辩驳。”沈墨涵目中闪过一缕伤痛，

　　若璃皱眉，心中思虑忧甚，曼声道：“天下皆知沈家经营北防多年，御敌有功，于轩辕安定颇有贡献，谁人不知你们一腔报国热血，又怎会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将军可否同我说说所谓的勾结西辽，通敌叛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墨涵苦笑一声，哀叹道：“军中不知何人举报说是得了我同通敌叛国的罪证，数封往来书信皆是我与那西辽军机处某机要大臣的笔迹，更可恨的是书信上居然有我和他的官印。圣上获悉后，勃然大怒，收了我的兵权，定下满门抄斩的大罪，如今距离断头之日还剩下三日……”

　　“那……镇国公呢，牢房阴湿，他可禁受得住？”

　　沈墨涵垂首良久，再抬头时已是热泪盈眶，悲怆不已。

　　“家父……家父一生刚正不阿，狷介耿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因受不了这脏水泼身……一连十多日在狱中绝食而亡……”

　　若璃心下凄楚，拭了拭眼角的泪，坚定道：“将军放心，此事疑点甚多，待我向皇上禀报之后，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罪臣已是将死之人，娘娘无须费心。”他泠然开口，语带疏离。

　　“我本就死过一回，当日苍宜山一战我身中七箭，昏迷不醒，军医束手无铂吩咐家父准备后事，未曾想到，一觉醒来竟奇迹生还。既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此番奔赴刑场，又有何惧？我只是悲切顶着武将的头衔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奈何一腔热血却要葬送在这云谲波诡的弄权之术中，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若璃动容，泪落无声。她一把抓住沈墨涵的双手，语气恳切道：“将军莫要自暴自弃，我以皇后之名保证，定竭尽所能还你一个公道！”

　　沈墨涵似有所悟，一时无话，当目光接触到若璃左腕上的魅莲时，心神一震，如遭雷击。

　　晶莹的串珠里悬着形态各异的莲花，在清冷月光的抚慰下，竟似活了般宛然生姿，妖媚绝伦。

　　他的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些零碎的片段，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呆愣半晌，才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感觉我和你相识已久了。”

　　若璃起初不明就里地，随即了悟，嫣然道：“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不，不是，我感觉比这还要早。”他果决地否定。

　　若璃盯着这张曾经令她心驰神往的容颜，陡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思神游间，沈墨涵一时情难自制，将她紧紧抱住。

　　她一惊，忽而忘记挣扎，任由阳刚之气侵袭全身。

　　他低头，埋在她颈间哽咽道：“我爱你。”

　　她垂泪，脑中浮起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尔后勾唇淡笑，俱是苦涩。

　　若璃从他怀中退出，躬身行了个礼，声音缓带道：“将军多加保重，我这就去求皇上重审此案。”

　　沈墨涵飒爽一笑，英武非常，眸子里遽然开出了眩惑的光，宛若碎月流波。

　　他却未曾留意到若璃转身离开时，唇边逸出的一抹微不可闻的叹息。

　　沈言，果然是你，只是，也不是你。罢了，错过便是错过。

　　凤椰内炉火彤彤，室暖如春。

　　若璃独坐于书桌前，冷睨着站在她对面同样一脸寒霜的轩辕景曦。

　　“你怎么了，去了一趟天牢回来又给朕脸色看，看着沈墨涵受苦，你心疼了？”他一脸忿忿，捻酸掐醋道。

　　“你卑鄙！”若璃怒喝一声，也不管轻重，将桌上的白瓷镇纸朝他砸去。

　　他身手敏捷，堪堪避过，镇纸擦着他的衣袖而过，落地断成两截。

　　“可惜了，定州上等官窑耗时七七四十九日烧制而成的，竟被你……哎，也罢，璃儿若喜欢摔它，朕的御书房里还有块一模一样的，拿给你便是。只是下次可得留心了，若是朕破了相，岂不是让满朝文武笑掉大牙，耻笑朕畏妻……”

　　他本不擅长说笑，此时却滔滔不绝讲个没完，毫无半点九五之尊的威仪，活像一个油腔滑调的街头地痞。

　　当他触及到若璃渐渐冷却的眸光时，他倏地止住，换成本来的孤高清冷之态。

　　“你对朕有何不满？”

　　“你怎能如此狠毒，为了区区兵权陷害忠良，沈家一倒，北防谁守？你莫要辩驳说你根本不知情，西辽的军机处归凌王南宫翔管理，书信上既然盖着机要大臣的官印，就必定是凌王授意。沈将军向来治军严明，偏偏出了奸佞之徒模仿笔记，盗得印信，若非得了你的旨意，怎敢如此妄为？轩辕景曦，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堪，为了巩固皇权是居然铤而走险同南宫翔联手陷害沈将军，你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南宫翔背信弃义举兵南下，你这不堪一击的边防可敌得过西辽的虎狼之师？”

　　“再宅我轩辕皇朝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谁人不知沈将军精忠报国，你就不怕寒了武将们的心，以后还有谁替你打江山守基业？你好糊涂啊！”

　　轩辕景曦震惊之余，怒气滔天，大声呵斥道：“皇后似乎忘了，后宫不得干政！朕的江山岂是儿戏，朕自有安排，不劳皇后费心！”

　　若璃面带嘲讽，针锋相对道：“你在害怕，你就是想要兵权，你害怕林月然突然回来夺了你的位置，你就如此狠毒设下这此计，白白冤了一代忠良。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为何不能留他一命？”

　　“若朕说朕不想留他的命呢？皇后打算怎么办，是否如这几日般以命相挟？”他面色沉郁，眼中似有冰刀霜刃直直向她射来。

　　“是。”若璃眉头也不皱一下，笃定道。

　　“好！好！好！”轩辕景曦连说了三个“好”之后振衣而去，心中似横着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地割，宛若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