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

　　素尘，我曾经错过的那些，但愿你可以抓住，牢牢地，不要放手，知道么？

　　新来的丫鬟小苔端了碗药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怯生生地望着背影落漠的女子，久久的才低低开口唤道，“姑娘，喝药了。”

　　夏颜闻言离开窗前，对她微微一笑，捧起青花瓷碗缓慢的喝着药汁。她的病，是好不了了的，一直这么拖着，等的只是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如今的每一日，都要喝着一剂一剂的药。一碗药，是延续的一天。

　　“小苔。”最后一口药入喉，已经习惯了的微苦，她对依旧陌生的丫鬟温和的笑着，“你很怕我么？”

　　“小，小苔不敢。”少女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的地位，如今仅仅是回来弹奏几曲，便引得几个月来稍嫌冷清的落红馆再次热闹起来。如此的女子，在别人的眼中，是用手段武装自己的吧。也难怪很多人宁愿与自己保持距离，仿佛，以靠近她，就陷入了危险。

　　“姑娘，小苔觉得自己不配和您说话。”小小的女孩低着头，生着冻疮的双手捏着衣角，声音是那样的俄细小，随时会被外面的喧闹庚，但夏颜却听得真切。

　　她笑意更甚，伸手拉住冰冷的手，将她拉进些，怜惜地说，“小苔，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么？”

　　“还有五个姐姐。”

　　“那，今后你待我就像待家中的姐姐一样就好，知道么？在落红馆里，没有谁被谁更高贵，这馆里上上下下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命运。”

　　小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夏颜望着她端着药碗出去的背影，心中泛起的苦涩让她不由得暗暗嘲笑自己。怎么越来越容易感怀了。

　　这个清冷的除夕的夜晚，夏颜对烛长坐到天明，迎来了的，是自己的十八岁，这是她在落红馆的第三年。

　　不知曾经在身边的那些人可好，此刻过得可否幸福？

　　天已拂晓，男子用他惯有的速度往郊外而去，清澈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肩头，夹杂着昨夜繁华庆典的烟火气息，似乎还有欢笑声在耳边回荡着。又是一年，时光的流逝如同瀑布的尽头，滚滚流水奔涌向前，哪怕前方是悬崖，也阻止不了它的脚步，抑或，它正是向着那悬崖而去？

　　推开半掩的门，对这里面的一切，他都了然于心，径直往后院走去，与梅树擦肩而过之时，淡淡的香气抚过他的发梢，他淡定的神色中混杂了些许的悲伤，又一闪而过。

　　“君苻。”忘别见他到来，微笑着招呼道，“方才我还在与元卿打赌，说你何时才来。”

　　“哦？那现下是谁赢了？”林复浅笑着在房中坐下，问。

　　自从那一日误入此地，他已成了这寺庙中的常客，几近每日都要来此，或是与宋顾二人对弈，或是做些诗词，或是随意地谈论些什么，或宅仅仅是安静地望着院中的花草喝着清茶淡酒。

　　“素知。”宋元卿指了指顾素知道，“他言道你会在来时来，因而，他赢了。”老者被时光烙上印记的脸上是无忧的笑容，如同正在玩耍的孩童，虽是输了，却还数落着玩伴的不是。

　　林复闻言向顾素知微微颔首，顾素知笑了笑，随即道，“我与宋老拟在初十去建康，不知君苻可有意一同前往？”

　　“只怕林老弟心不在此，要去的，也是别处。”宋元卿高深莫测的笑着，动作优雅地拈着雪白的胡须。一语道破了林复心中最想逃避的地方。

　　忘别大笑几声，转而道，“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没想到你们也和我想法一样啊，哈哈，看来真是如此了啊。”

　　一时之间，林复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个漫长的故事，连他自己，都会在一遍一遍的回想中，不记得一些。但是，他知晓的是，眼前个性迥异的三个人，相识时日虽不长，却已如故交般的亲切与熟稔。他们能看出自己的迷茫，也是料想之中的。

　　“君苻，你不可能永远这么逃下去，不然，你就成了第二个忘别了。”顾素知瞥了忘别一眼，悠悠说道，说得一旁的忘别瞪着眼看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有人问起发生的事情，没有人问起谁的过去，这些都是自己最晦涩的故事，如同儿时在过年后偷偷藏着的甜腻的松子糖，只有自己知道，但并不是只有自己拥有。

　　依旧透着寒意的风，带着新年的欢笑，吹开了半掩的窗，寒冷，触碰到林复温热的后颈，似是点醒了他什么，温和的眼神中暗暗生长出某种坚毅的东西。

　　不知不觉地，再漫长的冬天，都开始告别，梅树又是枯瘦的枝干，一旁的柳，窜出了新芽，嫩嫩的绿色，很不成熟，却又绿得那么的肆意。

　　白天安静的落红馆里，夏颜出神地坐在梅树下，院外原本安静的街道如今一片喧哗。从去年秋收时节开始元军的侵犯在这个即将结束的冬季得以结束，虽然没有人能预料下一轮的攻势会在何时开始，但是，好歹它在此刻是结束了不是么？只消是结束了，便是欣喜的，哪怕它仅仅能维持一天时光。

　　听闻此次征战的主帅是骁骑大将军的长子，萧蒙。这个名字在心中被埋藏得那样隐秘，原以为它早已随着时间化作一粒尘埃，却怎知，它是那样完好的存在着，洗去常年的泥土，依旧崭新如当初。

　　“姑娘。”小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这几个月来，少女已不那么胆怯，甚至会流露出些调皮来。“姑娘，妈妈正到处找你呢。”

　　“妈妈找我？你可知是为何事？”夏颜边随着小苔往老鸨房中而去，边问到。她的心中，有某种不太好的预感。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她在心中安慰自己。

　　“小苔也不知，好像是骁骑将军府来了人，要请姑娘唱曲去呢。”小苔走在夏颜的前面自顾自的说着，怎料到夏颜早已脸色苍白。

　　骁骑将军府。萧蒙。

　　夏颜发现自己在发抖，因那深的恐惧。冰冷的手指不听使唤，却依旧只能轻轻敲响老鸨的房门。要面对的，总是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