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停战请求（三）

　　空间流动着绚烂的五彩，交织成朦胧的光，印染着视界。一组细巧精密的结构体悬浮在眼前，静静透散出浅淡的绿。李佑安注视着它，专注而严谨的神情就像是一位人类的科学家，带着绝对的理性。每一次研究能量结构，他就会投入地忘记一切情绪。

　　他已经能自如完成大部分物质结构的解析，但总有另一些少数类别成为难题。各种不同属性的能量综合起来构成了物质与生命，再复杂的结构，属性越多，分解起来越是简单——所以之前威胁九婴如此轻而易举——而世界上的自然力量虽然属性单纯，结构也同样简约易读。只有那些排列极为繁复但性质单一纯粹的高密度结构，有着近乎完美的稳定性，以他目前的水准，还难以在短时间内完成解析。

　　眼前这组泛着绿光的结构体，是一小块从五哥赑屃那里得来的艮之力的能量结晶。李佑安花费了不少时间，也没能把它从核心处瓦解。

　　收起结晶，李佑安回到现实世界。殿阙内四下无人，也不见狻猊的身影。李佑安出了殿门，便看到夫诸带领几名侍官恭候在侧。

　　“皇兄们在何处？”

　　夫诸施了一礼，回道：“毕方长老赤昴殿下和龙王敖晏殿下带领群臣上奏，要求在太昊殿召开大朝会。陛下和七位上王已经过去了，狻猊殿下见您在歇息，便嘱咐不要惊扰您。”

　　大朝会只有商议重大事宜才会举行，参议的朝臣也最多，一般平日不管事的龙神都会出席。下臣若要求开大朝会，必须由重臣起领，超过半数的在朝官员同意，方能上书申请。赤昴和敖晏毕竟曾权掌神族七千年，余威仍在。但他们已隐退多日，此时出头，背后深意值得斟酌。

　　李佑安心里多少能猜出一二，不待夫诸领路，径自来到太昊殿外。从侧门方跨入殿内，就听到前任毕方王赤昴素来阴沉的声音不急不需地响起：

　　“……灵族有句古话，野兽的濒死反击，可以杀死最强的猎人。臣并非质疑陛下的决定，然此战过于仓促，预备不足，统帅者又犯轻敌之误，终至现在损失惨重，此其一。自仙族隐遁凡间，情势不同当日。玉帝摒弃昔日作派，种种革新，以人类壮大仙族，牵仙族必动人间，须三思而行，此其二。对付仙族非暴力一途，可招安、分化，再逐一弱之。譬如当年凤凰、白虎二族投奔玉帝座下，今日也只余传说。此其三。妖魔界生乱，灵族意图独立，各城主府人员不足支撑艰难，已多次求援。灵族与神族一脉相承，不可不顾，此其四。”

　　赤昴顿了顿，深施一礼，肃穆地道：“综上四点，臣等恳请陛下下令退兵，从长计议。”

　　在他身后，敖晏率领一干反战的众臣一并出列，拜服同呼：“请陛下退兵，从长计议！”

　　李佑安从帷幕后踱步到他的宝座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冷笑。

　　“神族大军对上金辰风的人类军团居然不分胜负，尔等不以为耻辱还振振有辞退兵有理，吾倒不敢期望，这样的军队对上灵族还能有什么建树。”

　　群臣鸦雀无声，唯听赤昴低眉顺眼地道：“臣等有愧。然椒图殿下多年不在朝中有所不知，仙族统治天界万年，其势于四界盘根交错，情势复杂，战能败其兵，却难灭其族。”

　　李佑安的目光从他的头顶扫过，只一眼，那深埋于灵体深处的核心结构就在眼前无处遁形。无论他的力量如何强大，无论他的地位如何尊崇，对李佑安来说，消灭他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我是不懂你们所谓的复杂情势，也不想了解你们藏在心里的权力纠葛，”太明王轻蔑地说，他厌倦了同这些顽固的神族咬文嚼字，“我只知道当年东王公一去，你们这些成天大局为重从长计议的，在仙族面前自乱阵脚一败涂地——和今天何其相似？指望你们，含是我太天真了。”

　　说着，他也不理台下青白交错的面孔，伸手一抹，破开虚空而去。

　　“小九！”狻猊不放心地正要跟上，却忽然触上一堵透明的墙。

　　红色、蓝色和沉沉的金黄，铺叠在一块，拼合成半圆的罩子，把高踞宝座的八位龙神，密封其中。

　　敖晏依然跪在地上，慢慢直起身，挺拔的背脊透着说不出的沧桑与决绝。

　　“凤凰族传说，太古纪元之时，曾遇灭顶之灾。幸得一太古神祗庇护，逃过大难。那位神祗传下秘术，以性命为代价，可建起世上最牢固的领域，此术名为：太息。”老龙王恭敬而不失傲然地说道：“后经数代改良，炼成新的防御结界，由多人合力无需性命交换，虽不如太息但同样十分强大。不过那太息之术亦秘密保留了下来，作为一位凰女的嫁妆传入了毕方族。”

　　殿台上，龙神们望着敖晏侃侃而谈，眼神冰冷入骨。他们又怎么会忘记？最强的防御也可以是最强的禁锢，当年的六位世族族长就是用这种手段困住了他们！只不过他们也不曾料到，原版的太息之术并未失传。

　　赤昴接着道：“臣所用之术即为太息。以臣二人性命建立的绝对领域，其消失之时，也是臣等魂飞魄散之时。”

　　他是说给上位的龙神听，更是说给周围不明所以的众臣知晓，若妄自解开这个领域，就等于杀了他们。虽然领域自解后他们同样会死，但相信没人愿意担上杀害龙王与前任毕方王的罪名。

　　“太息之术由臣保管，尚未传给赤殊。臣二人冒犯陛下和上王，自知死不足惜，只求陛下退兵，从长计议！”

　　赤昴与敖晏跪在一起，固执地看向他们的帝君。他们并不认为这个领域能坚持多久，但这是一个赌局，赌龙神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两位世族之长，赌龙神不能在那么多的朝臣面前无视他们性命相谏的请求——同时，不论成功与否都只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与在外领军作战的三位族长及龙族太子，全然无关。

　　鲜血顺着乾坤尺不停地滴下，伤口早已痛得麻木。

　　郑烈海另一只手臂紧揽着昏迷过去的古朵，协同唐果和黄悠带领着天人残军苦苦抵抗毕方与龙族的进攻。失去优势的天人族败得很快，被围堵在天罗地网的缺口处，依靠垂死挣扎激发的勇气，支撑到现在可谓奇迹。可是没有得到命令前，他不能撤退。与金辰风多年相处，他比谁都了解他的上司那副斯文温和的面目下说一不二的冷酷。

　　再坚持一会儿，他告诉自己，仙人的援军一定会到来。

　　夹着杀气的亮光迎面飞来，乾坤尺的光刃无力地从边沿擦过，没能阻挡住汹汹来势的杀招。眼看已经躲闪不及，郑烈海的心中第一次浮现出绝望：我真的……要死了么？

　　死亡的痛楚并未如期而至，刺目的光波撞在看不见的壁垒上，爆散成无数粒子，瞬间湮灭。

　　“你看起来很狼狈。”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倒没有嘲笑之意。“别担心，长生天君魃的仙人军团很快就到了。”

　　郑烈海定了定神，便看见江玉溪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他没有穿代表身份的正装，一身高级时装配上一件复古式样的风衣，如果不是悬浮在平流层上，看起来更像一个准备去度假的富家公子。

　　“东神青华天君，杨戬殿下。”郑烈海正要行礼，却被拦住了。

　　“战场上，无需这些虚礼。”江玉溪微笑道，“你去休息一下，我帮你挡一阵吧。”

　　不容分说，他便拦在了郑烈海身前。右手一伸，三尖两刃刀握在掌中。面对着杀气腾腾围攻过来的神族士兵，江玉溪依旧微笑着，单手提刀朝着他们隔空一扫——

　　没有力量的光辉，没有血肉横飞，更没有半点惨呼，那些战士瞬息化成了粉齑飞撒空中，悄无声息得给人一种不真实感。神族的包围圈顷刻出现了一块空白，急骤的攻势不由一窒。

　　郑烈海盯着江玉溪的背影，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曾经的第一天神将的实力么？他一直以为通过改造自己拥有了天神将级别的仙力，所差的不过是经验和熟练度，心里并不真的把那几个仅存的正牌天神将放在眼里。但是江玉溪轻轻一击委实让他震撼不已。想起被唐果和潘秀秀偷袭至死的巨灵，这才明白哪怕同一级别，也会有云泥的差距。

　　“快看！是援军！援军到了！”天人军中忽然发出惊喜的高呼。

　　郑烈海转头望去，果然看见卫离率领着一批仙人正飞速靠近。

　　江玉溪的视线却突然投向另一方，隐隐瞧见虚空中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他意图趋前察看，却被一群红着眼睛要为袍泽报仇的神兵阻住了。

　　“你们挡了我的路。”江玉溪淡淡地说。

　　四周的气流似乎有片刻的静止，随后呼啸而过，卷起了一片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