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冷冬寒梅 | 作者:凌淑芬 | 更新时间:2016-12-12 12:33:44
推荐阅读:
於是,在她的那一夜,冷恺群放手让她走。
於是,她也就走了。
走得不远。
新居位於市中心,一间十五坪大的单身套房,距离「纵横科技大楼」约莫十分钟的脚程。
对冷恺群而言,松手放开掌控权是一项还需要花时间适应的新习宫所以她必须在承诺遵守「约法叁章」的前提下,才能跨出大门槛。
第一,不能住太远。
第二,每周固定返家住一晚,顺便报备近况。
第叁,不准带男人回去过夜。
前两项她很切实的遵守着。至於第叁项,很遗憾,在搬家的第四天就破了成规,不过冷恺群并没有追究到底。
因为那个男人是他!
已经很习惯在他怀中入睡,也渐渐开始习惯让他揉和进她的身体。
她搬出来的这一个多月,两人都尝试着适应分离的感觉,也因此而发生过几段小插曲。
前阵子,同事罗焕朝不晓得发什麽疯,突然对她展开热切的攻势。其实她知道,罗焕朝那种人天生喜欢趋炎附势,八成是得知了她的家世背景,才对她产生高度的兴趣。
无论如何,鲜花、电话、有事没事的邀约搞得她烦不胜烦,连她回到原本的家中吃饭,姓罗的都能兴之所至的。
无功不巧,电话给男主人接到了。
「恺梅,你的电话。一位罗先生打来的。」他虽然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却突然精明锐利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到书房接。」她尽量避免在他跟前讲电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捺着性子敷衍那个讨厌鬼十分钟後,她随口找个理由挂上话筒,却瞥见冷恺群拎着一杯龙舌兰酒,斜倚在书房的门框上,不知道已站在那里聆听多久了。
「这位罗先生好像和你过从甚密。」他状似不经意的啜口酒汁。「我已经两次接到他的了。」
那打过两次电话来家里找她?恺梅暗暗诅咒。她发誓,明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砍了罗焕朝。
然而……看着他明明很想问个明白,却又故做不在意的神情,她忽然产生恶作剧的心态。
「还好啊!」她耸了耸肩,也效法他那一身的漫不经心。「反正大家年纪相当,交个朋友也不错。我们都同意了我需要扩展生活视野,不是吗?」说完,浅笑着从他身旁翩移出书房。
这是一个错误的举动。
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被人从腰拦劫,重重放生到摆置电话的茶几上。
「啊!」她的臀被这股力道顿得生疼。
他猛地撩高她裙摆,撕开她的贴身,扯下长裤拉,动作粗狂得今人猝不及防,而後沉猛的攻占进她的深处。
「啊……」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惊慑住。
他们居然就在茶几上——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轻咬着下唇,慢慢调整身心去适应他的突袭,直到再也无法聚存足够的理智去考虑相不相信的问题……
冷恺群吃醋了!
隔天早晨,她从一整晚的折腾中清醒过来,立刻跃想到如上的结论。为此,她做了一件从不以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傻笑一整天。
之於她,具有其奥妙美丽的必需性。唯有在他沉潜入她体内的那一刻,她才深刻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旁边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生命不再孤绝得令人难以忍受。
偏离了本命太久,她想,她实在变不回一株真正的冷梅了。
「恺……恺……恺梅?」充满了迟疑的唤声,从人行道的边缘传来。
她放低怀里的购物袋,从交错的青葱和长面包看出去,插进锁孔的钥匙霎时停顿住旋转的动作,一如她肢体的僵凝。
一个沧桑狼狈的老人,抱着看起来和他同样败旧的烂背包,怯怯叫住她。浓重的异味从他衣裤里发散出来,显然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洗浴了,经过的路人皱着眉掩住鼻端,赶紧加快速度离去。
他的手指不停拧绞着背包带子,嘴角试着挤出和善亲近的笑,肢体话言在在透露出惊疑不安,以及担心被拒绝的情怯。
她抽了口气,背脊重重退撞上铁铸的门。郑金石!这个人竟然会重蹈入她的生命里,防卫心强烈又惊惧的冲泛进她心头。
「请你不要这麽害怕……」颤巍巍的手举起来。
「别过来!」她连忙闪躲,水眸惊惶错乱的瞟向铁门内,大楼管理员也正注意着他们,面露关切的情表。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麽?」
郑金石的手颓然垂下来。
「我……」他拧扭起糙皱的老脸,彷若要说些什麽,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沮丧的低下头。「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没事的,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再见。」
他缓缓转过身,垮着肩头一步步走开去。
那个老残削弱的背影,彷佛充满了绝望,带着放弃与整个世界对抗的认命。
她怔忡遥望着,恍惚的想: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啊!当她理所当然的过着优质生活,享受来自於上流环境的宠眷时,他可能正露宿台北车站,从垃圾筒里翻找乘客吃剩的便当。
凭着体内那一半横流的血源,她也该问一句最基本的「你好吗」。
「等一下。」
郑金石连忙转身,回旋的速度太猛烈,差点害他重心不稳的跌倒。
「你……你叫我?」混浊的眼里浮起一丝丝希望。
「嗯。」她勉强点点头,仍然无法确定是否应该和他交谈。「你找我有什麽事?」
老人张开嘴,又闭上,显得那般欲言又止的为难。
「你需要钱?」这是她唯一能思及的可能性。
郑金石颓丧的垂着脑袋,嗫嚅低语,「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来敲竹的,其实……其实不是这麽回事……」
「你需要多少钱?」她只想尽快把这次偶发性的趋近结束掉。
「我有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我们一起流浪……我就只有他这个朋友……他……他……」他结结巴巴的想解释。
「你不必向我解释太多,只要告诉我你需要多少钱。」一旦有了第一次的付出,她不是没想过郑金石再回来要求更多的可能性。可是,他这样的衰弱,这样的槛褛沧桑,即使继续索讨,也讨不了几年。在她负担得起的情况下,就算是帮亡母纪念那段往日情怀,也理所应当。
郑金石惭愧羞报的伸出叁根手指头。
这算多少?叁十万?二百万?叁千万?她只拿得出第一个数目,其馀的两个价码除非向冷恺群开口,而他当然不可能答应。
「我只有叁十万,再多就没有了。」
郑金石吓了一大跳,拚命乱摇两只老手。「不用不用!不用这麽多!我只要叁万块就好。」
「啊?」她傻了一下。「叁万块?」还得再确定一次。
「对对对。」郑金石又开始扭背包带子。「我的朋友支气管炎发作,这一次的情况比较严重,必须住进医院里接受治疗,可是我们付不出两万多块的费用,医院的护士说,如果再不付钱就要替他办出院,所以……所以……我只好跑来找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在那个冷先生的公司门口等了好几天,心想你应该会过去找他,果然前天就看到你气呼呼的走进去,又气呼呼的走出来。」他不好意思的捏紧背包,家当全数装在这个小包包里。
她霎时想起,前几天跑到「纵横」的总公司讨拿信用卡帐单,冷恺群那却摆明了不理她,末了还乾脆丢给她一句「我要开会了」,当场把她晾在办公室里坐冷板凳,气得她一路冲出纵横科技大楼,怒火翻天的走回家。
原来郑金石一直尾跟着她,而她却没有发现。
「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抱起购物袋,她转头走进大楼,途中尚对满腹疑猜的管块员笑了笑。两分钟後,她拿着一个小牛皮纸袋匆匆下楼来,交递进他的手中。
郑金石疑惑不解的接过整包东西,里头还装了其他物事。
「纸袋里有一本存摺、印章和金融卡,你拿着这些钱去租一间像样的房子。」她轻声道,「你朋友出院之後,也需要一个地方疗养。」
老眼里登时泛出泪光。
「谢谢……」喉头彷佛梗住硬物,他用力清咳了一下,才又完美的发出哑声。「谢谢你。」
「我的现金不多,希望你能了解。」她暗示得很含蓄。
郑金石立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我以後不会再来要钱了。」他拚命保证。「以前我就答应过冷先生,不会再出现打扰你的,这一次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否则,等我把二万块提出来,立刻将存摺交回来给你。」
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对冷恺群似乎颇为忌惮,显然多年前曾吃过一顿苦头,而且生鲜热辣得令他畏缩到今天。
「不用了。」她马上言明。「这些东西你留着,我手头方便的时候会陆陆续续汇钱进去,你以後就拿来当生活费吧!」
郑金石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是说……」他讷讷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老实说,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做对了或做错了。
「恺梅,我是个没用的男人……这辈子注定了要辜负你们母女的情义……」他用力眨回眼中的雾气,低声的道:「我知道也许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不过……以後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即使拚了这条老命,我也会帮你完全。」
「嗯。」她垂低了眼睫。「我要回家了,你也走吧。」
不等他从心神激汤中回过魂来,她返身退回另一个世界里。
无论这个男人曾经与母亲产生过什麽样的情爱纠葛,因何而聚、因何而散,中详情都属於别人的故事,她已然自顾不暇,实在无力去深究成了解。
感情,还不就这麽回事?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枯山水日本料理」——斗大的招牌悬立在杉木门的上方,侧旁点缀几支红太阳的小白旗,打从大门口便飘扬着和式风格。
恺梅惨白着娇容,心惊胆战的跨下小绵羊机车。如果再有人要求她坐上两轮的交通工粳她宁愿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後半辈子再也不出门。
「这一次同学会,大家的反应好像满热烈的,整条巷子几乎停满车子。」方璀璨停好机车,拍拍手,一副乾净俐落的样子。「幸好我未卜先知,今天早上骑机车出门,否则我们八成找不到停车位……恺梅,你还好吧?怎麽脸色又白又青的。」
她勉强下翻涌欲吐的不适感。「你……你平常骑机车都这样有缝就钻,不怕死吗?」讲话仍然有气无力的。
「你太大惊小怪了。」璀璨笑着拍拍她肩膀。「台湾的机车骑士都具有奋勇作战的精神,我这还不算什麽,比起其他人的技术,充其量只排得上「初级者」的程度。」
「我就知道,根本不应该被你硬拉来的。」她几乎虚脱。
「看看老同学嘛!有什麽不好。」璀璨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头。
另一辆福特小车弯进壅塞的小巷子,驾驶人摇下车窗,惊喜的朝她们唤道:「方璀璨。」
「嗨!程洁瑜。」璀璨大方的挥挥手。「我和恺梅先进去,待会见。」
程洁瑜是谁?恺梅的记忆库不到这个名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璀璨见她一脸兴致缺缺,看起来就像随时想抽腿的样子,不由分说,一把拉起她跨入门槛里。
清酒的淡爽气息,乌龙面的香味,混着轻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枯山水」规画成叁层,每一楼的平面面积并不大,二楼分隔成四间中型包厢,今晚被同学会的主办人订了下来。她们俩的步伐堪堪踏入第二层的领域,主办人眼睛雪亮,登时眉开眼笑的迎出来。
「璀璨,你真的把冷姑娘抓来了。」小学同窗对恺梅眨眨眼。「哟,还记得我吧?我是小莲。」
「嗯。」她含蓄的浅浅一笑。
「来!让你见一个人,你应该记得她。」小莲回头拍拍其中一间包厢的格门,大喊:「刘若薇,快点出来,跟你有过一架之仇的老对头来了。」
刘若薇也来了?恺梅霎时被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怔住。她早该知道的!现在退场八成太迟了。怎麽其他人就是不了解,她无意和刘家的女孩有任何牵扯呢?
但,真正让她吃惊的,却是在睐见刘若薇之後。
「冷恺梅,真的是你?」刘若薇盈盈而笑。「好久不见了。」
这……这……她几乎想揉眼睛了。眼前的女人嫩、白呼呼,微胖的体型显得珠圆玉润,脚边居然还牵着一个两、叁岁大的小娃娃!
这位一脸和气的年轻妈妈,竟然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公主!
要命,落差实在太大了。
「你一定很惊讶我整个人变形了。」刘若薇看出她的极度错愕,好脾气的微笑。「童童,叫阿姨。」
「阿姨。」小娃娃堆出苹果红的笑脸,和母亲一样圆润可爱。
这幕景象完全无法融入她既定的认知!
「你……真的变了很多。」尴尬的客套话从唇间挤出来。
「没办法,女人结了婚,体重就会开始失衡。」刘若薇无奈的摊了摊手。「还是我姊姊比较聪敏,懂得明哲「保身」,直到现在仍是快乐又窈窕的单身女郎。你先见了我姊姊,再看到现在的我,一定觉得我们姊妹俩的实验组与对照组很有趣吧?」
她愕然且不解,纳闷老同学为何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她见过刘若蔷。
「我好几年没见过令姊了,怎麽会知道呢?」
「咦?」刘若薇扬起诧异的微笑。「我姊姊最近和冷大哥常常联络,我还以为你也见过了她。」
一记闷雷劈打进恺梅的百会,轰击得她头晕目眩。
「刘大姊和……和我哥哥……仍然有联络?」遥远的声音乾涩异常。
「对啊。」刘若薇完全没注意到有任何异状。「屈指算算,他们俩也交往上几年了,却总是分分合合的,希望这一次能传出好消息。」
冷恺群一直和刘若蔷有所往来……一直!而她竟然不知道。
为什麽?他为什麽要欺瞒她?为什麽在彻底得到她之後,他仍然偏望着其他女人?
一直以来,他拥有绝大多数的她,而她却只拥有一小部分的他。他的灵魂的某个角落,依旧与她隔绝,也与整个世界隔绝,收放在只有他自己能开敞的保险柜里。虽然欢爱过後,倦极的枕边低语时,他坦承,持属在她手中的组成最纯净无杂质,但,这终究只是一小部分啊!
而今,他连那一小部分也要分出给第二个女子,不让她专有。
痛苦来得又快又猛,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眼前一暗,她的弱躯晃了一晃。
「恺梅,你还好吧?」刘若薇关心的打量她。
璀璨正在另一间包厢与同学叙旧,冷不防觑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抢出来,搀扶着她的背脊。
「我没事。」她惨然微笑。
「哎呀,你的额头有点烫!」璀璨被她的热度吓了一跳。「鸡怪你一整天的脸色都很苍白,八成是感冒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她勉强顺过气,喃声的道:「我先回家休息,不陪你们聊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璀璨自告奋勇。
「不用,我没事的。」她低声坚持。「我没事。」
在《边城》的尾声,翠翠得知心爱的人儿选择离开,敞帆而去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当她望着那川载走爱人的河水,呢喃着:「这个人或许永远不回来,或许明天回来。」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明天,代表着茫然不安的未定数。
她愿意痴痴的等,抱持着瞧不见希望的虚无,等待他返航,等待他的回眸。多久?五年之後,她仍然能贞定不移的坚持下去吗?十年之後,十五年之後呢?
如果,在她盼到人儿归来的那一天,却发现对方早已另有他爱,另结一颗让她出其不意的女人心,她该如何面对?
而她自己,冷恺梅,在默默等守了十九年之後,又该如何取舍?
忽然之间,生命中存在已久的不解都找到答案。她终於明了,从六岁开始一直等待着发生的那件事是什麽:她也了解为何毫无来由的厌恨着刘若蔷。十多年来,自己百般抗拒被冠称为「冷恺群的妹妹」,夤夜失眠时,却只能在他怀中得到睡神的救赎……
一直以来,只是因着他而已。
原来,六岁的小小冷恺梅就已经开始长智慧,懵懂中认知到「冷恺群」这叁个字将会为生命带来多大的冲击。为此,她闪避逃窜了十九年,不料最终仍旧对撞上这份「冲击」的本源体。
脑袋好昏,四肢百骸彷佛脱散了似的,又重又沉……
为什麽没有人拉她一把?为什麽没有人帮助她脱离这团晕转?为什麽没有人……
回汤在迷离潮涌的漩涡中,好久好久,却无论如何也游不出情潮的纠缠。
神智时昏时醒。
印象中,她似曾经碰触过电话。彼端传出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好,我帮你请假。
——你怎麽还不来上班?
——,请订一份报纸。
各种噪音如潮浪般涌来。头好重……全身好热……心里好着急……怎麽找不到那特有的声音呢?
——你昨天没回来吃饭!
啊!对了,就是这个声音,终於让她找到了。
请你,请你告诉我,刘若蔷好吗?
声音又沉默。
他上哪儿去了?回来啊,回来。
——恺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若蔷。
是的,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为什麽?她凄楚的问,为什麽你要出现?为何还不放弃?
——不,这是错的。你才应该放弃,你才不该争夺!你和你哥哥,这样污秽不洁的情事,怎能纵容它发生呢?你会毁了他,也毁了自己。
不会的!求求你,别再和我争夺了。
——不,我才求求你,放手吧!让他回到我身边。
可是,我爱他啊!我爱了他十九年,比你远,比你久,比你深。
——你的爱已经腐朽、溃烂,充满污秽,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你懂吗?你的爱是令人鄙弃的兄妹!
头好昏。夜色又深沉。万恶的黑暗世界,只有她孤立存在。
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她错了……她走得不够远……
她应该要远远逃开的……
这就是她的命定吗?
规律的哔哔声,一点一滴穿透脑中的迷雾。意识从极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飘浮……迎往头顶的光亮明灿……
她缓缓撑开眼脸。
触目一片淡雅的粉蓝色,嫩若小宝宝的衣装,一盏抬灯莹照着柔和的光线。哔哔声源自她床边一部怪模怪样的仪器,机器旁架着高悬的软塑胶瓶,透过管子与针头,点点滴滴将清澈的液体流淌进她的血管里。
她倦极的拢眼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耗尽全身的每丝气力。
一束沙哑的声音,从遥迢千里远的地方震汤而来。
「恺梅,你醒了?」听起来含有几分试探,又似带着几分欣喜。
她再度张开眼眸。
冷恺群的脸孔出现在正上方。
而她几乎认不出他。
猖狂的胡碴完全包覆住半张脸,形成一片淡青色的暗影,以往向来梳理整齐的刘海,也大剌剌的占据整个前额。他的脸型原本就清瞿冷峻,现下更显得瘦削得不像话。
怔怔瞧着这张脸孔,这张曾经如此重要的脸庞……居然不像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恍如隔世。
疲惫的眼脸又掩去水灵灵的眸光。
「你生病了,发烧演变成肺炎,四天前送来医院,直到今天早晨病情才稳定下来,推离加护病房。」暗夜的低吟声解说着她的病情。
手掌传来被紧持住的感觉。
原来,她真的死过一回。亏待她多年的上帝,终於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尝试另一段新的人生。
「我会不会死呢?」她衰弱的向命运展开探询。「哥哥?」
他的身体重重一震。「恺梅!」低喊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
「哥哥,我会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会!」憔悴的脸孔骇人的扭曲着。「我不会让你死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离开,却正是她选择的皈依。
虽然虚弱,虽然已耗尽灵魂的能源,虽然苍凉得不想再争辩下去,她仍然吃力的睁开眼,瞳眸深处蕴含着令人惊异的清澈,直直看进他眼底。
「可是,我要走。」苍白的唇色挑起一抹微笑,凄楚而坚定。「我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