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萨满的真实身份

　　健步部族大手笔的回礼，震动了整个黑蜥部落定居点。

　　与麦酒和烧酒相比，葡萄酒更加珍贵，味道也更加符合蛮族武士的口味。每当啜饮这种充斥着果香味道的深红色液体的时候，总会让人联想起一口把整个秋天喝进喉咙的感觉。

　　数百罐葡萄酒无疑是价值高昂的回礼，相比之下，四头蛮牛的价值反倒是有些不足了。听到消息的黑蜥部落高层全都离开了头人帐篷，来到宛如小型湖泊的兽皮酒囊前面，每个人的目光之中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赛连头人做了个手势，一名蛮族武士用牛角杯满满舀了一杯散发着甜美香气的美酒，双手捧着送到他的面前。有名部落长老迟疑着开口，“头人，让我先尝尝吧。”但是赛连头人晃了晃脑袋拒绝了他，然后接过杯子凑到嘴边，一口气把里面的液体喝了个干干净净。

　　品味着香醇适口的味道，让灼热而甘冽的酒浆直落入喉，赛连头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这真是好东西！”他大加赞赏，然后把空杯子塞给一位部落长老，“都去尝尝吧，健步部族的礼物让人太惊喜啦。”

　　没有哪位蛮族会忍受得了美酒的诱惑，那些长老也不例外，他们纷纷来到兽皮酒囊前面，弯下腰舀起一杯又一杯的葡萄美酒，喝下一口之后，脸上的表情就都变得欣喜起来，忙不迭的喝上第二口，第三口。

　　只有老萨满格雷泽尔浅尝一口，然后脸上浮现出有些古怪的笑意。“这东西实际上……”他微微摇头说，“唉，喝一点也没什么。”

　　赛连头人注意到了格雷泽尔的奇特表情，凑过来低声说，“格雷泽尔长者，这酒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格雷泽尔把杯子凑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回答，“算不上问题，喝一点还是可以的。”

　　“没有问题就好，但是美酒当前，只喝一点怎么行？”赛连头人哈哈大笑起来，“您真该破例多喝一点，长者，葡萄酒让人心情愉快，喝下去舌尖仿佛可以品尝到秋天的滋味呐。”

　　“我没有尝到秋天的味道，赛连头人，你也最好少喝一点。”格雷泽尔压低声音嘟哝说，“这和普通的葡萄酒不一样，喝多了的话，会沿着你的脊梁慢慢爬上来，然后在你的头顶上狠狠打上一拳呢。”

　　赛连头人有些不解的耸耸肩，不过格雷泽尔没打算说出他品尝到的秘密，把自己只喝了两小口的牛角杯随手递给一名蛮族武士。蛮族武士面带狂喜的接受了这份礼物，随后迅速把里面的深红色美酒喝的干干净净。

　　一阵阵高声呼喊的嘈杂从炭火床的方向传来，四头蛮牛被架上了烤架，由八名孔武有力的蛮族武士奋力摇动烤肉叉，巨大的血红色牛尸在炭火的烘烤下缓缓转动，血水和油脂滴落下来，在火上烧的滋滋作响，升腾起呛鼻而又诱人的烧烤烟气。

　　蛮牛的肉并不容易烤熟，而且味道虽美，口感却非常坚韧难嚼，对于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来说委实不算友善。格雷泽尔驻足观看了两分钟，就取了一盘水果转身离开，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圆形小屋里面。

　　鼓声咚咚响起，然后是宛如涨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篝火的光芒摇曳，从小屋的窗口透入，在地面上投射出温暖的光斑。格雷泽尔微笑起来，捏起一枚干枣子，朝着鼓声响起的方向举起致敬，然后放进嘴里。

　　枣子很干，味道不是很甜，格雷泽尔吃了几枚，又吃了两颗干瘪的杏子和一把蜜李干，感觉嘴巴有点渴，不禁对自己没有舀上一杯酒水带回来略感后悔。

　　虽然酒水里面勾兑了某种无害的炼金药剂，制造出虚假的果香，不过至少味道还好，用来解渴也是很好的啊。

　　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兽皮门帘被轻轻挑动，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格雷泽尔长者，我是艾伦?布里克，请问可以进来吗？”

　　格雷泽尔有些讶异的挑起眉毛，“当然可以。”他没有起身，而是倚靠着土墩举手示意，“随意坐吧，小布里克，你怎么没有和大家一起参加宴会呢？”

　　“我不喝酒，还是不要败坏大家的兴致了吧。”门帘啪嗒一响，化名艾伦?布里克的梅林?艾弗里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巨大而粗糙的木盘子，腰间系着一个圆筒形的皮革水囊。“我看到您除了一点水果之外，什么都没有拿上，所以想到您这里来躲躲清静。”

　　艾弗里把木盘放在两座充当座位的土墩之间，然后在另一个土墩旁边坐下。“我在布鲁弗莱学院的老师是位上了年纪的药剂师，和您应该差不多，都喜欢吃炖煮充分软烂的肉类，一些清淡的蔬菜和水果之类，当然最好再加上一些让肚子舒服的热汤。”

　　格雷泽尔审视着艾弗里带来的食物，即使是用最为严苛的目光来看，这依然是一顿极为符合心意的美餐。一只黑色陶土碗里装着炖得软烂的牛肉马铃薯，很奢侈的加入了许多香料，闻上去就有种令人食欲大开的香气；椰枣树叶编织的小盘子里面堆着一小堆兹巴瓦，特别捏成了一口就可以吃下去的大小；几种经过腌渍的植物块茎切成了薄片，整齐的码放在木盘的角落里。

　　艾弗里随身带着的皮革水囊拧开塞子之后，居然泛起了阵阵燕麦的香气，倒进碗里冒起暖意十足的白色雾气。格雷泽尔端起一碗，才看清楚是煮到粘稠的麦片粥，里面还放了一些坚果和葡萄干，让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你确实想得很周到，小布里克，你的老师一定非常喜欢你这么聪明的学生。”格雷泽尔喝了一口麦片粥，欣喜于带着蜂蜜甜味的粘稠口感，脸色变得更加温和了。

　　“很多学生都和我一样聪明，甚至做得更好。”艾弗里轻声回答，拈起一枚兹巴瓦，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格雷泽尔长者，我只想知道的是，您为什么对我这么……优待？”

　　格雷泽尔笑了起来，“不应该吗？”他放下麦片粥，给自己舀了满满两勺子牛肉炖马铃薯，“难道我必须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脖子上挂着人骨项链，坐在骷髅宝座上发号施令，才能满足你对于蛮族萨满的猜想吗？”

　　艾弗里干笑两声，脸上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可是在很多人的嘴里，您……和他们描述的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没有多少人，是值得我，九纹大萨满格雷泽尔和颜悦色对待的。”老萨满露出了一个带些傲慢意味的冷笑，“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忒纳迪尔，难道还有人会说出类似的疑问吗？”

　　大巫师忒纳迪尔在沙漠蛮族诸部落的威信，比征服者阿拉汉相差无几，当然不会有人心怀疑问。相比之下，格雷泽尔的实力虽然与忒纳迪尔相差不算很大，但是名声就差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就连黑蜥部落内部，也不是很清楚老萨满的真正实力，毕竟这只是一个较有实力的中等部落而已。

　　“当然不会，长者，但是那是忒纳迪尔，就连帝国边疆的领主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剂师。”

　　“我这双眼睛不止能看到现在，而且还能有限的观测到未来。”格雷泽尔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眼窝附近的纹身又细又密，繁复到让人不敢细看。“小布里克，你知道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艾弗里心中暗暗一凛，更是加上了几分小心，“您看到了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未来。是一位大药剂师吗？或者……您不要笑话我的野心，或者我能够步入无数炼金术士梦寐以求的圣殿？”

　　格雷泽尔的笑容变得有些奇特，仿佛是牙齿突然疼痛起来，“那座圣殿……小布里克，你不是已经涉足其中了吗？”

　　艾弗里差一点就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平静和虚假了。“我不明白，长者，圣殿是在宗师之上，我怎么可能已经涉足其中？”

　　“因为另一条道路，布里克先生，你的同行者其实不很少。”格雷泽尔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只铁灰色的头环，然后端端正正的戴在自己的头上。“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智慧之都荣誉市民格雷泽尔?黑蜥。艾伦?布里克——如果你真叫这个名字的话，想必在智慧之都登记的时候使用了假名字？”

　　艾弗里惊讶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从目瞪口呆之中恢复过来。“这是余烬头环，智慧在上，格雷泽尔长者，您是怎么……啊，这真是难以想象，您也是一位智慧之都的荣誉市民？”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格雷泽尔眨了眨眼睛，有些戏谑的反问说，“这其实很简单，我接受了来自引导者魔像的一个任务，而且作为荣誉市民，拥有时光之眼这项特殊能力。”

　　艾弗里有些尴尬，因为引导者魔像颁布任务的话，他的真实身份一定早就在格雷泽尔长者面前泄露了，而他拙劣的伪装身份的表演，也就成了娱乐长者的滑稽戏。

　　“我是梅林?艾弗里……格雷泽尔长者，很抱歉，向您掩饰了身份。”

　　“完全没关系，艾弗里，如果你什么都不掩饰，我就要考虑一下是否应该向你伸出援手了。”格雷泽尔语气认真的表示说，“荣誉市民之间不应该有敌意，因为我们都为智慧之都做出了相当的贡献，整体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如果一个同伴太蠢、太单纯的话，那么还不如目送他离开，至少这样，不会连累到我。”

　　艾弗里抓了抓头发，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感激之情，“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您在请我喝草药茶之前，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啦？”

　　“我又不是神祗，怎么可能预先知道你的身份呢？”格雷泽尔哑然失笑说，“艾弗里，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身上有种力量在遮挡着你，连我的时光之眼都没法彻底看透。直到看穿你的精神力受创之后，我才隐约猜测到了你的身份。”

　　“非常感谢您的草药茶。”艾弗里再次行了个礼，“那真是非常宝贵的东西，能够让我清晰地感受到精神力正在一点点的恢复。”

　　“这就是我能够获得智慧之都荣誉头衔的缘故。”格雷泽尔吃了一口炖马铃薯，眉飞色舞的解释说，“草药茶里面有一种东西，是经过炼制的某种沙漠特产，引导者魔像愿意花费高昂市民积分收购。否则你看这片贫瘠的土地，以及这个勉强算是中上等的部落，哪里能够帮助我攀上宗师的巅峰呢？”

　　艾弗里也笑了起来，“炼金术的学习确实需要消耗很多财富，这我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离开学院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穷得一无所有，连购买一些基础金属的钱都不富裕。”他陪着格雷泽尔一起，吃了几口炖马铃薯和兹巴瓦丸子，然后继续提出疑问，“那么您说过，希望进行炼金术交流的事情也是借口喽？以您的宗师巅峰的能力，指导我的炼金术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

　　“不，希望交流的事情一点都不是借口。”格雷泽尔挥了挥手说，“我和你这样经历过系统学习的炼金术师不一样，虽然已经触摸到了宗师巅峰的境界，拥有很多强大的手段，但是基础知识可不怎么样。我很希望能够和你进行充分交流，弥补一下自己在基础方面薄弱的地方，顺便也梳理出一套系统性的知识，用来指导我的几名萨满学徒。”

　　屋外再次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这一次简直如同天崩地裂。格雷泽尔一面侧耳倾听，一面拈着腌渍块茎吃个不停，不过几秒钟之后，这声音依然回荡不休，老萨满的脸色却略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