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破！

　　临州城府，雷家

　　院墙草木，雕栏檐尖上张灯结彩，院落中摆满了百十桌没有宾客前来贺喜的空酒席，庭院内外看不到出入的仆役，就连最喜庆的锣鼓唢呐声，都已经停歇了好一会，这沉寂异常的婚宴，令人心中发寒。

　　挂满红绸菱花的大堂中，孤零零的端坐着一个身穿喜服，面容憨傻的少年，看摸样不过十四五岁大小。

　　他身边站了个和他年纪差不多，面色愁苦小厮，发红的眼眶里透着机灵。

　　只是无奈的看着自家少爷这没有宾客应邀的婚宴发愁，唉声连连小声的嘟囔着：“唉！要是老爷在的时候，谁敢这样轻看雷家。就连本家的族人也不前来道贺……”

　　小厮看了看自家少爷旁边空出来的新娘位置，鼻梁一酸，扭过头去悄悄的擦拭了下脸颊，转回的面上却是带上几丝愤恨之色。

　　新娘怎么会肯嫁到落魄的雷家？以白家人的性格，雷家已经破落成这样了，他们怎么还会把那个清高自傲的白家大小姐嫁到雷家来受苦。

　　只是苦了老夫人和少爷……

　　毫不知自家疾苦，被这毫无宾客婚宴羞辱的雷家少爷雷动，规规矩矩的端坐在大堂中，面带呆滞看着门口，等待着结亲的队伍回来。

　　通往雷家大院的街道，仿佛也感受到落魄雷家凄凉，街边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凌厉的北风吹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远去。

　　雷家迎亲的队伍垂头丧气的出现在街道尽头，轿夫和喜娘身上的喜服凌乱，花轿也给扯得七零八落，两个走在最前面说客面上，还留着通红的巴掌印……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跨进雷府的大门，就碰上刚刚从大厅里迎出来的小厮雷鸣，喜娘哭丧着脸朝雷鸣摇了摇头，身子一扭，就在门前冰冷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看着迎亲的这些个废物摸样，小大人摸样的雷鸣忍不住一股邪火冲上脑门，嘶声竭力大吼起来：“你们几个到是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少爷还在等着呢！”

　　抬头看了眼发怒的雷鸣，受了白家一肚子气没处撒的喜娘也豁出去了，扯起又尖又细的嗓子，尖叫起来。

　　“说什么说啊！你没见你张叔脸上的巴掌印吗？人家白家老爷说了，小姐的婚事已经退了，只是你们家少爷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赖着不放。他们白家是不会把小姐嫁过来的。还说什么，他们怎么会把小姐嫁给一个家道败落的傻子，人家白小姐已经许给都城的相国之子了。”

　　雷鸣让喜娘的反驳说得一楞。

　　涨红了脸的雷鸣不甘心的压低嗓门叫了起来：“现在说这些的干什么？你们都收了钱银，说是能把白家小姐迎娶过来的。当初你们可是打了包票的。”

　　一旁脸上巴掌印还没散去张明利张叔，一听雷鸣这一说，没好气的插进嘴来：“当初当初。当初你也没和我们说白家来退了亲啊。你看看我们这些家伙，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光是修理这些，你给的钱银也不够。这钱我们还不赚了我。”

　　说着，这个受了一肚子气的精瘦男人，从怀里掏出几锭小银，塞到雷鸣手上，对自家婆娘和几个帮闲招呼了声，抬起那顶给扯得破烂的轿子家伙什，转身走出雷府的大门。

　　雷鸣心里一急，急忙上前两步拉住落后的张婶衣袖：“婶子，婶子，我们这临城府的人家，谁家没受过雷老爷的恩惠，你们得帮帮我这个忙啊！我家少爷还在里面等着呢！”

　　听到雷鸣这话，起身就要出门的张婶眼神一黯对他摇了摇头：“鸣子，雷老爷的好处我们记得，要不，我们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事。可是人家白老爷我们也得罪不起。”

　　“白家老爷说了，他们家可不会要一个傻子做姑爷。你还是好好劝劝你们家少爷，另外说个人家吧！”

　　张婶说完摇了摇头，快步走出雷家大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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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步走进大堂的雷鸣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咕咚咽了口口水，小心的凑到自家少爷身边，小声说道：“少爷，白家小姐没接回来。”

　　满脸呆滞的雷动，僵直的眼神动了动看向雷鸣，目光闪了闪有些疑惑，好一会才开口出声：“雷鸣，是不是我没去，白家小姐才不愿意上花轿的啊！”

　　看出自家少爷眼睛，雷鸣鼻梁一酸，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从眼眶中滚落出来，瘫坐在地上哀声痛哭起来：“少爷，少爷啊！白家人看不起我们雷家了，他们不愿意把小姐嫁过来。老爷不在了，夫人又病卧在床，他们白家早把从雷家受去的恩惠忘记了……”

　　雷鸣这一哭，到是把雷动吓了一跳，他急忙起身拉起雷鸣：“雷鸣别哭，别哭，我妈的病一定会好的，就是不冲喜，她也会好起来的。我们雷家，会好的，会好的。会和父亲在的时候一样好起来……”

　　就在主仆二人伤心之时，雷家内院中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满脸焦急的快步从内院赶了出来，一闯进大堂就拉住雷动的手臂往回走。

　　“少爷，少爷，快快，老夫人不行了。”

　　倩姨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雷动脑海里炸开！

　　变得木偶一般的雷动，痴痴呆呆的被倩姨拉着赶到母亲的卧室。

　　雷鸣也跟着站到门外。

　　后院的主房里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可是依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充满了草药刺鼻的味道，里进的内屋中，那张半掀开的帐子的床榻上，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的妇人。

　　听到外屋的脚步声，妇人抬手理顺梳理得整齐臻首，消瘦的面上露出个慈爱的微笑，看向走进屋来的雷动。

　　雷动呆滞的面上挤出丝笑容，走到床前，轻声唤道：“母亲。您可感觉好些了。”

　　“好，好！动儿来了，母亲的病都好了大半了。”端庄妇人面上，浮起一层异样的潮红，伸出已经瘦得露出骨节的惨白手掌，握住走近的雷动手掌。

　　“我家动儿从小就给父亲，母亲带来福气。以后动儿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久病成良医，早已多年病疼的妇人自知大限已到，话中流露出的言辞，已经开始在交代后事了。

　　“家中的事物你也不用操心，雷鸣那孩子都能操持了，以后你就交给他吧！你倩姨也快要回乡下去了，她那几个孩子，都成家几年了她还没抱过孙子呢！走的时候，你可别忘了，给你倩姨带上些临城的乡土特产……咳咳……”

　　床上的雷夫人，猛的发出一阵咳嗽声，掩住嘴角的纤细手掌从唇边移开时，已是带上刺目的血红。善良的妇人乘着雷动不注意，把手压到被褥下。

　　“母亲，您休息一会，别说了。这些事情我会吩咐雷鸣去办的。我知道的。”尽管面上还带着呆滞，心急的雷动还是说出些和往日不同的话来。

　　雷夫人欣慰的拉着他的手，眼中浓浓的慈爱，用留恋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儿子。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傻子！

　　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

　　母亲的手掌在雷动手心渐渐冰凉，雷动的嘴唇激烈的颤抖起来，眼神变得直楞，喉头的哽咽让他再说不出话来，就在他闭眼，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的瞬间，雷夫人嘴角带着一抹欣慰，含笑闭上了眼睛。

　　“妈……”

　　雷动跪在雷夫人床前，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身后的倩姨，雷鸣，满脸泪痕对着安然逝去的雷夫人跪了下来。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凌厉的北风，仿佛要掀翻这间屋子的房梁，呼啸而来的北风，吹得房檐上的瓦片咔嚓作响。

　　那些为给雷动大婚喜庆摆下的宴席，绫罗绸花，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漫天飞舞。

　　刹那间，天空中乌云密布，乌黑的云层顺风而来，黑压压的笼罩在临城上空，雷鸣大做震耳欲聋。

　　狂风暴雨，雷鸣闪电的降临，唤醒了沉寂在悲伤中的雷动，他轻轻放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的冲出屋子，口中大声吼叫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妈，妈……”他冲出雷府向外跑去，眨眼消失在乌云笼罩下的黑暗街道中。

　　他身后追出来的雷鸣，一手挡在眼前遮蔽风沙，一面被凌厉的大风吹得靠在墙角，跌跌撞撞的朝雷动大叫：“少爷，少爷……你去哪，你去哪……”

　　就在这天夜里，曾经被临城人人称赞的万家生佛雷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雷家老夫人下葬的礼仪钱财，是雷家的小厮雷鸣，变卖了家中物件还不够，跪在街坊领居门前一家家，磕头讨要来的钱银出的丧。

　　雷家什么都卖光了，唯有雷家大院的那栋宅子，他不卖。

　　别人问他为什么？

　　雷鸣说：“我要等着少爷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个娇生惯养的傻子，在那种雷雨交加的天气跑进北寂漠中，怎么可能再回来。

　　那天那场突来的沙尘暴，可是把附近几个州城的大型商队都掩埋了好几支。

　　从此，雷鸣也被人临城人叫做雷二傻子。

　　因为在他上面，雷家已经有一个傻子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妈，妈……”雷动想起母亲去世前的目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泪水忍不住冲出眼眶，放声痛哭起来。

　　“十五年了，我来到这里十五年了。除了装疯卖傻之外，从没有为他们尽过一天的孝心，我到底是怎么了。还放不下穿越前的一切吗？几十岁的人了，随遇而安都不能释怀吗？”泪痕布满雷动的脸颊，他一面说着，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雷动这些年来一直保养得细皮嫩肉的脸颊上，深深印上了五个手指印，却瞬间被飞舞的风沙遮盖。

　　他一面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口中不停的细数着自己这些年的错误，每数出一样，就是一把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冒着沙尘暴冲出雷府的雷动，一路奔向荒凉的北寂漠，满心悲伤的大男孩，嘶声力竭的哭喊着，漫无目的跌跌撞撞的往北寂漠深处走去。

　　直到他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起，沉寂在悲痛中的雷动终于在旋转摇摆的狂风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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