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心是矛盾的，女人心尤其如此。

　　当骆秋君提议帮范书平找相亲对象时，苏妍居然一口答应，还以恋爱导师的身分，力劝范书平去试试看，甚至主动要当亲友团，假装是他表妹，在旁观察对方。

　　骆秋君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早发现苏妍对范书平其实很有感觉，却不知为了啥天大原因，打死也不肯承认，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干脆反向作，看苏妍还能撑到何时？

　　于是骆秋君找来相识的剧团演员，演出这场相亲大戏，并说服了男主角范书平，在她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让原本不愿说谎的他，也答应试试这妙计。

　　骆秋君相信，苏妍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任凭她再怎么倔强，总要诚实聆听心声。

　　相亲地点一样选在满月饭店的贵宾包厢，服务生一样送上红茶和点心，让贵客们享用。

　　等包厢门一关，骆秋君身为媒婆，开始介绍双方优点，说得大家都微笑点头。

　　过程中，范书平如坐针毡，这是他第一次对苏妍说谎，虽足为了看出她的真心，却觉怎么做都不对。

　　苏妍声称自己是范书平的表妹，在旁介绍表哥的个性、兴趣等，一脸喜孜孜的，真正像个想推销表哥的好表妹。

　　她很快得到她想知道的讯息，前来相亲的女方姓曾，今年二十七岁，在银行上班，连同父母一起前来，穿着保守而典雅，说话小小声的，喝茶也小小口的，一派淑女形象。

　　好极了！苏妍暗自叫好，范书平不正欣赏这款对象吗？之前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瞧对方一家人似乎都很满意，把范书平的寡言当作沉稳，确实他给人一种可信赖的感觉，除了相貌堂堂、人品端正，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范书平是个气质内敛的男人，跟这位文静清秀的曾，正好是天生绝配，一个像树木，一个像流水，多么相映相成。

　　只是很奇怪的，她怎么会胸口重重的？好像有个东西压在那儿，让她呼吸都有点困难，可能是昨晚太兴奋没睡好，唉，人老了就该服输，不能再逞强。

　　“范先生应该是以结婚为前提，才来相亲的吧？”那位曾爸爸问。

　　“是……”范书平点头回应，只不过他想结婚的对象，目前还没有同样心情。

　　曾爸爸、曾妈妈和曾都面露微笑，显然相当高兴，苏妍突然觉得这画面很刺眼，当初范书平跟她相亲时，也曾出现同样对话，而今却是人事全非？

　　漫长的两小时过去了，基于礼貌和演戏的必要，范书平尽量有问必答，即使只是短短几个字，其实他根本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相亲结束后，骆秋君笑咪咪地问身旁两人．．“怎样？应该很满意吧？。”

　　苏妍仍是那下露真情的微笑。“下错啊！曾的条件很赞，又漂亮又有气质，非常符合书平的标准。”

　　范书平咳嗽一声。“嗯……我会考虑。”

　　骆秋君继续装腔作势。“那就好，这是人家曾的电话，别忘了保持联络。”

　　“多谢。”范书平接过那名片，放进口袋，心想等一下就拿去纸类回收。

　　“一定要打电话喔！”苏妍提醒他，可别错过良机。

　　“好。”范书平心底一沉。这场戏白演了，苏妍非但没有吃醋，还大方祝福，可见她对他完全是升华的友情了……不，他不会因此放弃，未来还很长，有希望就有机会。

　　骆秋君在一旁听了差点昏倒，明明苏妍和范书平才是天生一对，居然有办法搞到这么做作。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在空间或时间，而是两人面对面，却不知对方就是最爱的人。

　　“我先走了，等你好消息！”骆秋君对他们俩挥挥手，走向门口去搭老公的车，她这招已是最狠一招，再不成功只好壮烈成仁了。

　　现场留下苏妍和范书平，沉默陡然降临，平常很有话聊的两人，此刻不知对方在想什么，更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只有静静看时光流逝。

　　“我、我还有点事，先这样吧！”她居然也结巴起来，心头跳得慌乱，甚至有点头痛了，只是一个晚上睡不好，怎会影响这么大？

　　“再见。”范书平勉强微笑一下，今天对他是场闹剧，他巴不得尽快结束。至于该何时对她说明他的心情，可能要等这件事平息过后，再找个恰当时机吧！

　　用计不是他的作风，终有一天他会对她坦白，这份爱已无退路，只能继续往前。

　　告别后，苏妍开车前往公司，她约了客户，即使周末也要加班，没办法，业务女王不是当假的。

　　黑色跑车在路上疾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忽然，她把车停在路爆忽然，她没有力气了，忽然，她眼眶湿湿的。

　　怎么回事？她伤感个什么劲？二十八岁生日都快到了，又不是小女孩，有啥好触景伤情的？

　　想起去年十二月，自己第一次在满月饭店见到范书平，当初他们是相亲的男女主角，经过三个月的交往，情人节那天他向她求婚了，是她自己推开了这段缘分。

　　而今半年过去了，她的特训成功了，范书平成为一个优质好男人，今天和别的女人相亲，她怎能吃味、怎能不满？明明是她举双手赞成的啊！

　　街头橱窗中，秋装早已打折，冬装也上架了，怕冷的她需要一个胸膛拥抱，需要有人为她暖手暖脚。

　　当她幻想着那画面，都只看到同一个人，一个始终守候她、呵护她的人，那就是范书平……

　　第二天中午，结缘咖啡馆。

　　苏妍一进门，往角落一坐，吩咐服务生送上巴西咖啡，好让她提提神。

　　昨晚她严重失矛今天差点上班迟到、开会睡着，这一点都不像她，趁着跑业务外出时间，她才让自己找个地方窝一下。

　　咖啡送上桌了，香味扑鼻，口感也够醇厚，她不加奶精不加糖，就喝下了大半杯。

　　可该死的，她还是振作不起来，这样下去，业务女王还当得住吗？

　　都怪那老实的范书平，为何要听她的话去相亲？更怪自己心口不一，明明不愿意还要促成好事？老天，她何时变得这么别扭孩子气？

　　低头沉思的她，发现地上出现一个影子，抬头一看，竟是她思念的那个人，难道他们注定有缘？注定要相逢？

　　“真巧，你也来了。”范书平手上拿着一堆书，很自然地放到桌上，坐到她对面。

　　无论何时看到她，总让他心底一暖，除了兴奋与期待，还有种安心和沉静，因为确定对方就是最爱，将他包围在一种幸福的空气中。

　　“是啊……天气冷，喝杯热咖啡。”她收敛心神，让自己戴上平静面具。

　　奇怪，他怎么一脸愉悦、如沐春风？莫非他和那位曾看对眼了，所以心情愉快得不得了？一想到此，她一点也快乐不起来，还有种快要掉泪的感觉。

　　“你穿得不够暖，来，我的围巾给你。”他解开脖子上的酒红色围巾，立刻要拿给她。

　　“不用了啦！”她的心思都给他套着了，再围上这条围巾，怎么解得开？

　　“一定要。”对这种事，他总是很固执，不帮她围上的话，一整天都会不对劲。

　　苏妍推辞不了，只好乖乖围上，而他看她围着他的围巾，心头就暖了起来。

　　聊过天气之后，她尽量不着痕迹地问出重点——

　　“你跟曾联络了吗？”

　　这问题瞬问让他士气大振，原来她是在意的，黎明曙光乍现，大好机会就看他如何把握了。

　　“嗯，昨天晚上打的电话。”他的态度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新闻时事。

　　苏妍全身一颤，没想到他已经打过电话了！昨天白天才相亲，昨天晚上就打电话，显然他非常满意对方，一定要尽快连络，以确认对方的心意．

　　当初他可是拖了三天才打给她，为何这次动作这么快？太夸张了吧！

　　在她能阻止自己之前，已脱口而出问：“你说了什么？”

　　但他还没开口，她收回了这问题。“抱歉，我问太多了，你不用回答我。”

　　“没关系，”他仍是那平和语气，演技自然。“你当然可以知道，没什么好瞒——”

　　“不！”她，抢着说：“我不想听，谢谢。”

　　“怎么了？你不是很关心我的情况？”原来她也会因他而失去平静，教他又怜爱又欣喜。

　　“我想我不该过问太多，毕竟你已经不需要老师了，你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

　　“但是我……”他不需要她做老师，却需要她做情人！

　　她拿起皮包，强颜欢笑。“差点忘了客户找我呢！就这样，我先走了。”

　　“小妍……”他还想多说什么，她已飘然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他不再叹息，因为他明白，有些什么正在融化，他就要摘下那爱情的果实了。

　　推开门，苏妍走在路上，越走越快，不管高跟鞋磨脚，不管小腿隐隐抽痛，碰到绿灯就前进，碰到红灯就右转，她不能停止，因为她要逃开范书平，逃开那浪涛汹涌的伤心。

　　当她一停步，看到橱窗中的倒影，自己脸上居然有好几道泪痕，傻女人，哭什么？她没有资格哭，她不是他的谁，是她放弃了他，谁也不会同情她，尤其是她自己！

　　最后，她停靠在街角的墙爆再也走不动了，任由痛苦淹没了她。

　　“小妍，等等我！”范书平在这时追上她，转过她的肩膀，赫然发现她泪流满面。

　　她慌了，来不及躲藏或遮掩，甚至不能借口说是沙子进了眼睛，除非在沙漠才可能这么严重。

　　事实上，刚才那段路她就像走在沙漠中，漫天风沙都向她扑来，她完全躲不开，一睁开眼就是，一闭上眼就是黑暗，除了眼睛还有湿意，她心底早已干枯。

　　范书平被她吓着了，紧张万分地问道：“小妍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走那么快，又哭成这样？我立刻带你去看医生！”

　　她咬住下唇，忍住哽咽，深呼吸几口气才说：“看医生也没用，这病是没药医的……”

　　“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他试着擦去她的泪水，却发现她越哭越严重，那双水汪汪的眼盯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我……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她又羞又怯，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为什么？”他更迷惘了，明明她是个聪明独立的女人，怎会自怨自艾起来？

　　“以前我自己不要的东西，后来又不想让别人抢去，我真的好蠢……”

　　从来她都自认是个聪明人，做事明快又果断，不会优柔寡断、反反复覆，谁知道碰到感情事，任何人都变得视野狭隘，走不出自设的迷宫。

　　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开导她说：“何必因此责怪自己？我在想数学问题的时候，也常发生这种事，原本以为行不通的方法，搁在旁边一段时间，最后却证明是最好的方法，这很正常的。”

　　“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她扭着双手，像个别扭的小女孩。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他轻轻抚过她的脸，多希望发明一种让她绽开笑容的方程式。

　　在他深情凝视下，她仿佛回到年少初恋，面对憧憬已久的对象，必须鼓起最大的勇气，才能做出告白——

　　“我……我不要你去交下任女朋友，你只能爱我！”

　　情节出乎预料之外，命运总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转向最不可能的方向，就在十分钟前，苏妍仿佛还在山谷深处，解不开爱情的难题，谁知心念一转，脱口而出就是答案！

　　“你是说真的？”尽管已有预感，他仍怀疑自己的耳朵，期盼许久的结局终于降临了。

　　既已开始，就要贯彻到底，她不想继续讨厌自己，更不想放弃她最想要的东西。“我说真的，我不想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嫉妒得快崩溃了！”

　　“喔……小妍，亲爱的小妍！”他将她拥进怀中，紧紧的、牢牢的。“我本来要找机会向你告白，没想到被你抢先了，我还有机会再演练一次吗？”

　　“告白？你要向我告白？那曾呢？”

　　他先是微笑了，继而坦白道歉——

　　“对不起，其实曾和她爸妈都是秋君找来帮忙演戏的，这次相亲只是个幌子，我事先也知情。”

　　“什么意思？”苏妍眨眨眼，不敢相信好友竟做出这种事，更不敢相信范书平会欺骗她。

　　在她瞪大的眼神注视下，他选择诚实——

　　“因为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心意，从你给我特训以来，一直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可是从头到尾，我爱的人只有你，我希望你能对我有些……有些欲。”

　　她恍然了悟。“你和秋君，就为了刺激我，故意演出一场相亲记？”

　　“是的，很抱歉我骗了你，不管你要我怎么补偿，我都会尽力做到，但我觉得很值得，我终于明白你对我的感情了。”一向正直的他，也没想过自己会用计，只能说山不转路转，用尽心机就为得偿所愿。

　　“哈哈……”她非但没发火，反而大笑起来。“真有你的，居然耍我？算你强！”

　　原本那个平淡如开水的男人，现在不只呛辣，还有谋略，多么神奇，她就爱这种有挑战性的男人，总会出乎她意料之外。

　　更重要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就为爱她，这个理由足以解释一切，她完全接受、完全谅解，若非如此，她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领悟，原来最爱就在眼前。

　　“你不生气？”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冷风吹来，怕她冻着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刚才说你爱我……只爱我一个人……光为了这点，我就该微笑一辈子了。”泪水再次泛滥，她是何等幸运、何等荣幸，能够被他所爱。

　　“谢谢你，”她的泪水来不及滑落面颊，已被他轻轻吻去。“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的笑。”

　　“可是你好傻，爱我有什么好的？”她自以为聪明，却是个笨蛋，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清。

　　他亲吻在她额头上，仿佛印下誓言。“爱一个人不用原因，爱上就是爱上了，你说过你是火，而真金才禁得起火炼，我会证明我就是金，你想怎么燃烧我都可以。”

　　她双手抱住他的颈，道：“火都快被你融化成水了，你还是当木头吧，我愿意做那池水，让你长成一棵大树！”

　　“是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是我，就是幸福。”他从无怀疑，他们注定要相爱，而且要手牵手去看月亮，走过每个春夏秋冬。

　　“好的、好的……”她说不出话了，这曾经木讷、口拙的男人，而今却是她最想投奔的怀抱，而且她绝不让给任何人。

　　大街上寒风阵阵，暖意却在心中，久久不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