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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梦碎无声

困死沙漏的妖精 | 作者:荒泽孤雁 | 更新时间:2017-05-06 07:5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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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山后的路上,发伯带着冯雨沐一前一后赶路。小雨沐太贪玩儿,爸爸不时停下来催他快点。今天早上爸爸带他是去小学报名,冯雨沐已经到了去学校接受教育的年龄。发伯知道送儿子读书是必须的,奶奶供出过一个做老师的儿子也觉得读书有用。只是瑶妈对送儿子上学没有表现出多大理解和支持,可也没有太过反对,她更多的是心疼向学校交去的二十块钱学费。

  学校的老师基本是和发伯熟识的,虽然他们不尽是这大花山里的人,无非霜河皇水那边的,其实也算是本乡本土。两名从外地调来支教的老师也是早年就听闻过教师队伍里的优秀,所以见冯老师带着儿子来报名,大家格外热情。

  王校长和发伯交往最深,他们是一起从师范分配回来的老同学。只不过发伯后来教了初中,而王老师前两年却做了小学校长。在大家称呼里,发伯的这个老同学已经从王老师变成王校长。现在儿子要到学校上学,发伯更是要他表现出格外的尊敬。

  “王校长,在忙吧!这几天事儿多……”,发伯向王校长打招呼。

  王校长正在给新生做登记,看冯老师走过来赶紧放下笔,对旁边一个年青人说:“来,小刘,你帮忙处理这边的事。冯老师来了,我耽误一会儿!”

  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紧紧握着发伯的手说:“老冯呀,好些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

  发伯拍着王校长的手背说:“还好!还挂念我呢?老同学!”

  王校长惋惜地说:“可不是吗?以前在两个学校里上课,很少有时间碰头。今年我倒是去乡里开过几次会,可听说你回来了,不在学校教书了?”

  “没办法,家里那一摊子事做不完,雨沐他妈妈的确没有办法。”,发伯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解释,已经有段时间没人问了,可只要有人一问他还是顺口就会这样说。

  王校长是个审时的人,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让老同学沮丧的话题。掏烟递给发伯,帮他点燃收起打火机说:“走,到我办公室坐坐去,好久不见了,沏杯茶。”

  “不了,你看你这里忙得不得了,别耽误了工作!”,发伯推辞道。

  “一杯茶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有其它老师看着就行。我只不过是下来帮忙而已,主要是新生麻烦些,其它年级班主任登记就行。”,王校长坚持要发伯上去坐坐。

  盛情难却,便只好拉着雨沐随校长一起上楼。雨沐问爸爸这是去哪,发伯回答说:“我们到王老师办公室去坐坐,这可是爸爸以前的老同学。”

  走进王校长办公室,发伯呆呆站着,整个环视一圈儿。这样的布置似极了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直到王校长将茶递到手里他才回过神来,难为情地笑了笑。

  “有感情吧!”,王校长一眼就看出了发伯的心事。

  发伯腼腆地说:“差不多十年,没感情是假的,可现实容不得改变了!”

  冯雨沐走到办公桌边翻看摆在上面的一些书本,发伯小声提醒道:“对你讲过多少次,不要随便翻别人的东西?这是王老师的书,更不能乱碰!”

  冯雨沐回头看着爸爸,手却没有从桌上挪下来。

  王校长摸摸冯雨沐的头,笑着说:“喜欢书是好事,明天来上学了我们就给你发新书。”

  小雨沐仿佛得到了王老师的同意,没理会爸爸刚说的话,继续翻看起来。发伯以前也会带书回家,但从来没放在儿子能翻到的地方,那时儿子还小只会拿书弄坏。

  后来董蔓表姐给雨沐教过一些知识后,让他对学习和书本之类的产生了浓厚兴趣。可惜发伯却失去了从学校带书回来的机会,甚至因为农活的劳累推动了向他提前传授知识的机会。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儿子的启蒙老师一定是他自己,可现实真是讽刺。

  王校长问发伯说:“这段时间地里事情应该忙完了吧?”

  发伯品一口校长递上的茶说:“这几天地里没有什么事做,土豆已经收完了,玉米还没有成熟的季节,起码要半个月才下地去!”

  “有没有想过回学校来?”,王校长实然话锋一转。

  发伯不明白王校长为何有此一问,迟疑片刻,失落地说:“不想了,已经回来了就没想过。教育队伍可不是菜院子,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再说家里已种下黄连,地里活儿要人手……”

  王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冯老师你这么优秀的老师,不站在讲台上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们学校刘老师明天秋季调走,到时候会差一个老师,我想你回来最合适不过了。”

  发伯有些受宠若惊,甚至一时间有些激动,但马上冷静下来。他清楚这只是校长说的一句客套说而已,对他来说,再上讲台完全是一种奢望,现在的老师都是持证上岗了。他避重就轻地说:“刘老师好像是前年才调过来的,好好的怎么又调走呢?”

  “年轻老师有才能,又是县里专门放下来锻炼的,迟早还不得回去?文件早就下来了,带完这一届毕业班就回始柱去。”,王校长无不羡慕地说。马上又意识到老同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追问说:“你倒是想不想回来嘛?”

  “家里空不出来,要不那时候就不会从学校回来了?”,发伯坚定地说。

  王校长又递过一支烟,自己点上丢了打火机给发伯说:“这还有一年,你好好把家里事情规划一下,安排好明年准备来上课。一个教过初中的老师要带个小学六年级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发伯不解地问道:“这事儿可不是你我在这里谈谈算数的,要县教育局才能调度。”

  “你就放心吧,前几天去开会就和教育站请示过了。正好县里有领导在,当时同意我的提意。谁不知道你冯老师是个有能力的人,县里很想你回到队伍里来!”,王校长早就胸有成竹,难怪他语气那么肯定。

  发伯抽了一口烟,低头想了许久,最后回答校长说:“那有机会就来,反正家里种下的几亩黄连还要些年才收获,剩下的田也不多了,她在家应该能应付。这里离得近,天天可以回家帮忙。”

  王校长说:“好,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定下了,资料和申请我会帮你递上去,估计这学期放假之前就能下来,不过你要到明年秋季学期才能来!”。

  “这个我知道,有劳你费心了!”,发伯想不到天下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声音颤抖着感谢王校长。

  王校长用心提醒老同学说:“你可别把老行当甩了,要知道三天不练手生,在家常把备课本拿出来看看。虽然书本不一样,但这教书的感觉可别丢了!”

  发伯笑着表示同意:“那是,那是!”

  王校长将烟灰重重弹在地上,侧脸对发伯说:“记得这事儿暂时别讲出去啊,你知道的,有很多事都意料不到!”

  发伯当然明白老同学叮嘱的意思,他说:“不会不会,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怎么也不会讲出去,何况这对其它人也不公平!”

  王校长进一步解释说:“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李老师家爱人原来不是在学校代过课嘛?这你知道的。她那时候也是带六年级,刘老师来了之后就把李老师爱人退了。若是要让她知道你来的话,心里会不好想,也影响他的情绪。既然乡里优先考虑了你,到时候把手续办好了就说是县里批的就行!”

  发伯一听情况是这样便有些难受,思索良久抬起头对王校长说:“这样的话学校应该优先请李老师爱人回来才是,我是从中学下来的,再说又是自己辞的……”

  王校长说:“这是乡里出于对学生和学校负责的态度作出的结果,你毕竟是正式老师,有上岗证的,还是年年评了优秀。你教学生肯定比李老师爱人带出的质量要好,这是肯定的,也毕竟是个代课老师。”

  发伯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王校长挡下来,他打气说:“别想那么多,反正我们学校是等着你!”

  发伯点点头说:“这样的话,你们多帮忙操心。时间到了我就来!”

  王校长笑着说:“等你来了我就不怕这几年升学率总是全乡倒数了!”

  校长说的对,冯老师绝对是个好老师,这点发伯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以前在小学都的几年,基本上考入镇中学的占毕业班的百分之七十。

  给冯雨沐报完名,回到家时正午已过,瑶妈不高兴地站在廊下等着发伯。见他们回来便没好气地对发伯说:“去报个名,别人早都回家半天了,你比他们近还这么晚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发伯今天心情很好,一是把儿子送上学了二是王校长带给他的喜讯,这不得不让他开心。面对瑶妈的问话在,他心不在焉地说:“没事,遇到王校长聊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等着做,老同学见面总不能不打个招呼是吧?”

  瑶妈不耐烦地说:“等你回来带冯雨瑶,等半天了!”

  发伯奇怪地问:“你这不带的好好的嘛,等我做干什么?你这要上个厕所什么的,不还有她奶奶在家里嘛?”

  “她奶奶上山砍柴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出门,到这个时候还没动身,一会儿就要天黑了?”,瑶妈显得很焦急。

  之前从没听瑶妈说起过要出门,就到今天早上发伯离开的时候也没说。发伯不解地问她说:“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瑶妈不屑向发伯更多地解释,只是冷冷说道:“娘家有事儿,跟你说了也没有用,你什么时候操过心呢?”

  “不跟我讲,我怎么操心呢?你娘家有事那我们也得帮忙不是?到底是什么事儿?”,发伯追瑶妈,想听她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瑶妈很厌烦地说:“她大舅明天嫁女儿,我得去几天。”

  发伯慎重地说:“这么大喜事儿又是至亲,怎么说也得去,怎么今天才说嘛,我们也没个准备?”

  虽然瑶妈的娘家人对发伯的态度不算太好,可遇到这么大的喜事自己还是要早点去。于是他对抱手等在一旁的瑶妈说:“那快点收拾,收拾了我们好走!”

  “你在家里带孩子,她舅舅那边我一个人去就行。”,瑶妈果断地说。

  发伯觉得这样很不妥,怎么说也是一门重亲,嫁女儿是大事,可不能在这接骨眼儿做得小气了。发伯还是坚持要去,他说:“都去吧!这样也尽到个礼数不是?”

  “不用了,她大舅那天来接客时,你不在家,当时就跟他讲了你没时间去。”,瑶妈提前就没留机会给发伯。

  发伯想不通为什么瑶妈会说他没时间,但他不想多问,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得苦笑着说:“那你收拾好了快点去,如果行的话把冯雨瑶也带上吧,她可好久没去外婆家了。我这几天刚好把萝筐修理一下,过几天准备收玉米了。”

  “出个门天远地远的,要你在家里带几天都不行?一说要带女儿你就这屁事那屁事来了,我一年到头在家里带怎么过日子呀?”,瑶妈的火腾一下又上来了。

  发伯解释说:“你下去同样有时候嘛,反正也是玩,带着冯雨瑶的话我在家里好多做点事。”

  瑶妈冷笑着说:“做事,你那屁大点事我还不知道。就是想在家里玩,平时玩得还不够是吧?这出一趟门都得不到个清静……”

  见瑶妈又要开始吵架了,发伯无奈地说:“放家里就放家里,哪来这么多话?安心去吧,我在家里带她就得了!”

  瑶妈狠狠剐了男人一眼,转身进屋收拾东西去了。兄妹俩跟着发伯在院里转圈圈,这个下午没多少事,喂猪也还不到时候,呆会儿去山上接回奶奶就可以了。

  冯雨沐开心地对爸爸说:“我们一起去接奶奶回来好不好?”

  发伯对儿子说:“等会儿我去接就行了,你要在家里照看妹妹。”

  冯雨沐听话的点点头,拉着妹妹到泡桐树下玩儿去了。发伯对里屋喊了一声:“我上山去接奶奶去了,你收拾好了就直接去。”

  瑶妈从里面跑出来,对正要走出院子的发伯大声喊道:“不给我礼钱?让我拿什么去写账?”

  “哦,床头还放有五十块钱,自己拿吧!”,发伯边说边走向上山的方向。

  “十块钱你去呀?”,瑶妈质问发伯。

  发伯说:“你写个人情账五十块钱还不够,平常家五块都是最多了。舅舅家嫁女儿才给五十块呢!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比十块更多的?”。

  瑶妈鄙夷地说:“回一趟娘家还是这么大喜事,五十块钱你好意思让我拿出手?碰到侄儿男女还不得一个人给个三五块?”

  发伯觉得给小孩子出手三五块钱,有点不可思议。按目前山里的行情,大约见到后辈打发也就最多一块,他有些说:“三五块?你以为钱是水冲来的!逢年过节给压岁钱才五角一块,你一出手三五块,钱到你手里了就不是钱了。”,

  瑶妈大声起来,看样子很是生气,她说:“给我娘家的小辈们一点钱你就不舍得是不是?钱在你手里了不起呀,要求你是不是?”

  发伯不想惹怒瑶妈,于是从身上又掏了三十块钱给她:“八十总够了吧!平时挂人情账可以送几十家了。咱们亲威贵重我不是不舍得,只是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个适度吧。我们这次送多了,别人同样做亲戚的压力大,会觉得我们做了出头鸟。”

  瑶妈走过来伸手夺过钱,似乎觉得再给三十块还是太少,很不高兴却也没再继续要。

  发伯站在原地看女人进屋去,叹了口气。看冯雨沐带妹妹在一旁追打着嬉闹,无奈准备上山去。

  瑶妈早已收拾完行李,很快拿了钱走出来。没向任何人打招呼便向山下去了,发伯看着她的背影,努力回忆什么时候她有过一件红色的衣服。其实这衣服是以前瑶妈出门从很远的地方买回的,质量很好平时舍不得穿。

  从屋后的山路向林子深处走去,发伯知道奶奶舍不得砍离家近的树,一定在远地方。果真走了好久还没有听到山里有动静,于是对着山里大声呼喊:“妈,你在哪里?”

  山风和鸟叫将发伯的声音淹没,在不远处树林里歇息的奶奶没听到发伯走近。

  发伯继续向前,直到奶奶身边才发现。奶奶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枯叶说:“正准备回去,累了歇会儿就走。”

  “就说这时候了还没回去,来接一下!”,发伯看看了奶奶捆好的柴。

  奶奶抱歉地说:“你看这半天也只捆一小捆,自己带回去就是了。”

  “这么远,等扛柴回去都天黑了……”发伯边走向柴捆边说。

  “下午觉得有点脚痛,捆了一捆柴就更加痛了,应该是风湿病又犯了!”,奶奶揉着膝盖,感觉这会稍好了一点。

  发伯心疼母亲,劝她以后不要顶着病痛到山里来:“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上山来,万一病在山里我们又不知道怎么办?”

  扛起奶奶捆好的柴准备向家,奶奶在后面提着刀一瘸一拐跟上。紧走几步追上发伯,她小心地问道:“她妈妈说要出门,在家等你回来拿人情钱,现在走了没?”

  发伯听得不是很清晰,于是停下来将柴放下,奶奶便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话。

  发伯叹了口气说:“走了,只是她之前从没提起过,不记得冯雨瑶她舅舅来接过客呀!您有印象吗?”

  奶奶想了想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既然是舅舅家有喜事,不管怎么说也是要去的。”

  发伯点头说:“那是,这是个最基本的礼节。只是我们家里人也应该队陪她一起去才好,这样会显得重视,可她就是不让我去。唉!这做得有点儿不像话了,舅舅会说我们不懂事!”

  奶奶宽慰发伯说:“这事儿也怨不得我们,她去了就好,写账的时候总是会写你的名字,他们家知道人到了就好,人到人情到嘛!”

  发伯再次扛起柴禾,小心翼翼下山。

  奶奶跟着走了一段,突然紧张地说:“她这回该不是又跑了吧?”

  发伯想想最近一段时间没怎么得罪瑶妈,应该不至于。坦然地对奶奶说:“肯定是娘家有事,哪有那么爱跑?又没哪点儿地方做得对不住她。”

  话虽这样说,但他心里也不免嘀咕一下,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以前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已经有好几回了。

  回家已经天色渐暗,发伯将柴禾立到猪圈廊下的柱子边。冯雨沐见奶奶也回,高兴地跑上来汇报说:“奶奶,我今天去学校报名了,明天就要上学去!”

  奶奶爱怜地抚摸着雨沐的头说:“嗯,上学了可要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像爸爸那样做老师。”

  “嗯!”,冯雨沐努力地点着头,转头对跟在后面的冯雨瑶说:“妹妹,我明天上学去了,长大了要做老师!”

  冯雨瑶并不能完全懂哥哥的话,只是在纳闷如果哥哥去上学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去。

  发伯从里屋急急走出来,脸色苍白地望着奶奶说:“真走了,身份证和户本带走了……”

  奶奶赶紧随发伯走进里屋,瑶妈的衣服翻得很乱,不要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发伯又重复说了一遍瑶妈将证件带走的事儿,失望地坐在床沿,半天没喘过气来。

  奶奶低着头起出来,招呼两个孩子说:“天要黑了,快进来,雨沐早此睡了明天好去上学。”

  “还没吃饭呢!”,冯雨沐有点饿了。

  奶奶慈祥地说:“好,我去做饭,你带妹妹进屋去。”

  事实证明奶奶是对的,瑶妈又是离家出走。只是她没曾料想的是瑶妈这一去便是几年时间,直到冯雨瑶五岁半时才从外面回来。

  哀莫过于心死,还好发伯有之前几次瑶妈出走熬过来的经验,看看一双茁壮成长的儿女,他的心并不会死。只是后面的日子更加难过,他的梦想,还有本可转折的命运被瑶妈再一次的离去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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