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救命的“邪术”

　　拯救安德罗妮的生命。——大地女神的备忘录。

　　挽救安德罗妮的灵魂。——黄泉邀请函。

　　两位神灵所下达的谕旨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两句话，虽然安德烈曾对于神祗这种什么事儿都会管上一管的做法不太理解，可曾经潜心研究过精灵教义和历史的深渊之子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尽管神灵无所不在，可对于凡人的祈求，他们也不至于做到有求必应那般的好说话。

　　通常而言，只有那些行事符合神灵教义的虔诚之徒才会在陷入绝境时得到神灵的回应。

　　也就是说，安德罗妮虽然并非大地女神和黄泉领主的信徒，为人处世却暗合两位神灵的喜好。为此，少女心中的祈愿虽然未能让两位陛下亲自降下神迹，却也不曾无动于衷，于是神灵便借由与其关系密切的人来干预眼下所发生的事情。

　　奈奈莉、拉里以及安德罗妮所“触发”的这些任务全都是出于类似因缘。

　　其实，当红裙少女头顶出现“任务”的时候，安德烈便应该有所预料的。

　　如果陷入绝境的少女以言语和情势拦下他的时候心中计算着某种阴谋，或者说，她是一个虚伪、自私习惯于依靠玩弄手段为自己谋利的人，那么神灵关注其生死并尝试改变其命运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除非她的性命与芸芸众生甚至整个地区的局势平稳息息相关，死掉便有可能成为引发生灵涂炭战争的导火索。

　　不过那样一来的话，这任务大概就要变更为史诗难度了吧？

　　安德烈现在脑子很乱，却不是因为促使安德罗妮决定自杀、那些他还没有完全想清楚的前因后果，而是因为这一次两位神灵下达给他的任务难度跟他之前所接受的那些不太一样。

　　如果马上以生命神术令少女脖子上的伤口迅速愈合，便能直接救下安德罗妮。

　　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其原理主要是由于躯体器官因为缺氧而迅速坏死，而其中最关键而又致命的，莫过于心脏和大脑。和四肢等许多躯体组织不同，心肌细胞和神经细胞的坏死即使在应用医学之中也被认定为是一种不可逆过程，虽然这种说法并不是那么的绝对。

　　通常情况下人体受伤的话，组织细胞会自行促进分裂以填补其损伤。可心肌工作细胞和大多数神经细胞，及维持心跳的收缩细胞和脑细胞是一种终末分化的细胞，通常情况下无法进行自我修复。通俗一点讲。那就是坏死多少便是多少，无法在数量上得到补充，只能通过增强坏死细胞周围的其他细胞以补替其损失。也正是因为如此，脑梗和植物人的恢复始终都是医学领域上的重大难题，而绝大多数的截瘫和和许多心脏病同样会困扰患者一生。

　　可嘉兰迪雅毕竟不是那个由科学所统治的世界，医学难以解决的问题对于魔法而言却并不一定如此。在深渊之子的推测之中，生命法术应当是能够治愈心脏和神经细胞的，若是生命法术不能的话，那么生命神术便一定能。虽然这两者从能量本质的角度上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可在实际治疗效果上，其中的差异却足以让深渊之子这样的无信者对神灵产生敬畏。

　　如果说生命法术治愈疾病和伤痛主要通过增强人体自身的免疫和自愈能力，仅仅是一种对生物自身恢复特性的放大。那么在神术的威能下所达成的“奇迹”，就不是安德烈能够以自己所知道的知识去解释的了——使伤患失去多年的断臂重新完好的长出来，乃至以已经完全坏死的生物组织创造出一个完整独立的新生命！这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很难单纯的从科学的角度进行解释，可断肢重生的神术，却是深渊之子亲眼见证过的。神灵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凡人了解得越多，便越是敬畏。

　　正因为明白这许多的事情，安德烈对于挽救少女的生命便有着了一定的把握。根据深渊之子的目测，此时安德罗妮的失血量已经非常危险了，不然她也不至于意识陷入昏迷，大量的鲜血沾染在她的身上，使得她身上的红色长裙显得愈发的鲜艳，脸色却又苍白如纸。

　　生命魔力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血液输送养分的过程进行替代或是补充，虽然安德烈并没有真正的实验过，但想来这种替代作用也必定是有其极限的，就像增益型生命法术的效果也它自身的极限一样，其具体效用往往同施术者的法术造诣以及受术者的身体强度息息相关。如果血肉之躯能够单纯的仅仅依靠魔力而获得活力，那么便很难将其再视作寻常的血肉生命了，称其称之为半元素生命也不为过。生活在嘉兰诺德的妖精们，便是最广为人知的一种半元素生灵。

　　而在此刻，摆在安德烈面前最大的问题却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在以生命魔力挽救少女性命的同时而不被其他人所察觉。

　　凡人对魔力的感知，往往取决于他们对于这种魔力的亲和程度以及自身的精神力强大与否，简单来说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法术天赋。微弱而又奇妙的生命波动，德鲁伊和大地祭祀会比普通精灵更早发现，如果将生命波动换成水元素的流动变化，深海祭祀又要比大地祭祀要更加敏锐。同样的法术，在不同的人眼中、或者说感觉之中是有着一定差异的。只是在救人的同时又不能让周围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发现自己正在对少女实施抢救，而非什么葬礼仪式，就让安德烈觉得有些难办了。毕竟德鲁伊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说更像是龙战士“转职”开启的前置，钻研治愈法术也只是为了能够领悟龙战士的核心“技能”龙击术而已。

　　对于半吊子的深渊之子而言，在施法受限的情况下进行抢救到底是个什么难度，他可以说毫无经验。甚至就连在修炼治愈法术的时候，他的练习对象也不过是故意在手臂上划出的细小伤口、以及那些在训练中和擂台上受伤的战士。能够救命的治愈性法术，深渊之子还真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施展经验。

　　不过源自异界的知识却让安德烈仍然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着镇定，因为他非常的清楚，虽然安德罗妮脖子上的伤口是致命的，可在治愈法术下，却不见得会比寻常伤势更难治愈。毕竟那豁口的创伤面积并不如何夸张，深渊之子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使其完全愈合，让他觉得没有把握的是，要怎样才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以生命法术补全少女流失的大量血液。

　　考虑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动手，并非单纯的因为安德烈犹豫不决。他非常清楚普通人在损失多少血量之后便会陷入生命危险，可他却无法确定那血量若是流淌到地上会形成怎样的一片血泊。不过，他不确定的事情却不代表在场的人也全都同他一样不清楚，对那些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冒险者而言，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却是早已司空见惯的画面。

　　出于这样的理由，为了不至于招致人们的怀疑，深渊之子才决定忍着不动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出血量变得越来越少。

　　“是时候开始动作了……”安德烈握着少女开始变凉的手腕，却没有心思感受入手之处的细滑肌肤，他皱着眉仔细的感受着安德罗妮已经无法依靠触觉来感知的脉搏，以谁都无法听懂的异世界语言喃喃低语着。

　　生和死的界限其实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般清晰可辨。无法从手腕和颈动脉感受到安德罗妮的心跳，并不代表她的心跳就真的完全停止了。经验丰富的临床医师都知道，濒死的人心跳很多时候都不是单纯的跳着跳着就不跳了，并非从有到无这么一个简单直接的过程。除了身体状况急速恶化的病人，大多数自然死亡的过程都是由如同正常人的每分钟六七十次心跳、十几次呼吸过度到每分钟三十次心跳、几次呼吸，这是一个较为缓慢的过程。到了每分钟只有十几次乃至几次心跳的时候，人体的脉搏已经很难通过触诊来确认了，不过用于监视生命体征的仪器仍然更够记录下这一切。这个时候，呼吸动作会因为过于虚弱而导致难以被检测，肌体器官供氧变得无以为继，从而使得心跳的力量进一步被削弱，而大脑缺氧也会让人陷入休克或是昏迷。

　　安德烈前世不是什么医生，而是“一名”生物工作者，以他的观点来看，死亡的过程其实同变温动物进入冬眠的过程有些相似。只是，死亡是由于肌体受损导致人体功能无法正常运作，而冬眠却是一种生物为了适应低温而自主通过激素调控等措施进入的微妙状态。冬眠的动物能够随着气温的回升由生命特征近乎于“零”的状态下重新活过来，濒死的人却无法轻松的做到这一点，即便能够侥幸抢救过来，缺氧造成的肌体坏死也很有可能会带来各种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如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维持安德罗妮最基本的生理活性，不至于让她的身体受到难以恢复的创伤，便是安德烈眼下正在考虑的事情。

　　深渊之子半跪在红裙少女的身边，一只手抚在她颈的伤口上另一只手却如同作法的神棍一般在空气中挥舞乱画着些什么。口中念念有词的低声念叨着像是咒语一般的，没人能够听懂的语言：“自己求死却要我来擦屁股，还不能让人看出来破绽来，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支线任务……”

　　少许暗影和生命魔力在安德烈乱晃的左手上绽放出血红色的魔力光芒，在围观众人的惊呼之中，深渊之子已经不动声色的使安德罗妮颈动脉愈合。为了不让人发现这细节上的破绽，他不光以左手的障眼法做出掩护，治愈法术更是仅仅治愈了创口的内层部分。依靠血迹的掩护，没有人能看出血迹之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部分，即便是一直仔细注意着伤口安德烈，在他的眼中少女脖子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也不过收拢变小了那么一点儿。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安德烈自顾自的想着，然后学着记忆中的入殓师那样开始整理安德罗妮的容姿，借着这个过程的掩护，他又多次小心翼翼的向着少女体内渡入常人难以察觉的生命之力，借以维持她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随着魔力一次次的输入，生命感知提升到极限的安德烈仿佛“看”到少女的心肌颤抖终于变得越来越稳定，虽然那收缩的力量仍然让他觉得微弱而又缓慢却始终都在坚韧的努力工作着。

　　只是，实际上的情况有些出乎安德烈之前的预料。

　　他还未来得及擦去额头的汗水，刚刚平静下来的眼神就再一次变得凝重——停止魔力输送仅仅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安德罗妮的心跳便开始再一次的衰弱起来。那些肉眼无法分辨的魔力就像汇入心脏的燃料，以近似燃烧一般的消耗方式维持着少女心跳的稳定，却不能持久。

　　这或许就是作为生命本源之一的血液流失过度所造成后果！安德烈迅速做出了判断。

　　加大魔力输入就是保证安德罗妮性命最直接的方式。只要心跳和呼吸没有完全断绝，即便生命体征无法恢复到正常的健康状态也足以保证肌体缺氧性坏死不再恶化。只要情况不再恶化，安德烈就有把握在事后通过足量的魔力使她得到较好的恢复。

　　刚刚那已经是他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虽然他体内的生命魔力仍然充沛，可加大魔力输入只会让围观的人们通过肉眼可见的绿色光芒推断出他在为安德罗妮进行治疗，而非什么狗屁葬礼仪式。

　　如果人们所关注的仅仅只是一具少女的尸体，大概没有几个人会为她大动干戈，可要是换成一名被救活的少女，那就只会让局势回到几分钟之前。

　　“快让那个混蛋离开安妮！你们都被他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神祭祀！女神祭祀会被当做奴隶标上价钱么！？”或许是少女宁死都不愿委身于他，又让一名年轻英俊的半精灵来为自己安排后事的决定这个事实太过难以接受，被拦在一边的艾德里安从深渊之子开始观察伤势开始便几乎没有停止过他的噪音骚扰。

　　专注于救活少女让深渊之子曾一度忽略对方的大喊大叫，可在这个让他感到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年轻贵族的喋喋不休却只让他感到烦躁莫名。

　　“喊你mb啊喊！”安德烈怒目而视，为了不让局势激化，他喊的其实是没有任何人能听懂的异世界语言。

　　被吼了一嗓子的艾德里安似乎稍稍有些被吓到了，不过他马上就整理好了他的措辞以进行反击：“这来路不明的半精灵肯定不是什么大地祭祀！你们都看到他手上绽放的红光了！大地祭祀怎么会施展那种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法术！？他根本就是一名邪教徒，在对安妮施展某种邪术！！”

　　温和而又明亮的绿光自深渊之子手中点亮，生命魔力的招牌式绿色光华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像金色的光明魔力代表着辉耀之主一样，这无疑就是安德烈手中能用来反驳对面那个家伙最为直观而又无法反驳的证据。

　　手中掌握着魔力光芒的深渊之子不缓不急的站了起来，一脸冷漠的看向那个刚刚被当众打脸的年轻贵族：“你虽然并不聪明，却让我十分意外的提到了问题的关键。想要这个女人在死后，灵魂不至于永坠地狱……那就必须要施展一种罕见的禁忌仪式。”

　　深渊之子的脸上是那令人不明所以的奇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