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隐秘

　　“精灵先生，我能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安德拉芮的问题么？”年轻人类姑娘显得有些迟疑。

　　亚瑞特却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你想知道些什么？如果是某些不适合外人知道的军事机密，那我劝你还是不要问了。”

　　“不是、应该不是什么机密。”克丽丝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提出心里一直担心的问题，也不知道眼前的这名精灵是不是可以信任。

　　“听说安德拉芮是一座依法而治的城市，在这里要犯下怎样无法饶恕的罪行才会被处以极刑呢？”无法抑制的，克丽丝还是尝试着婉转问出了心中所想，尽管她知道答案很可能十分残酷，但她还是想知道自己所思念的那个人此时是否安好。

　　亚瑞特以为对方终于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了，于是想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说辞，或许能够让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变得更加老实一点。

　　“跟战争有关的罪行是很难被定量的，如果一名士兵在战场上杀死了我们的同胞，他在被捕之后并不一定会被判定什么十分严重的刑罚。可他若是做过什么虐待、虐杀俘虏，以及其他过于极端的不人道行为，那么他很有可能被直接判处死刑。”

　　“这是对于战争中普通士兵所采取的刑量，如果是拥有一定指挥权的军官，那么他们就需要为自己的某些命令而付出代价了。至于那些因为一己私欲而在背地里推动战争的罪魁祸首……”精灵游侠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罪无可恕！有一个是一个，逮到之后直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突然被愤怒所支配的亚瑞特吓得克丽丝不由自主的往铁窗后缩了缩，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与对方搭话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时，年轻的游侠又换上了一副极具亲和力的腼腆笑容。

　　“当然这些都只针对为了一己私欲枉顾他人性命的畜生……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克丽丝你害怕什么？莫非你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如此之多的冒险者聚集于翡翠河对岸的？”

　　亚瑞特装作十分吃惊的样子，事实上他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根本诈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别说他没有证据证明到底是谁在传播谣言，即使有人指认谣言的传播者，也很难依靠人力将其作为战争犯定罪，罪犯可以将谣言的源头推脱到某些远在天边无法取证、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物身上。在信息封闭、调查及统计十分落后的嘉兰迪雅，想要对某些“跨国”罪犯进行审判定罪有时候或许也只能依靠神灵的旨意了。

　　如果是“全知”的神灵都无法知晓的事情，凡人们通常也只会一无所知。

　　克丽丝在短暂的惊慌后又开始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和堂兄会同那帮异想天开的冒险者们凑到一起巧合的成分其实更多一些。战争犯这种危言耸听的事儿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关系，若不是没有打听到表兄的消息，自己又陷在了对方的手上，克丽丝甚至肯定克兰德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第一个选择脱离那帮乌合之众的行列。

　　年轻的人类小姐仔细想了想，然后还是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了：“不是这样的精灵先生，我所关心的其实同战争并无多大关系，我的堂兄决定带领他的队伍拜访安德拉芮其实是为了打听一个消息。只是因为恰逢其时才被卷入了这场盛大的闹剧。”

　　“打听消息？我记得克丽丝小姐最初的说辞是为了家族的生意吧？”亚瑞特以怀疑的口吻反问。

　　“打听消息和家族生意都是我们的目的，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不是么？”人类姑娘表情看起来十分坦荡。

　　类似这样的说辞原本也没有什么值得过分纠结的，亚瑞特重点提出人类小姐前后口供不一不过是想尽量把握住谈话的主动权。首先，是你有求于我。其次，你之前对我有所隐瞒。因此到底要不要回答你的问题，全凭我本人的感性判断。

　　“那么克丽丝小姐到底想打听些什么事情呢？”亚瑞特一脸很无所谓的表情。

　　“一个人！”年轻的人类小姐双手紧紧的握住铁窗中的栏杆，纤细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一个据说因为触犯安德拉芮的法律而被处以极刑的男人。”

　　从安德拉芮建成之初一直到现在，整个司法系统都没有动用过所谓的“极刑”，只有一个人在负隅顽抗之下被他那些想要主动自首的同伴所误杀。一想到那个罪有应得的高瘦男人，亚瑞特两条笔直的眉毛就纠结的拧在了一起，就因为那个无法被宽恕的恶徒、以及自己的疏忽，善良无辜的莉莉差点便沦为了罪恶之下的牺牲品。

　　一念至此，年轻游侠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慑人的魄力，那是一种同灵魂歌者的能力系出同源的天赋，任何一个心灵敏锐的人都能够从亚瑞特身上隐约的体会到在他心中喷涌的怒火。

　　不知道为什么，克丽丝能够明显的看出窗外的精灵已经在克制自己了，可毫无缘由，她却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时候的亚瑞特比刚刚他在提到战争犯的时候还要更加可怕！

　　人类小姐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的不安甚至到达了她那年轻的心灵所难以承受的顶点，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窗户对面那个沉默得让人害怕的精灵，抑或源自那个让她心中牵挂的身影，以及关于他的、那让人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他叫希罗·克里蒙森……”

　　那一瞬间，亚瑞特心中的愤怒和暗涌如同在灼热的铁锅中倒入一大桶凉水一般消弭于无形……表现在他的表情上，那就是原本愠怒的脸忽然变得如同无波井水一样平静。短暂的失神之后，见习审查官终于联想起了那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类，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古怪。

　　“那个家伙……据说早几天还在城里引起了骚动，他没有什么需要你去担心的，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一想起那个流传甚广关于“血腥盛宴”的笑话，亚瑞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开始上翘。

　　克丽丝却无法接受这种似是而非的描述，但这却是她自从加入堂兄的队伍以来听到的最为重要的好消息了！

　　“希罗他到底怎么了！？请你明白的告诉我好么？精灵先生！？”

　　“那个家伙现在在安德拉芮拥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负责教育和管理那些还不具备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殿下赐予从事这份工作的人一个十分严肃的称呼，现在安德拉芮的人们都叫他们‘幼师’。”按照森林中的古老传统，这样的工作通常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者所兼任的，对于生育率相对低下的精灵而言，“幼师”无论如何都足以被看作一种受人尊敬的重要工作。

　　漂亮的年轻小姐眼角滚出少许晶莹，这使得她蓝色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加动人了。

　　“这是真的么？希罗他还活的好好的！？”

　　“这当然是真的！是谁……”忽然想到了什么的亚瑞特突然脸色一沉，“是谁告诉你希罗因为触犯安德拉芮的律法而被处以极刑的！？”

　　安德拉芮的第一次重大恶性案件曾经在河谷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那些差点被牵连的荒原狼人都接受了城主的亲自赔礼和接见。可是当时城内除了希罗所在的那一小队人类以外，整个安德拉芮根本就不存在其他的人类。兽人与人类之间始终存在隔阂，除非素来就有旧怨，否则不太可能将事情扭曲以后再传达给克丽丝的堂兄。可若是消息的源头来自同自己不对付的人或势力，人类小姐那个叫做克兰德兄长也不大可能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便亲自带队赶到森林边境来。由此便可推断，那个传达消息的人应该是没有理由去欺骗克兰德的，或者说这么作对他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克兰德本人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不负责任的将事实加以扭曲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传达消息的家伙他本人对于之后审判结果同样不甚明了，并且在内心阴暗的同时对安德拉芮充满了怨念！

　　这么一想，那个故意将安德拉芮妖魔化、捏造事实挑拨仇恨的恶棍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是……”克丽丝刚刚想要辩解，却被年轻游侠很不礼貌的打断了。

　　“是不是一个十分高大，长得像熊一样的，叫做奥格尔的男人！？”亚瑞特表情冰冷，让人不禁联想到从深渊之底的寒潭中爬出来的无情幽魂，传说中那些源自冥界的侍者来到生者世界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审判和复仇。

　　“您是怎么知道的？精灵先生？堂兄告诉我他是希罗原来那个队伍的队长。”看到年轻游侠不善的脸色，人类小姐刚刚放下的担忧瞬间又提了起来。那个叫做奥格尔的男人究竟作了什么？让眼前的这个精灵对他的愤怒甚至还要胜过那些推动战争的阴谋者！？

　　“希罗作为偷窃行为的共犯与他的同伴一起在安德拉芮被处以长达半年的监禁刑罚，而这一切罪恶的源头，那个十恶不赦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叫做奥格尔的男人！直到现在，他的通缉令还被张贴在安德拉芮的各个城区最显眼的位置！”亚瑞特将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年轻的游侠没有想到，安德拉芮拿那个独自逃出森林的恶棍没有什么办法，那个畜生却为了报复而主动找回来了！！

　　“非常感谢你所提供的信息，克丽丝小姐，我想这个重要的情报应当有助于我们的调查官确定在背后推动这场纷争的幕后黑手！！”年轻游侠十分激动的将手伸进铁窗，同还思路还没有理清的人类小姐握了握手。

　　“您是说聚集在翡翠河岸的六千冒险者全部都是由那个叫奥格尔的男人所一手策划的阴谋给骗到这儿来的！？”年轻的人类小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只模糊的记得那是一个显得十分落魄的、看起来十分忠厚男人！

　　“只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或许很难做到这点，但毫无疑问的，那个家伙必然在这次的阴谋之中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感谢你的配合，克丽丝小姐，现在我要去向我的上司汇报这个重要的消息了！”表情凝重的年轻游侠刚刚准备转身离去，一个突然间出现的声音就让他不由的呆在了原地。

　　“慢着，亚瑞特。你太激动了，并且有些过于主观。”年轻蛇魔比精灵还要高出一头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处，卡珊德拉扭动着自己的青色的蛇尾，缓缓的滑向克丽丝房间窗口的位置。

　　“首先你认定的奥格尔为罪魁祸首的判断就有些过于理想化。奥格尔是幕后推动者之一这个结论是你基于克丽丝小姐的供词所作出的判断，那么我们首先是不是应该通过确认希罗先生的供词来证实克丽丝小姐的之前的言论都是真实可信的？”卡珊德拉弯着腰在铁窗边上向其中的人类小姐露出了半张脸，以示礼貌。

　　虽然蛇魔当面质疑对方的供词怎么看也让人觉得不能算是一种礼貌的行为。

　　“克丽丝小姐，既然您说您认识希罗·克里蒙森先生，那么有没有什么足以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可以由我们带给他呢？”

　　虽然对方给与的环境待遇一直都还不错，克丽丝却从未忘记自己仅仅是个毫无尊严可言的俘虏而已。年轻的人类小姐皱着眉想了一想，然后探手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枚光泽漂亮的首饰，递到了蛇魔的手上：“我想他一定是认识这个的，只要看到它，他就会明白从荒原的彼端赶过来的我和兄长有多么担心他了！”

　　“感谢您的配合，克丽丝小姐。不管之后的事态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只要我们确信您没有蓄意捏造虚假供词，影响我们判断的行为，安德拉芮就会保证您的生命及安全完全不受威胁。”说完这些，年轻的蛇魔便扭动着下半身，施施然的向着她来时的方向去了。亚瑞特则若有所思的跟在卡珊德拉的身后……

　　直到走出了军营的建筑群，年轻的游侠才忍不住开口问到：“她刚开始同我谈话的时候你就已经在那儿了吧，卡珊？”

　　“我是听到消息以后才赶到的，不过你们谈话的内容我基本全都听到了。”蛇魔的表情显得很平静。

　　“你们一直都在不间断的监视她？”亚瑞特显得有些怀疑，因为他并不觉得这个年轻小姑娘值得审查官和调查官们如此慎重的对待。

　　“她的兄长是冒险者联军之中的一名领袖，虽然队伍规模不大，不过一百人多一点，但他们却是整个人类营地之中岗哨、纪律以及食物存储都做得最为严密的一帮人。若非别有图谋，那就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名心思缜密的优秀领袖，同其他的大多数乌合之众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人。不论那个叫做克兰德的人类头领到底属于哪一种人，他都足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整个人类队伍。而这，对于殿下的下一步计划而言则十分关键。”蛇魔以自己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那件人类小姐的精致首饰，在精灵的眼前展示着它的美妙光泽，然后又将它塞进了她胸口上贴身的口袋中。

　　“你向她索要这个不是为了向希罗确认她的身份！？”亚瑞特表情显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意识到这件信物不是为了向那个人类幼师确认身份，那就自然是用于对付克丽丝的另一名亲人了，“只要我们提出来，那个叫做克兰德的人类会相信他的妹妹一直都在我们手上的！”

　　“很多时候，说出来的话远没有摆在眼前的事实更具说服力，亚瑞特。”年轻的蛇魔并没有因为同伴的质疑而变得不悦，相反，卡珊德拉的表情显得很十分慎重，“这是殿下的决意，我的朋友，你对殿下的决断产生疑问了吗？你的那些年轻同胞已经因为一边倒的轻松胜利而对战争本身产生了动摇，你也同他们一样么？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能够理解殿下苦心的。”

　　“我当然明白殿下的苦心了！殿下他想以最低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他不希望我的同胞们因为人类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牺牲在这种因为荒谬的原因而促成的战场之上，他希望能够将我们的伤亡减小到一个最少的数字……可是我同样理解我的同胞，因为从前的我也和他们一样单纯，如果不是因为本和奥格尔这样的人让我真正的认识到人类能够有多么贪婪和阴狠，此刻的我或许也会和他们一样对这场战争的目的产生怀疑！”年轻游侠显得十分激动，他手足无措的向蛇魔辩解着，却因为声音过大而引来了周围士兵们带着怀疑的目光。

　　卡珊德拉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很欣慰，亚瑞特、我们的志同道合者。因为部分年轻的战士已经开始产生动摇，殿下已经决定改变我们的作战策略，不再以最为稳妥的引诱埋伏战术去慢慢的削弱敌人的战力了。”

　　年轻精灵的思维突然被惊愕所完全占据：“殿下难道决定要进行正面决战了！？虽然胜利必然是属于我们的，可是是那样的话我们得牺牲多少战士！？”

　　蛇魔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淡淡的解释着：“我想你应该明白，只有大量的伤亡才能让那些人类真正的放下对安德拉芮的觊觎。那些冒险者的贪婪和欲念不是我们通过摆事实讲道理就能够抹平的，唯有血淋淋的痛楚才能让他们明白事不可为。”

　　卡珊德拉顿了顿，便开始继续阐述眼前的局势：“可是部分年轻的战士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那些人类应该能够看清楚双方战斗力之间的差距，也正是如此种种的原因，他们才对这场战争发起的原因产生了怀疑。在战术方式上，殿下暂时没有做出重大变动的决定，我们的变动是在战略上的……我们要让那些人类清楚的认识到安德拉芮的强大！并且让我们的士兵明白一个道理，即使强大的军势已经摆在了那些人类的面前，那些自大的家伙在没有遭到迎头痛击的时候仍然会固执的认为胜利一直掌握在他们的手上。让士兵们了解他们的对手到底有多么贪婪和愚昧，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坚定战士们的信念！”

　　年轻蛇魔的眼神变得狂热：“安德拉芮作为一头蛰伏的野兽，也是时候亮出它的尖牙和利爪了！……这是殿下的原话，如果不能让安德拉芮在武力上的强大传播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宵小之辈便不会被我们的强大所震慑，受到别有用心之辈诱导的他们会变成源源不断的麻烦、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贪婪会促使他们直至吞没我们城市为止！”

　　“你是对的……殿下常常在讲课的时候提到‘杀鸡儆猴’，眼下驻扎在翡翠河对岸的那些人类冒险者就是摆在我们眼前的‘鸡’了。”亚瑞特年轻英俊的脸上略带失落，“那么希罗那里……”

　　“希罗那里我会去处理的，他为了他那些监狱中的同伴已经纠缠过我许久了。”卡珊德拉带着暧昧的表情朝着营地边上港口的位置走去，“殿下常说对付男人要用漂亮的女人，我们的魅魔调查官到目前为止工作进度都还算顺利。为什么我就没有早一点想到用漂亮的男人去对付女人呢？”

　　亚瑞特呆在原地愣了一愣，然后发现蛇魔意有所指，他朝着卡珊德拉的背影大喊到：“我觉得克丽丝信任我是因为精灵一族在大陆上的良好名声！”

　　“上午的时候歌莉娅已经试过去向她套话了，然而却没有成功……”蛇魔头也未回，只是简单的挥了挥手，年轻的游侠能够从她的话中听出她语气中的得意。感谢书友140816025915898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