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走出兽医局 第三十八章 摊牌（上）

　　根据专家会诊姜维国的病情暂时算是稳定下来，这个稳定只是相对于进入癌症晚期病人最后的生命期，乐观的估计可能剩不下一个月，郭松江倒是想陪着姐夫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可是侯振宇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莫勒格自然保护区现场视察后，农业部工作组决定在晚饭后与松江省兽医局以及当地政府召开磋商会议，就禽流感下一步防控工作提出实施意见，侯振宇急切的心情昭然若揭。

　　郭松江在医院只坐了不到两个小时甚至顾不上吃晚饭就乘车前往永安县，终于在会议前赶到，当他走进会议室时颇让侯振宇吃了一惊。倒是王兴龙热情的把郭松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问起姜维国的病情。

　　“肺癌到了晚期，已经回天乏力了。”郭松江神色有些黯然，但是不会忘记自己这次到永安来的使命，对已经就座的专家和各级官员说道，“不好意思，因为家事给耽搁了。”

　　“松江还真是因公废私，我听说你姐夫患了肺癌，地方上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要是需要我可以联系解放军总医院，那里的专家经验丰富，能提供更好的诊治方案。”侯振宇笑着说道，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不知情的人很难看透他笑容背后包藏的祸心。

　　“一切还好，就不劳侯所长费心了。”郭松江淡淡回应道，目光随即在与会者间巡视了一圈，能看到范伟的有恃无恐，也能看到孙仲联的战战兢兢，当与董绪昌眼神碰撞在一起时，两人都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彼此心照不宣。

　　会议的议题并不复杂，就是针对在莫勒格发生的这起禽流感提出具体防控措施和意见，最后形成会议结果上报给农业部和松江省政府。看似程式化的简单会议其实有盖棺定论的作用，对于范伟等人来说是必须坚守的阵地，不容有失。

　　首先是松江省兽医局局长谭景印发言，介绍疫情发生和处置情况，这些内容在会议文字材料里都有，众人一边听谭景印照本宣科，一边翻阅着手头的资料，会场里除了谭景印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长篇累牍，就只有不时传出的悉悉簌簌翻页声音。

　　郭松江阅读速度极快，草草的看过包括莫勒格、永安县在内各级政府的工作报告后，眉头渐渐皱起，直至谭景印将报告读完，再没有耐心继续听这些邀功诿过的文书，而是直接向范伟发问。

　　“范局长，松江省的动物防疫工作一直由你来负责，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前的形势，提前开始秋季动物免疫我不反对，也承认这是应对当前疫情的有效措施，但是我想知道，松江省的禽流感疫苗储备是否够用，各项应急物资能否及时到位，这是决定秋季免疫成败的关键因素，为什么在报告里没有体现。”

　　郭松江一针见血的指出报告中的遗漏，颇有让范伟下不来台的意味，在场的专家和官员能感受到火药气味浓厚，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作为副组长的郭松江在宣示自己的存在，是对这次匆忙召开的磋商会议的反击。

　　倒是范伟不以为意，向包括郭松江在内与会者解释道：“既然是紧急事件，肯定准备还不充分，防疫应急物资正在调运途中，三日内就能到位，至于禽流感疫苗，我们已经向农业部提出申请，请部里协调解决。”

　　范伟的回答首先得到了侯振宇的肯定，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许，正待表明自己的态度就给郭松江打断。

　　“嗯，范局长倒是实事求是，知道有困难向农业部求助，这也是农业部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我要提醒在座的各位，高致病性禽流感疫苗目前只有十二家企业在生产，由于年初在南方相继发生的几起众所周知的疫情，农业部的疫苗储备已经告罄，恐怕拿不出疫苗来支援松江。”

　　郭松江话音一落，会场的秩序就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在小声议论，这位郭组长敢情是成心让范伟难堪，竟然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松江省的申请，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范伟也不是没想到郭松江会难为自己，并且做好了种种防范措施，但怎么也想不到郭松江气势之盛竟然全然不顾会议的正常程序，连一个过渡都没有就首先向他连续开炮，他身为松江省兽医局的副局长在下级面前颜面何存。最重要的是郭松江竟然直接否定了他调拨疫苗的申请，这无异于是掐断了他的退路，无奈之下范伟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侯振宇。

　　作为主管疫苗生产审批的监察所副所长，侯振宇可谓手握兽药疫苗企业的生杀大权，没有哪个疫苗生产企业不畏惧他的权势，只要他肯点头，禽流感疫苗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侯振宇把在场诸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在他看来郭老二还是没什么长进，自以为掌管疫苗调拨就认为可以左右大势，竟然还敢挑战自己的权威，道行实在是浅了些。侯振宇不紧不慢的将话筒拿到自己面前，清咳了两声将混乱的秩序给压下来，淡然笑道。

　　“郭处长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我能理解，禽流感来势汹汹，先前的储备都给耗尽，农业部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提供足量的疫苗用于免疫，这是我们监察所之前的工作没有做好，对疫苗企业评审的过于严格，以至于生产能力滞后，我在这里向大家检讨。”

　　侯振宇这么说哪里是在主动承担责任，分明就是示威给郭松江看，意思也十分明确，你郭松江所谓支配和掌控疫苗的权利其实都要仰我鼻息，没有我的首肯，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一场普通的磋商会议竟然演变成两个各具深厚背景的真人大PK，直让周围的所谓观众们瞠目结舌，外人只晓得侯郭两人之间必有龌龊，但不晓得矛盾的根源在哪里，只有随行而来的农业部官员和专家知道，侯郭之争由来已久，固然是家族之争，也是话语权之争。

　　一直以来已禽流感、口蹄疫为首的重大动物疫病的免疫都由地方政府和养殖户共同承担，财政收入好的省份由政府承担的部分多一些，养殖户承担比例小，免疫积极性较高，能保证免疫密度，有效防止疫病发生；但财政收入低的省份不得不将免疫费用摊派给养殖户，致使免疫工作进展艰难，疫病发生的风险持续走高。

　　鉴于这种情况畜牧兽医工作总站多次向农业部打报告，申请在全国开展免费强制免疫，疫苗的采购经费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承担，无偿给养殖户注射疫苗，以此推进重大动物疫病的防控工作。但这些报告都给生物制品监察所以国内兽药企业良莠不齐，疫苗质量无法保证，一旦政府大规模采购势必造成财政浪费为由推阻搪塞。

　　一个要扩大市场，一个要约束市场，其实背后就是兽医总站和监察所采购权和审批权之争，说到底就是主管疫苗采购发放的郭松江和主管疫苗生产审批的侯振宇之争，彼此谁都不想给对方抓住睾丸。

　　如今这场争论又延续到永安来，让作为工作组组长的王兴龙也头疼。在免费强制免疫的提案中，兽医局是支持兽医总站的，认为宜早不宜迟，不能等GMP资质认证都通过了才放开市场。

　　事关立场之争，王兴龙这时候要不立挺郭松江，他在兽医局乃至农业部的威信也将受到损害，同时内心中也抵触侯振宇飞扬跋扈的作风，于是将烫手的山芋扔给范伟，“据我所知松江省的华业生物制品公司就是十二家禽流感疫苗生产企业之一，范局长何必舍近求远。”

　　连兽医局副局长也将矛头指向范伟，在场诸人还不哗然，范伟额头上已经见汗，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这个，华业的生产能力一直上不来，最近设备又出了故障，无法满足我们省的疫苗缺口。”

　　范伟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人拿华业来说事儿，借口也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但此时面对诸多质疑的眼神，心里晓得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只能无奈的摊了摊手，任由评说了。

　　“真是凑巧啊，怕什么来什么。”郭松江不无讽刺的道，让身为省兽医局局长的谭景印脸上有些挂不住，张口还想辩解几句，却给侯振宇接过话头。

　　“这倒不要紧，我在这里向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就在我来永安的前一天，监察所刚通过两家禽流感疫苗生产企业的审批，经过鉴定他们试生产出的禽流感疫苗完全符合标准，立即就可以投放市场，如果需要我可以将这两家企业介绍给郭处，来弥补应急储备疫苗不足，也可以介绍给范局长，以解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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