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节 文人决斗

    马周来到广文馆，左祭酒刚好不在，遇到了当值的于博士。

    于博士见马周穿戴稀松平常，跟乡里的田舍汉差不了多少，横鼻子竖眼挑马周的刺儿。

    马周也不是吃素的，软刀子给他顶了回去，俩人之间就发生了争执。他们一吵嚷，惊动宿舍内的学子，呼啦跑出来十几个人，站在一旁远远看热闹。

    见到学子们出来，于博士气焰更加嚣张，像狗遇到了主人特威风，非要和马周比试一下，好在众人面前击败马周，给他自己挣足面子，

    马周看透于博士举止粗鲁，说话不经大脑，肚里其实没装多少墨水。这种人还在广文馆混日子，估计身后有靠山，只不过是当天和尚撞天钟的小杂碎一枚。为日后在学馆里有好日子过，马周决定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教训教训他。

    马周又觉得初来乍到太强势不好，就客气称道：“小可粗通文墨，哪敢与博士比高低？”

    马周的谦虚没使于博士收敛，反而更加嚣张起来，他指手画脚说道：“比，今天必需比！踏进广文馆大门，就是半个圣贤子弟，岂能没有三把刷子？”

    “圣贤子弟应当先身修，再齐家，然后治国平天下！学子还在一旁观望我们，我们身为尊长，理应躬亲示范，给他们作好榜样好楷模。岂能以圣人之道，与他人论长短较高低？这样岂非辱没读书人的身份？落个斯文扫地的下场，恐怕于情于理都不好吧？”马周嘴上劝他不要比较，实际暗示于博士修身第一重境界还不合格，根本不配做学子的导师。

    可谓句句如针，刀刀刺心，软刀子扎人不见血。

    于博士果然被激怒了，气得目眦尽裂，吼道：“好小子！从哪儿跑出来不知深浅的山野村夫？有爹娘生没爹娘养还是怎么的？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竟敢辱骂长辈？马周眉毛一挑，心中怒气高涨：欺负我可以忍，辱骂父母万万不行！老人家辛苦一辈子，如今安眠九泉之下。作为子孙后代，没能给二老脸上添光，已经对不起列祖列宗，怎能还给他们招惹骂名？

    “好吧，比试就比试，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既然你想上路，在下就送你一程如何？”马周后退一步，伸出右臂，作出请的姿势：“怎么比，还请你划下道道来！是文比还是武比？”

    于博士见马周应了招，心中窃喜，向前逼近一步，吼道：“武比？这里可是广文馆耶！当然要用文比。你还真以为这里的人都是田间扣脚大汉，捋胳膊奋袖子就会动粗？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他言语举止之间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根本没有考虑着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败了如何尴尬收场。

    “好吧，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就请博士先划下道道，文比又怎么比？”马周站在原地没动，身形稳如泰山，气概当仁不让，一字一顿问道。

    “那就对对联吧！”于博士十分得意，下巴一仰，高高的喉结一滚一滚的，看上去十分恶心。他自己出的规则，肯定按照他自己的优势出招了。这样以来，马周若对对联不熟悉，便陷入颓势，情况极为不妙。

    作对联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优良传统，也是华夏文化深奥精华中的一部分。对联讲究音韵、训诂、用典、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凡天下万象，没有不可以出联求对的。这就大大增加了应对者的难度，除非学富五车，识断古往今来，参透天地玄机，不然一定落入他人的圈套，反而遭人耻笑。

    正因为对对联难度大，以致于有一些对联，千年以后还无人工整对出下联，遂成千古绝对。

    马周当然知道对对联难比登天，一不小心遇到千古绝对，就败成落水狗，任人羞辱责骂。可是刚才于博士辱骂父母长辈，已经激怒了马周心里的底线，不管这次比试困难有多么大，都要迎刃而上。绝不能有半分胆怯和退缩，这属于一个男人的人格问题！谁的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哪个子女不愿全力维护不可挑衅的双亲尊严？头可断，血可流，骨气不能丢！

    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彻底把于博士的自尊心碾压成渣，马周又对他要求道：“对对联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只是对对联还不够刺激，我们必需限定时间，在规定时间内对不出下联，就算输。”

    “太好啦，你有什么要求，直管说，我答应不就是了？”于博士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你出联，我三步以内若对不出下联，就算认输！我若输了，立马从广文馆滚蛋！我出联，你若七步以内对不出算输，你不用离开广文馆，只用在学子面前学三声狗叫，如何？”

    “你——”于博士也被马周激怒了，不过仔细一想，他觉得肯定不会输给马周，硕大的猪脑袋高兴得一颠一颠的。他最拿手最擅长的就是对对联，本来就是以他的强项欺负马周，哪知马周不仅同意，还给他放宽条件，这下就更有马周的好看了！当时便摇头晃屁股说道：“好好好，本博士答应就是。你姓马是不是？那么请听好：走马灯，灯马走，灯灭马停步！我的上联出来了，请出下联！”

    这句上联果然十分强悍。第二句“灯马走”颠倒过来，与第一句一模一样，两句之间构成一种不常见的修辞手法：回文。马周又是姓马，马虽有千里之足，但夜间行路有诸多不便，而且还是灯灭的环境下马停步。他的上联暗含着让马周赶紧滚蛋，不要在馆里继续丢人现眼的意思。

    学子们一听大吃一惊，他们跟着于博士学了一段时间，非常了解他对对联的水平，荏平县可以说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出的一些对联，馆里所有学子冥思苦想几个月，也无人应出下联。如今这句上联比以前的对联难度更大，他们就更对不出下联了，便深深地替马周担心起来。

    于博士的话音刚落，马周毫不犹豫迈步向前走，走第一步时没有吱声，迈第二步时，马周眉头微皱，仍然没对出下联。迈第三步时，马周的腿高高抬起，脚还没有沾到地面，学子们却先惊叫起来：

    “别踩下去！踩下去就输定了！”

    可马周的脚还是毫不犹豫踩下去，将要沾到地面还没沾到地面，只差一根笔管的距离，才陡然收脚。这时马周抬起头，面色平静，以平缓的语气称道：“下联出来了，请听好：飞虎旗，旗虎飞，旗卷虎藏身！”下联刚说完，马周的脚也落了地。

    “飞虎旗”对“走马灯”，“旗虎飞”对“灯马走”，“旗卷虎藏身”对“灯灭马停步”。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上联是回文，下联也是回文。“走”是第三声，读音属于仄音，“飞”是第一声，读音属于平音，平对仄，并且后联的韵律也都对得十分工整，分毫不差。

    “哇！”学子们大为惊叹！还以为马周输定了，哪知道三步之内竟然就对出来了。三国曹植七步对诗，已经传为人间佳话美谈，眼前这名村夫似的少年郎，才思竟然如此敏捷，三步以内就对出他们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的下联。

    并且这句下联比于博士出的上联在境界上高出一大截。于博士出的是马，马是家畜，虽然也能上战争厮杀，毕竟还是人养的畜牲，为人所驱使。马周应对的是虎，虎乃百兽之王，虎啸山林，威风八面，气象万千，境界当真是非同一般。

    马周这句下联也暗含另一层涵义：我虽然姓马，却也是一只啸聚山林的卧虎。不管你是谁，都不要挡道，是龙给我盘起来，是虎给我卧下去。因为我是马周，我来了，我要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