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东逐鹿 第七章 论兵

　　小校场在三个汉寨之间，是方圆十几亩的泥场，连月来，于一城和他的两百士卒把地面夯得坚实平整，在西边的小山岗上更是筑了一个小小的阅兵台。阅兵台上早就备着几把座椅，正中左着的是陈第，于一城，李乐水，郭震等人依次坐在两旁。李魁奇拄着他的火铳，腰板笔直的站在李乐水身后。

　　这是登陆大员以后的第一次阅兵，于一城早在头天晚上就把手下的二百个弟兄召集到一起，训话道：

　　“诸位弟兄，明天该是你们露脸的时候了，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甭看陈老夫子看上去像个老夫子，但那可是做过将军，领过大军的人物。明儿你们都要卖把子力气，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丑话可说在前头，谁要是在陈老夫子面前出了乖露了丑，那就是跌了沈将军的份儿，跌了我我老于的份，谁跌了我老于的份儿，我老于回头就请他吃军棍。”

　　此刻两百步军个个身披藤甲，手执刀盾，列成左右两个方阵，像两百个钉子一样钉在校场中央。于一城对此颇为满意，他站起身来，向正中的陈第拱了拱手，以请示校兵开始，在陈第微微点头之后，于一城转过身来，把手中的令旗一扬，阅兵台下的鼓手擂起了鼓，随着鼓点号令，两个步军方阵左阵左旋，右阵右旋，左右进退，回旋往来。初春的天气，虽则寒风凛别，却是丽日当空，照得刀盾生辉，好不威风煞人。转眼鼓手忽然变了鼓点，两个方阵又合成一个圆阵，两百兵丁绕成数层圆周，原地踏步，刀尖一律向外。鼓点再变，圆阵又演成一字长蛇阵，刀尖向上，齐刷刷绕场走了一圈，一人接一人的厉声叱喝。然后锣声“哇哇”，鸣金收兵，一字长蛇阵又走回校场正中，依旧列为两个方阵――步法虽还有些生疏，却也无大差错。

　　于一城得意的瞟了一眼阅兵台，台上众人神态各不相同，李乐水和李魁奇没见过什么世面，对这热闹场面拼命的鼓掌叫好，郭震带着皮笑肉不笑表情，附和的跟着鼓了几下掌。只有正中陈第皱起眉头，微微的摇了摇头。于一城看在眼里，心中一沉，忙上前拱手道:”老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老于手下这些虾兵蟹将自是难入老先生的法眼，今日难得老先生抽空阅阵，就斗胆请先生指点我老于一二。”

　　陈第站起身来还礼，说道：“不敢，不敢。”

　　顿了顿又道：“旗鼓乃军中耳目，自古名将，没有说不用金鼓旗幡就能百战百胜的，戚少保曾言，练兵练到了级处，士卒耳之听得金鼓，眼只看得旗幡。若擂鼓该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止步，若鸣金该退，前面就是金山银山，也要依令退回。练到士卒在军中，众人共用一个耳，只听得金鼓，共用一个眼，只眼，只看得旗幡，便是精兵。今日观的于校尉手下二百人，只随鼓点就犹如臂指一搬，进退自如，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实在是钦佩万分”。

　　这几句话听得于一城是心花怒放，比划出大拇指道：“陈老先生不亏是带兵的人，一开口就说到门道上了”。

　　陈第笑了笑，捻须又道：“不过，于校尉今日校场所连的方阵，圆阵，一字长蛇阵，都依照古法，在校场上演练起来自然是花巧好看，但是真若遇敌未必实用，昔日，老夫在戚少保，俞大帅仗下听差时，曾习一阵叫做鸳鸯阵，颇有实效，不知于校尉知否？”

　　于一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老于读书读的少，这几个阵法都是我爷爷那辈传给我爸，我爸又传给我的。什么鸳鸯阵，蝴蝶阵的倒没听说过，但这阵法若是戚大帅，俞大帅用过的，那肯定差不了。老先生一定要教我！我老于给你老人家磕头，你不教我，我就常跪不起”说罢，他居然扑通给陈第跪下来。

　　陈第慌忙伸手搀他，“于校尉何至如此，你我本系同舟，老夫岂敢藏私，日后教你便是。”于一城见陈第应允了，这才站了起来。

　　陈第接着说道：“传授鸳鸯阵的变化不急于一时半刻，于校尉若是有心随时可到老夫住处共同研讨。刚才，于校尉手下士卒演练了阵法，还请于校尉继续比校，让我等等开开眼界。”

　　于一城，点了点头，令旗一挥，对阵撤出。接着又在阅兵台前演练了，刀盾对打，徒手相搏，射箭等名目，军校们买弄精神，阅兵台上的看官不住地喝彩。

　　待到枪棒对打时，上来的是一高一矮俩个精壮汉子，两个人施礼过后，对打起来，高个子的枪法大开大合，一路刚猛，稍矮的那位倒是走得巧路子，一对黑眼珠直盯着对方的枪尖，在场中闪躲腾挪。十几个回合后，高个子一扣枪，向前一躬步，枪缨打个红旋，枪尖直奔矮个子咽喉。那矮个子也机灵，一个滚闪，让过了枪尖，起身反刺，正抵住高个子的咽喉。此刻高个子枪法已经用老，收招封档不及，只得撒手弃枪。

　　两人斗罢，陈第挥手把二人叫到跟前，先问二人姓名，高的这个叫方辉，矮的那个姓沙，行四，大家都叫他沙老四。

　　陈第随后问沙老四：“你的枪法不似军中枪法，是从何处学来的？”

　　沙老四觉得这次在比试上漏了脸了，心中窃喜，答道：“小人学的枪法确实不是军中所授的杨家梨花枪，而是祖上传下的沙家枪。今日常上仰仗列祖列宗保佑，侥幸赢了方大哥一场。”

　　陈第面色一沉，道：“你以为你真的赢了？”

　　这话反问得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连方辉也不住地出言为沙老四报不平，：“刚才在场上确实是沙老弟赢了，俺输了。俺不会耍赖。”

　　陈第解释道：“比校场上，确实是沙老四你赢了方辉，但是你可知，沙场上不是比校场，千百个人列队前来，勇者不能先，怯者不能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一起拥进，转手亦难，哪里容你刚才这般左右乱跳。且行军需齐心向前，你一人回头，众人跟着心疑，你一人后退，众人跟着夺心，想你刚才那班打法，一接敌便乱了阵脚。你枪法虽巧，但只适合校场比试，擒捕小贼的单打独斗，于对阵最是有害，切记！切记！”

　　回首陈第又对方辉说道：“杨家梨花枪二十四式妙就妙在易练易熟，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神而不滞。临阵性命相搏，那容得你细想诸多机巧变化，但练熟了一截，二进，三拦，四缠，五拿，六直**二十四式梨家枪，在战场上眼到心到手到，保命制敌立功。”

　　一番话说得周围诸人都点头称是，郭震在旁边赞道：“想不到老先生不单是胸中藏百万兵，就连这枪法武艺也如此精通。”

　　陈第哈哈道：“我这也只是嘴皮上的功夫，真要我下场摸枪杆耍两下也就是半瓢水了，我大明当世要说用起枪来，特别是杨家枪，怕是没人能及的上休宁的程冲斗程宗猷。我曾有幸目睹其枪法，可谓山崩潮激未足喻其勇也，烈风迅雷未足喻其捷也”。

　　“古皆云，枪乃百兵之王，何故？在其长也。戚少保曾说，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此谓势均力敌者立说也。杀人三千，我不损一，则称比之术也。譬之，彼以何器，我必求长于披，使彼器技未到我身，我举器先杀到他身上，便有神技，只短我一寸，亦无用矣。”

　　提到陈第说到这里，一旁的李乐水心中一动，伸手从李魁奇手中扯过火铳来，询问：“长枪再长终究有个限度，那比上这火铳能伤人于百步之外？若这火铳射程能比敌人多出一份，便是那位名叫做戚少保所说的杀人三千我不损一的比之术吧？”

　　郭震先接过话来：“戚少保就是戚南塘，少保是其加官，可不是其名。乐水终究还是番外来客，不明我大明的官制。”

　　陈第倒不为杵，点头赞许道：“乐水所言正中戚少保论器械的精要，这火铳鸟铳可命中、洞物、远击，尚在弓箭之上，马上步下以此为第一长兵，但可惜其有两弊，其一是装填不易，不似拉弓迅捷，其二也是长兵的痛弊，及远不及近，一旦让敌近身就犹若徒手一般。”

　　陈第所说的两弊，以李乐水超前数百年的视野知道，对于第一弊绝非朝夕之功就可改变，但对于第二弊，李乐水立马就联想到了后世的刺刀，于是他就比划把刺刀的想法说给众人听。

　　陈第听罢，略思片刻，说道：”戚少保兵法中曾言，士卒当长短兵器皆备，惟火铳鸟铳重十余斤，周身所带繁琐，不便配短刀腰刀，只给手刃护身。乐水的建议，听似可行，不妨乐水你就在移民中找些能工巧匠，试验一下，以观成效…”

　　众人正论道这时，忽然校场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移民，一进场内就大声嚷嚷开：

　　“诸位老爷，大事不好了，来了一群野人把寨子给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