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月 其411：今夜永别

　　“竟然有这种事？”成明星放下了筷子，皱着眉头看她。

　　寻仙雪低下了头，不敢看成明星。

　　“你抬头，看着我呗。”成明星笑着说。

　　“不。”寻仙雪摇头。

　　“你怕啥呀？”成明星问。

　　“我不怕什么。”寻仙雪笑了笑，给成明星夹了块鱼。“尝尝吧，我们厨师做鱼的手艺，天下第一，除了这里，你到哪里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鱼。相信我，我可是一个游历过四方的人。”

　　“你不怕啥，就抬头看看我呗。”成明星笑着说，“我也体会一下被人一眼神电趴下的感觉。

　　“你别那么讨厌成不成。”寻仙雪哼了一声，“我才不喜欢看你呢！哎呀，这些事我一早都知道了，不就是别人不敢和我对视吗？那又有什么。相比之下，还是担起家里的担子最重要。再说，这东西我估计再过一阵子，就慢慢地淡了。”

　　“不喜欢看我我就没辙了。”成明星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这挺牛啊！过去只看小说里，有什么高手一瞪眼，对方就吓趴下了的事，没想到咱们小雪也有这本事了。瞳术啊，多牛啊。”

　　“牛你个头啊牛！”寻仙雪哼了一声。

　　饭后，几人又聊起了天，寻仙雪老引着往边关大战上聊，聊起这个，申怡的脸都绿了，穆兰敌机地略过了那些残酷的杀戮，挑着说。

　　“还是我来说吧。”成明星嫌她说的不过瘾，抢过话头，自己说了起来。他可是饱听过评书，饱看过小说的人，虽然你让他写他写不出什么来，但让他说现在的事，那还是蛮厉害的，当时给三个姑娘听得，是悠然神往，跟着紧张喘气，跟着傻笑不已。

　　聊到半夜，大家也都倦了，终于告别，自己回自己住处休息。

　　寻仙雪送走了众人，缓步走回自己的院落，刚一进院，就听双心问：“你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寻仙雪笑了。她摇头：“不，不后悔。”

　　“胡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消瘦的寻引轩从一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你明明心痛得要命，为什么偏偏要假装没事？”

　　“我本来就没事。”寻仙雪抬起了头，望着天上的夜空。“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有什么事呢？风霜也好，雨雪也好，都只我一个人……我惯了一个人……”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她的脸颊上闪烁，仿佛天上美丽而寂寞的星星们。

　　是的，星星“们”。远远望去，它们之间是那么接近，仿佛同处在一间屋里的亲热伙伴，今天我招呼你玩捉迷藏，明天你拉着我玩过家家。

　　然而，实际上它们却相隔着亿万光年，永生孤独地旋转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没原没必要为了我牺牲这么多。”寻引轩摇头叹气。“小雪，过去是我疯了，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哥。”寻仙雪的手，在脸上拂过，脸上的星星就消失了。

　　“我们原本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只能互相观望着，而不可能聚到一起。”她缓缓说道，“因为我知道，在他的身边，有一个比我更在乎他的人。她为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利益得失，而他……我明白，他虽然一直不说，但在他的心里，如果要选一个人的话，那必定是她。我，或许也很重要，但绝对不及她。所以你看，我原就不能插进他们中间，当一个可耻的破坏者，是不是？所以你看，我……我并没有放弃什么……我……我也并没有……没有牺牲什么……”

　　她说得断断续续，终于，再说不下去了。她蹲在地上――穿着那一身威严无比，让她看上去像武则天那样的女皇一样庄严的衣服蹲在地上，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无法抑制住身子的颤抖。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不知道它们跑到哪去了，赤**裸的天空，星星多寂寥……”

　　成明星坐在远处另一个大院屋内的窗前，望着天，突然间想起了这几句歌词，于是就情不自禁地哼了出来。他忘了这是什么歌，也忘了唱歌的人是谁，更忘了这几句之后，又是什么样的歌词。

　　他的眼前，除了星光之外，还闪现着白天仪式上，寻仙雪身上的那种光。他忍不住微笑了，忍不住回忆起最初见到她时，她那副样子。

　　那时，他以为她是个男子。

　　是啊，那时，他还以为我是个男子……寻仙雪忍着眼泪，也想起了那一次的相遇。刺杀、救援、死皮赖脸一起走……

　　她曾经就跟个假小子似的。成明星笑了：那时我不知道，还帮她上药……嘿嘿，成明星，你个轻薄的小色鬼！

　　他是世上惟一与我那么亲近的男子……寻仙雪脑海中重现着那一幕，那个混小子帮自己缠绷带，却一不小心……

　　还有那时，我们都喝醉了酒，睡到了一张床上。成明星又想起了那次，脸有点红了。

　　那个讨厌的家伙，头枕到了人家的……还淌口水……寻仙雪的思绪，飞向了那个酒醉的夜，那张宽大的床。

　　今后，再不会有那样的酒醉，再不会有那样失态的夜，再不会有……被人枕着自己入眠的那张床。

　　双心沉默地站在月光中，寻引轩静静地立在阴影里。

　　许久之后，她终于又站了起来。

　　“不能哭，没什么可哭。”她笑着，抹去脸上的晶莹。“哥，你不要觉得欠了我，因为我并不是为你牺牲。我是为我们的家。你放心吧，放心吧。我这一生，将完全奉献给锻造术，我会让锻造术，成为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伟**术。”

　　“可我还是觉得不大可信啊。”双心微笑着，慢慢地走向了寻仙雪。“女人，她们有时很坚强，坚强得仿佛冰山，万年不化，刀砍不断，锤击不碎，可突然间阳光一道温暖地照下，她就融在阳光的怀抱里了。”

　　他看着寻引轩，对寻仙雪说：“我与他相斗，保护你，为的正是有一天你会选择为了家而奋斗，为了家而付出一切，为了家门的兴盛，为了锻造师理想的实现，而不断地努力。想要改变世界，是很难的一件事，除了巨大无比的力量，还要心无旁骛地不断创造。可我真的怕，怕你突然有天被那道阳光温暖，从此沉浸于男女情爱之中。我怕你会像普通女孩一样，和爱人痴缠到天明，怕你会像普通女孩一样，为爱人去孕育新的生命，怕你会像普通女孩一样，慢慢地衰老，一生无成，而最终让理想化为泡影。”

　　“不会的。”寻仙雪坚定地摇了摇头。“况且，他还有她。”

　　“即使如此，我也还要为你加一道锁。”双心笑着――他的表情就是笑容，所以从最初，到最后，都没人能准确地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是在笑，什么时候是在哭。

　　他的手――那只没有生命的钢铁之手，轻轻地搭在寻仙雪的肩头。他看着寻仙雪，丝毫没有受那种目光的影响。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微笑的这一刹。

　　然后，他如同一个散了架的木偶一般，倒了下去。

　　一道光芒，却顺着他那钢铁手掌，钻进了寻仙雪的身体里。

　　“双……哥！”寻仙雪在短暂的惊愕后，惊叫着蹲下身子，要去抱他。

　　这时，传来了寻引轩倒地的声音。有一道光，从寻引轩的身上飞了出来，钻入了寻仙雪的体内。

　　寻仙雪扑了过去，抱住了自己惟一的亲人。

　　不，不是惟一。她在世上有两个亲人，一个是拥有半个灵魂的完整躯体，一个是拥有钢铁躯体的半个灵魂。

　　钢铁躯体的亲人，把自己的全部力量，包括灵魂的力量，都给了她，于是，钢铁的躯体就只变成了钢铁。

　　于是，另一个灵魂就真的不完整了，而那本应属于同一个灵魂的力量，也被吸引着，注入了她的躯体。

　　“我也还要为你加一道锁。”

　　是的，这是一道锁，一道永远也破解不了的锁，因为寻仙雪无法让这两个“半个灵魂”复原，她无法让自己的哥哥活过来。所以，她永生都要背负着哥哥以命进行的委托――放弃一切会影响自己成功的因素，朝着锻造术光照全天下的路，义无反顾地前进。

　　她左边抱着开始变得冰冷了的完整躯体，右边搂着原本就异常冰冷的钢铁躯体，静静地坐在那里。

　　双心本可以活下去，即使寻引轩死掉。因为寻引轩会把自己的灵魂与力量，全给他。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一个强到足够改变世界的锻造师。那锻造师，注定了只能是寻仙雪，因为她原本就更强。

　　多余的力量，是无用的。而多余的感情，是可怕的。于是，他要用自己多余的力量，去完全斩断寻仙雪那多余的感情。

　　亲人的以命相托，将是一道永无法破开的锁……

　　光芒，突然间冲破了夜的黑暗，在无尽的夜色中一跃而起，如同一道冲天的光柱，仿佛要刺破天穹，表达自己的痛苦与愤怒。

　　然后，它又落了下去，仿佛重锤一样重重砸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她的身子颤抖着，从口中吐出了一口血。

　　然后，她的表情开始变化，她默默地坐定，任光芒在自己的身上跳跃、翻腾，慢慢地用自己的力量，将那不安分的力量，拉回到自己的体内。

　　那些力量最初时，并不想听从她的指挥，但从她体内溢出了另一种光，是为那力量所熟悉的灵魂之光。于是，它们安分了。

　　嘴角的那一抹血，在那光中，慢慢地化为了一丝红色的气，在空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