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奇遇江湖 第七章 刀声之战

　　楼上，翻地龙与过江鼠的房间。

　　一道电光闪过，房间的后窗开处，早有一条黑影跳了进来。电光逝后，世界重又归于黑暗沉寂。那黑影伏在地上细瞅一番，好容易才摸到那麻袋。那麻袋扁扁的，哪里还有老经略的身影。

　　楼下，那帮军汉听到惨叫声，一齐拉开各自的房门，冲了出来。

　　那为首的军汉当即大骂道：“，深更半夜杀猪似的惨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陡然见到眼前尸横遍地的景象，顿时住了嘴。众军汉也骇得呆了。

　　这时，只听房内一阵咳嗽，那老者捂着胸口已走了出来。一面走，一面说道：“什么事，大吵大嚷的？”见到面前的景状，不禁也住了口。

　　还属那过江鼠最为机敏，当先向那为首的军汉道：“军爷，你得给小的们做主呀！那人深更半夜向我们房内盗了一件东西，我们下来向他讨取，谁知他不但不给，还伤了我们兄弟们的性命。”

　　翻地龙赶忙附和道：“确实如此。”

　　那为首的军汉睁眼瞧了瞧那老者，那老者沉吟片刻，道：“说人家拿了你们的东西，可有凭据？”

　　翻地龙道：“这……”

　　过江鼠赶忙接口道：“我们二人亲眼所见，那还有假？只怕是众位军爷见强贼凶猛，便心有忌惮吧！”

　　那为首的军汉大骂道：“说你妈的混账话，我们拼杀疆场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忌惮一个小毛贼。”

　　过江鼠忙陪笑道：“军爷莫怪，是小的一时犯糊涂，胡说了。”那军汉哼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那老者道：“不知诸位丢的是甚物？”

　　翻地龙见有门，抢先道：“是个老头子。”

　　西门仟顿时瞪了他一眼，翻地龙自觉失言，低了头。那老者突然眼神一亮，向那军汉耳边低语道：“正是此人。”那军汉大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过江鼠见不对头，忙道：“众位军爷休听他胡说，哥几个原是一家镖局的镖师，丢的其实是一批红货。”

　　那军汉哈哈笑道：“休得啰嗦。既有贼人，待我们擒来。”

　　那公子道：“如此，就有劳各位军爷了。”

　　那军汉不耐烦道：“什么有劳没劳的，啰嗦什么！”当即众军汉做了个手势，众人立时将那房间团团围住。

　　过江鼠好心提醒道：“众位军爷可要小心，那汉子端的了得。方才，我们四十几个兄弟尽皆死在了他的刀下。

　　那军汉向过江鼠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含笑讥讽道：“那是你们无能，小小镖师怎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过江鼠并不理论，反笑道：“但愿如此。”

　　那军汉把手一挥，众人一齐跃窗而入，那军汉紧跟着也跃了进去。

　　且说那躺在地上的天星教教众，四十几人中倒有十几人是诈死的。屋里那汉子也正自纳闷：怎么自己这刀还没砍下去，那帮人便纷纷惨叫一声，三三两两地并排在一处，自己跳出去了呢？

　　这实际上是一种求生的伎俩。当时的黑帮分子中广为流行一句行话就是：“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所以一得狠，二得会死。”——后来这句话作为一份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直留传至今，并为投身黑帮的无数有志男儿所纷纷效仿。

　　这“一得狠”，指的是当己方人数占到压倒性的多数，怎么打都不会死时，一定得狠，争取获得上头的赏识；“二得会死”，则是情况相反时，一定得学会诈死，以免妄送了性命。

　　当时天星教一路吞并了各大势力，一时势大人众，教众绝大多数是出身于小帮派的混混。那帮混混各个深得此话真传，有的对这门行为艺术的理解甚至已到了如火纯情的地步——一些人出生入死、出死入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就是不死，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便是天星教翻龙堂堂主龙小二——就是那个绰号翻地龙的家伙。

　　这翻地龙虽是三十出头年纪，却已混了十几家帮派，是当今帮派中的老字号人物。当年帮派间的混战厮杀，这小子均悉数参加，并炸死N次，令被骗者无一能够幸免，使当时的各大门派十分苦恼。

　　当年，这小子于各帮派间跳槽如串门似的；胆子虽小，武艺虽弱，但是凭借一套起死回生的诈死法，每每逃过一劫一劫又一劫，实乃当今武林侠士纷纷效仿的典范。前年的兴隆街大火拼暴发，翻地龙炸死生还，成为那一战后黑龙帮中唯一的生还者。当胜利者清理战场的当儿，他便趁人不注意夹进了围观的群众当中，不久又加入了天星教。

　　——这便是那翻地龙的来历。

　　言归正传。等众军汉跳进屋内，那翻地龙、过江鼠，连同那手把折扇的西门仟，尽皆睁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只等那一声声的惨叫声响起。然而，里面却黑乎乎的一片死寂，死寂得可怕。

　　三人屏息细听，里面竟一丝声响也无。

　　翻地龙道：“这是怎么回事？”以他多年的经验看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得很。

　　话未说完，只见那二三十人又一齐从窗口内跳了出来。刚一落地，那为首的军汉便向翻地龙三人大骂道：“，里面连个人影也没有，你们可不是在耍老子！”

　　翻地龙、过江鼠同那西门仟具各惊异，过江鼠连忙道：“里面真一个人也无？”

　　那军汉道：“，有个鸟！空空的一间屋子，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翻地龙吃吃地道：“难道是鬼？一定是鬼，只有鬼才出得如此快的刀！教主，好厉害呀！我们逃吧，我们逃吧，我们快逃吧！再不逃就没命啦！”

　　那军汉犹在骂：“半夜三更打搅老子清梦，要不看你们是镖师会点功夫，老子就一刀剁了你们……”说着向那老者耳边低语几句，领着众人各自回房去了。

　　过江鼠望向那西门仟，道：“教主，这却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冲进去，与这厮拼了！”

　　那西门仟骂道：“你就知道鬼拼，我们连对方的面尚未见到，手下的人就全死了。你我冒然进去岂不是送死？”

　　过江鼠道：“副教主说得极是，不如等教主来了再做打算！”

　　西门仟叹一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翻地龙道：“可那帮军汉说，里面没人呀！显是那厮已经逃了，不如我们进去探探如何？”

　　那西门仟突然笑道：“好想法！我正有此意。”说着冲着翻地龙嘿嘿地坏笑。那过江鼠会意，也看着翻地龙笑。

　　翻地龙忙尴尬地笑笑，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们还是守在这里等吧！等到天明，不怕那厮不出来。”

　　西门仟笑道：“小二这次倒学机灵了。”

　　那为首的军汉回至房中，老者忙问道：“张隆，你都看到什么了？”

　　那张隆额上顿时渗出来了一滴冷汗，手脚哆嗦着吃吃地道：“刀，只有刀。一把好快的刀，连刀影也无，耳边只有若有若无的刀风。”说着踉跄着走到老者面前，低下头，把着右耳朵往那老者面前一凑。

　　那老者定睛看时，只见张隆的耳朵根上有一道淡淡的似有似无的血线，划痕处血管清晰可见，但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张隆道：“不只是小人，兄弟们的右耳上也都着了一刀，也是只有一道血线，都不曾流一滴血。小人们见不是头，这才一齐跳了出来。大人您看这……”

　　老者沉思半晌，突然道：“连人影都看不到，可见其身法之快；只有刀声，可见其刀之快；只是一道血线却没有流血，可见其刀法之准、力道之精；全是右耳，可见此人乃是左手持刀；没有伤你们性命，可见此人不想与官府为敌。”然后一叹，“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刀法！”

　　张隆道：“大人，我们人手不足，您又有伤在身，不如星夜前往渝州提检使柳青云大人处调集兵马，到时不怕拿不住这厮。”

　　那老者道：“万万不可。那柳青云同那雷如海乃是一丘之貉，到时那雷老儿就更难捉了。”

　　张隆道：“这却如何是好？”

　　老者道：“静观其变。”

　　夜深了，客栈外不知何时竟刮起了大风，俄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翻地龙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叫道：“好大的雨呀！”很想去外面趟水玩，看看西门仟的那张冷脸，想想还是算了。

　　三人正望着，只听客栈的房顶上一阵风响。小二道：“好大的风，都刮到客栈里来了。”那西门仟却喜道：“教主终于到了。”

　　翻地龙诧异，仰头看时，哪里有什么人影，不禁笑道：“副教主看花了眼吧！教主他老人家在哪？”再低头时，过江鼠同西门仟早已跪在了地上。一回头，却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口短刀。那刀短得如同匕首一般，分外短小。

　　翻地龙认得那短刀，慌忙跪下纳头便拜，道：“教主万福永享，坐拥天下。”

　　那蒙面的黑衣人正是天星教教主。江湖中真正见过他的没有几个，即便见过也都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因而在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能道出他底细，就连天星教教众也只认得那把短刀而已。

　　那黑衣人向那西门仟道：“雷老儿呢？”

　　西门仟道：“本来手下设计早已将他擒住，不想夜间又被人劫走了。此人武功极高，杀死了本教四十几个教众，现正躲藏在那房内。”指了指那房间又道，“手下等不敢冒进，因此守在这里。”

　　黑衣人道：“一群无胆小儿。”

　　三人忙道：“是是。”

　　黑衣人望了那房间一眼，看看脚下的尸体，突然飞身过去，于半空中掣出了那口短刀。一时撞破窗子直飞了进去，只听得里面一阵刀响。

　　那帮军汉听到声响，急忙冲了出来，看时仍是翻地龙等三人站在那里。

　　张隆叫道：“又是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啦？”突然大骇，指着那屋子道：“那房里怎么、怎么有刀声？”

　　老者道：“不错，两把好快的刀。”

　　翻地龙暗暗得意，叫道：“我们教主亲自驾到，量那厮武功再高今晚也必是要死在这里了。”

　　西门仟慌忙向他喝道：“胡说些什么！”翻地龙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失了口。

　　这翻地龙天生的毛病很多，第一样便是失手——这也难怪，他本事低微，火拼尚未发生、别人的刀尚未砍下的时候，他早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成了一名烈士，想想也情有可原；这第二样便是失口，突出的特点与最常出现的情况便是：其他帮派的前探还没搞清楚自己该问什么的时候，他早已说了；那前探还未搞清是什么情况时，他早已帮人搞清了，于是那前探欣欣然而去，暗暗欢喜工作的轻松。如此，便对帮派间的侦查工作起到了名副其实的推动、拉动及其一切*动的作用。

　　当下众人不再言语，一齐侧耳细听。只听好急快的一阵刀声，一阵快似一阵，由最初的若有若无渐渐地转为沉重。然而，众人自始至终从未听到，那两刀相交时的当当声。仔细听来就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那里演练着各自的刀法。

　　张隆诧异道：“他们这是在打架吗？”

　　老者呆呆地道：“只因双方的刀法实在太快，一招未使尽时早已变招，因此两把刀竟不能相交。”

　　张隆道：“这，这简直不像是在厮拼，倒像是在单独演练着各自的刀法。”

　　老者道：“不错。这已是老夫见过的旷世之战，能够听到如此一阵刀声，我们应该感到有幸。”

　　张隆道：“若是恩相也在这里，却不知会是如何？”

　　老者道：“恩相他老人家自从平定天下以来，虽然不曾握刀，但我知道武功一直没有撂下。他的刀一定不慢过这两位。”

　　张隆道：“一定如此。”说完两人住了嘴，又一齐细听了一阵。只听那房内的刀声竟渐渐变得急促了，夹带着呼呼的风响，显得更快更急。

　　翻地龙咬着牙，紧攥着自己的拳头；过江鼠更是睁着眼，侧耳细听着；西门仟手攥着铁扇，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者道：“两人的刀法已发挥到了极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当他们的刀声快到不能再快的时候，便是见分晓的时候。”

　　老者说完，那阵阵的刀声简直已混在了一起，分不出招式，如同一阵噼里啪啦的兜头浇来的暴雨一般，没有了间隙。翻地龙等三人皆瞪着一双双大眼，凝神细听着。

　　老者道：“快了。”话未说完，只听噌噌噌的三刀——是利刃划破皮肉的声响，那黑衣人随即纵身飞了出来。那西门仟同着翻地龙、过江鼠等，慌忙迎了上去。只见那教主的右臂上已多了三道伤痕，正在向外汩汩地冒着血。那西门仟慌忙扯下自己长衣的一角，替他包扎伤口。

　　那黑衣人大笑道：“好快的刀法，能够与如此高手过招，死而无憾！”

　　里面那人也笑道：“彼此彼此。”

　　翻地龙道：“那厮一定也受了伤，不如我们趁此时进去结果了他。”

　　黑衣人喝道：“愚蠢东西，凭你也是他的对手？别说人家受了伤，就算是残了左臂也不是尔等鼠辈能对付得了的！”

　　翻地龙慌忙道：“是是，教主教训得是！以教主的武功尚且不敌，更别说我翻地龙了。”

　　黑衣人闻言面色沉下来，颇为不快。翻地龙自觉再次失言，忙亡羊补牢道：“手下该死，是那人不敌教主。”

　　黑衣人骂道：“蠢才。”

　　翻地龙道：“是是，蠢才蠢才。”听翻地龙如此低声下气，那帮军汉不禁都大笑起来。

　　张隆向那黑衣人笑道：“阁下，那人既已受了伤，不如你我众人一齐冲进去，一发结果了他，岂不是好？”

　　黑衣人这时才看到那帮官兵，向那西门仟道：“他们是什么人？”

　　张隆不等那西门仟回答，便抢着道：“我们是官兵，打此路过也住在这客栈内。只因您身边这三人口口声声说房里那人抢了他们的财物，我们这才出来，但愿能助阁下一臂之力。”

　　黑衣人道：“如此甚好，那就请吧！”自己站着却不动。

　　张隆见他们不动，便笑道：“依小将之言，我们需齐心协力方能制住此人。”

　　翻地龙道：“那人厉害，你们是官兵，捉拿贼人是你们的本分，你们先冲进去，我们随后便去。”

　　张隆看看那老者，那老者笑道：“既然丢东西的人都不着急，我们还着急什么？我们也不管这闲事，径去睡觉便了。”说着真个走进了房内。那帮军汉同张隆也跟着进了房。

　　翻地龙向黑衣人道：“不如我们同他们联手吧！”

　　黑衣人道：“你懂个屁！你怎知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教同官府向来势不两立，他们会好心帮我们？”

　　翻地龙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黑衣人大怒道：“面对房内如此厉害高手，他们若无企图，如何肯主动要与我们联手？可见他们必定也是冲着雷老儿来的！”

　　西门仟忍不住道：“教主，我们捉那雷老儿到底有何用处？”

　　黑衣人道喝道：“这也是你们该知道的事吗？若是你们知道了，早已死在本教主的刀下。”

　　西门仟的脚底不禁腾起一阵凉意，那翻地龙、过江鼠更是惊出两身冷汗，于是三人再不敢说什么。

　　官兵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熄了，从那张隆的房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翻地龙吓得一哆嗦，拨楞着脑袋东张西望道：“哪里打雷，哪里哪里……”

　　过江鼠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小二，这小子打呼噜的嗓门和你有得一拼！你现在应该知道我夜夜失眠的原因了吧！”

　　西门仟登时大怒道：“翻地龙原来是你！我说呢，这些天怎么每晚都打雷！你害得我好惨……”——原来这“蹁跹太岁”也是受害者。

　　此时，那十几名诈死的天星教教众也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共鸣，暗暗大喊道：“小二哥，你夜夜打呼噜不得好死……“

　　翻地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嘻嘻笑道：“还请副教主与鼠兄包容小二，小二以后再不敢了！”

　　那教主道：“打个呼噜打什么紧！”又满含不屑地自言自语道，“这人打的声音也忒低了，连本教主一般的分贝都不到！”

　　那过江鼠同西门仟闻言，不禁偷瞄了那黑衣人一眼。

　　客栈外面只有哗哗的雨声，那雨听来似乎越来越大了。

　　此时，就在渝州城夜雨飘零的夜空中，一行黑衣人正急速而行，径奔凌烟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