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曼荼罗第一章
华音阁 | 作者:步非烟 | 更新时间:2017-05-01 01: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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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平林漠漠雨飞花
大威天朝号自广西北海泊岸一行人沿滇桂古道北上沿路丘陵广布河谷纵横。奇峰鳞次幽谷叠出几人雇一叶小舟泛于漓江之上。奇山秀水漂碧叠翠。一路指点风物不觉已行至川滇桂交界之处。
此地人烟稀少又入万山丛里。眼看落日衔山四围奇峰杂沓到处都是丛林密莽蔽日参天。到了山顶晚风渐凛登高俯瞰万顷森绿顿从眼前推波叠浪而去——好大一片林海。
无尽古木茫茫芊芊浩淼无际。老藤巨木中一道苍老的河流嵌入林海巨莽般蜿蜒逶迤夕照之下墨色腾腾而上云蒸霞蔚将这片丛林笼上一层阴霾。再往前行远古之气逼人而来仿如天地开辟以来这片林海从无人类踏足一般。
卓王孙一行人沿着鸟兽足迹行入林间夕阳余光渐收四周猿啼虎啸怪声时起虽是晴天而大片水气氤氲扑面森气逼人。步小鸾平生从未到过如此山险林恶之处不觉心惊胆寒紧紧握住卓王孙的衣袖。
突然一声凄然长啼一只怪鸟不知从何处飞腾而下乌黑的双翼展开一丈有余擦着几人头顶直掠而过一股**的瘴气就从鸟翼间扑鼻而来。步小鸾轻哼一声抬起衣袖掩住脸面。而当她抬起头时眼前展开一片奇景:四周参天古木和藤萝着地拂垂在不远处形成一环天然围墙宛如这片密林敞开的一道门户拱立迎客。数百朵碗口大的寄生兰星罗棋布点缀在密藤之间一群黑色小鸟就在藤墙中筑巢或嘤嗡和鸣或上下环飞。古藤遒曲蜿蜒瘤果坠坠在雨气中显出浓粘的色泽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将几株巨树连接成一道弧形门户其间只留下了一线入口透出一丝幽绿的微光。
步小鸾有些胆怯的躲在卓王孙身后众人一起往藤墙入口处走去。脚下败叶腐草沙沙作响也不知积了多少年走上去宛如要陷下去一般。虫蛇不时被人声惊起飞快的往树上逃去。遮天蔽日的树林中只有几点幽微的光线在浓重的湿气中摇曳着。
突然众人眼前一阔出现了一小片略高的平地而平地的中间竟座落着一间竹楼。
说一间也许并不恰当它并不像苗人居住的吊脚小楼是四四方方的一间而是长得怪异由南向北延伸过去一眼竟望不到头仿佛是潜栖于密林中的一条青色巨蟒。楼门就在眼前两扇插满着竹刀的楼门在晚风中微微开阖着出刺耳的声音里面传来一种阴沉的气息。而那门梁上垂下的两束腥臭而坚硬的白色药草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自己是站在一条巨蟒的口边而那两束草药就是巨蟒口中森寒的利齿。
步小鸾有些犹豫卓王孙已点燃了火折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长长的走廊在微芒的火光下显得无穷无尽那种湿润的雨林之气在火把的拷灼下渐渐透出一股腥气宛如久已**的血。冰凉的水滴不时从竹楼的缝隙中透过来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指抓紧贴在脊背之上穿过衣服轻轻擦刮着每一寸的皮肤甚至穿过血肉一层一层的伏入骨髓慢慢凝结成痂。
步小鸾只觉浑身冷惶然回头看着杨逸之和小晏等人他们也和卓王孙一样漠然向走廊深处走去。
又转过了一个弯走廊突然开阔了似乎到了一个大厅——说是大厅也不过比走道略宽了些一股腥臭的暖意扑面而来步小鸾正皱着眉头卓王孙已点燃了大厅中央的火塘。
火光驱逐了黑暗。
步小鸾渐渐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四面都是粗得惊人的毛竹扎成的墙壁光滑而古怪的凸起着宛如猛兽的肠胃。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竹筒里面盛着些清水。屋角四周挂着一些从未见过的草药和竹刀兽齿火塘边堆着大堆兽皮多半已经残破污秽不堪。
千利紫石跪在地上迅将火塘边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垂侍立一旁。卓王孙拾起火堆旁的一撮灰烬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杨逸之默然走到屋角将草药挪开。
那堆草药深处竟然藏着一只铜铃。铜铃大概只有拇指大小铃身裹满锈腻颜色已经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留下的。杨逸之从一旁摘下些草叶小心的将铜铃铜铃塞住。
步小鸾正要问杨逸之是干什么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径直盯着挂草药墙壁的上方的横梁似乎在那团浓黑的阴影在她眼中被滤去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面目。
突然天边传来一声轰然雷鸣竹楼似乎难以承受这突来的天地之威猛地颤抖了一下铜铃中塞住的草叶被震落在地锈迹斑驳的铜铃出一阵刮骨磨牙般的哀鸣。
四周竟然从遥远处传来无数回声。
这种声音根本不像风雷回声而仿佛是一群野兽在垂死呻吟。
相思大骇下意识的将步小鸾拉到身后步小鸾却用力甩开她的手痴痴望着房顶雪白的脸上阴晴不定。
相思惊道道:“小鸾你怎么了?”
步小鸾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喃喃道:“我看到一只狐狸。”
相思讶然道:“狐狸?这里怎么会有狐狸?”
小鸾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透出几分痴意。
传说中狐的媚能让所见者深深迷惑莫非小鸾正是邂逅了一只荒郊野岭外的妖狐而受其蛊惑?
卓王孙轻抬起衣袖挡住她的双眼回头对杨逸之道:“杨盟主是否也感觉到这里有些异样?”
杨逸之转身看了诸人一眼正色道:“我们马上离开。”
正在这时楼外草木似乎都突然出一阵凄厉长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草丛中猝然而起四面八方皆在却都一步步由远而近向竹楼走来。
杨逸之断然道:“立刻离开。”
诸人都是一怔小晏澄静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忧虑他缓缓起身一道若有若无的幽光已然凝于指尖。
大雨在屋外倾盆而下屋内闷热的空气只让人窒息。一阵阴风扑来竹门突然开了。随着一声钧天雷裂惨白的电光透过长长的走道直透而下。
门的那边是数十张苍白如纸的脸!
那些脸毫无表情干瘪瘦削一具具僵直枯瘦的躯干宛如轻飘飘的垂挂在那些脸孔下面。狂风暴雨和茫茫夜色将这些身体撕扯的诡异变形很难相信这样枯槁的躯体都还能一个接着一个向前不住跨步。
那群人无知无觉人偶般从竹屋的四面八方涌来围在门口又排着队鱼贯而入。
竹楼在如此多人的踩踏下吱吱作响他们身上朽破的灰布**的拖在地上仿佛刚从泥土中钻出一股浓厚的尸臭伴着雨林特有的腐烂气息毛骨悚然的布满了整个大厅。
闪电和火光透过雨幕笼罩在这些人脸上。它们矮小干瘦突目暴齿面目颇似当地居住的土人然而额前被涂上了一层赤红的药汁斑驳6离似乎写着某种符咒。
那些人有老有少身材不一然而眼珠无一例外是一种诡异的银灰色寒光森然流转——却绝非是人类的神光仿佛是被嵌入的一种妖异的石头反射着夜幕深处的点点磷光。
那些人机械的向走廊这边走来沉沉夜色包裹在他们周围似乎他们的每一处关节都被空中垂拂的无形丝线牵扯着毫无一点生命的气息。
难道刚才的声铃响就是地狱开启的信号无数行尸已从泥土中复活?
步履锵然那些人越来越近。
相思将步小鸾拉在身后手中紧紧握住一枚暗器她强行控制着自己心头的恐惧随时准备出手。
然而这些行尸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们。
它们一进入大厅就分散开来旁若无人的开始工作。有的取下墙壁上的竹筒用力擦拭着有的蹲在地上慢慢清理着污秽的兽皮还有一个枯瘦的老头从怀中掏出火折一遍遍去点房屋中央的火堆。他似乎不知道火堆已经在燃烧而只是不停的做着相同的动作似乎被人下了魔咒——如果任务不能完成那么它将永远点下去。在熊熊火光下老头那张灰垩色的脸清晰可见平板的面孔中央是一块块深褐色的霉斑——那只有可能是尸斑。
相思忍不住作呕。
突然步小鸾一声惊叫一个全身佝偻的老妇爬在地上擦拭地板枯瘦的双手竟然触到了她的鞋。
卓王孙一扬手嵌入墙角一只铜铃顿时拔起径直向那老妇的天灵盖击去。
“且慢!”屋内白光一动那枚铜铃被一道青光一格力道已变噗的一声将屋角竹墙穿了一个大洞。小晏轻轻将步小鸾抱到身旁一张竹椅上转身对卓王孙拱手道:“卓先生这些人你不能杀。”
卓王孙淡淡道:“不知何时殿下的慈悲之心已经施及异类了。”
小晏道:“卓先生息怒在下出手阻止只因为这些人还没有死。”他面说着一面上前用一根长针从老妇的眉心直插而下。那老妇猛烈一颤僵直的身体顿时宛如被无形之物抽空瘫倒在地。小晏伸手在老妇眉心略探片刻:“据在下所知这些人应该是中了尸蛊之毒受人控制本已无辜卓先生何不放他们一条生路?”
相思颤声道:“殿下说他们还没死?”
小晏道:“的确只是在下目前还没想到解救的办法不过稍加时日……”
杨逸之沉声道:“殿下还是让卓先生动手罢。”
小晏皱眉道:“没想到杨盟主也这样说。”
杨逸之默然片刻道:“这种尸蛊之毒无药可解这些人可谓生不如死不如给他们一个了断。”
小晏淡然道:“众生平等只要他们还有生命则不是你我可以草率决定的。”
卓王孙一挥手对杨逸之道:“这些东西杀与不杀何足挂齿。只是你要我们躲避的难道只是这区区行尸?”
杨逸之将目光投向房顶道:“这不过是个开始。行尸一出曼荼罗之阵也就开启了。”
小晏皱眉道:“曼荼罗之阵?传说中此阵亘古已存待到机缘巧合则向天罚者开启入此阵者将永坠轮回。”
卓王孙冷冷道:“那些曼荼罗神话我们已经破过一次了。”
杨逸之叹息道:“这次不同。因为这次布下此阵的不是人。”他顿了顿道:“是神死亡之神。”
卓王孙冷笑一声:“神无非是常人心中之迷惑。”他突然向屋顶喝道:“给我出来!”
突然两点荧绿的亮光鬼火一般从屋顶一跃而过却在大厅另一头的走道口站住了浓黑的夜色成为它无尽广大的身影而火光之中它的真面目却若隐若现。
一声兽类的呼叫贯透夜空数十个行尸突然挺直了身形向着走道深处那两点绿光深深跪下去口里还低声嘶吼着宛如野兽在回应主人的召唤。
他们整齐的伏在在竹楼上用一种古怪的姿势不停的起伏膜拜身上的泥水将他们刚刚清理的地面又弄得污秽不堪。
步小鸾被这场诡异的情景惊呆了她靠在屋角借着雷电之光看见那绿色的幽光正来自刚才所见的那只火狐的双眼。
火狐并没有回头但那双眸子宛然就在步小鸾眼前那双眼中竟然有一汪春水在缓缓化冻开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只披毛畜生会有这样无尽的媚惑。
它似乎对步小鸾轻轻微笑那汪春水仿佛散做满天雾气又被春风吹得丝丝缕缕将世间的一切都变得迷茫起来。
步小鸾已经看得痴了她不知不觉竟然向着那对绿光走去。
卓王孙上前一步骈指如风向火狐双目直戳而去。
这时火狐居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悠长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卓王孙的手顿时止住。
火狐微侧了一下头颅用那双神魔才有的眸子注视着卓王孙有几许讥诮也有几许哀怨。
它居然轻轻说出了一句话——一句只有最自信而诱人的女子才能说出的话:“为什么你不肯看我的眼睛难道你怕也成为我的奴隶?”
四周的空气顿时凝结!
虽然在场诸人俱是阅世无数但从未亲眼见过一只会人言的火狐!而且它的话语如此的温柔动听仿佛情人的低语又仿佛魔鬼的引诱。
难道大家所见并非真实而是置于幻境?
就在众人无知无觉中火狐的身子缓慢而优雅的向黑暗中退去。
卓王孙突然笑道:“曼陀罗故人相见又何必弄这些玄虚!”
曼陀罗?佛法成就时天雨之花。众人又是一怔小晏和杨逸之似乎想起了什么。
黑暗深处竟然有了回应又是一声轻柔的叹息一双明亮的眸子宛如星辰一般突现在火狐身后。
这双眸子带着一丝清冷却无疑比火狐更加美丽。
卓王孙一抬手隔空点亮了她身后墙壁上的火把。
古墓地宫中的一幕宛如穿越了时空又重现在诸人眼前。淹没在她身后黑暗中的无数只火突然星辰般突然亮起阴沉沉的走道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她依旧一身五彩华裳骄傲的微笑着站在走道中央酥胸半坦高盘的云髻上斜插着一朵曼陀罗花而那只火狐正安静的伏在她的肩头。火狐的颜色和她的衣服一样红就如同在鲜血中染过。
曼陀罗轻轻抚摸着肩头的火狐道:“几位别来无恙。”
卓王孙微笑道:“旅途虽然劳顿幸而有令师妹兰葩作伴也算有趣。”
曼陀罗的脸猛地一沉。她注视了卓王孙片刻幽幽道:“她死了你们杀了她。”
卓王孙淡淡道:“那正是她自己的意愿。”
曼陀罗轻轻抬头道:“这也正是我们再会的原因。”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肩上的火狐突然背毛倒立出一声嘶鸣。
相思抢前一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曼陀罗将火狐抱在胸前转身面向杨逸之森然璨齿一笑道:“杀人偿命不是么?”
杨逸之神色一恸:“兰葩因我而死与他们无关。”
曼陀罗抚摸着火狐柔声道:“你?兰葩的诅咒将永远在你身上延续杀不杀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杨逸之脸色更沉曼陀罗已微笑着转过身抬起垂地的广袖脸上的神色变换绽露出女童一般天真的笑容抬手指着相思道“我要的是她——”
卓王孙冷笑道:“你莫非是疯了?”
曼陀罗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不肯不过我可以用另一个人和你交换。”她指尖一转却正对着步小鸾。
步小鸾惊愕的望着她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年龄的女孩要的到底是什么。
曼陀罗瞥了她一眼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卓王孙沉声道:“住口。”
四周顿时漫过一种寂静的杀意。
曼陀罗漫不经心的低头逗弄火狐纤指时而弹拨着火狐的鼻子时而故意放入火狐口中又皱眉缩回一脸娇嗔的扑打它的耳朵。
而房间中的空气却似乎越来越凝重连风啸雷裂之声也被隔绝其外。
步小鸾呆呆的望着两人突然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道:“兰葩已经告诉我了我不怕。”
她此话一出笼罩在曼陀罗身上的沉沉杀意立刻冰释而去。曼陀罗抬起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而对卓王孙道:“她的病非人力可为强如华音阁主你想必也是束手无策。”
卓王孙没有答话。
曼陀罗悠然道:“能救他她的只有我因为我是神执掌生死之神。”她轻轻抬手:“把相思交给我我换给你小鸾的永生。”她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寂然。
卓王孙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我看还是你留下来好些。”
曼陀罗微笑道:“你留不住的人力终究无法和神魔相抗。”
“未必。”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劲风从他袖中席卷而出直袭向曼陀罗所在之处曼陀罗并未抬头她怀中的火狐厉声嘶鸣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将竹楼照得四壁如雪就在这时所有的火把一瞬间熄灭了。
轰然一声巨响伴着雷鸣暴雨众人脚下的大地宛如沉陷一般剧烈颤动。那座颀长的竹楼竟在狂风中瞬时碎裂宛如碎屑一般四散开去。
卓王孙似乎丝毫不为所动指风径直向曼荼罗所在的暗处袭去他这一击虽未尽全力但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躲得过。
就在那道劲风触到曼陀罗眉心的一瞬她的身体突然从眉心处碎开化为万亿绯红的尘芥和竹楼的碎片一起在风雨中四处飘散化为乌有。只有远处雷鸣的回声中隐约传来她的声音:“到曼荼罗阵中来找我。”
第二章、飘落云台各天涯
暴雨倾盆而下将密林织成一片厚重的雨幕狂风似乎又要撕裂这层雨幕的包围在林间疯狂的冲击着地上的腐草和泥泞在暴雨的抽打下痛苦的翻滚将本已无路可由的丛林变得更加狰狞。
不知不觉诸人已经在暴雨中追行了半个时辰。
卓王孙止住脚步一震衣袖袖上的水珠顿时化为一道光幕弹碎开去步小鸾从他袖底探出头来眼神迷蒙似乎已经小睡过一觉。卓王孙摇头示意她不要出来。相思抬手拭了拭额上的雨水喘息道:“我们还要追她到什么时候?”
卓王孙道:“不是追而是沿她所指进入曼荼罗之阵。”
相思讶然:“曼荼罗之阵?在哪里?”
卓王孙淡淡笑道“就在你脚下。”
相思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传来熊熊火光。
透过雨幕隐约可见前方竟然有数百条人影。他们在一个土丘下围成一圈不住呼喝着中间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跳着怪异的舞蹈。
又向前了几步满天的雨幕似乎就在山谷的尽头被切断天空被无形之物强行隔成阴阳两界狂风暴雨就在一步之外的身后纵横肆虐所站之处却又已是一片晴空!
天河静默的倒悬于头顶星光将苍茫林海镀上一浪又一浪的银波上下空明远近山峦岩岫都被辉映成淡紫色莽阡起伏分明是一片景淑物明的人间奇景——也不知究竟是刚从幻境脱身而出还是已入另一个幻境。
风声渐去那群人的呼喝越来愈明显赫然就在耳边。数百只火把耀如白昼他们脚下的土地上不知被什么撒了一层细碎的白光当中的土丘被许多说不出名目的草药围垛成一个高台外面砌着一圈赤色的石块三个一堆垒成品字。
土丘当中站着一个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比起当地土著来讲更是宛如巨人。那人浑身涂满绿色的汁液牙齿染的黧黑额头上戴着一个雉鸡翎兽皮做成的面具。面具双目陷为深洞洞中各伸出一只细如婴胎的手臂旁边耳洞中悬垂着两只硕大的兽角遒曲蜿蜒通体晶莹。
那土人手持一个与人同高的骨质权杖在土丘中央不住打着旋时而高高跃起时而以头抢地额上的雉鸡翎凌空乱舞让人眼花缭乱。另外两个土人跪伏在他脚下看身形像是一对年轻男女也浑身涂满草汁手中捧着两把泥土不住哀婉呻吟。其他的人都围在土丘下手舞足蹈似乎在高声齐唱着某种咒语。
他们的眼睛都注视着舞者脚下。那里的土微微隆起分明埋藏着什么东西。
那舞者突然尖声长啸突然跺地之声一响四周的土人都跪伏下去当中那几个男女扑到舞者脚下的隆起上双手并用不住挖掘着。
他们的动作很剧烈但却很小心几乎是用手指一点点拂去泥土似乎生怕伤着了里边长眠之物。
随着那群土人时高时低时短时长的诡异的咒语二十只手指飞快的向下挖掘土丘缓慢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干枯的头躯干四肢渐渐显出那赫然是一个人!
两个土人惨绿的手指在那团人形的土包上不住的抚摸口里呜呜作声似乎是在哀哀哭泣。当中的土人猛然一顿止住了舞姿双手捧过一个形似饕餮的陶罐高举过头顶然后缓缓仰身向下一股溷浊的黑气就从他手上的陶罐中缓缓流出渐渐将土包整个包住。他的头就要触到那块人形隆起时陶罐中倾泻出一股浓黑的汁液冲击在人形土包的头顶很快土包周围都被黑色黏液充满混合着泥土更显得污秽无比。
两个跪在土包前面的土人也止住了抚摸僵跪于地不住起伏叩拜。土包在液体的冲击下渐渐凸现尘土和液体下竟然一张须皆白的脸!
当中那个土人猛地立直身形出一声长啸地上两个土人似乎突然狂从身边拾起一种带刺的树枝拼命向老人抽打过去。而四周围观的土人似乎愈加兴奋牵起手来围着土丘不住舞蹈。
不一会土中的老人就已全身血迹斑斑相思不忍看下去合目道:“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的尸体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他们这样残忍?”
卓王孙道:“他们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亲人?”相思一怔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他们是在举行一种特殊的葬礼?”
卓王孙摇头道:“不是。”
相思讶然道:“那是什么?”
卓王孙道:“招魂。”
相思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去那两个疯狂抽打尸体的人脸上的肌肉在黏绿的药汁下剧烈的扭曲着而他们的表情里真的没有丝毫仇恨只有莫名的期待和欢乐难道他们真的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迎接亲人的回归?
乒的一声脆响舞蹈的土人猛地将头顶的陶罐砸向地上的老人老人的头颅一歪一股粘稠的黑血从额角淋漓流下。他身旁的亲人和外围的土人顿时安静了下来跪伏在泥土里浑身不住颤栗。
过了不知多久四周静谧得可怕夜色宛如流水一般浸过大地。林间湿气宛如已被无处不在的寒意凝结成形无声潜伏在每个人的身后。
突然相思只觉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她分明听到那个老人喉头中出了一声囫囵的呻吟。
那具看上去已被尘土封埋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尸体居然出了一声呻吟!
相思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尸体被尸布包裹在胸前的双手似乎动了一下接着全身都痛苦的挣扎起来他额头脸上的黑色的黏液被撕扯成千丝万缕勉强维系着他的身体与泥土他看上去宛如一只正在蜕茧的巨蛹在无尽的夜色中挣扎蠕动。
夜幕中茫茫荒林似乎也为这诡异的场面而窒息月光垂照一切纤尘必现惨然无声。
那具尸体一声凄厉长啸终于从黏液中挣脱出来坐起身体他似乎还未适应周围的环境木然的看着众人。
旁边守候的两个土人欣喜若狂拿出一张血红的毛毯将他整个包裹住外围的土人中出来两个壮丁用一张竹椅将他抬起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一些年轻男女还手持火把旋转而舞不时从地上捞起黄土向对方扑去而对方被土扑了一头一脸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更加兴高采烈一面唱跳一面捞土向对方还击。
闹了好一会歌声才渐渐小了下去当中的舞者振臂一呼众人安静下来只见他率领着众人向南方拜了几拜然后转身向丛林深处走去众人一面说笑一面跟在他身后只一瞬间就已无影无踪。
冷月寂寂只一瞬间丛林又恢复了刚才的阴森清冷。
相思愣了良久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实的。
千利紫石纵身而上在刚才尸体卧过的地方抓起一把尘土放在鼻端小心嗅了嗅。
小晏道:“这土可有什么特别?”
千利紫石摇头道:“应该就是普通的泥土但是……”千里紫石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这些土在地下掩埋的日子至少在两年以上。”
小晏神色一沉:“也就是说刚才那人早在两年前就被人掩埋了。”他目光一扫对杨逸之道:“杨盟主既然曾栖身曼荼罗教一段时间是否知道这等异术的来历?”
杨逸之淡然道:“殿下早知天下决没有一种异术可让死去两年之人复活又何必再问?”
小晏微笑道:“难道杨盟主又要告诉在下是神力所为?”
杨逸之沉声道:“天下之奇门异术若是人力可为凭殿下的见识又岂能不知?”
小晏笑而不答似乎默认了。
相思看了看诸人喃喃问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卓王孙抱起步小鸾望着丛林深处道:“跟他们去。”
相思惊道:“可是这些——”她摇了摇头:“也许他们根本不是人。”
卓王孙道:“无论他们是什么都是弄清真相的唯一方法。”
丛林的那边是一个村落。
茂密的树丛里竟然看不到一间房屋若不是星罗棋布着一些石块砌成水道几处火塘还迸散的一些欲灭未灭的火星真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处数百人居住的村落。
待走到面前才觉原来这里的房屋都建在地下掘土为洞洞口是一块翻板木门上面盖着厚厚的苔藓不仔细看根本难以觉。
这里似乎是君子之乡不少洞屋木门就随意敞开着里边不见一丝灯火似乎村民都已安睡连对这些不之客的到来也没有丝毫警觉。
星光散落在静谧的村落里蔚蓝的天幕高旷无比天河宛如微风中舒展的锦缎垂拂在众人头顶。
看起来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座村落然而想到刚才那群在土丘上狂舞的怪人和在浓黑黏液中挣扎的尸体这无际的宁静也如森森月色般渗入了丝丝寒意。
步小鸾偎依在卓王孙怀中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前纤弱的身体在夜风中似乎有些颤抖。相思从一旁递过一件衣服卓王孙将它裹在步小鸾身上。小鸾突然抬起头怯怯的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卓王孙低下头目光停驻在她被夜露濡湿的鬓角上她苍白的肌肤在星光下几欲透明宛如月夜中一朵悄悄绽开的花。卓王孙默默看着她不知为何每当看见眼前这个单薄如纸人儿一般的女孩他澄潭般深不可测的目光中也会透出不可掩饰的怜爱:“不我们立刻就找人家投宿。”
他抬起头目光所指处是一间被巨树下的洞屋微隙的木门下竟然还透着一点灯火在宁静的村落里显得格外醒目。
来到门口千利紫石抢前一步矮下身去敲门。
门应声而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少*妇。她先探出头来皮肤黧黑脸色却异常红润一头浓黑的头似乎刚刚洗过披散在脑后。她穿着一身麻布长衫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扶着胸前的门栏细长的双眼略有些红肿满腹疑云的打量着众人。
相思有些尴尬轻声道:“这位姑娘夜行迷路能否在府上略为歇脚?”
少*妇迷茫的扬起头眼中露出几许惊惶。
相思以为她没有听见向前迈了一步。少*妇突然一声尖叫将火把向她脸上掷来跌跌撞撞的从阶梯往地下跑去。
相思往旁边一闪。杨逸之在她身后轻轻扬手将火炬接下。
这时村落中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的点亮瞬间几百人手持着火把和竹刀长矛出现在村落中央将一行人团团围住。他们一面挥舞着武器一面高声呼喝着向前步步逼来。数百只长矛在眼前晃动削得无比锋利的矛尖被染得碧绿无疑在剧毒中淬炼过。相思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卓王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举动。
突然人群寂静下来土人们迅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路一个壮汉从人群后缓步走出他几乎全身**而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赤红的纹身。
相思记得这就是方才在土丘上舞蹈的祭师如今摘下了浑身的古怪行头他的模样显得滑稽而狰狞。他走了几步突然扬手向着卓王孙一行人一挥口里吐出一堆难以分辨的音节。
而被围在中心的几人谁都没有动。
那人又作了两遍同样的动作。突然将两腮一鼓喉头不住呼噜作声双手高举过头顶癫狂般的不住颤动。
步小鸾在卓王孙怀中好奇的看着他们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相思却半点都笑不出因为她看到那些土人已经将淬毒的竹矛高高举起随时可能向他们掷来。
虽然在场几人大多数都是一流高手然而这样数百只长矛一起乱箭齐未免不会有人受伤。何况总是自己进入这些土人历代生息之地若因此横加杀戮总是于心不忍。正在她犹豫之时那头人怪声长喝众土人手持长矛仰身一退竹矛瞬时就要脱手。
青光一闪千利紫石背上的长刀已经出鞘。相思暗自叹息一声长袖微动指上已多了数点亮光卓王孙只是轻轻将步小鸾的头转向里侧。
杨逸之突然上前一步手中的火把迅在空中画了一个奇怪的弧形。
那些土人顿时止住了举动惊愕的看着杨逸之。
头人上前了两步对杨逸之作了个手势两人口中低低的念了几个词语似乎在交谈什么。突然那头人双手一挥众土人顿时放下长矛齐坐于地两手交替拍打着地面。
杨逸之回头道:“没有危险了他们在欢迎客人。”
相思惊疑的望着杨逸之小晏的微笑中透出几许冷漠而卓王孙却毫无表情似乎这一切已在他料想之中。
火光之中刚才那个少*妇从地下洞屋中出来脸色有些羞涩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
相思注视着他们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一个干瘦的老者缓慢的爬出来。他头里还在不停滴水满脸都是针刺一般的血孔高高肿起几乎难以睁开眼睛佝偻矮小的身上还裹着一件血红的毛毯。
那人赫然正是刚才从土丘中挣扎而出的尸体。
卓王孙微笑道:“不之客深夜惊扰还请杨盟主代为致歉。”
那位老者喉头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身旁的少*妇和青年立刻上去轻轻帮他捶背神色恭敬而关切似乎是一对孝顺的夫妇。然而相思一想到刚才他们用带刺的树枝猛烈抽打他的尸体就觉得全身不寒而栗。
那老者咳嗽了片刻开口道:“多谢这位公子。老朽刚刚睡醒身体略有不适失礼之处还望包含。”
他的话音生涩得宛如生锈的铁刀划过瓷片不知道是太久不谙汉语还是因为不谙人声。相思不由眉头一皱。
老者目光如电往相思脸上一扫嘶声笑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疑问?”
相思怔了片刻嗫嚅道:“我……”她掩饰着心中的慌乱强笑道:“我只是想问老人家高寿?”
老人笑道:“不知道姑娘问的是我的前生还是今世?”
相思道:“前生?今世?”
老人笑道:“若没有记错两年前我死的时候正好七十八岁如果问的是今世——我刚刚从土中出生不到一个时辰。”
没想到这老人如此坦言相思顿时哑口她当然不相信死而复生的鬼话或许天下真的有一种异术能让人假死两年之后再借机复苏佛门枯禅**西域龟息神功莫不如此只是不能深埋地下而已。
卓王孙笑道:“《山海经》中有无綮之国其人穴居食土死即埋之其心不朽死百廿岁乃复更生。老人家能够两岁复生亦是远胜古人了。”
老人似乎非常高兴大笑道:“几位远道而来当为本族上宾让墁俊带领几个村丁去打些山食野味墁彝做几道小菜为几位一洗风尘。”
卓王孙也不多谢几人一起下到洞屋中。进了屋内才现这种地下洞屋并非想象中那么阴暗潮湿整个屋里都铺着厚厚的干土土质细腻柔软比普通的地毯都要舒服很多。土墙上还有几个通道上下各装着一面铜镜可以将地面上的光线景物反射到洞屋之中也可算作一种别致的窗户。洞屋略显狭小但其中家具均用土烧制异常低矮精巧仿佛将一座厅堂缩小而成倒也不觉局促。几人就在土桌前席地而座。
闲聊之中几人得知老人一族世代生活在丛林之中从他能记事起本族就能在死后“复活”。人死之后亲人就会将尸体用泥土紧裹放入土丘高处掩埋每日到土丘上洒水祭奠两年之后再由村中祭师用一种独特的仪式唤醒。而此人复活后将日渐回复少年的形态重新衣食婚嫁直到再次死去。所以村落中的人根本没有年龄的概念所谓年老年长只不过是他们生命中循环而现的不同阶段。
相思突然想到了什么道:“那么刚才我们看见的两人不是你的儿子儿媳?”
老人大笑道:“我倒是想有个儿子不过不可能了”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晴不定:“我曾祖父在一个特殊的机缘中领悟了不死的奥秘成了全族历史上的英雄。然而也从那一刻起我们也全部失去了延续后代的能力。”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至于那两个人按照族谱来看他们是我的太曾祖父和曾祖母。”
步小鸾突然插言道:“如果不能生小孩为什么还要婚嫁呢?”
老人一愣继而笑道:“也许只是因为我们都很寂寞。”语意中似乎显得有些凄凉。
步小鸾又问道:“那么你的妻子呢?你也应该有个妻子吧?”
老人声音一沉:“很多年之前有一个但是她死了就葬在村北芙蓉泽之中。”
步小鸾道:“那为什么不把她埋起来重新复活?”
卓王孙沉声道:“小鸾——”
老人神色一恸摇头道:“活不过来了。她……”他突然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
相思歉然道:“小鸾还小有所冒犯之处……”
老人轻声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不少村民在门外失声大哭。
老人脸色一变急急道了声失陪出了房门。几人透过洞屋墙上的“小窗”看到一个人浑身鲜血伏在地上不住抽搐。祭师努力想用草药堵住他的伤口但却徒劳无功因为那人几乎被人用利刃从当中劈开只剩下一手一足和大半个身体。他竟然用这样一具残躯爬回了村子。
老人分开人群来到这人面前俯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口突然老人出一声怆然悲鸣深深跪在地上身体剧烈颤动咳嗽不止。周围的土人也随他一起跪下低声抽泣。
血泊中的那人伸出一只残存的手臂握住老人的手腕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老人浊泪纵横几次就要昏倒。祭师跪行了两步在老人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似在请示。老人脸上显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看了看伤者又看了看祭师和村民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息似乎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已猜了个大半因为只有一种痛苦能如此折磨一个人——那就是他正面临着一项极其为难的选择。
血泊中的伤者的头歪了歪似乎在鼓励老人。
老人一声重重的悲叹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终于向下挥了挥。
祭师向老人和伤者跪拜了三次拿出一瓶淡红的液体交给老人。
老人的手颤抖不已但还是接过了所有的土人都深跪在地上将脸埋入尘土静静等候着。
老人将脸转到一旁瓶中的液体从他手上倾泻而下。
伤者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一股腥臭的浓烟从地上升起片刻之后伤者所在之地就只剩下一汪血水。老人出一声呻吟仰天晕倒在地。几个村丁立刻过去扶起他。祭师将一些粉末撒在那汪血水上一股火苗窜出须臾地上的鲜血都化为了灰烬。
相思紧紧扶住窗棂脸色苍白异常她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杨逸之微叹一声:“那是墁俊墁彝也死了不过没能爬得回来。”
相思惊道:“你是说这就是老人的那位亲人?”
杨逸之道:“正是。”
相思嘶声道:“可是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怎么可能就已经死了?”
杨逸之摇头道:“不知道似乎是在为我们打猎的时候遇到了野兽。”
相思摇头道:“你是说他们因我们而死?”
杨逸之还没有回答小晏微微冷笑道:“虽然在下对他们的土语并不如盟主熟悉但也听到墁俊死前反复提到‘倥杜母’。而据在下所知‘倥杜母’绝非是野兽的意思。”
杨逸之默然片刻道:“的确不是。”
小晏微笑道:“那么不知是杨盟主偶然耳误还是特意有所避讳?”
杨逸之转身望着窗外不再回答。
卓王孙道:“杨盟主不肯说那只有请教殿下这句‘倥杜母’的含义。”
小晏叹息一声道:“对于墁俊族人‘倥杜母’一词的确是最可怖的禁忌。它的意义……我希望自己是理解错了单就字面而译它是指‘残尸’。”
相思不禁一颤道:“你是说他们在外出的途中遇到了遇到了‘残尸’?”
小晏神色有些沉重:“正是如此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相思忍不住浑身一颤道:“难道还有更可怕的事?”
小晏道:“不知相思姑娘想到没有既然此族人已经领悟了不死的奥义为什么村长还要忍痛将墁俊杀死?”
相思喃喃道:“也许他伤得太重村长不忍看他如此痛苦所以才不得已杀了他。”
小晏摇头道:“墁俊虽然伤得极重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呻吟过然而在药液沾到他身体的一瞬间他却厉声惨叫这只能证明被药液融化的痛苦比身体分离之苦要厉害得多。”
相思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他们非常害怕墁俊的身体他们族人虽然可以复活但墁俊连身子都已经残缺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小晏道:“他们的确很恐惧墁俊的残躯连最后一点血水都要烧为灰烬。然而却不是因为他无法复活。”
相思道:“那是为什么?”
小晏沉声道:“因为墁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重生!”
第三章、五夜霜钟啼破梦
相思愕然抬头正好看到阶梯上的老人。
他原本佝偻的身体挺得笔直的站在阶梯上身子的一半笼罩在地面的阳光之中似乎显得高大了许多手中握着一只竹矛被刺枝抽打得满是血孔得脸上涨的通红他眉头微微抽搐着似乎在强行克制着痛苦与愤怒。
相思道:“老人家……”
老人怒道:“不必讲了墁俊与墁彝因为你们的到来而死老祭师临死前预言终于实现了外来者给我族带来了灾难。”
相思嗫嚅道:“我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表达我们的歉意……”
老人猛地一挥手高声吼道:“不必了你们给我马上离开这里!”
相思道:“我们不能走。”
老人紧紧握住长矛一字一句道:“不走?留下来看我们都被倥杜母们撕成碎片么?”
卓王孙淡淡道:“当然不走。既然事情既然因我们而起也自然会因我们而灭。”
老人嘶声道:“全都给我滚出去!”他话音未落手中长矛呼的一声在屋内荡开半个弧园突然在空中一顿矛尖顺势一转直插卓王孙的眉心。
相思惊道:“小心!”
眼前青光一掠顿时凝结在空中只见卓王孙随意一指立在眉心前那森绿的矛尖似乎就被一种无形之力吸附于他的指尖上无论老人如何用力也没法挪动分毫。
老人略显红润的脸顿时又变得苍白如纸。卓王孙轻轻一挥手长矛以同样的角度在空中划个弧园毫不着力的回到老人手上。
老人呆了片刻低声道:“你到底要怎样?”
卓王孙淡然一笑道:“我只是想看看倥杜母到底是什么。”
老人怒道:“难道你想死?”
卓王孙微笑道:“已入死阵不见死神空手而去岂非憾事?”
老人的面孔涨的血红道:“在下虽然不是几位对手但诸位何必苦苦相逼?”
卓王孙微笑道:“在下只是好管闲事尤其是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闲事。”
老人重重一声叹息道:“此事只怕并非如几位所想……诸位还是赶快离去吧”神色哀苦似乎已有乞求之意。
卓王孙似乎没有理会他缓缓道“所谓倥杜母——”一句话并没有说下去静静等着老人续完。
老人语塞了良久却终于屈服于他语气之下低声道:“所谓倥杜母其实并不是神魔一类而是几百年前被本族驱逐的叛徒也曾经是我们的亲人。只是到了如今他们已经和魔鬼毫无区别。”老人的声音更加嘶哑道:“自从本族祖先领悟了复活的奥义之后数百年来我们就在这密林深处默默生息悠游度日与世无争。直到两百年前出了一次意外的事故种下了今日之恶果。直到现在回想此事大家也是懊悔不已。不过这也是我们强参生死之秘僭越天地奥秘的惩罚并非人力可以避免……三百年前在下一位族叔采药时不幸路遇猛虎战斗之下两败俱伤。猛虎虽被刺重伤蹒跚回窝后就倒地死去而他也被当中撕开。当村中人赶到时他已经气绝多时。”
“族叔当年是众人爱戴的英雄好汉大家不忍心让他身体残缺就从虎窝里寻回了他的两半尸体并按照本族的仪式下了咒语埋葬希望他能如以往一般复活。然而……我们的确是错了这件事竟成了本族懊悔至今的恶梦……”老人脸色血红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抽搐神色异常痛苦:“两年后当我们拨开土堆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正如镜子破碎之后即便拼合也再照不出完整的影像那位族叔的身体并没有如我们希望的那样重新结合成为一个整体而是成了两个蠕动的半身怪物!”
相思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你是说那两半残躯分别复活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的确!不仅如此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那两个蠕动的半身怪物不但分走了族叔的躯体同时也分走了他的智慧、勇气以及一切仁爱之心。那两半身体都变得凶戾愚蛮其中没有头的一半不停挣扎撕碎一切手边的东西而有头的那一半则日夜哀嚎要我们为他们找到另一个人的身体切开来替他们续上。知道当初人人景仰的英雄居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残忍凶暴的魔鬼族人十分恐惧祭师也从星象上预料到了这将是我族灾难的开始。如果这个时候我决断一点能够下令将这两个怪物烧死那么后来的一切就不会生了然而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因为我还不明白他们已经不是当初抚育我长大的族叔了……”老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凄凉。
相思愕然道:“难道难道你答应了他们?”
老人痛苦的摇摇头:“我当然也不忍心杀死别的族人来成全他们于是我从山林间找来了一只黑猿。”
相思道:“你是说你是说你们把他变成了两个半人半猿的怪物?!”
“正是如此!”老人合上双眼低声道:“然而事情还没有终结。那两个半人半猿的怪物后来时常回到村中一开始大家都很害怕但后来不知为何村中有很多年轻人似乎受了某种邪恶的诱惑却疯狂般的追随他们。村中渐渐出现了种种怪异族中长老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现一个垂死的病人居然暗中违反族中的大忌私自将自己埋入土中等候复活。这本来是只有历代相传的祭师才有的权力。”
“我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于是不他亲人的人反对带着村众连夜将那人的坟墓挖开……”老人的声调颤抖起来似乎那恐怖之景还历历在目:“罪孽啊那人死的时候居然将自己切成了两半埋入土中!”
相思惊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人叹道:“贪得无厌的人啊他们有了永生的生命却仍不满足还希望自己能不断分裂繁殖。”
相思道:“难道为了这个他们就愿意将自己变成不人不兽的怪物?”
老人垂长叹道:“他们希望能繁殖出无限的自己却不明白生命正因为是唯一的所以才有如太阳般灿烂的光辉。强行离散了自己的血肉经脉其实也就抛弃了他们之所以为人的一切精华和美德。”
“那些人或找来兽类的身体与自己的残躯拼合或者干脆到丛林中伺机袭击过往的客人夺取他们的身体。我和村中的长老再也无法忍受他们的恶迹决定将他们驱逐出去结果双方生了一场惨烈的大战死伤遍地。由于当时倥杜母的人数还不是很多我们终于守住了村落。而且将双方撕裂的尸体都用药水融化烧毁。但还是有一部分尸体被不听劝告的亲人们偷偷掩埋在森林的各处而另一部分希望追随倥杜母生活方式的年轻人竟也决然离开了村落去加入倥杜母的行列。后来倥杜母们就在山林中以邪恶的方式不断繁殖自己越来越多。可怕的是他们最初的目的是让自己的生命无限增殖然而事与愿违到了最后他们越分越少的躯体以及精神意志都逐渐被自己附身的野兽、尸体同化。”
相思道:“你是说他们最后成为了一种行尸走肉?”
老人摇头道:“不虽然他们人类的意志已被分散然而兽性、邪恶以及亡灵的怨气却渐渐累积最后他们完全成了魔鬼的走狗唯一的知觉就是撕碎一切可见的生物然后再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贴附上去。”
相思道:“难道说墁俊他们就是被……”
老人惨然道:“正是。他忍着剧痛爬回村落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倥杜母们已经重新集结准备将我们村落报复将其中每一个正常的人都变为自己的同类。墁俊的一半身体已经被倥杜母夺去了若不是他有我族复活的力量决不可能支撑着回到这里。”
相思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先制人将倥杜母一网打尽?”
老人摇头道:“倥杜母继承了野兽的特性昼伏夜出啸聚山林极难捕获而他们生存的唯一意念就是杀戮和繁殖并且他们复活得很快而且会越来越快所以现在我们已经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倥杜母或者已经多如蝼蚁杀之不尽。更何况若捕杀倥杜母的时候有所不慎将倥杜母的尸体留下一块他们都会在土中不断复活。”
相思道:“那你们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老人的昏黄的目光中突然放出一种坚毅的光芒:“我们已经决心和倥杜母决一死战一旦不敌……”老人一声长叹缓缓合上双目道:“我们也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安排。所以倥杜母之事纯属上天对本族的惩罚与他人无关几位还是离开此地免得战阵动玉石俱焚诸位枉受牵连。”老人将手一挥作出了逐客的姿势。
小晏眉头微皱道:“竟有这等奇事可见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人的所见所识是无论如何不能穷尽这天地秘梓的。”
杨逸之淡淡道:“只怕这一切只是梦幻而已。”
卓王孙一笑:“杨盟主是暗示我们这无綮一族百年来所见所感也无非是大梦一场?那这场梦又是何人动的呢?”
杨逸之皱起眉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又摇头作罢。
相思接口道:“无论如何事情因我们而起我们又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老人决然道:“倥杜母死而复活除了本族历传之战阵绝无其他手段可以消灭几位若执意留下不过徒做无谓牺牲!”
卓王孙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之事道:“历传之战阵?”
老人眉头一皱道:“此事事关本族禁忌诸位不必多问。”
卓王孙淡然道:“既然如此我本无心插手只怕阁下所谓战阵亦是不祥之器。”
老人怔了片刻道:“不错传说本族此阵有天地重开之威力然而却重未使用。因为此阵一出天地变易除了全族都会遭到杀身之祸外还可能引未可知的大灾难这是当初明战阵的人最终也无法参破的……所以几百年来它一直被禁用然而到了这种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只有舍命一博诸位既然已经知道此事严重还请立即离开。”
卓王孙微微一笑道:“村长这逐客之令似乎已经下得晚了。”
老人大惊道:“你是说……”
突然村口的大钟一声巨响。
钟声高亢而短促似乎敲钟者在用生命的最后之力向大家警告——某种极度恐怖的危险已经降临!
第四章、万里秋山芙蓉霞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数百只火把已经熄灭。
好在东方已经白树木被微弱的晨曦包裹在浓厚的湿气中宛如初生的婴儿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胎衣。
一声轰然巨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广场中央的泥土不知何时已从地下翻起凸起无数土包就如久病之人的皮肤长满了欲破的痈疮。丛林中茫茫晨露纷扬而下将那些土包变成一滩秽亵不堪的泥泞。
大地在令人窒息的湿气中静默了片刻突然上下颤动起来。
同时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也似乎正在从地心破土而上。这种声音凄厉而嘶哑一时竟然听不出是那种生物出的传说中的群鬼夜哭也绝无如此怪异。又像狼熊猩猿马熊豹虎犬一起出临死前的惨叫又像无数人在地底同时尖利的大笑而这笑声又在泥土中被封埋太久已经**不堪!
土包在这种怪声中翻腾着瘴气鼓动着黏浓的水泡冒出一股股腥臭的黑烟。
村民们分成九组在广场四周布开九道弧园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却每人头顶着一只陶罐双手合十胸前紧握着一把血红的泥土。妇女和孩子们用同样的姿势站在里圈他们暗黄的脸上显出一种恐惧而又悲壮的表情似乎已经意识到他们无限的生命也快到了终结的时候。
泥土翻腾得更快腥臭的黑烟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那种嘶哑的怪叫越来越近仿佛在泥泞的包裹中做最后挣扎就要破土而出!
祭师又穿上了那身沉重的礼服仰面站立在圆弧的中心他头顶胸前四肢上各放着一个陶罐兽角、雉鸡翎、权杖一起在霞光之下熠熠生辉虽然这副场面比初见的时候更加怪异但再也没有人会觉得滑稽:——这群本已参透了不死奥义的人们如今却决心为了这片生息了千百年的土地和那无尽增殖的恶魔战斗到最后一刻!
狂风毫无预兆的从地底冲天而起厚浊的尘土顿时遮天蔽日绿树朝阳彩霞瞬间就已无影无踪四周瞬时已被一片溷浊的黑暗湮塞!
令人作呕的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离众人最近的一个土包爆破般喷出数团冲天的浓烟隐约之中一只硕大的兽爪已突然伸出地面!
“啊!”步小鸾一声惊叫卓王孙立刻伸手挡住她的双眼。
那兽爪上布满黑色的长毛灰色的指甲足有半尺弯成勾状乌黑油亮在空气中向四周不停摸索呻吟嘶叫之声更已近在咫尺。
土堆还在继续翻滚一颗灰垩色的头颅已经突出了地面。那头颅左边是一张死尸的脸在一层黄土下诡异的扭曲着仿佛还保持着临死时的恐惧和痛苦而右边一半却是一张灰熊的面孔。两张脸被一条手指粗的血痂强行粘合在一起似乎并不情愿在欲要分开而不得的剧痛中显得暴虐而疯狂它两爪不停在空中挥舞胸前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突然那倥杜母似乎嗅到了生人的气息狂性大作猛力嘶嚎着手上的泥泞被他巨力扯成千丝万缕纠缠在它的兽臂上它一路挣扎向众人一步步爬过来。
相思不由一声惊呼一枚袖箭已然出手!
袖箭噗的一声正中那倥杜母的额头黑血涌处袖箭力道不减直从它后脑穿出。
倥杜母甚至来不及惨叫只在喉头出一声闷响就已摇晃着向后跌去。
相思正要松一口气突然四只兽爪从那只倥杜母后背伸出各自扯住它的一肢。
嘶的一声裂响黑血如腥雨一般喷散而出!
先前那头倥杜母已经从当中被撕开另外两头身材更大的倥杜母各抓住一片尸体在头顶高高挥舞出欢喜若狂的号叫。
舞了几圈之后那两头倥杜母突然互相扯住对方的肢体也是猛地一撕。两头倥杜母同时出最凄厉的惨叫竟然也被生生扯开。
那两片残体并未倒下而是挣扎着将手中握住的刚才那头倥杜母的半片身体往自己残躯上拼合而去。这一过程中它们惨叫连连眼睛都因剧痛快要脱眶而出但扭曲的脸上还带着贪婪而满足的表情。
片刻之后两只倥杜母变成了三只一面惨叫一面蹒跚的向众人爬来。
与此同时那成千上万的土包都已破裂各种人兽拼合的倥杜母都已破土而出狼熊猩猿马熊豹虎犬以及人类的残躯无比诡异的结合在一起在团团黑烟中不住蠕动腥臭味铺天盖地而来哀嚎直干云霄无数只手爪就在浑噩的狂风中不停挥舞一眼望去竟是满山遍野无处不在。
相思面色如纸颤声道:“到底有多少倥杜母?”
卓王孙望着远方道:“几千或者几万。”
相思道:“那我怎样才能杀死他们?”
卓王孙道:“谁也不能。它们除了更多的尸体之外不会在意任何事物而且他们身体的每一残片都能重生。”
相思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卓王孙遥望着那群排成九个弧圆的村民摇头道:“我们只有等等安息之阵的动。”
明明灭灭密密麻麻木。
咒声越来越盛九个弧圆也在不停的分合变换。祭师在当中飞快的旋舞着他身上的陶罐以更加诡异的度不停旋转似乎正被一种无形之力操纵。
渐渐一团黄光从贴地的旋风中升腾而上形成九个光圈将村民包裹其中村民高声唱着一曲曲调怪异的赞歌右手渐渐从胸前抬起直捧到头顶随着祭师一声高歌数百村民右手同时在头顶挥出一个半圆血红的尘土烟花一般向四周飘散开去。
红土之雨纷扬落下。将灰垩的土地染得一片嫣红。
大地猛烈的一颤而后混乱的震动逐渐变得沉稳而有力宛如被催动了沉睡已久的脉搏爆出生命的律动。
祭师飞舞越来越快他身上的九个陶罐几乎悬浮在了空中数百村民全力唱出的咒语震耳欲聋。随着歌声在极高处突然一顿祭师的旋舞也立即止住九个陶罐以最缓慢的姿态从他身上旋转飞出最后在泥土中散为尘芥。同时村民们头顶的陶罐都以同样的度坠落于地而陶罐中散出的是黝黑的泥土宛如一瞬间大地上开了无数朵墨色莲花。
在莲花跌落的一瞬村民站立的大地上隆起九道弧形的土埂并且飞延伸着须臾就已连接成一个圆圈噗的一博碎石如粉激起千百丈高满空飞洒瞬时以不可思议之力向外扩散开去。
整个大地似乎都被这道飞扩张的圆圈覆盖而过剧烈一颤就如大海中突然而起的巨浪天地之威让人还未来得及喘息它已向天际散去无影无踪。
天地一片沉寂宁静得宛如什么也为生过。
无数倥杜母和村民一瞬间都似乎变成了雕像无知无觉大地宛如万亿年前的古战场远古怪兽和先民们都在一瞬间被冰川冻结一直保持着鲜活的姿态在这里等候了无尽的岁月。
是宇宙时空偶然间就造成了永恒的错乱或者只是人们心中片刻的疑惑?
这一幕似乎持续了千万年之久其实只是短短一瞬之间。
闷响又起脚下的大地爆裂般的一动似乎地心深处有某种支撑突然断裂了。四周的一切剧烈动荡浓浓黑暗之中声色触嗅都已被隔绝只有一种感觉无比清晰——自己和这大地一起在缓缓下沉。
相思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身边的危险。
隐约中她听到卓王孙道:“走!”然后自己手上一着力身子已经整个飞了起来晕眩之中似乎是在树梢不停起落等她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十丈开外的一棵巨树之上。
卓王孙放开她将另一手牵着的步小鸾揽在怀中。而小晏、杨逸之和千利紫石正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端。
相思来不及多想回头去看来时的村落。
她的脸色瞬时苍白。眼前是一幕不可思议之景。
整个村落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块圆形的流沙之地树木房屋石块牲畜包括所有的村民都在震动中一点点旋转着向圆心下沉瞬时已经陷到了腰部然而他们的表情依旧十分安详双手将倒置的陶罐捧于胸前嘴唇不住张合着似乎在念着无声的法咒。
那些刚刚从土中爬出的倥杜母正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又要重归地底不断张牙舞抓想要扑向正在念咒的村民却又被泥土陷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前进半步只有声声惨叫死命挣扎。
片刻之间村民和倥杜母都只剩下了地面上的头颅。
朝阳透过飞扬的尘土将村民们暗黄的面孔镀上一层金色。他们村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而是一种出奇的宁静。或许直到此刻这群不死族人才真正明白了生命的最后奥义——那是无数次的复活所不曾给予的。
他们越陷越深流土就要将一切带归地底。
旋转的黄土之上只剩下一只幼小的手臂在沙土上欲沉欲浮。
这一定是一个女孩因为那淡黄色的手腕上还挂着一串花环。
唯一的解释是某位母亲在最后的一刻将自己的女儿尽力托出了沙阵。
虽然这样做只能片刻延缓了女孩的死亡但这却是她唯一能作的。
这也是不死之族最后的一点希望。
相思紧握着双拳眼中泪光闪烁。她突然回过头嘶声道:“先生我们要救她!”
卓王孙只注视着远方淡淡道:“这就是他们的解脱。”
相思失望的看了他一会将目光投向杨逸之与小晏。
杨逸之双眉紧皱静静俯视着沉沦的大地。而小晏双手结印高站在巨木之端晨风吹起他淡紫的华裳眸子中深光的悲悯宛如在沙罗树前俯瞰众生衰荣的神佛。
只是他并没有救人的意图。
相思四顾片刻嘶声道:“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肯出手?”
卓王孙打断她道:“任何人出手都毫无意义。”
相思低下头双手握得更紧她一字一句道:“就算毫无意义我也不能见死不救!”这时风沙更盛那只小手正一点点消失在泥土中。她一咬牙从树顶上纵身而下。
“住手!”杨逸之突然一声低喝飞身去阻拦她。
杨逸之的身法当然比相思快了许多然而两人栖身之树实在相隔太远等他动身的时候相思人已在树下。
她身形在林间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流土边缘一扬手袖中飞出一条流苏一头系在旁边一条树枝上手中略一借力向流土中心飞去。
她足尖在流土上一点立定身形往下一探手已牢牢抓住那女孩的手腕。
那只小手出奇的灼热令她几乎撒手。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一手紧紧拽住流苏另一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孩拉出流土。
那个小女孩竟然沉重得惊人似乎沙土下有无数双手在和相思争夺。
流苏出碎裂般的破响本来不足四指宽的流苏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线。相思一咬牙催动内力猛地往上一纵。
地下传来一阵凄厉而绝望的哭声若有若无却宛如刮骨一般让人心神俱碎。
那小女孩的身体似乎终于脱出了沙土的包围和相思一起缓缓上升。
渐渐的一张通红的小脸出现在泥土下。
她脸上经脉突出薄薄的皮肤被撑得透明简直可以看到血液正在沸腾汹涌相思被她诡异的样子怔了一下手中力道一顿。
耳边响起一声低喝:“放手!”相思只觉眼前一道白光掠过一股无形之力仿佛透过光线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扣。她甚至全身的真气都未被引动而手已经不可抗拒的松开了。
等她明白过来那张在沙土上仅仅浮现了片刻的小脸又已沉入地底。
盛怒之下她循着白光所来之处全力一掌击出。
然而她的手却愣在了半空中。
来人居然是杨逸之。
“你……”杨逸之欲言又止那双几乎从来波澜不兴的眸子中已满是怒意似乎相思刚才已铸成不可原谅之错。
相思被他的怒容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声雷裂般的巨响从地底冲天而出整个天地似乎爆裂重生般的震动起来无数股尘土从地底深处巨浪般喷涌而出其威力比刚才几次地动强了不止百倍相思还未明白过来手上的流苏已断为数截身体随着翻腾的尘土迅下沉。
大地并非按照一个方向下沉而是分成了无数股不同的力度彼此牵引撕扯不断冲撞直至化为碎屑又立即加入另一股更为疯狂的力量。
相思感到自己的身体立刻就要被撕裂为无数碎块她手腕突然一紧身子已脱离了流土随着杨逸之向来时的巨树飞去。
天地混沌万物哀嚎仿佛在一起经受这重生重死的剧痛。
杨逸之双眉紧皱几乎是将相思扔回卓王孙身旁。
卓王孙在相思肩上轻轻一拍帮她稳住身形淡淡道:“快感谢杨盟主相救。”
相思挣脱出来对杨逸之怒目而向道:“你为什么阻止我?”
杨逸之转身看着下面那正在随轰然巨响不断深陷下去的土坑沉声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相思道:“我只是想救出那个无辜的女孩……”相思猝然住口因为她看见眼前这个如魏晋名士一般的谦谦君子神色第一次阴沉得可怕。
杨逸之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刚才已经逆转了安息之阵。”
相思惶然道:“安息之阵我?”
杨逸之道:“刚才你看到的就是无綮国人历代所传的安息之阵。而你拉动的那个小女孩正是全阵的枢纽。”
相思道:“全阵枢纽?难道难道不是被母亲舍命托出地面的么?”
杨逸之看着她缓缓摇头道:“安息之阵借厚土之力而是无綮国民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战阵必须借无綮国民鲜血催动布成九星连珠之势。其中必有一人为全阵枢纽站在全阵最高处维系九星之力一旦动地肺震动地气外泻威力可比天地之开辟同时将最大限度增强无綮国民的力量使方圆数里内一切物体整个沉入地底永远封印故名安息之阵。然而就在战阵完成的一瞬间你却将九星枢纽从地下强行拖出原本凝结下沉的地气被全部打散地脉纠缠断裂安息之阵化为灭绝之阵不仅地面上引极其剧烈的土崩而且地底已经完全沸腾。所有地下之物都将被撕裂成碎片包括……倥杜母和无綮国民的身体。”
相思似乎感到了什么声音已经颤抖:“那些尸体……”
杨逸之道:“不错!无綮国民以土为食着土而生一旦在逆转安息之阵中吸纳地心之力能量将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语音一顿低声道:“复活的力量当然也不会例外。”
相思脸色霎时惨白:“你是说他们还会复活?”
杨逸之回头注视着她缓缓道:“是每一片碎屑每一滴鲜血都会复生——立刻复生!”
第五章、芙蓉云深栖神兽
朝阳已经升到半空上面高雯云净中天一碧日边红霞散为纨绮而下面大地沉陷黄土翻涌如一片浑噩的云海伴着风雷之声震耳欲聋天地被截然分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天堂与炼狱就在滚滚尘烟中做着无穷无尽的对峙。
风势愈大浮土蔽日而上天空终于阴暗下来大地的震动也由强而弱由弱而无似乎浩劫之后一切正在缓缓平复。
然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却悄悄从尚在余震的土地中蒸腾而上惊风而散无处不是宛如巨大的阴影盘横在天幕之上。
四外怪声大作宛如群鬼嚎哭凄厉无比。
那片凹沉下去的土地渗出无数缕黑烟继而冒出一个个三尺见方的土泡此起彼伏骨碌乱响从高处看去宛如一锅正在煮开的黏粥滚滚翻腾四面扩展。
众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刚才数千倥杜母破土而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光凸起的土丘就已是方才的数十倍。
地肺翻腾无数块被撕裂的血肉都会化作一个新的倥杜母。并且无穷无尽的复制下去。
一声裂响数千只兽臂几乎同时伸出地面向半空中肆意抓扯。一个倥杜母刚刚从泥土的桎梏中挣扎起身下一个土泡又已隆起宛如刚刚煮开的泡沫无尽的繁殖。偌大的一池流土瞬时已被塞满成了一片黑色的肉山血海根本望不到边际。而那些倥杜母彼此挤压极少转动只能前扑后拥在地上翻滚爬行地色已经丝毫不可见连其中唯存的几许间隙都随时被新从地底钻出的倥杜母塞满后者宛如叠罗汉一般伏在其他野兽身上下面的野兽护痛拼命甩头撕咬一时间万千怪兽竞相出凄厉长啸。
突然几头靠近沙地边缘的倥杜母止住嘶鸣仰头乱嗅似乎已然闻到了生人气息蠕动着向几人栖身的大树爬来。
一瞬间成千成万的倥杜母宛如怪浪潮水一般涌来。它们似乎无知无觉只是循着血肉之气疯狂前行前排的倥杜母被同类踏在足底瞬时就已变成了肉酱然而那淋漓的血肉只被其他兽足一甩落地之后在泥土中打了几个滚立刻膨胀幻化瞬间又已复生出骨肉经脉经山风一吹惨啸之间又已长成丈余高的巨兽。
它们虽然爬行得极为缓慢但身体沉重踏的地面一阵乱颤宛如平空卷起千层黑浪万蹄扬尘群吼惊天声势浩大眼看就已进入密林。
那些倥杜母似乎有眼无珠前扑后拥遇到对面巨木竟然丝毫不知躲避迎头撞上还来不及后退其他的野兽已然山呼海涌而至将头的一批倥杜母生生压在树上那些倥杜母痛急狂啸死命挣扎然而身后的野兽也无路可退又被新赶到的巨兽踩踏挤压。一时群兽暴怒哀嚎干云空谷回音一震直似万千迅雷同时暴石破天惊山崩海啸。密林之中残尸遍地黑血横飞碎尸残血落地立刻重生又向兽群中扑去循环往复竟是越来越多。
而那些千年老木也已不堪承受这无数巨兽的摇撼参天巨干竟然顿时折断倒落尘埃。群兽毫无畏惧如潮水一般向下一棵大树涌去只听枝叶纷断与兽蹄之声乱成一片。顷刻之间数十株十人合抱的古木已残枝寸折碎叶如粉被踏成一堆尘芥。
相思看得惊心动魄照这样下去只消须臾自己容身这棵大树也会被倥杜母踏倒这无数怪兽铺天盖地而来任你三头六臂也是杀不胜杀更何况它们每一块血肉都能重新繁殖!
相思回头望着众人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杨逸之皱眉道:“只有放火烧山。”
相思惊道:“烧山?”
杨逸之点点头。
小晏站在对面的大树上道:“杨盟主是否知道这片丛林绵延千里一旦纵火只怕会千日不息而林中草木禽兽村人土著都会在杨盟主这把大火中被化为灰烬。”
杨逸之双眉紧锁沉声道:“如果还有一线可为杨某也不会想出如此横造杀孽之计。”
小晏默然片刻道:“无论如何纵火之事万不可为。”
杨逸之冷冷道:“倒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小晏投目远方:“应将它们引到空旷无人之处再行诛杀。”
杨逸之道:“殿下既知此丛林绵延千里又何谓空旷无人之处?”
言谈之时倥杜母已然到了脚下将大树团团围住只消几次冲击几人脚下巨树已经摇摇欲坠。
卓王孙突然道:“芙蓉泽。”
相思惊道:“什么?”卓王孙没有回答她只将步小鸾小心抱起转身向北看去。
杨逸之和小晏亦是绝顶聪明之人只略一点破已然明白。
杨逸之道:“既然如此引开野兽之事就托付殿下了。”
“芙蓉泽?”相思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村长提到过的他妻子埋葬之地芙蓉泽?”
小晏注视着脚下那群嘶声竭力向大树冲撞的野兽决然道:“正是。时间不多就请几位请赶快动身。”
他身边的千利紫石突然道:“杨盟主既然曾在此地生活过必然对曼荼罗阵极为熟悉为什么自己不肯却要叫少主人留下?”
小晏脸色一沉:“紫石姬——”
杨逸之冷冷道:“我对曼荼罗阵的确极为熟悉然而格于多年前的誓言不能向诸位做更多解释。既然千利小姐认为杨某别有用心还是请和殿下先退入大泽在下留在此处引开倥杜母。”
小晏道:“不必到此时你我二人都不必隐瞒杨盟主你对此处地形最熟理当先入大泽安排而在下体内之血液与常人不同更易引动群兽形势危急不容我多做解释诸位还是请立刻离开。”
千利紫石声音有些哽咽:“既然少主人心意已决就请让紫石一同留下。”
小晏摇头道:“倥杜母凶残暴戾不计其数到时候我只怕自顾不暇何以分心照顾你?”
千利紫石毅然道:“正因为如此紫石才要留下。”
此时脚下一阵猛烈摇晃万兽齐鸣之间大树一半已经坍塌下去。
千利紫石突然双膝跪下低头道:“紫石受老夫人所托一路服侍少主无论如何决不离开。”
小晏注视着脚下野兽不去看她淡淡道:“好你留下吧。”
千利紫石脸上一片喜色抬头道:“少主……”话音未落她整个身体已然瘫软下去倒在小晏怀中。
小晏回头对卓王孙道:“紫石姬就托付于先生。”他一抬袖千利紫石的身体宛如毫无重量从数丈开外的树顶平平向卓王孙处飘来。
众人只觉眼前紫光微动小晏的身形已翩然而起无声无息的落在东面的一棵巨木之端。
就在这一刻脚下群兽怒吼地动山摇突然一声巨响相思他们立足的巨木已经齐根折断。
卓王孙一手接过千利紫石一手抱起小鸾衣袂微动之间身形已在十余丈开外。相思来不及多想也纵身跟在他身后。清晨露水湿滑林间古木枝干参天遍布苔痕相思起初还能勉力跟上几个起落之后已觉体力不支难以维继。不由降低了身姿由平步树冠顶端改为牵住树冠下的藤蔓一步步跟进。
身后的折断的大树多半已是百年之龄枝实叶茂倒地之时势大力沉再加上藤萝牵绊引得周围的大树纷纷倒折一不可收拾倥杜母顺势直追而上有的干脆攀在欲倒未倒的树枝上被摔得血肉横飞沾土重生。只片刻功夫本来只围堵在树林一头的倥杜母竟然已遍布林间无处不在。
小晏站在树端紫衫在晨风中猎猎扬起他袍袖微张袖底一道极细的亮光在他左手腕上迅一转异常鲜红的血顿时如烟花般绽开。他手势向下一顿点点血珠被逼成一团团淡红的光幕纷纷扬扬向树下落去。
倥杜母们倏的仰头向上伸长脖子四处乱嗅突然现了血腥之气一同狂啸起来而后蜂拥而上向小晏藏身处冲来。
小晏的身形如巨蝶一般在林间缓缓穿梭将群兽逐渐引向东面以图暂作牵制。
相思勉强攀着藤萝向北穿行她额头已大汗淋漓长被山风吹散拂贴在脸上几乎睁不开双眼。突然她手上一滑藤萝被一根尖利的树枝劈作两半再也无法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向数丈高的地面直坠而去。
相思一声惊呼触目之下大树下面黑压压一大片全被群兽挤满毫无可立足之处。众兽扬爪咆哮只待搏人而噬。
相思闭上了双眼。
突然她手腕一紧一种虚空之力宛如月光临照一般透体而过身体重量顿失宛如一抹晨雾随着来力的方向腾空而上。
她讶然回头竟然是杨逸之。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神色虽与平常一样清冷但澄澈的目光中却隐不住透出几分歉然与关切。歉然仿佛在为方才的火而自责关切却是怕方才稍晚一步就会让她陷入险境。然而这样的目光只轻轻一触就匆匆转开了。
相思脸色微赧一来想到今日之事全因自己无知逆转安息之阵而起十分惭愧二来也是心力交瘁也就不再好强一动不动任他带着自己向树林顶端跃去。不一会身后兽声渐小两人已在半里开外眼前丛林显得比方才稀疏了好多。
山风微拂白云荡波若即若散雨雾瘴气纷纷化去四周山林藤萝都被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远山隐没于云海之中秀翠欲滴。相思方觉心胸一阔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之气突然从下方传来。相思低头一看没想到密林的中间居然藏着一大片沼泽。
只见那片沼泽方圆足有十数顷大半隐没在芦苇杂草之间水面上浓云遍布伸出无数云脚直垂水面将整个沼泽封锁起来只留下些许间隙可见沼泽中水色青黑水中腐草纵横蚊蚁肆虐不停有碗口大的气泡从泽中冒出咕噜作响。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层暗红的烟霞宛如邪雾瘴气腥臭扑鼻。
卓王孙牵着步小鸾迎风站在沼泽边。从高处看去他身边各堆着一道与人同高的断枝碎叶宛如两道木墙当中空出一道与树林同宽的入口。遥遥望去整个沼泽面朝树林的一角的草木都已被砍断露出一大片黝黑潮湿的地面。
杨逸之带着相思纵身而下然后轻轻放开她径直上前对卓王孙拱手道:“不想只来晚片刻卓先生就几乎已竟全功却让在下来捡这个现成。”
卓王孙微笑道:“在下只是捷足先登抢了轻松的那一半剩下的只有劳动杨盟主了。”
杨逸之上前一步从弧墙中抽出一根断枝看了看截口微笑道:“这些无情草木之流居然能劳动卓先生的春水剑法也算万古未有之幸。”
卓王孙淡然笑道:“形势危急只好让杨盟主取笑了。”
相思大概已经猜到了他们是要用火攻正要问为何不在岸边堆砌土墙而要筑在树林两边离泽岸还足足有几丈的距离。还没待她出口对面丛林之中又隐隐传来群兽践踏咆哮之声似乎越来越近。只听得丛林中一阵哗哗乱响又是数十株古树彼此牵扯坍塌倒地。绿不透光的丛林中略透出一道缝隙只见一团紫影在前时动时停在林间轻灵穿行而无数黑影紧跟其后似乎已被引逗得性如狂厉声怒吼间磨齿扬蹄迅向沼泽挪动。
卓王孙笑道:“馨明殿下来得真是恰到好处。”
杨逸之远眺沼泽深处皱眉道:“在我记忆中沼泽中心有一座小岛据此处大概仅半里之遥以卓先生的轻功带上千利小姐和小鸾踏水而过应该绝无难处。”他回头一瞥相思道:“但是相思姑娘只怕就力有未逮。不如由我带小鸾一程卓先生可以专心照料相思及千利小姐。”
相思的脸上禁不住飞起一丝红晕。
卓王孙淡淡笑道:“杨盟主光明磊落又何必拘于小节?相思今日已两次蒙盟主援手相救不如这个人情就让她记到底。”
说话之间对面丛林中已断木横飞兽声鼎沸尘埃冲天而上。那道紫光倏的停在密林边缘的一棵大树上光华渐散只见小晏舒开一臂静静站在高处紫衫临风飞扬。桃红色的鲜血如珍珠一般从他腕间滚落在半空中轻轻蓬散化为数十团血雾落花般飘然而下。
树下的倥杜母宛如饕餮而见美食扬蹄乱抓齿牙毕露争着舔噬上方的血雾而这淡淡血雾哪里能够万千巨兽分食?更是引动群兽恶欲不断跳纵向树上撞来似乎连性命也顾不得了。
卓王孙道:“馨明殿下火墙已经备好请向沼泽中退来。”他声音不大用内力传出顿时显得满天遍湖皆是震天兽啸竟也压他不住。
小晏似乎略一颔衣袂微张身形已从树端凌空而起无声无息的向岸边飘来。他身后黑浪一般的兽群翻滚而至尘土冲天而上伴着枝叶四散横飞。待兽群近了众人方才看清这群倥杜母全是劫后重生形态与开始多有不同有的大如狮象有的小如野犬有的头部被同类踩踏过裂开一道血缝又已从缝中生出一个新的头颅足有三身两有的鸠形虎面九双身狮形龙爪有的形如僵尸独足怪啸真是奇形怪相不可方物。
这时卓王孙等人已踏水而过退入泽中小岛之上。小晏并不着急时退时停腕底散开满天血花将群兽一步步引入岸边入口。
那些野兽丝毫不觉有异只循味狂涌而上。
小晏站在岸边全身都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他面向群兽双目轻闭两臂舒开长袖缓缓退下只见雪光一动双手手腕同时喷出一蓬血花纷扬而落片刻之间他立身之处都已被鲜血染红。朝霞灿烂垂照在他身上那张本来就无血色的脸更隐隐罩上了一层青气。
血光更盛群兽怪啸连连蜂拥而上。小晏静静立在朝阳之中似乎一动不动。眼见那第一波兽浪已然就要沾上他的紫衣突然他全身化作一团紫光平平向后退开十余丈在沼泽污秽的水面上立定身形宛如一叶浮萍随波起伏却是鞋袜不沾。
那群野兽狂奔之下那里收势得住?只听沼泽中一片怪响倥杜母纷纷跌入淤泥之中。在偌大的泽面上溅起无数丈余高的黑色泥柱。
小晏双手在身前舒开指间微动已结成两种法印。一道若有若无的淡紫光环瞬时环绕住他的全身溅起的淤泥刚一近身就已被远远弹开。而他腕间的鲜血却依旧从紫光中透出在脚下蜿蜒成两道小溪似乎并不受光环的桎梏。
那群倥杜母根本不顾同类的死活只管踏着前排同类欲沉未沉的身体向小晏扑来。一霎间十数顷的沼泽竟如大海一般澹荡不休黑浪冲天腥风遍野。小晏双手结印闭目静立于沼泽之上只待下一批倥杜母及身的一瞬轻轻向后飘开一小段距离。
此时已是旭日在天霞光万丈成千上万的妖兽震天动地的向泽中跳去淤泥澹荡而上业已升过湖岸丈余排山倒海的拍击着岸边宛如一池方圆数十里的黑玉正在沸腾弥漫出满天黑烟腥臭刺鼻却也极为壮观。巨力之下岸边泥土石块都纷纷塌陷下去相思这才明白那两道木墙为什么建在远处若是建在岸边怕不早被冲散。
然而那些倥杜母数量实在太多一时来不及下沉后面的野兽又已踩踏而上不知是嗅到了大泽中的死亡之气还是仅仅因为泥浪的推打有不少竟然踏着同类的身体攀爬着向岸边回退而去。
相思方要惊道:“不好”眼前一花杨逸之已纵身而起在泽面上几个起落已到了岸边只见他凌空一扬手数点火光从指间飞出在空中划出两道彩弦纷扬而散落到两堆木墙上。火光瞬时冲天而起杨逸之衣带微招整个人仿佛交错的光影若隐若现宛如在湖面信步一般瞬间已折回小岛之上。
那些正要爬上岸边的倥杜母一见火光顿时四足颤抖齐声哀鸣推挤之下又纷纷掉头冲向沼泽。
足有半个时辰兽群落水之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泽面上一开始还可以看见无数兽爪狂舞然而不久就已沉陷慢慢恢复平静。
这无数有不死之身的妖兽终于被十余顷大泽深陷泥底不得动弹。
小晏退回岛上落地的一瞬身后长如云般当风扬起护体光环顿时散成一蓬紫色粉尘随风散去。
千利紫石似乎看出了事情凶险一声惊呼冲上前去跪倒在他脚下将衣裙撕下一条为他包扎眼泪宛如滚珠一般落到他的广袖上。小晏的神情依旧十分平淡遥望水面道:“只希望接下来这封印的万亿岁月能化解它们的执着与恨意。”
第六章、琉璃赤松暗相授
大泽北面的树木似乎比南面略小然而却更密更茂南面藤萝虽盛究竟还能看出树木形态而此如藻葛横生不仅将树木杆枝裹了个密不透风连树木之间的缝隙都被缠满一眼望去宛如丛林中遍布着各种形态的围墙直耸入云。稍入树林深处耀眼的阳光顿失林间雾霭氤氲寒气逼人几步之外的景物就已暗黑难辨只隐约可见一些阴森的轮廓虽是白天却和夜间浑无分别。
几人越过沼泽继续向北行去。
走一会儿步小鸾感到又冷又累于是几人便在林中升起一团篝火略为休息。千利紫石一直服侍在小晏身边暗自垂泪。然而小晏神色安闲一路与众人谈笑似乎全然无碍。
相思拾起一些枯叶正要添入火堆却偶然间透过篝火的烟尘看到小晏手持一根树枝轻轻拨弄篝火。他俯身的一刻难以克制的痛苦从他的眉宇间一闪而过脸上也隐隐罩着一层青气。然而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他抬起头时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又已完美无缺。
相思忍不住问道:“殿下你……”
千利紫石回头冷冷看了相思一眼目光中透出几许阴冷的敌意。
小晏似乎陷入沉思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相思还想说什么身后的落叶突然出一阵悉嗦的脆响。她一开始以为是虫蛇一类没有回头却看到对面步小鸾正惊惶的望着她身后似乎那里正站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相思惊觉回头一双熟悉的碧绿色眸子顿时跃入眼帘。
那赫然正是伏在曼陀罗肩上的火狐!
就在那一瞬间相思心中的恐惧、惊讶都随着这双眸子深处的阴翳一起散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迷茫一种宛如不知身之所来心之所往的迷茫。
她只觉得双眼乃至整个身心都被这两团绿光占据周围的一切都在这绿色的鬼火的照耀下显得下黯淡无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向西南站立更让她吃惊的是西南面的丛林角上居然是一块月牙般的小湖。
相思一抬头现卓王孙等人就在身旁也正遥望着那不远处的湖泊。相思如梦初醒:喃喃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卓王孙眉头微皱没有答话。步小鸾回头不解的看着她道:“我们刚才一起追那只火狐狸追了好远才被引到湖边来的呀难道姐姐不记得了?”
相思茫然四顾道:“不可能……那那只火狐到哪里去了?”
步小鸾似乎觉得她的神色很奇怪偏着头看了她一会道:“逃走了我们亲眼看见它逃进湖水里的扑通一声到现在都没见上来。”
相思不可置信的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逸之望着湖水皱眉道:“它会一直跟着我们。”
“哗——哗——”一阵水声突然从寂静的湖面下传来。
水波推开一圈涟漪树木倒影顿时凌乱不堪。波纹越扩越大几乎荡到整个水面无数水泡也从水中澹荡而上。
相思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群人已经从水中浮了上来。
这群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十分年轻然而却披纹身皮肤黧黑突唇暴齿颧骨高耸极其丑怪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他们身材都极度矮小宛如儿童。
这群人看上去似乎是一群土著渔民身上却没有带着任何捕鱼的工具整个身子都潜在水下只露出一双碧绿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陌生人神色看起来却并不友好。然而无论如何此时看到水中出来的既不是怪兽也不是火狐的确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双方对峙片刻杨逸之上前一步骈指当胸画了半个弧。
那群渔民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一个看上去略为年长的拨开众人游到岸边也向他回画了个半弧似乎是在回应。其它的渔民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冒出个头来然而他们似乎远不及无綮国民好客仍远远浮在水面疑惑的望着来人似乎只要略有惊动就会立刻潜入水中逃走。
杨逸之和那个游到岸边的人交谈了片刻回头道:“相思姑娘借你的的珠宝一用。”
相思似乎没有听明白:“珠宝?”
杨逸之点头道:“这些喜舍国人逐水而居生性多疑却又极为贪财好利如果外来客人不以贵重珠宝为见面礼很难获许进入其领地。”
相思有些为难:“我……”却迟迟不肯举动。她生性随意全身从来不带珠宝倒是袖中藏的暗器多半为玛瑙明珠精心制成只是兵者不祥之器怎能拿出来做礼物相赠?
千利紫石伸手从髻上解下一枚明珠递给相思道:“相思姑娘妙相天成自不必以俗物污其丽质。紫石这点浊物还请姑娘代为转交给杨盟主。”
相思脸色微红将明珠接过递给杨逸之。那粒明珠浑圆乌黑足有龙眼大小阳光之下乌光流转闪烁不定虽只一粒却已是价值连城。
杨逸之摇摇头道:“千利姑娘的珠宝虽然珍贵无奈这群喜舍国人虽然好利却并不识货他们只要是七彩透明光华粲然之物就认作稀世之珍而且一味求数巴不得每人都分得一个千利姑娘这枚墨色珍珠只怕在他们眼中只被枉被认做顽石。”
相思道:“那么一时之间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么多七彩透明之物?”
杨逸之望着那群喜舍人皱眉不语。
卓王孙淡淡道:“一群荒野刁民何足纠缠。”
相思道:“难道先生想硬闯过去?”
卓王孙淡然道:“我只是借路一过他若不犯我也就罢了。”
小晏道:“若这些喜舍国人冒犯卓先生又当怎样?”
卓王孙道:“犯我者死。”
小晏将目光从湖水深处收回缓缓道:“深山野民与世无争卓先生何必下此杀手?”
卓王孙道:“拦路索财无异行劫如此凶顽愚顿之民不杀又留之何用?”
小晏摇头道:“卓先生他们心中贪念与生俱来天性使然并非出于恶意虽然过于执着然而天下何人无执?或执于功名或执于情爱或执于生死我等六人不远千里涉此蛮瘴之地心中何尝不是各存一念之执?同样是执又何分贵贱?何况他们喜好之物在先生眼中一文不值但却是此地罕见之珍绝难找到。这些人世代积攒也不过数粒这些喜舍国人日夜受贪欲煎熬已是天降之罚你我若出吹灰之力代其寻找就能将很多人暂时从痛苦中解脱又何乐不为?”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殿下既然已有解决的办法在下只需拭目以待就是。”
小晏回头看了看水中的村民他们似乎听到众人的争执更为惧怕全身都隐没水中而水面上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前方露出贪婪之色似乎既要逃走却又舍不下生人的礼物神色极为痛苦。
小晏叹息一声不忍再看。
相思疑惑的道:“这里丛林绵延千里连岩石都极少见到殿下去哪里找他们要的珠宝?”
小晏微微一笑道:“树脂。”
相思抬头一望林间果然有不少松树苍老的树干黑皮龟裂挂着一些明黄色的垂脂。然而那些树脂在林间受湿气蒸熏已显得光华黯淡何况树脂本只一色又哪里来的七彩透明?相思正待再问小晏袍袖一拂数道寒光猝起直向松树枝干而去恍惚间只见一团碗口大的淡紫光幕在林间穿梭宛如穿花紫蝶在每一处花枝上略作栖息又已回到他手上。小晏双掌在胸前抱圆将紫雾围拢掌心。紫气在他双掌之间飞旋转越来越快渐渐传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宛如气团里面有什么东西正被高温烤灼爆裂。
而那团紫雾的外层寒光闪烁似乎笼罩着一层薄冰。寒气从他衣袖间散出渐渐扩大在紫光之外形成一团硕大的冰雾氤氲流转将小晏的身体整个笼罩其中。
就在冰火交替淬炼之下紫光之内渐渐透出几道虹彩般的光华似乎有很多细小的亮点在隐隐闪耀。小晏手腕一沉一声脆响传来先是那团外层的白光似乎春冰初化一般从当中裂开一道极细的裂痕迅扩散整个裂为碎屑而那团紫光却从他掌心腾空而起一面上升一面迅膨胀。眼看已膨胀到云彩大小就止住上升之势在空中一顿颤抖了几次突然凌空爆散。
一时间半空如散开一朵千层紫莲缓缓飘散由浓而淡由淡而无。数百粒晶莹彩光从紫云间纷扬落下宛如下了一场七色珠雨。
小晏一抬手那场珠雨像沙漏中的流沙一般无声的向他袖中汇聚片刻之间已被全数收入袖中。千利紫石双手托出半幅织锦守候在一旁。小晏袍袖微拂织锦上已多了一堆七彩碎珠在阳光下不住滚动。
小晏对杨逸之道:“这些碎石就请盟主代为转赠喜舍国人。”
杨逸之也不答话接过织锦向湖边走去。湖中的喜舍国人个个眼露贪婪之光直勾勾的盯着杨逸之手上那包碎石似乎已经忘记了害怕。
杨逸之一面做着刚才那个画圆的手势一面将锦包递给领头人。那人出一声狂喜的尖叫劈手夺了过去。杨逸之低声说了几句土语那群渔民面露喜色向湖边游来他们水性出奇之高在水中宛如泥鳅一般在水中穿梭了几次就已爬上了湖岸。
那些人喜极高呼将那包碎石不停传阅着每个人拿在手上都贴于胸口抚摩良久才肯交给旁人。然而他们似乎对客人仍心有忌惮不敢太过接近只排成一行向西南面丛林中行去不时回过头看诸人一眼似乎是在带路。
喜舍人的村落与无綮国民大相径庭。他们沿着湖岸用圆木建起低矮的房屋圆顶方墙靠近地基的地方多半用碎石砌成一个大池其中注满清水将木屋的一大半都泡在水中。
这样的屋子村落中不过五六间彼此相隔甚远加上地形曲折有时几乎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每间房屋却十分宽大每间能容几十人同时居住每一姓家族就居住在同一间大屋里数世同堂。每当添丁增口房屋不够时就靠着原来的木屋再搭建出一块去再将墙打通就这样代代扩建从不分家。
眼见天色又晚杨逸之向喜舍人借宿喜舍人虽然一开始面露难色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要让他们两人一组在村中诸姓人家的大屋中分别留宿。入乡随俗几人便分别跟着各姓村民回到屋中。杨逸之借宿于村长之家;卓王孙、步小鸾借宿于村北鲲姓人家;小晏和千利紫石则在村南鳙家相思则随一个小女孩来到村东鲤家。
相思跟着女孩涉水入屋只见屋内湿气极重桌椅都浸在水中半浮半沉桌面上没有放任何东西却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桶、葫芦漂在水上里面储存着熟食、米酒和水果一类任何人只要随手一伸就能捞过一桶来大快朵颐看来这群喜舍国民虽然贪财吝啬在吃食上却依然大方得很。
房间很大中间没有墙门隔开只有一些柱子支撑着为了防止柱子被水浸泡腐朽柱子底部还涂着一种鲜红的油漆状物质。屋内没有床只在大屋的北角停着许多独木舟用人臂粗的藤萝彼此连接起来。这些独木舟统统是由几人合抱的大树从中纵劈两半再挖开一个可容一人的深坑制成这正是喜舍人夜晚休息之处。有的仅容一人侧卧有的略大可容两人栖身看来就是夫妻的婚床了。那些婚床也和普通的木床连在一起看来喜舍人已惯于合居并无**之念。
喜舍人个头极矮而所用的木材却又显得巨大异常远看上去十分滑稽仿佛水獭在横倒的树木上钻出一个栖身的小洞又仿佛古人厚葬时三棺三椁巨型棺木。
那个女孩领着相思到了屋角的一张船床上并递给她一个由螺丝壳制成的灯台里面盛着半盒贝油。点燃贝灯相思才觉眼前的这张船床居然却做的很精致。床身上刻画着种种花纹多半都是鱼龙水藻一类厚厚的床壁上还挖着许多小槽陈放着一些食物、工具和贝壳等饰品床坑中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苔藓看上去十分舒适。船身只比水面略高右面挖出一小块凹槽用木钉钉着十余根绿色的细绳。仔细一看绳的那头正系着好些木桶、葫芦看来只要躺在床上伸手一拉美食美酒就自动到了嘴边。
相思一时兴起四面寻找却现左面船壁上竟也穿着一条红色的丝线却比右边的绿绳细了好多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觉而且红绳那头并没有系着东西一直没入水中却不知道何用。
相思正欲将红线拉起来却现它似乎被钉死在船床之下刚要寻找其源头所在只听一个中年男子在屋中高喊了一声其它喜舍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涉水向船床走来。
相思以为自己拉动红线惹起主人不快正要道歉却见那些喜舍人似乎并没有看她一个个径直走到床前翻身进了木坑里。他们刚一躺下就伸手拉过水中的木桶仰面吃喝起来。一时间近百人一起动口咀嚼饮食之声不绝于耳颇为好笑。相思听了一会也不由食指大动正要也拉过一些食物来和主人随喜那个中年人又一声高喊四面响起一片将木桶放回水中的扑通声紧接着每个船床上的油灯都被吹灭了只片刻房中就已毫无声息似乎那群喜舍人竟已然睡熟了。
相思只得打消了宵夜的念头拉过软软的苔藓被子盖在身上虽然树坑显得有些小但却十分舒适蜷起腿来也可以美美睡上一觉聊慰多日的疲劳。
正在这时她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水响。
相思一惊坐了起来却看见千利紫石站在面前。她神色憔悴两眼红肿似乎刚刚哭过。相思惊道:“紫石小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千利紫石声音嘶哑道:“紫石有一件急事要请相思姑娘帮忙去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相思道:“到底什么事?殿下知道么?”
千利紫石摇头道:“此事纯粹是紫石个人所托并未告诉少主人。姑娘不必多问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言罢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
相思一面起身一面道:“紫石小姐请轻一些不要惊扰主人。”
千利紫石回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相思姑娘不知道么他们是听不到的。喜舍人一旦睡着就算你拆了这间房子也不会醒来。”
第七章、照影邪灵碧血新
走出了木屋现只是傍晚时分门外林壑岩岫含烟浸彩顶端都被夕照染成淡紫下半部沉浮于阴影之中却愈加青周围云蒸霞蔚映着夕阳斜晖幻出无边异彩。当中拥着一轮落山红日大有亩许照得满山遍野都是红色。
千利紫石借宿的鳙姓人家离此处竟然有好几里地的路程两人到达鳙家大屋的时候太阳已经整个落了下去腾腾的烟雾伴着氤氲的水气把木屋整个罩在浓厚的白雾之中。
相思推开房门屋内凉水齐膝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千利紫石伸手过来相思以为她要接过自己的油灯正要递给她不料她手腕一沉猝不及防间已经扣住了相思的脉门。
相思讶然道:“千利姑娘你……”
千利紫石也不答话另一手飞快的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后从腰间抽出一根绳子将相思的双手紧紧绑住。
相思茫然间突然回忆起火堆旁她异样的目光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寒意颤声道:“千利紫石你到底怎么了?”
千利紫石平静的把绳子打上结道:“相思姑娘本来也算中原一流的高手千利并没必胜的把握只是江湖险恶相思姑娘原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信任。”
相思秀眉紧皱不再答话。
千利紫石淡然道:“相思姑娘不必暗中运动内力了紫石武功虽然低微但相思姑娘要冲开穴道也要一个时辰以上何况这根绳子是幽冥岛迡蚕丝所织天下能挣开的人不过四五人少主人、杨盟主、卓先生或者不在话下然而对于姑娘而言却是万万不能之事。”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反而平静下来道:“那么你到底想要怎样?”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还记得我刚才有一件事要求姑娘帮忙么?”
相思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你了。”
千利紫石摇头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姑娘不知道我要什么。”
相思道:“那好你要什么?”
千利紫石注视着相思的眼睛缓缓道:“我要借姑娘心头之血。”
相思一怔道:“我心头之血?”
千利紫石冷冷望着她道:“传说中平常人心有五窍圣人七窍比如殷商比干称作七窍玲珑心主聪慧而早夭是万中无一的异禀。而相思姑娘心中却流着九窍之血。”
相思不可置信的道:“我?你是说我心有九窍?”
千利紫石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九窍者普天之下只有三人均是半人半神之体拥有不可思议之力并非凡人所知。相思姑娘不过偶然的机会里得到了九窍异人心头之血成为了九窍神血的继承者。”
相思道:“就算是这样你要我心头之血又是何用?”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她猝然住口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瞬时又已恢复了冷漠:“这些相思姑娘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诉紫石一声是借还是不借。”
相思道:“我若借给你便会怎样?”
千利紫石道:“人无心则死。你在半个时辰中将失血不治而且剜心之痛也非姑娘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能够忍受。”
相思脸色一变道:“我若不借呢?”
千利紫石叹息一声道:“我只有强迫姑娘。”
相思苦笑道:“既然借也是死不借也是死为何还不动手?”
千利紫石摇头道:“这里不行九窍神血离开人心片刻就会变质我必须将夫人带到少主面前。”
相思深叹一声道:“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殿下而来。”
千利紫石冷冷道:“姑娘和少主多次彼此感应难道就没有想到是九窍神血的作用?殿下和我远涉中原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寻找另一位九窍神血的继承者取她心头之血。其间虽然多有变故然而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九窍神血的所在……相思姑娘生命诚然可贵但可以为少主人的大业而牺牲何尝不是死得其所?从这一点来讲紫石倒是很羡慕姑娘。”
相思苦笑着摇了摇头。
千利紫石道:“相思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相思道:“我只是不明白若真如你所说殿下有很多次杀我的机会为什么都白白放过了?”
千利紫石脸色陡然一变似乎相思这句无意中说出的话正好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眼神更加凌厉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明白好在我们现在都不需要明白了!”她话音方落扬手张开一个银色的口袋将相思整个套住迅拴好袋口往屋内涉水而去。
千利紫石将口袋重重扔到一张船床上解开了口袋相思全身都已被冷水浸透长摇散和衣衫一起紧紧贴在身上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受苦了。”
相思将脸转开不再答话。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小晏。
他在一张很大的木船上趺跌而坐双手结印胸前长眉紧锁双唇毫无血色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某种痛苦。他身后的长和紫衣不时被虚无之风扬起又立刻垂落。周围一层淡淡的护身紫气也只能勉强成形时有时无。
紫石静静的在一旁看了片刻眼泪默默的从冰霜为色的脸上滑落。她抓住相思的手腕一纵身两人一起落到小晏身旁。
千利紫石跪地道:“少主人。”
小晏的双目睁开一阵细微的碎响传来他身旁的紫气再度如春冰解冻一般化开落了一地紫尘。
千利紫石猛地抬头嘶声叫道:“少主人!”伸手去抓小晏的衣袖。
小晏已知无力将她的手震开只是轻轻一让千利紫石顿时跌倒在一旁恸哭起来。她双手在船板上一顿木板上顿时多了十道深痕。
小晏声音虽然很轻然而仍然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紫石姬我要你立刻放了她。”
千利紫石道:“不!”
小晏道:“紫石姬你要违抗我的意旨么?”
千利紫石低头哽咽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忍心让少主再受折磨。”
小晏叹息一声道:“这点伤势我自会处理你马上放了相思姑娘。”
千利紫石突然抬头嘶声道:“紫石姬自幼服侍少主心中明白体内每一滴血对于少主人意味着什么何况这次少主人所失之血已经太多……”
小晏打断她道:“我已经疗伤无碍你不必担心。”
千利紫石突然大声道:“你在说谎!少主九天星河的内力已经全部打散在体内伺机反噬凶险无比难道不是么?”
小晏双眸神光一动又渐渐平静道:“生老病死不过人生常态。”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难道忘了老夫人的嘱托?”
小晏叹息一声慨然合目道:“慈亲之命何敢忘怀。”
千利紫石猛地将相思拉过来一字一句的对小晏道:“既然如此星涟就在眼前少主人为什么不肯杀她?”
相思听到星涟两个字身体不由一颤。不久前的那一幕渐渐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原来所谓九窍神血就是青鸟族的预言者星涟临死前注入她眉心之中的桃红色鲜血。
青鸟族信奉女神西王母其预言有洞悉天地变化山河改易的威力。她们的力量就来自于血液。因为他们的血液不是人的血液是西王母独自在昆仑之颠修炼时用月光割开手腕——三滴血化作三只青鸟到人世间传播西王母的恩泽。因此青鸟族的力量来自于神。
几个月前传说中不死的青鸟族先知星涟在为卓王孙预言此行吉凶的时候却突然狂向相思扑来。在她的尖尖十指插入相思咽喉的一瞬间双手突然折回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股桃红色的鲜血带着刺鼻的腥气顿时溅满她的双眼。一种刺骨的幽寒也从双眼潜入全身这种感觉诡异之极直到如今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
而当时她脚下落着一枚桃红的心脏上边九个美丽的孔窍还在轻微的搏动着。
相思的记忆一旦开启眉心中一阵强烈的刺痛伴着恶心感顿时浮涌而上。要不是她穴道被封几乎忍不住要伏地呕吐。
小晏目光只在相思脸上一停便挪向远方:“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证实她并非星涟。”
千利紫石道:“不错她的确不是星涟。然而她和少主一样是九窍神血的继承者!”
小晏默然片刻千利紫石又道:“九窍神血本来流淌于日曜、月阙、星涟三位真神心中然而三位真神都会在灭度前为自己选择一位继承者将鲜血灌注于其体内。然后立刻剖心灭度。所以相思就是星涟神在世间的唯一传人也是少主唯一的机会……”
小晏一声轻喝:“紫石不必再讲了!”
千利紫石挣扎着向前跪行了两步抬头逼视着小晏道:“其实这些少主人比谁都明白为什么一直不肯杀死她不肯取她心头之血?”
小晏拂袖道:“时机未到。一旦机缘成熟我自会动手。”
千利紫石道:“少主人分明是在撒谎!取九窍神血之事早一日就多受益一分而晚一日就多一分凶险。”
小晏一时默然轻叹道:“她和我不同我是自愿承受九窍神血而她完全无所知觉。”
千利紫石道:“她诚然无辜但少主所图乃大非为一己之私有所牺牲在所难免不可因一念之仁而让老夫人多年心血化为泡影!”
提到老夫人小晏脸上闪过一丝凄凉之色。
自孩提时代开始多少人羡慕他龙凤之姿天人之表。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天皇贵胄、容颜绝世的后面是深渊一般的黑暗痛苦和一颗永远的寂寞的心。
上天是如此厚爱赐给了他一身幽绝的异香然而只有他自己能闻到异香笼盖下那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他曾因此而深深的恐惧、痛苦、绝望甚至彻底厌弃这具被他人艳羡的躯壳。
从记事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每到月光最盛的时候自己体内就会透出一种魔鬼一般的**宛如针芒一般狠狠刺透他的骨髓让他全身的血液沸腾烧灼着每一寸肌肤。这种痛完全来自神髓深处根本无法阻止。
每当这时母亲大人就会递过一尊琉璃盏里边盛满了猩红的液体寒光宛转散着最邪恶的诱惑。
喝下去痛苦就会暂时减轻然而**和罪恶却也更深深的植入了身体下一次将来临得更加猛烈。他渐渐的不敢出门不敢站在阳光下只能躲藏在阴暗的帷幕后他知道这个自他出生之日就种下的恶毒咒语必将伴随他一生一世。
直到十三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人血。
不是普通的人血。只有禀性极阴极寒者的心血能够缓解这个嗜血之咒。
母亲为了他四处寻找禀性阴寒之人再从中选出健康、干净、美丽的少女将她们带到幽冥岛上然后终结她们如花的生命将她们心中之血注入那一盏盏美丽的琉璃杯。
珍珠红琥珀浓酒盏杯握在他苍白而修长的指间美得让人心颤谁又知道这美丽后边是何等的罪恶杀戮?
他终于将酒盏打碎再也不肯喝下这一杯杯鲜血。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亲。酒盏落地那一刻他看到母亲眼中的痛楚与凄伤。
破碎的声音透过了时空仿佛从不可知处传来他的心猛地收紧仿佛被多年前的回忆猛击了一下痛得再也说不出话。
千利紫石注视着他眼中也有了泪光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能看懂他的痛苦也一直默默侍奉在他身边但却无能为力。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杀了她就能终结这一切痛苦如果少主人不忍下手就请让紫石代劳!”
言罢千利紫石左手一抖将相思手上的绳索绕在她脖子上强迫她抬起头来。另一手运指如钩向她胸口直插而落!
“住手!”小晏一声轻喝紫袖微张一蓬散乱的紫气从袖底涌出在相思和千利紫石之间砰然爆散。
千利紫石低哼了一声右手手腕顿时脱臼指尖鲜血淋漓而下相思胸前也是一片血痕不知是千利紫石的还是她自己的。
小晏双眸神光闪烁似有不忍之色。他本无心伤到两人只是此刻真气已全然不受控制若一个不慎不仅自己血脉顿时逆流而且两人绝难以承受其真气必定重伤。这样仅受轻伤已经是万幸了。
然而他自己的情况却颇为不妙。一招击出后全身凌乱的真气似乎都脱离了约束在体内恣意乱行不时猛烈反噬。
小晏再也无法控制双手支撑着地面身后的长凌乱的垂散开来铺散在木板上额头上也是冷汗淋漓全身都在一团凌乱的寒光中微微颤抖。
千利紫石不顾自己的伤势将相思推开扑上前去。她一手扶住小晏一手放在口中用力一咬。鲜血顿时从她嘴角流出来染在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她小心翼翼的将流血的手腕递到小晏唇边。
黑暗中小晏澄净如秋夜一般的目光从乱后面透出来冷汗已经将他额间的散湿透。他轻轻摇头似乎想尽力将千利紫石滴血的手从眼前推开而另一种压抑不住的**又从他苍白的唇间升起——那是对人类鲜血的**。
他用力握住千利紫石的手全身微微颤抖着像是要抗拒又像要攫取猩红的鲜血一滴滴滚落在他本是永远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相思转开脸她已不忍再看下去。
她已然明白了为什么初见千利紫石的时候她的颈间会留着那可怕的巨大创口为什么岳捕头会断定小晏身上有血腥之气为什么小晏在甲板上会逼她脱下衣服为什么当她反抗的时候仅仅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就会让他突然疯狂般的想杀死自己。
相思将目光投向茫茫水波心中一阵刺痛。眼前这具宛如神佛一般完美无暇的身体居然同时栖息着魔鬼的**需要不停攫取人类的鲜血才能延续。
相思回过头透过他夜幕一般垂散的乱隐隐看到了他双眸中的泪光。那不是为自己的痛苦而流泪而是年少的释迦太子在偶然的机会里领悟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却感到深深的迷茫、痛苦、孤独、而又无可奈何。
相思心头一恸或许千利紫石是对的若真能为他解开血咒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如果她的身体还能行动她或许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将自己腕间的鲜血递到他唇边。
黑暗中水波微微的振荡已经停息。小晏的呼吸也已渐渐平静下来道:“我已经没事了你放了她。”
千利紫石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却轻了很多:“能为少主减轻痛苦是紫石最大的荣幸但是紫石不忍看着少主为紫石而自责!”
小晏合上双目道:“我自有办法你快点让她走。”
千利紫石一面垂泪一面包扎好腕上的伤口再为小晏束起身后的散。她的动作如此温柔、仔细仿佛已经做过了千万遍她泣声道:“少主人只要杀了她你就能解开月阙在你身上的血咒你还要忍耐到什么时候?”
小晏避开她沉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立刻把她带回去!”
千利紫石跪直了身体摇头道:“决不。”
小晏沉默了片刻缓缓将脸转开看着一池墨黑的水波:“千利紫石现在我以幽冥岛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回老夫人身边不得我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千利紫石愕然了片刻仰望着小晏喃喃道:“少主人是要赶我走?”
小晏叹息一声道:“是。”
千利紫石陡然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紫石誓死服侍少主决不离开。”
小晏冷冷道:“你自幼生长在幽冥岛上应该知道违抗岛主之命的后果。”
千利紫石呆呆的看了他一会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少主人……”
小晏脸色一沉道:“此话我已经出口就决不会收回你立刻离开。”
千利紫石重重的跪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体失声痛哭起来。
小晏转过身不去看她。
浓浓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水声和她轻轻哭泣的声音。
过了好久千利紫石缓缓从船板上支撑起身体哽咽道:“紫石自幼经老夫人抚养恩重如山。少主人善良慈孝待紫石名为主仆实如兄妹如今不仅狠心赶我离开而且违抗老夫人的命令……这一切却不过不过是为了这个陌生女子……难道……”
千利紫石抬起泪眼嘶声道:“难道少主人也动了世俗**之念竟然为了她连一切都不顾了么?”
小晏猛然回头喝道:“住口!”
这句话一出三个人都同时一怔。
千利紫石呆呆的望着小晏泪水如断线之珠无声的落下。
小晏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神色也有些黯然。
正是十三岁那一年他打碎了母亲递过来的酒盏而后将自己锁在卧室内整整七天七夜。他誓永远不再碰哪些罪恶的液体誓凭借自己的毅力摆脱对鲜血的倚赖。
那是一段梦魇般的日子记忆里只是大块的血红他将床上的紫色幔帐拖到地上一条条撕碎指甲折断紫檀木的地板也被划出道道深痕。黑色的长披散宛如一朵凋谢的墨色莲花又被泪水濡湿——他的优雅他的风仪他的高贵都被**与挣扎击得粉碎!然而他始终不肯打开房门接过那杯救命的鲜血。
第七天的早晨他已经完全虚脱房门突然开启阳光是如此刺目然而更刺目的是母亲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轻轻推了进来。
她就是紫石。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渔民的女儿本来坐在海边织网却被他的母亲虏走作为供血的猎物。
那时候她的眼神如此惶恐宛如一只误入虎穴的小兽四处张望着。但她很快现这座华丽而黑暗的屋子中不止她一个人。她试探的走近了两步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竟主动跑到他身边扶起他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艰难的抬起头长瀑布般流泻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凌乱的丝后那双幽潭一般的眸子仿佛比大海还要深她顿时看的痴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目光只停驻在她脖侧那条轻轻颤动的青色筋脉上。
尖利的呼叫声在黑暗中响起直透过厚厚的房门他的母亲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阳光下尘埃飞扬千利紫石似乎被重重的推开跌倒在屋角全身不住瑟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黑暗深处小晏一点点抬起头他竟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腕上鲜血顺着嘴角滴滴坠落将他淡紫色的衣袖染得斑驳6离。他原本美秀无双的面孔也因饥渴、疲劳而憔悴如纸更沾染了点点血污。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如此空灵、深沉绝决中还透露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悲悯——为了紫石为了他自己为这错乱的因缘本生。
他的母亲重重叹息了一声将他扶起。
从此岛上再没有了被虏来的少女渔村中流传的吃人海怪的恐怖传说也终会渐渐被人遗忘。唯有千利紫石不愿回家她甘愿追随这个一见之下就永难忘怀的少年一生一世。
此后的一月内母亲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制造出了代替鲜血的药物。虽然这种药物只能减轻不到一半的痛苦但已经能让他凭着毅力和不断增进的内力在大多数时间中控制自己依旧显得那么优雅从容完美无缺。
直到又遇到了相思另一滴青鸟血的继承者将他苦苦压抑多年的嗜血之欲完全唤醒。
小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过去和现在落在紫石和相思身上他似乎有些后悔又似乎一个从未动过怒的人突然作过后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两人良久没有说话。
千利紫石躲开他的目光低头啜泣。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追随少主人多年少主人就如她心中的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是她悉心守护的珍宝。她也知道少主人对她的情感仅仅如同神佛对世人的慈悲无差无别不会为谁加重一分。她早已习以为常也从不妄想得到少主人的尘俗之爱但她也不能容忍有另一个女人占据少主人空灵的心。
千利紫石徐徐抬头决然道:“若真是如此紫石更是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就算少主赐我死罪也在所不惜!”言罢只见她腾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化作寒光一道径直向相思胸口刺去!
小晏要起身阻挡却感到一阵晕眩体内的真气居然不能聚起半分。
相思一声惊呼也忘了自己还被封住穴道全力往旁边一闪。没想到这一惊之下一直凝塞的内力竟然突然运行自如了虽然双手还在迡蚕丝的束缚之下但身体一侧已经将千利紫石的这一杀着躲过。
千利紫石始料未及手中一慢这一刀深深斩在船床左壁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似乎一条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刺耳。
接着他们身旁响起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房屋都震颤起来!
第八章、同舟稚子春容瘦
船下水波突然剧烈的动荡开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旁不远处一只船床上一个人翻身落入水中。
相思大惊之下正要呼救只见水波翻滚那人挣扎了片刻已从水中露出头来。
窗外一道惨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将一幕诡异可怖之极的景象映得纤毫必现:水中不住沉浮的头颅赫然是一张老人的面孔!斑秃的头顶上白稀疏满脸皱纹中藏着无数暗斑血痂仿佛一百岁也不止。皱纹后面那溷浊的双眼中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口鼻中还不住出一宛如呻吟又宛如咆哮的闷哼。他似乎正承受着一种不可忍受的刺痛一面凄声惨叫一面用枯瘦的双手在水中不停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千利紫石惊呆了一时忘了举动。小晏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道:“这个人不就是把船床让给我们的那位青年么?”
千利紫石猛然想起了什么道:“不错就是他然而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晏眉头微皱道:“紫石姬你刚才砍断的到底是什么?”
千利紫石喃喃道:“不知道仿佛是一根丝线。”
正在他们说话间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双手在胸前张开两眼瞪得浑圆低头在双手间不住乱嗅。他手指间缠绕的正是一条断裂的丝线。幽暗的月光下赤红的丝线宛如一道极细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着印着泠泠波光将他苍老不堪的面孔照得极其诡异。
小晏似乎看出了什么沉声道:“紫石你赶快带着相思先走。”
那个人颤抖着梳理着手指间缠成一团的丝线突然一声凄厉的长鸣——他两指死死捏住丝线的断口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这条丝线已经断了于是一声暴怒的吼叫猛的扎到水底水中一阵剧烈翻腾!
片刻之后屋子里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出近似的喊叫睡梦中的喜舍人纷纷从船床上滚下落水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数十张苍老的面孔就在乌黑的水面上浮了起来愤怒的望着第一个落水的老人。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惊惶的往后退去手中扯着无数根断裂的丝线——似乎是他刚才狂怒中潜下水底将其它的丝线都扯断了!
其它喜舍人一声呼喝一起游了上去将刚才那个老人围在中间。那个老人脸上露出恐惧和乞怜的神色缓缓向水底沉去似乎想逃走。当头一个喜舍人一声暴喝几十人宛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水面激起数米高的黑浪。浪花下方才那个喜舍老人不断出撕心裂肺的惨号却渐渐淹没在众人的怒吼咒骂中了。
终于一股浓黑的血花从水底冒出。刚才那个老人再也听不见了声息。又过了一会儿一些裹着破布的碎块浮了上来静静的漂在水面上。而其它喜舍人双手撑在水面还做着抓撕的动作口中出咝咝的喘气声似乎意犹未尽。
相思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他们他们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是的下一个就该杀你了。”
正在这时那群喜舍老人渐渐回转身来向三人立身的船床游来眼中都是凶戾之色似乎恨不能也将眼前这三人碎尸万断。
小晏回头对相思道:“相思姑娘请把手给我。”
相思似乎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千利紫石惊道:“少主难道你要给她解开迡蚕丝?这万万不可现在少主和我几乎都内力全失她若是也垂涎少主体内九窍神血突施杀手那……”
小晏打断她道:“九窍神血对她而言毫无价值。你既然知道你我都无力御敌却不肯放了她真的要让我们葬身此处么?”
千利紫石道:“少主难道以为她会帮我们?”
小晏不再答话将相思手上的迡蚕丝解开道:“相思姑娘得罪了。”
相思正要道谢脚下的船床却猛地一振她一声惊呼几乎立足不住幸得小晏一把扶住。她惊魂之余只见几个喜舍人已经潜在船底用力摇晃试图将船床弄翻其它喜舍人潜在不远处眼中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芒似乎在等着猎物落水。
小晏放开她正色道:“相思姑娘华音阁十二式春水剑法名动天下在下身处化外之地也久慕其神。虽然此地一时也寻不到好剑但这条迡蚕丝性极柔韧为刀剑水火不能伤也可聊备一用。相思姑娘的武学造诣并不在剑术上以丝代剑虽略有为难但终究还是做得到的。”
相思脸色一红道:“实不相瞒我已经五年没有用过春水剑法御敌如今……”
话音未落水波哗然作响又有五六个喜舍人加入摇船的行列船床在十余人的推动下上下跳荡似乎随时可能翻转。相思也不容多想将手中迡蚕丝化作一道白光向水下斜刺而去。
突然一个喜舍人如跳蛙一般从水下直扑而起十指如钩直向相思咽喉抓来。相思大惊之下回手一挡迡蚕丝如卷白练横扫出去。那人的身形正好跳到半空避无可避竟然徒手往迡蚕丝上抓来相思剑法本还未到收自如的境界何况迡蚕丝天下异物看上去虽然柔韧如钢入手却宛如毫无重量一般这一扫根本收势不住噗的一声将那人双手生生折回断臂嵌入胸膛足有数寸之深。那人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宛如落叶一般在白光包卷之下飞出几丈远重重跌落水中水下爆炸一般一大朵血花翻涌而上。
相思惊愕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迡蚕丝喃喃道:“我杀了他?”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位居华音阁上弦月主在中原武林也算第一流的人物居然没有杀过人?”
相思似乎并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讥诮之意幽幽道:“杀过只是没有杀这样手无寸铁的老人。”
千利紫石冷笑道:“手无寸铁?这群喜舍人平日虽然贪婪胆小但到了生死关头却极为疯狂凶戾这么几十上百人一起围上来以相思姑娘的修为最好还是收起慈悲之心先顾好自己再说。”
果然水下其它喜舍人见同胞惨死凄声哀鸣满是皱纹的脸更扭曲得可怕疯狂般的向三人扑来丝毫不见退缩之意。其中当前几个不知何时手中拉开一面鱼网身子一纵已在半空当头向相思罩来。
相思无奈只好将手中迡蚕丝撤回扬手挡住那张鱼网。她只轻轻一抬手迡蚕丝宛如一条银色长鞭从水面破空弹起劈头盖脸的向前方几个喜舍民扫去。只听一声闷响黑色的血花宛如喷泉一般直冲屋顶那几个喜舍人还未来得及惨呼出声竟已被从中劈开撕裂的两半身体一面抽搐着一面仰天向水底倒去。
相思再也忍不住重重跪在木船上不住干呕。然而就在这时愈加疯狂的喜舍人又已从船舷上攀爬而上相思双手猛烈颤抖根本握不住手中的迡蚕丝。一个喜舍人面目狰狞扭身而上手中一把闪亮的鱼叉歪歪斜斜的从她身后刺来。
相思并非没察觉身后有人而她心力交瘁实在无法出手。略一迟疑寒气已经透过她薄薄的衣衫直刺肌肤。
这时她听到身后小晏道:“梦花照影。”
相思一怔这一招“梦花照影”正是春水剑法第五式。她虽然久未用剑然而春水剑法乃是华音阁弟子必修之剑法招数虽少但可谓天地万象无不包罗浅可为入门之用深则毕生难穷其变化。相思得以司职华音阁上弦月主并非偶然早年在此招上所下功夫何止百日可谓烂熟于心。危机之时一听到旁人提醒也不消思索此招已行云流水般挥出。
一道白光从她手中猝然而起在半空中一折直扫在水面上一股水柱轰然溅起正好打在相思身后那喜舍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落入水中。
相思愕然向水中看去小晏道:“相思姑娘不必担心他只是被水柱击昏过去。”
相思还未来得及答话又是两个喜舍人呼号着从水中扑来。
小晏注视着水面道:“曲度舟横”。
相思力聚腕间剑势化为横掠迡蚕丝受她内力催动并未如她所想腾空而起只是在水面上蛟龙一般横摆开去。一股水势推开层层波浪将那两个刚刚攀在船舷的喜舍人震开。
见月流芳、小浦渔唱、绿黛烟罗、红霓云妆、饮虹天外怀珠沧浪。接下来一连五招那些喜舍人都被迡蚕丝挑开的水波震开。那群喜舍人似乎有所忌惮暂时停止了攻势伏在水面两眼不住乱转似乎在寻找时机。
相思站在船头手中的迡蚕丝一半垂入水中胸口不住起伏着。在小晏指点之下她的春水剑法虽然能借水波之力在不伤不杀的情况下将喜舍人制住但耗力巨大却不是她的内力能支撑的。
那些喜舍人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个人带头众人又缓缓拨开水波向三人所在之处游来。
相思双手渐渐握紧冷汗从额头点滴而下。
小晏轻叹一声道:“相思姑娘你已经尽力了请退后罢。”
相思似乎已经无力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喜舍人无声无息已经将三人所在船床团团围住。突然前面几个喜舍人一扬手数团黝黑之物已经落到了船床上。
一股奇异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那团黝黑之物似乎并不凝固一沾船面就缓缓散开片刻之间整个船床上都布满了这种粘稠液体。
千利紫石探手拾起一点放在鼻端神色十分沉重:“少主人是石油。”
相思惊道:“难道他们要用火攻?”
小晏默然点了点头。
这时大屋中一点火光腾然而起将墨黑的水面照出偌大一片光晕。几十个老怪不堪的喜舍人黑压压的挤在水中当中一人手上正持着火把。他脸上皱纹一层层扭曲着只现一缝的双眼中寒光闪烁尽是怨毒之意。
突然这群喜舍人齐声高呼凄厉的吼声震得满屋都是回响。当中那人将手上的火把传点开去只片刻几十点火光熊熊将木屋照得亮如白昼那些老怪之人佝偻身体须落尽浊目中凶光凛然在水中半浮半沉。
相思心中一沉。他们看来是要将手中火把一起扔向这艘船床。自己劳顿之下虽然能用暗器打落一些但这近百只火把齐袭而至却难免不有一些击中船床。而无论哪一枚落在这浸透了石油的船板上他们都不得不跳入水中而以他们现在的情况要在水下面对这一大群疯狂的喜舍人无疑是一件致命的事!
她面向火光站立着缓缓将迡蚕丝放下手中多了一些寒光。
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决不会放弃。
喜舍人高声乱喝从水中挥舞着手臂近百道熊熊火光宛如流星乱坠齐向她立身之处飞坠!
第九章、荒山古潭玉纹清
空中的夜色被火光撕开道道裂痕宛如一张燃烧的巨网铺天盖地向池水中的船床罩来!然而船下的水波也在无声无息的涌起突然间一波从池底环涌而出在相思立身处的小船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
船床稳稳沉在谷底而四周的水浪一波接一波不停的旋转瞬间已形成了一道一人高的环屏在空中乱坠如雨的火把的照耀下波墙透出一道道水纹宛如水晶。
就在那些火把就要飞近木船的一刹那这道环屏陡然升高向中汇集在顶端合拢为一张巨大的帐篷将船上诸人包裹于其中。而那些火把刚刚一沾上去就被一种无形之力弹开飞卷着向远处纷纷抛落。
那些喜舍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要后退水屏猛然反卷伴着水浪咆哮之声向四面巨力拍来。喜舍人虽然水性绝佳却也抵挡不住这宛如天地变易之威纷纷被水浪卷起又重重向远处抛去。
一时间屋内水浪声惨叫声重物落地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儿各种声息都重归寂静唯有水波澹荡不休。门口微微投入一线月光。
相思向光亮处看去脸上一片诧异:“先生?”
来人并没有回答她身形飘然渡水而过来到小晏面前微笑道:“馨明殿下指点内人这十二招春水剑法真是深得其妙在下忝为华音阁主教导多年却从未见她如此进益过。”赫然正是卓王孙。
小晏神色冷淡道:“卓先生一举手间伤及十数人性命虽然这些人也非善类但如此杀戮未免过分了。”
卓王孙瞥了水面一眼道:“这些人多活一刻也不过枉受痛苦。”
门口火光闪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数百名喜舍人已将房屋团团围住。那些人望着屋内已被鲜血浸红的池水神情悲哀愤怒瘦小的手爪紧握胸前仿佛随时要和仇人拼命。然而他们又似乎惧怕眼前这个人的武力眼光在几个人身上四处逡巡却犹豫着不敢贸然上前。
相思突然现这些新到的喜舍村民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全都是二十余岁的青壮年更为奇怪的是他们每人口中都含着一根鲜红的丝线一头拖在地上宛如一道刺目血迹不知有多长向东北方向蜿蜒而出一眼看不到头。
这些喜舍人的眼神在火光下竟然显得异常苍老和刚才那群满面皱纹的老人毫无区别。早在相思第一次看见他们心中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起初还以为是那群人披纹身又过于矮小所以看上去颇为怪异。刚才突然见到那些鹤鸡皮的老人才明白怪异的原因原来是他们的容貌和眼神极不相类!
相思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刚才那些苍老得宛如**了的人才是他们的真正面目?难道这群村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不断返老还童保持着不知多少年前曾经拥有的青春?还有那些衔在口中的红色丝线或许就是他们生命的来源?
她正在思索杨逸之不知何时从喜舍人的包围越出轻轻落到船床上将怀中的步小鸾交到卓王孙手中。
步小鸾似乎还在酣睡卓王孙接过她的时候只微微睁了一下眼在他臂弯里翻了个身竟然又睡过去了。
杨逸之回过头和那些喜舍人交谈了几句。喜舍人表情先是无比愤怒后来又渐渐专为悲哀继而绝望;声音也由诅咒怒喝转为哀哀诉苦最后竟然一齐痛哭起来。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对卓王孙道:“他们自知不是卓先生的对手已经决定不再复仇让我们离开。”
卓王孙冷冷一笑还未答话相思突道:“我们不能这么走了。”
千利紫石冷冷道:“相思姑娘是还要留下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么?”
相思秀眉一皱道:“不我们要留下来帮助他们。”
千利紫石道:“帮助?”
相思点了点头眼光从每一个村民怨愤却胆怯的脸孔上掠过她轻轻叹息一声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受苦么?”
千利紫石冷哼一声:“人生在世无处不苦。”
相思摇摇头道:“不他们所受的苦与我们不同……”她随手一指正要说出那些人眼神的苍老手势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因为她手指向的方向有一个喜舍人突然仰面倒下!
那人的身体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僵直的姿态双手突然死死插向自己的头顶用力抓挠似乎要把头一根根拔出来喉咙深处更爆出一阵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宛如一只正被群兽撕扯的小兽声声凄厉揪人心弦也不知承受着何种绝大的痛苦。更为可怕的是他自额头以上头和血肉似乎被空气中某种无形之物慢慢变软扭曲渐渐融解成为黏液淌下只过了片刻那人灰垩色的大脑已经隐约可见。
突然见到这副惨状休说相思连千利紫石都忍不住脸色惨变。只有那些喜舍人脸上的惊恐居然在渐渐平静。似乎人们为这种早已预见的灾难折磨了太久当它真正来临时反而不再害怕。
喜舍人默默抬起正在惨叫的同伴一手护住口中的丝线快的向湖边奔去连看都没有看几人一眼。似乎这几人身上所负的血仇比起眼前这桩灾难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相思回头对众人道:“我们必须跟过去。”
这一次她的提议倒是无人反对。片刻之后一行人都来到了那片月牙形的湖边。
月色已到中天将四周的树木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银灰四周山林寂寂泠水微波显得阴冷而宁静。
那群喜舍人伏跪在湖边用身体组成一个六芒形图案。当中一个人正一面歌唱着一面象征性的将手抬起又放下作出正在从湖中打捞什么的姿态。
而他手指上赫然缠绕着伤者刚才含在口中的红线。丝线的其余部分在水面轻轻漂浮了一段距离然后直扎入水底入水处一道涟漪正微微动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不住牵引。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被几个同伴按住在半汪浅水中不住挣扎周围的喜舍人脸色都十分凝重尽量将他裸露在空中的大脑浸入水中似乎只有这样能略略减轻他的痛苦。
当中那个歌者脸色越来越苍白歌声也颤抖变调宛如在怪声哭泣。其他的人脸上也显出惶恐之色似乎预感到更大的灾难正在来临。
突然宁静的湖波在月色下出一阵碎响波光突然从中间破开两个喜舍人从水下钻出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黝黑之物。那东西在水中若沉若浮似乎极为坚硬而当中隐隐牵绊着一线暗光——赫然正是那条丝线的另一端。
两个喜舍人已游到岸边月色正盛相思清楚的看到两人眼中近乎疯狂的恐惧似乎他们手中捧着的是恶魔的化身。而其他岸边的喜舍人脸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样仿佛他们眼前的就是整个地狱。
那团东西被两个喜舍人小心翼翼的往岸边一推立刻远远游开了。
月色和岸上的火把交替辉映湖水哗然一声轻响水波的张力终于被撑破一头蓬草一般的乱猛地一顿已破水而出。
虽然已早有准备但众人还是忍不住一声惊叫。
就连卓王孙等人也忍不住为眼前恐怖诡异之相悚然动容!
那蓬枯藻一般的乱拧成数十股在水波的拉扯下显得十分稀疏根本掩盖不住下面那张青黑色的头盖骨却任它峥嵘的凸现出来。
头盖骨的下面却诡异的拼接着一张狰狞的死婴的脸!
死婴从额头往上的血肉骨骼也已被融化柔软得宛如天蓝色的蛋清。而上面那张成年女子的头盖骨就生硬的插陷其中。
两者似乎还未能完全融合接头处裂开数道一指宽的骨隙灰垩色的大脑就隐约从骨隙中透露出来。他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少年虽然并未**但皮肤皱纹层层叠起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惨白色。那张面孔极度扭曲着两腮、下巴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彩色的石子宛如钉子一般从死婴浮肿的面孔上深陷下去看上去更宛如地狱变相怪异无比。
再往下看死婴周身蜷曲缩得极小四肢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在背后宛如一个做坏了的娃娃又宛如蛮荒时代被敌人野蛮折磨而死的战俘。
那个受伤的喜舍人突然甩开压着他的两人转过头注视着死婴。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下他居然渐渐安静下来眼神中透出一种亲切宛如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婴儿般习惯性的吮吸着口中的红线。但这种平静瞬间又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淹没了他宛如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阵干呕用尽全身力气将丝线吐出然后撕心裂肺的呼号起来。这种呼号的声音与刚才那剧痛之下的惨叫已然不同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绝望——宛如看着自己的生命消逝却又无法阻止的绝望。
其他的喜舍人默默注视着他几个人惨然摇头似乎在商量什么。
相思惊得脸色惨白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卓王孙淡然道:“曼荼罗阵中之景自然还要请教杨盟主想必到了此刻盟主就算有再大的难处也不会隐瞒。”
杨逸之看了他一眼默然了片刻道:“我并非有意隐瞒曼荼罗阵之关窍而是有难言的隐衷不过既然大家如此坚持……”他摇了摇头终于叹息道:“这个死婴就是喜舍人为了延续青春而种在湖中的婴灵。”
相思愕然道:“婴灵?”
杨逸之神色凝重道:“喜舍人乃是一群不老之民。在旁人看来他们身材矮小面目黧黑丑陋无比。然而他们却自负青春美貌对容颜体貌极为贪恋。为了保持青春的形貌他们不惜动用了一种最邪恶的阵法——黧水婴灵之阵。”
相思道:“这黧水婴灵之阵又是什么?”
杨逸之沉声道:“一对喜舍男女一生只能生育一次都是孪生儿女。他们在婴儿出生一个时辰后剪断脐带而后在婴儿的伤口上扎入一根红色丝线将之生生沉入冰湖之底。红线的另一头则从湖底引出系在每人的船床上。每到夜晚喜舍人便将红线含在口中吸取婴儿的灵力以滋养衰朽的身体。如果夜间要离开船床他们也必须口含红线否则就无法吸取足够的精气抵御天亮后的阳光。他们就这样保持年轻时候的容貌体力数百年直到死去。”
相思脸色渐渐由惊怖变为愤怒:“贪恋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他们每天躺在船床上吸取儿女精血的时候难道就不害怕么?”
杨逸之道:“当然害怕。喜舍人贪婪而胆小一面疯狂追逐无尽的青春一面又极其恐惧婴灵报复据说只要看到旁的部族的小孩都会落荒而逃。他们每年到了婴童出生之日就要潜入水底将七色彩珠嵌入婴童脸上相传只有如此能化解婴童的怨气禁锢其灵魂让他们无力爬出水面来报复父母。因此七色彩珠也就成了喜舍人疯狂寻找的东西。”
相思一时无语默默望着喜舍人他们贪婪而苍老的目光如今布满了恐惧、绝望变得一片苍白而唇边蜿蜒的红线却猩红欲滴宛如一条潜伏在他们身体上毒蛇。
她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样的青春要来何益?”
杨逸之摇摇头没有回答。
小晏轻叹一声道:“他们得到的注定不是永生而是永罚。”
相思愕然回头道:“永罚?”
小晏望着那具怪异的婴尸低声道:“永罚才刚刚开始。”
相思思索了片刻惊道:“殿下是否别有所指?”
小晏道:“相思姑娘难道没有注意到那块头盖骨和婴尸结合的方式有些眼熟么?”
相思愕然一阵寒意突然从她背后升起她的声音都已经颤抖:“你是说……”
卓王孙微微一笑道:“他是说倥杜母。”
相思颤声道:“可是可是倥杜母不是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么?”
杨逸之道:“没有消灭只是暂时让他们不得行动一旦有机会那些尸体都会如这块头盖碎片一样从新寻找寄主潜形出世。”
相思道:“你是说这块头盖骨也是倥杜母的一部分?”
杨逸之道:“正是。”
卓王孙笑道:“而且它的主人并非是普通的倥杜母。”
相思道:“那么是谁?”
卓王孙道:“无綮村长的妻子。”
相思怔了片刻道:“无綮村长的妻子?”
卓王孙道:“小鸾曾无意问起无綮村长之妻当时他闪烁其辞似乎触动隐痛。只言她也属无法复活之列葬于芙蓉泽。然而喜舍国人只应葬于土中决不该沉尸沼泽。”
相思不相信的道:“那么村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卓王孙道:“这也只有村长本人可以得知了。然而我们只能这样推测——村长之妻也成了倥杜母之一。”
相思惊道:“这……”
卓王孙继续道:“倥杜母的身体若非用烈火烧成灰烬都会在土中无尽繁殖。只有一个地方例外就是沼泽。”
相思道:“你是说村长早已经知道沼泽中可以抑止倥杜母的生长?”
卓王孙将目光投向湖波深处:“数百年前村长爱妻死于非命头颅撕裂无法全身复活也将成为倥杜母之一。按照族规应当趁其复活前将尸体烧毁。然而村长爱念已深不忍下手于是暗中违反族中禁忌将爱妻尸体葬于芙蓉泽中。”
相思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他难道是想借芙蓉泽之水抑止尸变?”
卓王孙道:“不错。数百年来村长的计划是成功了然而前不久我们将数万倥杜母赶入沼泽却无意中触动了村长之妻尸身所在她尸体上的某一部分就随着泽底暗流缓缓潜入喜舍人埋藏婴童的月牙湖中。”
相思喃喃道:“月牙湖的水并非沼泽已无遏制倥杜母行动的能力于是……”相思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寒战:“难道这头仅存的倥杜母竟然借着童尸复活了?”
卓王孙摇头道:“复活尚且未必。月牙湖虽无抑止倥杜母的力量然而究竟隔绝了泥土让倥杜母力量大减所以只能缓缓蚕食靠她最近的婴童尸体。”
相思愕然回头一瞥那在水中不住哀嚎的村民他的双目似乎都已被融化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深洞。相思蹙眉道:“如果就这样下去……”
卓王孙道:“这样下去此人寄身的童尸被食尽之刻也就是倥杜母复活之时。”
相思望着湖边的村民神色十分焦急道:“我们必须尽快阻止她!”
杨逸之道:“且慢!”
相思回头道:“杨盟主此时倥杜母还未成形我们如能早一步动手不仅能将此人从剧痛中解救出来还能阻止她蚕食其他的童尸。”
杨逸之望着微微澹荡的青紫色水波眉头紧锁摇头道:“只怕不可能了!”
第十章、山中之人好长生相思疑惑的望着杨逸之道:“为什么?”
杨逸之道:“因为村长之妻的残骸绝非仅仅这一片。”
相思一怔颤声道:“你是说还有其他的婴尸会被蚕食?”
杨逸之缓缓点头道:“正是。只不过倥杜母在冰湖中几乎不能移动只能靠湖底暗流缓缓接近婴尸所以从岸上喜舍人的状况来看其他婴尸暂时还没有受到侵害。”
相思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
杨逸之摇头道:“倥杜母虽未过去然而月牙湖中的婴尸现在正在冲破结界向芙蓉泽移动。”
相思讶然道:“难道难道他们会主动寻找倥杜母?为什么?”
“因为怨气”杨逸之望着六芒阵中那群神色惊惶的喜舍人叹息一声道:“月牙湖中的童尸刚刚出生就被沉入湖底受寒流冰浪折磨夜间还要被亲生父母吸取精气其痛苦任何人均无法忍受何况初涉人世的婴儿?他们一旦出生就决定了将永受其苦不入轮回不得解脱。因此月牙湖底已成怨氛纠结之地之所以被禁锢只是喜舍人在埋葬婴童之初已在湖底布下法阵那些七色彩珠正是法阵枢纽所在。而如今倥杜母将东面法阵打破那些婴灵正在失去禁锢他们与其说是被倥杜母蚕食不如说是自愿舍出身体与倥杜母残躯结合当村长妻子的残躯无尽复活时他们的怨魂也就可以脱离被禁锢的身体附在倥杜母身上冲出湖面!”
相思惊道:“那么岂不是又是一场倥杜母之灾?”
杨逸之摇头道:“倥杜母数量虽多然而毫无头脑不足为惧这些婴灵怨氛纠结凶戾狡诈一旦凝形而出绝非倥杜母所比。”
相思怔了片刻喃喃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的目光有几分哀恳投向杨逸之。
杨逸之默然片刻终于道:“离开曼荼罗教之时我曾立下重誓终身不能提起曼荼罗教之事因此在天朝号上我心中虽有所疑却一直不能明言。如今我们已进入曼荼罗法阵在此阵中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能让面临的危险更加巨大。无奈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坦言……黧水婴灵之阵唯一的弱点就是婴尸在和倥杜母完全结合前十分脆弱只要脱离水面直接受到阳光的照射就会化为灰烬。”
相思一怔道:“你是说我们只有将月牙湖中的婴尸全部捞起放在阳光把他们暴晒成灰?”
杨逸之凝视着幽不见底的湖水道:“这就是我们唯一能作的。”
相思回头看了岸边的喜舍人一眼道:“那么他们?”
杨逸之摇头轻叹似乎很难做答。
卓王孙断然道:“我们能做的就是立刻斩断他们身上的红线。”
相思一怔继而想到水中游动的那些苍老**的脸孔不由打了个寒战:“斩断了他们会变老么?”
卓王孙淡淡道:“他们只不过回复该有的模样罢了。几百年前他们就只是靠着邪阵苟延残喘的活尸而已。”
相思望着人群那些丑陋但是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轻的喜舍人正跪在岸边的六芒图案中低声的祈祷。他们惶然望着天空全身唯一明亮的眸子也变得沉沉如死灰一些夫妇彼此掺扶抱头哭成了一片。
相思摇头道:“不我们不能杀死他们。”
卓王孙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相思回头看着他重重的道:“正因为他们有罪也正在为自己的罪过受难我们才应该救他们!”
卓王孙遥望湖波道:“对于邪恶而言毁灭是唯一的拯救。”
相思一时语塞。正在这时那群喜舍人缓缓从六芒图案中站起身来面向湖心遥遥远望口中轻轻唱着一些呢喃不轻的歌谣似乎在乞求什么。
月亮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上照得湖面宛如一大块沉璧。在紫青色天穹的另一边渐渐显几抹氤氲的霞光天色似乎即将破晓。
湖岸边一片轻微的破水声那群喜舍人一瞬间都已经跃入湖中他们入水极轻极快水面刚刚溅起一些微浪就已平静下去。
相思回过神来讶然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卓王孙道:“不知道。或许是想抢了婴尸逃走或许是他们不想再活下去要从湖底取出婴尸自行了断。”
相思道:“那我们……”
卓王孙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只需立刻斩断丝线。”
杨逸之道:“且慢我刚才听到这些喜舍人轻声交谈他们的确是想取出婴尸在朝阳升起的时候与之同归于尽。”
卓王孙微笑道::“他们想怎样都无关我的决定。”
杨逸之皱眉道:“这些喜舍人看上去丑陋狡猾然而暗中却极度自负美貌。他们宁愿在朝阳中和婴尸一起灰飞烟灭也不愿被倥杜母蚕食或者变得老朽。卓先生何不遂了他们的这个心愿苦苦相逼于卓先生何益?”
卓王孙冷笑一声正要答话湖波微动那群喜舍人已经从水下钻了出来每人怀中都抱着一具婴儿的尸体。
那些喜舍人木然向六芒阵中走来脸上既带着深深的哀恸也有惶恐到了极至之后宁静。那个方才在阵中领头唱歌的喜舍人最后一个从水中走出一手抱着婴尸另一手捧着一大团丝线。他将前面每个喜舍人身上的丝线从中折拢团在一起每条只留下几丈长的余地让其他喜舍人可以抱着婴尸在六芒阵的范围内行动。
那人径直向着卓王孙走来神色似乎有些惧怕。他犹豫了一会又依依不舍的看了手中的线团良久终于还是将它递到卓王孙面前口中低声念道着什么。
杨逸之看着他叹了口气对卓王孙道:“他将全族红线交到你手中作为证物希望你能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能保持现在的容貌在日出时死去。”
卓王孙道:“对青春贪恋到这个地步……”他轻轻一挥手没有接那团红线。
杨逸之对那人低语了几句那人躬身作出一个道谢的姿势他身后的喜舍人齐声低应了一声听上去不像是欢呼倒像是低声哭泣。
他们退到湖岸正中的六芒图案里动手脱身上那些破朽不堪的衣服还不时从脚下捞起水来往身上浇着。
那群喜舍人在用力擦洗自己和怀中婴尸的身体有些人还从贴身衣袋中翻出那些七色彩珠来用泥土和湿粘在自己的额头上。他们的动作极为仔细尤其对于身体上的纹身更是仔细清洗有些人还彼此交替梳理头和背部那些黝黑的皮肤被水一沾在月光下显得闪闪亮。
月色益淡天空青白宛如鱼肚。微弱的光线中那群喜舍人一面哭泣一面梳洗。他们狰狞丑怪的面目上却显现出一片悲哀而自怜的神色宛如传说那些真正盛年而逝的美人临终前对镜自照叹惋不息。
若在平时这一幕古怪的景象与其说诡异不如说滑稽之极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却谁也笑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动作渐渐变缓身体不住颤抖神色也变得极为痛苦似乎用尽全力才能完成当前的动作有几个人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被旁人掺扶起来已是喘息连连。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住手连那个头骨融化的伤者也躺在水中一面惨呼一面用手挣扎着清洗全身。
相思道:“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
杨逸之摇头道:“婴灵出水之后喜舍人的力量急衰竭何况日出前的霞光已经越来越盛。再过一会他们只怕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些喜舍人似乎已经承受不住霞光的照射躬着背双手支地全身不住颤抖似乎既想躲进地上的湿土里却又害怕弄脏了刚刚洗净的肌肤一个个全身蠕动婉转哀吟。
相思实在不忍看下去道:“怎样才能帮他们?”
卓王孙淡淡道:“事到如今你只有祈求太阳早点出来。”
一个喜舍人终于支撑不住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上然后坠地的闷响响成了一片。喜舍人躺在地上痛苦的看着自己身体上的淤泥已经无法坐起来只有在泥土中不住抓挠自己的胸口哀哀嚎哭。他们碧绿的眼睛中涌出一粒粒大得异常的淡蓝色泪珠挂在黧黑的脸颊上。哭声音极细而极度凄厉听在人耳中宛如刮骨磨齿一般。
喜舍人爱惜自己的容貌胜于一切在泥水里死去对于他们无疑是最残忍的折磨。
杨逸之注视着喜舍人摇头道:“喜舍人贪执青春如此不惜残杀骨肉临死却要受这样的惩罚天道报应当真无情之极。”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异香微动小晏从人群后走了出来。此刻他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步履也十分沉重缓缓走向哀嚎的喜舍人。
千利紫石抢前一步想要拦住他却自己打了一个踉跄。小晏一把将她扶住千利紫石看了他一眼又赶快将视线转开蹙眉看着那群喜舍人。他们丑怪的脸因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着浑身沾满黏湿的淤泥。千利紫石轻声道:“少主让我去就行了。”
小晏摇摇头放开她缓缓走到喜舍人阵中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捧起湖中的水从他们头顶浇过。片刻之间他淡紫色的衣袖已被淤泥溅湿手臂上也尽是喜舍人剧痛中疯狂的抓痕。
千利紫石怔了怔也赶快跟了过去。
相思回头对卓王孙道:“我想去帮他们。”
卓王孙望着日出之处没有答话也没有阻止她。
相思到了阵中三人只是对视了片刻并没有说话各司其职将身旁的喜舍人一一从地上扶起用清水冲洗。那些喜舍人先还本能的护痛挣扎过了一会已经极度虚弱只能勉强两两相靠坐直身体。有几个特别孱弱的根本无法支撑体重不停倒下。相思他们只能先照顾了别的人再回过头一直留在身边掺扶他们。
远山处透出的红光渐渐扩大山峦的顶部都被染成金色稍退一层就是青红然后是淡紫最底下还留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云浪翻腾无数道霞光交错变幻如莲花、如镜台、如苍狗、如飞鸟。云海后金光将云层涨的极薄似乎随时都要从缝隙中迸射而出。
一个喜舍族少女静静的靠在相思肩头她孱弱的手臂只有常人三根手指粗细肤色宛如被烈火烧灼过一般黧黑的皮肤因刚才的揉搓显出道道病态的红晕红晕下面埋藏着细碎的裂痕宛如鱼鳞一般。
她在阳光下显得极其痛苦身体不住抽搐碧绿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要脱出眼眶。相思尽力让她能够坐直因为她知道虽然这个喜舍人几乎除了痛苦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但是心中还是希望自己能保持着最美丽的姿势。
云海下通红的朝阳猛地一跃突出了地平线。万道金色阳光宛如一张巨网瞬间将天地间一切笼盖其下。
相思也难以承受这突来的阳光合上了双眼。即使这样她仍然清晰的感到光线如利刃一般从天幕中直挥下来从六芒阵中每个人身体里穿越而过。
然后她听到怀中那个喜舍女子出了一声叹息或许那一瞬间所有的喜舍人都同时轻叹了一声又或许谁都没有。
那一丝哀伤的声音就宛如晨风吹过湖面霎时就已被溶散到炽热空气里了无痕迹。
相思感到自己手中的少女正在急变轻宛如一片云彩一般随时会随风而起。当她低头去看时喜舍少女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完好的形态然而每一寸肌肤都已化为了灰尘。
相思知道自己只要轻轻一动手中的尸体就会如烟尘般散去她强迫着自己尽量保持静止的姿态。虽然即使这样这些数百年前就应该成为尘芥的肉身不久也会回归他们本来的样子但她宁愿等候清晨微风来完成这一刻。
朝阳将新生的光辉恣意撒耀在这沉朽的大地上每一具尸体都被镀上一层金光而他们身旁的泥土里青草、藤蔓、蝼蚁、虫蛾都曾从夜色的黑暗中甦生振翅觅食生息繁衍。恒河沙数的芸芸众生朝生暮死春长秋谢。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每一天的阳光对于他们却都是初见般的新奇与美丽。
阳光更灼热的刺痛了相思的眼睛她下意识的一低头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坠落。
泪珠带着阳光在空气中微微一颤划出一道七彩的弧然后落到她怀中那具尸体脸上。伴着一声极轻的细响那张丑陋的脸顿时显出一个深深的凹陷虽然只有一滴水珠大小但一瞬间就不可遏制的扩展开去从额头到整张脸到全身。宛如流沙坍塌宛如尘埃惊起一瞬间就已化作万亿尘芥消散在空气中就仿佛它从来没有在世间存在过。
相思两手空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泪水已经不可抑止的涌了出来。
这时她身后千利紫石突然一声轻喝:“站住!”
相思愕然回头金色的湖波鳞鳞生辉离湖岸不到一尺的水中一只狸鼠一般的动物正躲在彩色的光晕中默默的看着众人。
突然它的身形一窜已经到了岸上。它原本森绿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出湖波一般的淡蓝色火红的背毛从水中钻出却滴水不染它背衬着湖面的光晕静静注视着千利紫石的眼睛眼神中竟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那正是一直追踪他们的火狐。
相思猛然一怔正要提醒千利紫石闭眼免得受火狐的媚惑却已经来不及了!千利紫石眼中露出一种异样的凶光猛地将手中的尸骨一推跃身向火狐扑去。
她手中的尸骨化为一团灰尘飞扬起来那一瞬间正好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动作略为一滞那只火狐突然厉声一鸣露出森森利齿张牙舞抓向她头上猛扑过来。
千利紫石身子一矮火狐擦着她的头顶飞越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六芒阵中穿行阵中细细微响不止那群喜舍人的身体在它爪牙之下一具具迅崩裂在金色的阳光下只见无数微尘在空中漂浮光线也折射得错乱不堪四周宛如笼罩着一滴巨大的透明水珠景物都在若有若无的光影中微妙的改变着本身的形态。
千利紫石的身体宛如一瞬间凝固在了水滴的中央她的脸上看起来毫无表情却又含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六芒阵的微尘渐渐散去火狐似乎也随着尘埃一起消散的无影无踪。六芒形的图案死气沉沉凌乱的红线狰狞的扭曲在泥土上宛如一个废弃已久的神秘祭坛。
小晏似乎觉察出了什么道:“紫石?”
千利紫石漠无表情立在红线中间似乎已经失去了只觉。
小晏上前几步一手拾起她的手腕一手轻轻加到她的额头上。阳光下他眉头紧锁尽力平静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微微喘息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似乎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
卓王孙注视着他道:“殿下看来也对阳光不适。”
刺目的光晕中小晏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坦然的笑意道:“我出生之时身上已被人种下血咒其间种种相思姑娘已然明了卓先生可随时询问。”
卓王孙回头看了相思一眼相思正要说什么突然她的目光被凝固在了千利紫石身上——千利紫石眉心中一道青色爪印清晰而的狰狞的凸现出来。
第十一章、九幽玄谷催龙战
千利紫石雪白的肤色被这爪印映得一片黯青在阳光中竟然充满了阴愁惨淡的气氛。
晨曦中迷雾蒸腾而上和纷乱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森白的水雾宛如幽灵一般在丛林中缓缓掠过将每个人心头都镀上一层阴霾。
他们这一路上遍历坎坷实在不想再有任何的变故。
千利紫石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心下微觉不安。小晏叹道:“我们该走了。这里已是他们的土地再无我们落脚之地。”他的目光远望出去空清而落寞。
满空的阳光中似乎充满了某种眼睛看不到的微尘一颗一颗历数的都是喜舍人永远不能舍弃的青春之渴求。这里真不再适合别的人类的存在喜舍人已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这片土地永远地据为己有。
杨逸之默不做声地折了些岸边的修竹制成一座简陋的竹筏划了过来。众人都心头沉重也不多说话。当下千利紫石和小晏卓王孙牵着步小鸾与相思一起上了筏子。杨逸之青竹一点流云一般划了出去。
水青如碧天高可鉴。云隐林密日照花妍。一路小溪流翠风景倒是好得极为宜人。步小鸾的眉头渐渐放开指着溪边的风景笑说给卓王孙听。卓王孙也就随着她的问答说些闲话。相思静静地坐在筏尾低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步小鸾望着湖面上旋转的五色光晕轻轻道:“这地方真好。若是能长住在这里该多好。”
卓王孙摇头道:“那些树林中腾起的烟气被阳光一照五彩斑斓极为好看却是腐臭之物集结成的瘴气中人必死。”
步小鸾怔怔地看着那烟气翻卷道:“难为它这么好看原来是毒气。这么说来这里也不是好地方了?”
卓王孙道:“在别人不是好地方在我只要想它是好地方它就是好地方。”
步小鸾似乎没有听懂偏着头看着碧波中盈盈游动的鱼类一时兴起跪在竹筏上伸手将溪水拨开一团团涟漪。
突地“拨刺”一声一尾一尺多长的白鱼倏然由溪水中跃了出来跌在竹筏上面。那鱼看去肥硕雄健鳍翅修长鳞若朱丹极为好看。卓王孙笑道:“这些鱼倒是颇通人性知道你喜欢就迫不及待地蹦了上来。”
步小鸾正要说话溪水中又是“拨刺”几声怒响又是几尾大鱼蹦了出来只向筏中落下。其中一尾鱼在空中身躯乱蹦扫向步小鸾。
卓王孙轻挥袍袖将步小鸾带向怀中真气翻卷潮涌瞬间已在周围张开一环无形之壁。那些鱼在壁上一碰远远地落回溪中肚皮一片白皮亮起已然被震死。
步小鸾轻轻叫了一声似乎颇为那些鱼可惜。卓王孙心中略觉奇怪他的真气已然修到无相无色的境界方才他并没动杀念又怎会将这些鱼震死?
步小鸾道:“我们将这些鱼捞起来埋了如何?”
卓王孙轻轻摇头道:“生于水、葬于水不是很好么?”
突地就听杨逸之道:“小心!”就见溪水中一片白光闪烁几千、几万条鱼一齐跃起鳞光被日光所映熠熠群粲宛如撒了一空水银般。从竹筏望出去整条小溪中都是纷飞怒跃的白鱼景象虽极壮观但也隐隐然有种惨烈的感觉。
杨逸之心为之摄住手不划。竹筏静立不动满天的白鱼昂向天突地纷纷落下。溪水溅起宛如下了一阵鱼雨。
那些鱼一落水面立即一动不动。
杨逸之脸上变色试探着用竹竿划了划那些鱼阔口张开竟然都已死去。
小溪上一片银白也不知有多少白鱼就此一跃而死。
卓王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之意。他举袖遮住步小鸾的视线真气鼓荡将先前落在竹筏上的白鱼激起仔细看时那鱼全身僵硬仿佛已死去多时。但周身没有一点伤痕浑然看不出死因。
小晏笑道:“看来曼荼罗阵之厄重重相接我们想要躲避也是不可能了。”
卓王孙冷笑道:“不过重重障眼之法于我们又有何干?”
小晏回头注目湖波道:“它们挡住了溪水这竹筏是不能用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道:“正好趁此机会领教一下殿下的轻功。”
说着一手微揽住步小鸾的腰身子已然擘空飞起。他的脚尖在满溪的鱼尸上一点便如大鹤般凌空跃起远远又是一点没入烟岚之中。
千利紫石望着小晏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掺扶他却又顿在了中途她犹疑的打量着小晏苍白的脸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小晏释然一笑摇了摇头轻轻拉过她的手袍袖微拂向前滑去。他们广袖博带随着日色水光粼粼卷动仿若水流一般却丝毫看不出起步落步。
杨逸之向相思看了一眼相思轻咬了一下嘴唇施展轻功向前跃出。杨逸之默不做声地跟在她身后相思的红装就如飞舞的茶花一般开了又息息了又开。
远远就听卓王孙笑道:“殿下留意了这里可没有落脚之地。”
水声怒震溪水突地从中断绝形成一道几十丈高的瀑布碧色远垂落到下面一个小潭中。远远就见卓王孙跟小晏身影一闪随着瀑布落了下去。相思收不住脚也随着那瀑布滑落突地身前人影掠过杨逸之左手在相思的手上一搭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传了过来带着她飞向溪边。
突地树丛中光芒一闪一柄猎叉突地向相思戳了过来。相思还未来得及格挡杨逸之袍袖挥出将那柄猎叉卷住轻轻一带一个人从树丛中跌了出来。
杨逸之脚步一错带着相思闪在一边。那猎户兀自不肯罢休一声大吼挺着猎叉撞了过来。
杨逸之眉头皱了皱出手将那人的猎叉抓在手中。那人全力回夺杨逸之微笑看着他也不见用力那猎户脸皮挣得通红却怎么都夺不回来。
林中一人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冲了过来:“莽儿住手!”
莽儿听了呆了一呆。林中奔出一中年猎户还未说话急忙扯住他。然后向着杨逸之跟相思不住打躬口中直道:“对不住!对不住。”
杨逸之放开手道:“也没什么只是以后不可如此鲁莽。”
莽儿突觉手上一轻身子忍不住向后跌去。但随之一股柔和之极的劲力从猎叉传来跟这后跌之劲相抵消。莽儿身形顿住心中却觉得错愕之极。当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逸之跟相思转身要走莽儿突然瓮声瓮气道:“你这人厉害!我佩服你!”
杨逸之一笑。莽儿走过来扳住他的肩膀道:“我请你喝酒!”
杨逸之从未跟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被莽儿一扳心下登感不适但见他一脸憨厚倒是自内心的淳朴于是只得笑道:“我们急着赶路没有时间喝酒。”
莽儿还要罗嗦中年猎户举手一躬道:“这位兄台可否借问一句要去那边呢?”
杨逸之道:“我们要去藏边的岗仁波济峰。”
中年猎户惊道:“这边乃是云南西南离藏边可远着呢。”
杨逸之淡淡一笑道:“远一点没什么早晚能走到。”
中年猎户道:“反正道路遥隔现在天时也晚了不如到敝舍小坐吃了午饭再走您看如何呢?”
杨逸之见那人盛意拳拳倒不忍拂了他的美意笑道:“我还有几个同伴须要问了他们才行。”
那猎户笑道:“既然贵客还有同伴我们自然一起延请。不知他们在哪里?”
杨逸之举手道:“他们从这瀑布上下去了。”说着指向瀑布下面的小潭。
那猎户面上神色骤变道:“他们去了龙神潭?”
杨逸之见他惊惶不知为何道:“什么龙神潭就是这个小潭么?”
那猎户还未来得及回答小潭中突然轰然声响一股怒浪冲天而起溅起几十丈高几乎与那瀑布平齐。隐隐然仿佛有什么巨兽怒吼杨逸之神色一变同相思飞身而去。
一时莽然之声宛如牛吼响彻四周。怒浪垂落潭水四溢将周围一齐淹没。杨逸之还未奔近就见卓王孙与步小鸾凌空飘举站在潭边的一块大石上淡笑地看着潭内却丝毫也不惊惶。
浪花溅落卓王孙衣带缓召将那水花远远排了出去。牛吼之声更紧潭中缓缓露出了一个硕大的脑袋。只见那怪物遍体都是幽蓝的鳞片碧眼闪睒额头上生了一只独角长越三尺。阔口怒张口中水箭四喷。满口都是一尺长的利牙。仿佛是条蟒蛇但是身躯极大不似蟒蛇倒似是蛟龙之属。
步小鸾偎依在卓王孙怀里好奇的看着它在潭底穿行翻滚脸上的神情娇娇怯怯却又颇有些兴致昂然的意思。
卓王孙笑着对步小鸾道:“你看这怪物好不好玩?我捉来给你好不好?”
步小鸾看着怪物认真的想了想道:“这么大的东西捉来了之后可没有瓶子养它。”
两人说话之间那怪物渐渐逼近。潭水化作一蓬蓬雾浪向两人立身之处涌来。卓王孙傲然不理步小鸾却有些害怕了她拉着卓王孙的衣袖道:“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卓王孙道:“你怕么?”
步小鸾点了点头。
卓王孙道:“世间的东西你越是怕它它就越来欺负你等到你不怕了它反而开始害怕你。你看。”
他带着步小鸾凌空跃起向那怪物头上落了下来。那怪物受激一声怒啸巨摆弄森森白齿张开向卓王孙咬来。步小鸾一声尖叫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卓王孙一脚凌空踢出身子随着腾起足尖用力猛然踩在怪物的头顶。他这一踏之力何等巨大那怪物一声怒啸刚啸到一半便垂直落了下去。
卓王孙宛如一片孤云带着步小鸾向岸边一处凸岩落去。
凸岩上湿漉漉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一株不知名的宽叶灌木从一旁的洞穴中伸出横亘在岩石上方。正好将洞穴中透出的隐隐碧光掩饰住大半。花叶分拂后边站着两个人。
步小鸾拉着卓王孙的衣袖抢前一步落到岩石上惊喜的道:“千利姐姐、小晏哥哥?”
卓王孙笑道:“原来殿下在这里。”
小晏微笑道:“卓先生和小鸾小姐从数十丈之飞瀑上分开激流直落湖心鞋袜不湿这份轻功并非在下和千利可及。”
卓王孙道:“殿下和紫石姑娘重伤之下仍能凌波折转身形从瀑布后的山洞中穿行至此轻功倒在其次这份眼力和决断让郁某极为佩服。不过……”卓王孙略一望他们身后的洞穴道:“看来殿下此次洞穴之行还另有所获?”
小晏笑道:“卓先生真是无所不知。此处洞穴中堆积着大量人骨还有法器和祭祀之物看来正是这条蛇妖栖身之处而且这条蛇妖应该还是当地居民供奉的神明。”
卓王孙道:“生人为祭如此邪神更是留它不得。”
话音未竟一道合抱粗的水柱突然从潭底直窜而上经瀑布一撞散成满天水屏直压下来伴着一股浓郁的腥臭诸人立身处的岩石都被震得微微动荡。接着嘶鸣之声刺破水面一块巨石“砰”的一声被激出数丈又滚落潭中一道鳞鳞蓝光迅如闪电从水下直窜出来蛇身足有桶粗裹着一层粘白的液体碧鳞乱响在空中翻拱交缠突然一使力钢尾横扫向几人站处袭来。
步小鸾失声惊叫卓王孙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推到小晏身边顺势一掌挥出随着蛇尾的来势划出一道半弧轻一翻掌已将蛇尾握于手中。
蛇妖一顿回转头来只见它利齿上沾满血迹似乎刚才那一踏已让它头脑受伤妖蛇碧眼中狂态毕显怪啸连声身子一纵就要翻身噬人卓王孙微微冷笑手腕突然一震就见一道青气如闪电一般从蛇尾向蛇身振荡着透体而过。
青气过处蓝鳞纷纷碎响脱得满空都是宛如在幽潭之上乱坠一蓬碧蓝之花。那蛇妖仿佛无法承受这种剧痛暴怒之下厉吼连声但身体却止不住随着青气的走势左右甩动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突然那团青气裹着蛇头向对面山石直撞而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山石顿时被打塌一半碎石纷飞。
妖蛇本已受伤加上这巨力一撞真是痛彻肺腑又被卓王孙内力一震立时神志昏乱忘了身子尚在悬空不就势攀石逃脱反用颈鳞扣住碎石往怀中一扳。咔的一声一块二尺来宽三尺多长的危石尖端竟被妖蛇用力半腰扳折连身带石坠落下去。
蛇妖已受重伤在水中翻滚哀鸣良久才从水下透出头来却已无了刚才的狂态碧眼委顿望着卓王孙满是哀求之意。
卓王孙摇摇头缓缓抬起右手正要一击。
小晏突然道:“卓先生息怒。据在下所知某些部落有将尸体祭神的习惯洞中所见尸骨并非定为生人。真相未明若妄加杀戮只怕有亏卓先生盛德。不如先向村民询问若真为噬人邪神再加诛杀不迟。”
卓王孙淡淡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他们祭祀生人死人于我何干?只是一介披鳞畜生仗一些雕虫小技迷惑无知愚民受人膜拜以为神明何等荒谬!不除此陋习无以正视听。”
卓王孙话一出口那蛇妖似乎已经听出了他绝无网开一面之意不由狂性又起怒吼连连蛇身翻滚袭着一股恶浪向众人扑来来势比方才更凶恶了几倍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卓王孙随手向身旁的石壁一拍一块一尺见方利如刀芒的岩石被整整取下随着他袍袖一拂平平向潭中飞去。蛇妖怒吼一声阔口中利齿森然鲜血淋漓将身体连拱三拱其势如疾风暴雨带着一股腥臭的阴风直窜上来。蛇身正拱在半空宛如虹桥却突然猛地一震出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惨叫原来那块岩石已被卓王孙内力所激飞到蛇妖腹下七寸之处它全力向前一窜正好迎了个正着。一股碗口粗的鲜血宛如泉涌从蛇妖脖颈之下直喷而出。蛇妖创剧痛深惨啸连声无奈方才一跃之力过大此刻哪里收势得住又向前滑出了十数丈而那岩石宛如一把利刃直插在妖蛇身下竟将妖蛇从腹下七寸到蛇尾整整破鳞分开。
蛇妖身在半空不住负痛翻滚猩红的鲜血化为满天花雨将瀑布上一线天空遮了个密不透风澄碧的潭水也被染得暗红出阵阵腥臭。
卓王孙一挥袖将零落的血雨震开。
潭中血水宛如开锅了一般不住乱滚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平静又过了一会蛇尸浮了上来蜿蜒纠缠几乎布满整个湖面众人这才看清蛇妖全貌竟足有七丈余长。
步小鸾呆呆的看了半晌道:“真的就这样死了?”
卓王孙微笑道:“死是死了不过千年妖异必有内丹不如我把它拖上来将内丹找出来给你玩?”
步小鸾挥了挥袖皱眉道:“那么臭恶心死了还是走吧。”
这时潭顶瀑布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无知刁民杀害龙潭蛟神罪及九族岂容你们说走就走?”
第十二章、仲天风雷侵碧城
卓王孙等人抬头一看只见瀑布上方岩壁上站着一对人马拔剑张弩。为那人面如紫檀鼻直如削眼神阴沉而倨傲身上红衣黑带赫然是当朝九品武官的服饰。
千利紫石低声道:“少主这里居然有朝廷官差……难道我们已经走出了曼荼罗阵?”
小晏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出声。
瀑布顶上杨逸之从那对官兵身后走出对潭底诸人道:“卓先生我们已身在云南省顼魍县治之中请几位上来说话。”
卓王孙袍袖一带如白云出岫和步小鸾稳稳落到潭顶岸边。
一个精壮青年抢前几步挡在卓王孙面前大声喝道:“就是你杀了蛟神?”虽然不带什么内力但嗓门却是天生奇大只震的人头皮麻。正是方才那个青年猎户。
步小鸾捂住耳朵嗔道:“吵死啦你不会小声说话么?”
卓王孙看也不看那人抱起步小鸾转身要走。
猎户愣了愣脸皮突然羞的通红猛地将钢叉举起道:“你转过身接我三招!”
卓王孙似乎没有听见。
猎户咬了咬牙掌中一聚力猎叉就要出手。
突然他手中一空大惊之下转头看去猎叉已在杨逸之手中。这猎户刚才已经和杨逸之已经交过手一败之下对他的武功极为佩服。这猎户从小生在山林中见的都是弱肉强食强者生存既没见识过高明武功也没读过半字诗书自小就是谁的力气大就佩服谁。突然见到杨逸之这样的绝顶高手当然敬为天人把他的一言一行都当成对的。见他出手阻止自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杨逸之道:“这几位正是在下方才提起的同伴。”
那中年猎户也从一旁走了出来他眼见卓王孙徒手搏杀蛟神知道此人武功之高当为平生未见绝非眼下这些人所能对付何况同行诸人个个都非易与之辈。权宜之计只有暂时瞒过这群人到县上报信集合县民商讨出一个万全之策将此人困住为蛟神报仇。他此念一定将莽儿拉开转身对诸人道:“既然诸位同行而来彼此已有照应不需我父子带路了我和莽儿就先告辞了他日若有缘相逢必当邀诸位于舍下小酌。”中年猎户一面说一面拱手往后退去。
“慢着!”那为的武官打马而出剜了那猎户一眼冷冷道:“斩杀蛟神乃滔天大罪在场诸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来人通通与我拿下。”
一时间山道上人喧马沸气势汹汹但那群官兵心中也颇存忌惮虽然喊得热闹一时没有真正上前。
小晏飘身而上来到人群中拱手问道:“诸位自称朝廷云南省顼魍县下执事却不知和这条妖蛇有何瓜葛?”
为武官打量了小晏一眼极薄的唇边挤出一丝冷笑:“这条蛟神乃是当今国师吴清风大人五百年前收服豢养于此吸取天地灵气只待圣上功成飞升之时导御銮驾之用。数十年来蛟神在此神龙潭中栖息兴云作雨护卫一方当地万民敬奉岁岁祭祀神异非常。如今却被此人——”他扬鞭一指卓王孙:“无知斩杀!渎杀神明罪恶滔天诛及九族。诸位要是和此人无关就请乖乖跟我们回去等问明实情处置真凶之后自然礼送各位出城否则一概与凶犯同罪!”
那人说完之后目光四下一巡见一干人等都无动作以为这一番离间恫吓起了作用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当头一排九匹良马一声长嘶马上官差拔剑挎弩就要跃队而出。
卓王孙突然道:“不必费力我正想跟几位去顼魍县一趟。”
那武官冷笑道:“你当然跑不了不过其他人也必须回去作个人证。”
卓王孙淡然一笑遥望远方山路道:“那更好劳烦几位为我们带路。”
虽是押送凶犯那群官兵倒也不曾真的枷锁绳棍伺候只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一行远远骑马跟随着。卓王孙一行虽重罪在身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路指点风物甚是悠闲。
此处景物与来时已有很大不同莽莽古林似乎已到了尽头山峦林泉蜿蜒成趣更似滇桂一代寻常景物虽也幽静奇崛但毕竟多了人烟。路边古树参天藤萝垂地不远处就有人傍着藤墙搭起一座凉棚卖些茶水果子一类。一些村落田亩也散见于丛林深处村落皆由竹石等寻常材质垒成田里种植的也多是水稻瓜果一类田坎上还不时有幼童牵着家畜在四周玩耍。回想起这几日曼荼罗阵中所见奇人怪事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城墙之下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几个官兵守卫当中挂着一面竹匾虽然简陋但还不显破败上有三个隶体大字“顼魍县”。此处城墙、匾额比起中原都会而言当然小了很多但总算多日来第一次看见本国郡县颇感亲切。
为武官打马来到城下勒马喝道:“什么时辰城门就关了?今天捉到了重要人犯快开门放本官进去!”
城门里半天没有举动良久一人探出头来笑道:“原来是都事大人。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城中突然爆瘟疫城内居民加上城外附近的村民已经死了几百人县尹大人今天中午已下令封城。无论是城中人想出城还是城外人想进城都得有县尹大人的手令否则一律格杀。所以这城门是不敢给您开了。”
那都事冷哼一声道:“县尹大人岂会行如此昏着?分明是你谣言惑众。今天上午本官出之时还诸事平安哪来什么瘟疫?”他手上马鞭一挥沉声道“本官现在所押乃冒犯御封蛟神的重犯若有意外休说你们就是县尹也担当不起。赶快开了城门放我进去!”
那人陪笑道:“都事大人明鉴就是给小的九个脑袋也不敢造这样的谣言。的确疫情凶险大人您还是带着人犯先到附近村落避避风头等瘟疫过去了再进城办案。”
那都事脸色一沉正要作突然城门开了一条缝几个全身蒙着黑布的人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人都衣衫褴褛血污斑斑头上更缠着一层厚厚的白布透出大块猩红的血迹。有的全身已经僵直有几个却还在呻吟扭动指甲在木板上用力抓刮听上去颇为恐怖。蒙面人一声不吭只将车推到城墙下一处已挖好的深坑旁两人一组将人抬起来一个接一个扔下坑去。
那都事一指这些人道:“你说不能进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这些正是奉了县尹大人手令出城烧埋的尸体。都事大人您也看见了实在疫情紧急绝非小的谣言。何况不让您进城也是县尹大人对您的体恤。”
那都事目光如炬向那些人身上一扫沉声喝道:“人分明还在动弹怎么说就是尸体?”
那人道:“实不相瞒这次瘟疫来势十分紧急染病者不久就怕光怕水心智失控凶戾噬血根本无药可救。更可怕的是几个时辰之后就六亲不认见人就咬。而被咬伤的人立刻就已传染。无奈之下县尹大人只有下令将染病之人全部挖坑烧埋以免病情扩散。”
城墙下一股浓烟窜起似乎已在点火烧尸一股恶臭扑来众人都忍不住掩住了口鼻。那群蒙面黑衣人点燃尸身之后匆匆进城去了剩下那些还未气绝的“尸体”在土坑中惨叫连声翻扒土石听上去惊心动魄。
那都事一挥着衣袖将面前浊气扫开轻蔑的道:“县尹大人的主意真是高明。一些疯狗烧了也罢本官无灾无病他却下令把我关在城外与疯病之人同住这样的体恤也真是奇怪。”
那人哈哈两声:“有病没病可不是小的说了算的。这病刚刚得上之时一切和常人无异只是六个时辰之后会在额头出现一抹青色就好像……”那人伸手一指手势却突然愣在了半空中哆嗦起来:“这这……”
那都事道:“这什么莫非你的舌头也被疯狗给咬了?”沿着他手指之处一看却不由也面色一变——千利紫石额头那道青郁而狰狞的爪痕已赫然突出皮肤寸余。
“就是这样!”那人高声喊道:“正像一只利爪……这个女人既然已经得病你们和她同行很可能已经感染现令你们立刻将这个女人诛杀烧埋并在城外居住起居行动都由我们监视日后额头若无爪痕则可进城。其间一旦想离开此处或者想冲进城内都格杀勿论!”
都事手下军士已是大哗就要冲上去将城门撞开。那都事扬手止住喧哗道:“你不是说要咬人才会感染么?”
那人道:“理虽如此但人命关天为了保险起见也只有委屈几位了。”
那都事鼻子里重重一声冷哼道:“鹰爪犬牙之辈也敢囚禁本官?”言罢一挥手手下诸人一起打马往城门冲去。
墙头那人也不答话手中令旗一摆只听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羽箭宛如一场密不透风的暴雨向几人立身之处当头罩下。这些羽箭既多且准显然早有准备。
周围夜色中马嘶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那都事虽然身手敏捷挡落了不少羽箭而手下多人已为羽箭所伤。那都事虽然怒极却也不敢再贸然上前。
千利紫石将放在额头上的右手缓缓退下神色极为凝重她默然片刻走到小晏跟前跪地道:“少主……”
小晏摇头微叹了一声向她伸出手去。
千利紫石没有起身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紫石的确毒入膏肓无药可救。趁神智还未丧失之前当自行了断以免伤及他人。紫石性命非自己所有特向少主告明此情望少主恩准紫石立刻自尽于此。”
小晏注视着千利额头上青郁的爪痕道:“这种瘟疫我在幽冥岛上曾听母亲大人提起过奇毒随血液游走直至头脑颠倒病人神智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力可救的先例然而——”小晏默然片刻道:“不意味先例不从我们而始。”
千利紫石双拳紧握住地上的沙土道:“紫石已觉心中狂乱不堪已是苦苦支撑只怕片刻之后就会神智全失到时若伤及少主人……”
小晏上前一步强行将她扶起沉声道:“你既然知道性命并非自己所有只要我不言放弃一日你就必须忍受一日。”
千利紫石凝望着他肩头有些颤抖她还要说什么卓王孙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强行进城就在城外暂住一些时日静观其变。”
小晏道:“多谢卓先生体谅。”
正在此时城门内又是一阵喧哗还隐隐夹杂着哭声。
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群官差押着百十个村民从侧门中走了出来。他们中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衣着破烂神情委顿不少人还不住抬袖拭泪。
城墙上刚才那人又探出头来不过已经换了一副笑脸对下面喊话道:“都事大人……您立功的机会来了。这些人都是病人的家属被县尹大人驱逐出城的。也要在城外暂时居住疫情平息才能进城。县尹大人刚才吩咐这期间这些人都归都事大人看管出现病征或者不服管教者立即格杀。至于食水每天中午都会由我们从城头上用吊桶送下。县尹大人爱民如子决不会亏待各位。”
那都事眼中透出鹰隼一般阴兀的光泽缓缓道:“县尹大人真让我们住在这里那也得送一些砖石铁架可以搭建帐篷总不至于让我们露宿野外吧?”
那人道:“县尹大人说了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小的眼见附近有不少竹林都事大人完全可以驱使手下这群村民砍些竹木搭建帐篷。”
那都事哼道:“他是怕我有了砖石铁架改造兵器反攻城内吧?”
城上那人打了个哈哈再不回答。
都事冷笑道:“要这些村民中真有病人我们岂不是都危险得紧?县尹大人这一招真可谓一石二鸟阴毒之极。”
那人笑道:“危险的确危险但县尹大人说了以都事大人的智慧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那都事目光如电往那人脸上一扫笑道:“有朝一日必定让你和某家异地而处看看你又能想到什么办法。”他此话说得极为阴狠听上去直令人毛骨悚然。
墙上那人脸色一变继而强笑道:“这事情若是小的这种庸才都能办县尹大人就不会特指派都事大人您了?”
那千也不再答话打马回身立即分派手下人押着众村民砍树搭棚。
烈日当头泥土都笼罩在一层晃动的热气中。这里休说竹木就连野生的藤萝也多半数百年未经过人类开采长得茎粗皮厚极难砍伐。但在长刀皮鞭的催逼下那群村民终于在日落前搭好了可供官兵休息的竹楼。而后村民已经筋疲力尽只得各自拾起一些余下的断木碎草在附近的大树下铺上一些简易的草铺那些老弱妇孺就靠在树上聊为休息青壮男丁则还要被官差编排成三对分别守卫巡逻。
其间城门打开了几次几十具尸体和几百民村民6续被押送了出来。城外难民越聚越多呻吟啼哭之声不绝于耳。
红日渐渐坠入西山云影之中斜晖照处晚霞渐盛凝形变幻四外大小山峦全笼上一层妖艳霞绢紫红缤纷云蒸霞蔚。湛蓝的天幕逐渐变为紫金色东方一弯新月低悬暮空边际和未落的红日隐隐对峙皎光辉映越显得天朗气清。
然而仅仅是片刻功夫一股妖风卷着几座墨色云山从南天向这边推进一开始无声无息却是星飞电驰而来。转眼到了诸人所在上空。云山巍峨嶒峻广约亩许高数十仞中心实质宛如漩涡向上凸陷墨黑色中透出些许赤色火光光彩耀眼。那团火光来到众人头顶上渐渐带出隆隆风雷之声过了片刻更仿佛晓日初出扶桑海波幻影出无数金光跳动时上时下。众人方要惊叹那无数道金光突然汇拢返照出一团合抱粗的紫气向下直落。众人还未来得及躲闪只听一声巨响宛如天地震裂那紫光化作一道闪电贯天透地而下!
众人高声惊呼四下逃散只觉大地震了几震身后一声巨响一株参天古木已被闪电生生当中劈开烈火扶枝攀藤而上熊熊燃烧。四处雷同之声不绝山峦吼啸林木哀鸣。瞬时一阵刺骨寒风卷起满天埃土旋转而过地上稍微羸弱一点的草木都被连根拔起抛向半空一场腥黑的暴雨宛如天海倾泻一般向大地恶扑而来。
村人四散避雨却惨叫倒地原来雨水中竟夹杂着冰雹。那冰雹小的宛如酒盏大的竟有碗口粗巨稍一不慎打上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脑浆迸裂。碎晶如雪从暴雨黑云中崩坠而下惊雷四响狂风大作满天沙石乱飞声势甚是骇人。那些村人已经慌了手脚个个抱着头拼命将身体埋入地上淤泥之中哭喊之声响成一片。而冰雹来势凶猛那是村人抱头抢地能躲藏得过?片刻之间大多数人已经受伤地上淡红色血水四溢宛如一道道小河。
“过来!”透过风雷之声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村民耳边响起。那群村民抬头望去只见卓王孙一行人正倚着一面石壁而立他们身边一道无形的气壁张开宛如结界将风雨冰雹全数挡在气壁之外透过浓浓雨幕只见黑风卷着无数碗口大的冰块向这道气壁乱撞却只撞得碎屑纷飞弹开数丈之外没有一粒水珠能够近身。
那些村民绝望之下见了生机哪还顾的许多纷纷抱头向那道气壁冲过来说来也怪那道冰块不能损害分毫、水珠皆能反弹的气壁对他们居然毫无阻挡。众人无知无觉中就走了进去非但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感觉反而心神为之一振。有的人奔命心切冲力过大一时收势不住径直往气壁后的石壁上撞去。小晏袍袖一带将他们身形立住然后为妇孺老弱安排一些比较舒适的位置。
那些村民缓过气来纷纷向几人道谢小晏还微笑着对答几句卓王孙却面若冰霜毫不理会只待人数过多之后将掌心所抱半圆轻轻一转那道气壁宛如受了催逼顿时扩张出几丈见方。
气壁外冰雹渐渐小了下来天色也略略变亮只是暴雨狂风仍然肆虐不止。相思突然指着气壁外的一块岩石惊道:“先生那里还有人!”
第十三章、城中黎老哭新坟
众人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岩石之下果然还有一个人他右肩似乎已被冰块所伤左手使劲握住伤处一瘸一拐的向这边走来。
相思对卓王孙道:“他受伤了我去接他一下。”
卓王孙摇摇头没有答话。
那人虽然受伤走得却不慢片刻已来到气壁前看出来正是莽儿。他扶着肩头不住喘息似乎伤得不轻。相思正要叫他进来他却突然指着卓王孙高声喊道:“乡亲们赶快出来!这个人就是杀死小蛟神的妖人!”
雨声虽盛但此人的嗓门真是天生奇大气壁内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气壁中诸村民闻言都是一愣面面相觑过了良久才有一位麻衣长者颤悠悠的道:“你是说小蛟神被人杀死了?”
莽儿似乎再也无力支撑跌倒在淤泥里喘息了好一会才咬牙道:“正是。我亲眼所见小蛟神正是被此人的妖术所杀此人妖术极为厉害乡亲们赶快走出他的妖阵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气壁内惊声一片。那长者不可置信的打量了卓王孙一会咳嗽了几声道:“这位……这位公子神龙潭蛟神果然是你所杀么?”
卓王孙并不回头淡然道:“正是。”
那长者“哎呀”一声颤抖着手指对着卓王孙似乎正要说什么却突然面色紫金向后仰天倒去。身后的亲人立刻扶住他却已气怒攻心昏倒过去。众人慌乱之中已是哭声一片。
莽儿喝道:“还不赶快出来难道要等着他用妖术把你们全部杀死么?”
他一语既出气壁中的村民如梦初醒争先恐后的向气壁外冲来卓王孙也不阻止任他们冲出然后合掌一转将气壁恢复成原来大小。
那些村民踉跄着闯入雨幕排成两行南面跪地一面叩拜一面高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十分凄怆。
相思正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见村民们突然齐声大叫。有人用头向地面乱撞;有人伏在泥土中用牙啃咬地上的石块直弄得满口鲜血;更多的人槁立雨中呆滞的双眼直突突的盯着黑云深处似乎极大的恐惧正从云山彼岸无声潜行而来。
腥臭的雨气中一种死亡般的**气息渐渐盈满周围。
莽儿怒视卓王孙道:“正是因为你杀死小蛟神引得大蛟神震怒才会降下这样的妖雨狂风就连城内瘟疫也是你杀神的惩罚!”
步小鸾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拉了拉卓王孙的袖子道:“哥哥他们说什么大蛟神难道那怪物还有一只?”
莽儿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步小鸾被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卓王孙身后。卓王孙一挥手将整个结界的气脉敛于左手手心腾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步小鸾的头示意她不必害怕而后转身对杨逸之道:“这里暂且拜托足下。”话音刚落只见他一翻左腕一道淡青气脉顿时消散于无形中。就在此同时杨逸之轻一招手暗暗星空中微弱的光芒一瞬间似乎都被他收聚而后一道银色的光之壁无声无息张满原来气壁的位置。虽然两人结界瞬间已经交换然而却行云流水丝毫不见交接的凝滞。
卓王孙姿态甚为舒缓但身形却宛如魅影瞬时已到了莽儿面前淡淡道:“大蛟神在哪里?”
莽儿挣扎起身却为来人气势所慑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请不要为难莽儿!”一人跌跌撞撞的冲出了人群正是方才那个中年猎户。
卓王孙道:“我不想为难此间任何一人只要你们如实告诉我大蛟神的下落。”
中年猎户犹豫了片刻道:“大蛟神乃是真龙谪凡兴云施雨来去无踪并无固定所在。”
卓王孙冷冷道:“若大蛟神并不在此处你们如何供奉又如何仅仅降罚于你们?”
中年猎户一时哑口。此时那个晕倒的长者已然醒转长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想必也瞒他不过你就如实告诉他吧。”
中年猎户低声道:“大蛟神传说为天帝所饲真龙头上三对犄角裂金断玉;一双碧眼可随意喷出水火风雷;通身金鳞护体万物所不能伤;九爪七尾一跃千里**绝迹法力无边被天帝封为风雷大将军一向看守天庭扫除魔氛。只因为九百年前诞下一子行迹恶劣以生人为食祸害人间。引得天帝震怒欲将龙子用天雷震死。后来老龙苦苦哀求愿意与龙子一起下界受罚并且在蛮荒偏僻之地看守龙子督促它磨练心性。至今五百年期限将满龙子就要重返天界没想到却被你用妖术杀死。这场狂风暴雨就是老龙得知丧子之后的震怒只怕不久还会有更加可怕的惩罚降临……”中年猎户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族灭顶之灾将至而这一切莫不由你而起。”他说到此处周围的村民已是一片啜泣之声。
卓王孙并不理会注目远方云山缓缓道:“若这些都是老龙的惩罚那么将老龙杀了惩罚也就无从谈起。”
中年猎户一愣:“什么?你是说你要杀死大蛟神?那大蛟神乃是天庭真龙不生不死神化无方凡人略有冒犯之意顿遭天雷击顶而死难道你想凭此凡俗之身渎杀神明?”
卓王孙道:“我要做什么与你们无关大蛟神到底在哪?”他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之力。中年猎户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莽儿此时从地上强行支起身子一面踉跄着向后退去一面高声道:“你妖法再厉害也是人但大蛟神是神人是没法子杀神的你莫不是疯了?”
卓王孙眉头一皱左手一招只见莽儿一声惊呼身形宛如一片落叶般向卓王孙手上飞落而去。周围村民惊呼连声尽皆变色。江湖中凌空取物的武功就算练到极高境界也不过能将内力施展于五尺之内隔虚伤人取物。内力能运用于两丈左右夺取敌人兵刃的已是匪夷所思仅见于前代传说之中。然而此刻莽儿的身形离卓王孙已有四丈开外身材更是魁梧但卓王孙只轻一挥手就将他擒入手中丝毫不见着力。武功之高休说这群山村野民平生未见就连杨逸之、小晏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暗自惊叹。
卓王孙左手提着莽儿的衣领向四下看了一眼淡淡道:“难道非要我武力逼问诸位才肯说出大蛟神所在么?”
莽儿欲要挣扎穴道却为卓王孙所制休说动弹连喊叫呼救也不能又羞又怒只憋得面皮血红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涔涔而下。
那老者惊道:“这位公子住手莽儿年青气盛言语冒犯公子千万不要为难他。大蛟神就在城南二十里左右的天龙湫内。若沿着城内小河穿城而过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只是如今城门封死却再无第二条路了。”
卓王孙手一挥莽儿的身体宛如为一道沛然无际的力道所托向前滑出几丈稳稳落到中年猎户身边。等他回头看时卓王孙身形宛如一只巨蝶向城墙内飞去。城墙上呼喊连声羽箭乱落如雨待喧哗过后空中哪还有一丝影子?只有数百支残箭铺了满地。
“哥哥!”步小鸾惊呼一声身形跃起似乎想跟在他身后。相思大惊正想抓住她然而小鸾身法比她快了不止一倍分花拂影无声无息的向结界外飘去。
“小鸾!”相思纵身跟在她身后却哪里追得上?杨逸之皱了皱眉五指微拢步小鸾面前那块结界的光华顿时一盛从无形变为有质正要将她拦住。突然寒光微动一道柔丝宛如星光从暮色中透出轻轻缠在步小鸾腰上。步小鸾身形一滞只这一瞬间相思已经赶到将她拉了回来。
小鸾在她手中使劲挣扎道:“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哥哥?”相思惊魂未定有些生气的用力一握小鸾的手腕。小鸾仗着手痛撒娇干脆哭了起来。相思无可奈何只得向小晏道:“多谢殿下出手。”
小晏摇了摇头。突然一丝不安从他心中掠过短短一瞬身边的千利紫石已不知去向!
结界一角传来一声惨呼众人大惊回头只见千利紫石十指如钩死死嵌入一个村民肩头的皮肉张口就向他鲜血浸染的脖颈咬去。
小晏大惊正要出手杨逸之右手凌空一弹只见微漠的星光在千利紫石脑后一闪千利紫石整个身体已经瘫软下去。小晏上前一步将她的身体接住另一手用三枚银针从她头顶脑侧的穴道上直贯而下。
步小鸾惊得目瞪口呆停止了哭声躲在相思身后怯怯的看着众人。
小晏跨出结界站在雨中对受伤的老人伸出手道:“老伯请进来我为你封住穴道暂时可保安全。”
那老人颤抖着将捂在肩头的手掌拿到眼前掌心是一片殷红的鲜血。老人注视手掌了片刻突然宛如狂一般大喊了几声拼命向后跑去。小晏正要说什么其余的村民“哗”的一声围了过来警戒而仇恨的看着他们。
莽儿从人群中站出来怒道:“妖术伤人的是你惺惺作态假慈悲的也是你!”
中年猎户拉了下莽儿的衣角对几人拱手道:“诸位侠士我们山村野民自知不是诸位的对手小城破败瘟疫横行淹留此处对诸位毫无意义诸位还是赶快动身向城南天龙湫寻找方才那位同伴吧。”
莽儿瞪了中年猎户一眼道:“二叔怎能这样放他们走!休说小蛟神大仇未报就说那位妖女已经染上瘟疫若放她走岂不是为祸它人?”
村民中那位长者道:“至于小蛟神之仇——方才那位公子敢孤身前去寻找大蛟神想必此事已经有个了断但是这位姑娘染上瘟疫的确不能就此放行。”
小晏道:“那以诸位所见要怎样处理紫石?”
“当然是立毙烧埋!”只见那都事带着十几个官兵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从倒塌的竹屋下走出来。方才冰雹正急竹屋全被击塌但此处竹楼样式与苗人不同分为两层一层在地面上一层则掘洞而建所以竹楼击塌之时所有官兵都躲到下层地洞中都未被冰雹所伤。
小晏道:“此病虽然凶险但并非绝无办法克制一旦感染则立毙烧埋诸位不觉得太过残忍?”
那都事冷笑着看着小晏道:“对她残忍则是对我们不残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公子你是聪明人赶快把她交出来免得伤了和气。”
小晏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千利紫石轻轻叹息一声:“诸位又何必逼人太甚。”紫袖微动一道若有若无的寒光自他苍白的腕底透出。
整个树林顿时如被冰霜沉沉寒意潮水般从每一个人心头浸过。
突然一声尖利的狂呼打破了寂静:“有救了有救了!”只见那被千利紫石咬伤的老人仰面挥舞着双手跌跌撞撞的向这边奔来。
“站住!”那都事一挥刀背正打在那老人腰上老人顿时站立不住跪在当地扶着地面干呕不止。都事沉声喝道:“有什么救快说!”
老人脸上的肌肉虽因痛苦而扭曲但双眸中却闪烁出两道极亮的狂喜之光:“南天上降下来的一片冰块上面写着蛟神的神谕我们的病有救了!”
那都事一皱眉:“冰块在哪里?”
老人喘息道:“我刚刚伸手一摸冰块就化成一滩清水……但是但是上边的字我全都记下来了……”
“上面说了什么?”
那老人神秘一笑对都事道:“都事大人天机不可泄漏你凑过头来我小声告诉你。”
那都事刚要凑过头去心念一转指着身边三个手下道:“你们三个一起过去听他说些什么彼此也好作个见证。真能治好瘟疫立了大功我自有重赏。”
那三人答应一声走过去将老人围在中间。那老人身材矮小三人必须半蹲着才能将耳朵凑上去。
都事若无其事的退了几步咳嗽一声道:“行了你说。”
老人嘿嘿一声怪笑都事眉头一皱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三个官兵齐声惨叫耳朵竟然被老人用力扯在一起各自咬下一块来!
那些官兵平日乃是欺压村民、横行霸道惯了今天在一老头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能忍得住脱出身来挥手就是一刀一时间血肉横飞老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那都事大喝道:“住手!”
其中一个官兵举着刀转过头来满脸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老人的。只见他对都事一笑:“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一笑诡异之极那都事竟然给怔住了半晌才恢复道:“治病的办法呢?”
那官兵仰天大笑一声手中长刀用力一捅将老人尸体当胸穿了个大洞沉声道:“办法我们都已经听到了要不要立刻告诉大人?”
都事心下已然明白冷笑一声一挥手其他官兵顿时举刀围了过来将他护卫在中心。
那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砰的一声将手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踢开转身向村民站立的地方走去。
那些村民大惊失色不知谁叫了一声:“他们都染病了大家快逃!”那些村民一窝蜂向后逃去。三个官差足一蹬地飞身跃起向人群中扑去几个闪避不及的村民被他们压倒在地顿时遭到一阵疯狂撕咬。人群顿时大乱哭喊着向四下逃散。
杨逸之挥手收去手上结界飞身而出只见他左手凌虚弹了两下两道星光飞驰而过在其中两个官兵眉心一碰顿时散开一蓬青光。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已气绝倒地。第三人眼见同伴惨死心下大骇转身正要逃走突然觉得额头一冷抬头只见杨逸之骈指正指在他双眉之间。
那人回过神来顿时矮身一跪哭道:“大侠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杨逸之冷冷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人指着远处老人的尸体痛哭道:“是他都是他妖言惑众说只要在日出之前能够咬食七个健康人就能得到大蛟神的宽恕此病也会不治而愈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不是存心伤人大侠你快放过我……”
他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默。那些受伤的村民先是疑惑的四下张望继而不由自主的向身边健康的村民看去。其他村民都有所警觉渐渐退开。
此时皓月在天青白色月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惨淡。那十来个伤者聚在一处脸上神色集聚变化从恐惧痛心绝望逐渐透出一种妖异的狂态。
那都事皱起眉头突然大喝道:“这些人全都疯了我下令立刻格杀立刻格杀!”
官兵们提着刀却你推我攘都不敢上前。
双方对峙片刻伤者们突然一声怪啸也不惧官兵手中刀斧呼拥而上无论村民还是官兵只要抓着就一顿猛咬哪怕下半身已被砍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松口。最为可怕的是那些人一旦受伤顿时加入了伤者的阵营向同伴攻击有些人虽然不愿加入其中但形式所迫哪容自保。只片刻间城外几百人几乎个个都被咬伤。这一下变化迅雷不及掩耳小晏正全力照顾千利紫石无暇分心而杨逸之却一直犹豫着似乎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出手。
那都事见情况不妙一侧身装作倒地在自己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举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对众人喊道:“大家住口!”
那都事积威日久城外这些兵民心中都颇为忌惮。听他这么一喝都慢慢止住了撕咬。
那都事看着自己滴落的鲜血神色极度阴沉道:“我们都已经受伤就算再撕咬下去也无论如何凑不够七人之数不如我们杀进城去那里边健康人多以一换七也足够了!”
那些伤者一阵厮打抓咬已是精疲力尽心力交瘁。听到他这么一说大家又觉有了希望。面面相觑之下刚才反目的亲朋又渐渐坐到一处一些人还点燃了火堆商量着杀进城去的的办法。
一人问道:“我们这里不过三百来人。城内兵民大概三千有余是我们的十倍不止又有弓箭把守哪能说冲就冲得进去?”
都事冷冷一笑:“刚才那个杀蛟神的重犯从城墙上一跃而过我们当然也可以。”
村民问道:“那人有妖术在身我们怎么行?”
都事似乎很不屑那些人的说法道:“他有妖术我们可以有机关。我刚才想过若伐竹作几座简单的抛石机将重伤之人抛入城内寻机咬人。然后我们在这边高呼‘咬伤七人即可治病’的话那些被咬伤的人必定人心惶惶攻击身旁的人。此刻我们抛入的人只要不死就可以趁乱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
村民疑惑的抬头看去火光月影之下青黑的城墙显得高大异常。村民道:“城墙少说也有一丈高把人从抛石机上扔过去只怕还没有咬到别人自己已经摔死了。”
那都事有些不耐烦挥手道:“生死关头当然要有人作出牺牲只要有一人恰好落在墙头官兵的身上大家都得救了死几个人又有何碍?”
村民七嘴八舌道:“那谁愿意去?”言罢都把眼睛放到别人身上乱转心中默默祷告千万不要选到自己。
那都事冷笑道:“现在是由不得大家了。来人啊……”他一呼之下以前那些旧部又重新拿起兵刃站了出来那都事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领导能力颔一笑而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所有村民在本座督押下抽生死签若有不从立刻斩!”
第十四章、将军鸾台接紫云
说是抛石机不过是在城墙下的一块岩石上放了一根粗略粗的杠杆。一端站着被抽中的村民另一端并排站着三个身材魁梧的官兵。
第一个被抽中的村民站在杠杆一头低头往脚下望去只觉脚下颤颤巍巍头晕目眩哪里还站立得住。他身子一矮正要滑下来两柄钢刀立刻架到了他脖子上。村民立刻哭道:“饶了我吧我宁愿在城外等死我老婆病得很重这里两个孩子只靠我照顾……”
那都事看着他不住哭喊手上一沉那村民的脖子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那村民的哭声宛如被强行噎在了喉咙里一般。那都事阴**:“大丈夫死则死耳哭哭啼啼的作甚?何况是生是死还是个未知之数。你既然也有家小更要想到若是打开了城门大家都有了活命的希望为了大家个人总要作出点牺牲……”他刷的收回刀向着浑身颤抖的村民一拱手冷笑道:“这一礼算是下官为英雄送行保重!”他话音甫落向那三个官差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往上一跃。只听轰的一声他们脚下的那竹杆立刻裂开了数道深隙那一端的村民大声惨叫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远远抛了出去。
下面的村民也是惊呼连声只见那村民的身体在空中一折宛如一块石头沉沉的向城头砸下来。只听“喀嚓”几声碎响那人的身体沉沉撞在城头的砖石上只撞的砖石都塌了几块粉尘飞扬而他自己从口中标出一股鲜血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没了声息身体在城头一顿便向地下滚落。
下边的人有的已经不忍再看捂住了脸他的家属亲友更是痛哭出声。突然有人惊呼道:“呀他还没死!”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的身体正好被衣角挂在了城头的一块断砖上。那人原本并未气绝被这劲力拦腰一担又醒转过来只是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已断裂宛如一滩烂泥般挂在城头宛转哀嚎。
“成功了!”那都事脸上露出一片喜色他向那人高喊道:“爬上去爬上去!”
那人身子哪里还能动弹只得将头颅在空中不住乱转那人满脸鲜血五官都因剧痛而扭曲身子宛如孤叶在空中荡来荡去看上去真是恐怖之极。
正在这时城头倏的冒出了一队守兵他们也不答话手起刀落如切瓜剖豆般向那人砍去。可怜那人的头手躯干立刻被砍作数断纷纷扬扬的向城下滚落而中间那截残躯还稳稳挂在城头宛如一面血肉旗帜在夜风中飘荡。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就弥漫在城墙上空连墙头上方那道冷冷残月也似被染得微红。
那都事破口大骂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用刀指着另一个抽中的村民让他爬上杠杆。那村民早就吓成一滩躺在地上无论如何踢打也不肯起来。
相思不忍再看回头向杨逸之、小晏道:“事已至此你们真的无动于衷?还不出手阻止?”她一回头就看到小晏闭目盘膝而坐周围的夜色都被一道浑圆的紫气隔开淡淡紫烟便从他身后逸出似乎正在极力封印千利紫石的伤口。然而他脸上毫无血色似乎真气运转仍不能如意。
相思心中一怆道:“殿下身体尚未复原更要为千利姑娘疗伤的确无暇出手但是杨盟主你呢?”她语气虽然强硬但清泠的眸子在夜幕中莹若星辰却满是期待哀求之意。
杨逸之叹息一声道:“相思姑娘这曼荼罗阵之意你还没有看透么?”
相思答道:“我是看不透杨盟主的心意。”
说者虽然无心但这句话竟让杨逸之长久无言以对。
“我的心意?”他自嘲的一笑却将目光挪开。
相思浑然无觉追问道:“是你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杨逸之注视了相思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将目光移向远方道:“自入阵以来恶事不断而共同之处就是我们的有为之心。”
相思道:“何谓有为?”
杨逸之道:“我们越想改变曼荼罗阵中之事结果却越引得事情更加恶化而且一切的事件都由我们自身的每一种情绪引动。我想这正是曼荼罗阵的用意所在。”
相思怔了怔抬头道:“可是我们已经走出了曼荼罗阵这里是朝廷云南省顼魍县。”
杨逸之摇了摇头:“顼魍治县正是虚妄之县——我们还在阵中。”
相思讶然无语过了良久才道:“这样说来我们只能任由他们屠戮残害村民了?”
杨逸之道:“曼荼罗阵亦幻亦真亦虚亦实我也不能完全领悟其中奥义现在唯一能作的就是静观其变。”
“进去了!”城墙下的村民突然高声欢呼墙头上却是一片骚乱惨叫连连。几个守兵厮打间宛如碎石一般从墙头跌落。村民在这边执着火把齐声大喊“日出前咬伤七人就能痊愈!”“快放我们进去!”“打开城门!”熊熊火光之下村民们病态的脸色都显出一股妖异的红光。
又过了一会村民们的喊声小了下去城内的骚乱也渐渐平息。村民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也不知那边生了什么。
城头上突然探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接着一个人趴着墙头站起身来隐约可以认出正是那个守军头领。他批浴血满脸凶光似乎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受伤。
都事仰面高喊道:“我们都是同道中人赶快放我们进去!”
那头领嘶哑着声音道:“放你们进去?我们有今日全拜你们所赐!何况放了你们还要和我们抢治病的药人现在离日出的时候已经不远我们要进城去找药人治病而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只配在城外等死!”他言罢猛一挥手一具被剁得毫无人形的尸体骨碌碌滚落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大家都猜到就是刚才那个抛入城中的村民。
众人心中一凛只听脚步之声渐远似乎那群守军弃了城门向城中而去。那都事气急败坏指着城门一顿臭骂其他村民知道获救无望纷纷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痛哭不止。
那都事突然止了骂转身喝道:“都给我闭嘴!现在城门虽然关着但城头箭却已经没了区区一扇门板岂能挡得住我们!来人给我撞!”
他一呼之下大家顿觉有了救命稻草疯狂般的冲了过去肩顶头撞后边的更是无头无脑照着前面人的身体一顿乱推众人山呼海涌撞得城门嘎吱乱摇。
小小偏僻郡县又非金城汤池哪里禁得住几百人这般乱顶乱撞。只十余下功夫就被撞出了一条大缝都事又带领手下官兵刀斧齐上一阵猛砍顿时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村民们你拥我挤冲了过去可怜一些老弱还不待病就被踩踏成了肉泥。
城内一片死寂灯火黯淡哪里像有人烟的样子。
众村民好不容易拼死进了城中却半个人影子也没看到。加上这时毒血攻心众人狂性触皆是爪牙俱张面露狰狞向四周乱望乱嗅欲要找人咬食。
都事一指南方冷笑道:“刚才那些人往城中祭天塔方向去了县尹和城内村民必定躲在那里!”
祭天塔是城内居民每年除夕祭祀诸神的地方。说是塔实为一方高台地面到台顶有十余丈高只一道极窄的阶梯可通台顶呈正圆之型平整广阔可容纳两千余人。四方围墙巍峨沿边分布着九处哨塔内储弓箭粮食易守难攻的确是危难之时最佳藏身之处。那都事平日执掌全县军务这些哪能不知。
那些村民此刻毒血攻心神智已乱心中无非咬食生人一念哪里还有别的主意自然是唯都事马是瞻。片刻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祭天塔而去。
杨逸之等人亦尾随都事一行来到祭天塔下。
只见一座十丈高台巍峨耸立台顶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又高十丈直刺入茫茫夜空柱顶栖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飞凤高踞群星之中作状仰天长鸣。柱身“通天柱”三个隶书大字在星光下青光粼粼。台柱相加二十丈有余通体石质恢弘异常。休说在这等瘴毒蛮荒之地就算放到中原都会也堪称一时奇观。
台上火光熊熊呼喊声不断。天台上的守兵正从台顶哨岗处往下抛滚石。台下那群本来守卫城墙的弓箭手正在头领的命令下向台上放箭。由于天台太高羽箭能射到台上围墙之内的不到一半而那些滚石却毫不留情几下就将弓箭手的队列砸了个七零八落。那头领手足都已受伤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亲自抢过弓箭往上乱射。
都事见状哈哈大笑直迎了上去。头领猛地转过身漆黑的箭尖正对准都事的胸前怒目道:“你敢戏弄我?”
都事笑意不减伸手轻轻挡住箭尖道:“大人不要误会。大人也看到了敌人有地利之势武备强劲不是那么容易制服的唯今之际只有你我二人联手将高台上的村民一个个赶下来。”
那头领犹疑的看了他一会道:“你有什么办法?”
都事笑道:“大人附耳过来。”
头领警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都事大笑道:“你我都已受伤难道还怕我趁机咬大人的耳朵?”
那头领犹豫片刻终于将手中弓箭放下凑过头去道:“快说!”
都事颔微笑低头作出耳语的样子伸出右手往那头领肩上轻轻拍了几拍。他的手势突然一变五指正落到头领的颈椎骨上手腕用力一翻已将头领的身体生生扭过来。
那头领反应过来已然中计暴怒之下欲要挣扎无奈穴道被制动弹不得只有张口大骂将都事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这一下变化兔起鸠落那群弓箭手大惊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刻都事轻一挥手手下兵士呼喝一声挥刀向弓箭手扑来。都事的亲兵本来个个心狠手辣如狼似虎何况弓箭手一旦被近了身就只有任人宰割。只片刻功夫刚才那群甲胄鲜明的弓箭手就被屠戮了个干净。那头领亲眼见其惨状又无可奈何更是狂骂不止。
都事见台下的人已杀尽阴恻恻的在那头领背后一笑:“围攻祭天塔是冒犯神明的事只好用你和你的手下祭旗了。”手上一紧只听骨骼一声碎响那头领头颈之间的皮肉筋骨竟然被他生生分开头颅骨碌一声跌在尘土之中鲜血扑在尘土中足有丈余远。
都事一手拧着无头尸体一手夺过尸身手中弓箭仰面对台上喊道:“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若乖乖走下来作药人还可以留个全尸否则下场就和此人一样!”
台上一阵惊呼。围墙上火光大盛一群官兵护拥着一个中年文官来到墙边那中年文官峨冠博带长须飘洒站在城头向下沉声道:“李安仁你家历代深受圣恩本官平日也待你不薄想不到此刻你居然鼓动愚民带头造反天理良心何在?”
李都事冷冷一笑道:“县尹大人如今瘟疫当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天理良心大人还是收起来的好。”
县尹道:“亏你也曾受圣人教化居然相信咬人治病的无稽之谈!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能靠传病给旁人可以治病的。彼此撕咬除了多造罪孽之外还有什么好处?说是以一对七实际多半咬足了七人却又被其他人咬伤于是要再找七人如此往复永无止境最后只能同归于尽一人也不能逃脱!李安仁你平时虽心术不正但却狡诈多智怎么会受了这种谣言的蛊惑?”
李都事大笑道:“县尹大人身在高处当然侃侃而谈须知这些道理对于我们这群要死的人而言毫无用处我只问大人一句话是下来还是不下来?”
县尹怒道:“李安仁你不但丧心病狂而且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你区区几人真能攻破天塔?”
李都事恻恻狞笑将手中尸体抛开伸手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支火把搭上长弓倏的一箭向县尹射去。那火把虽然沉重但来势比刚才的羽箭更快瞬间已经到了县尹眼前。
县尹身旁侍卫大喝道:“大人小心!”也顾不得冒犯将县尹的身体往下一按两人一起趴到了地上火把携着破空之声从两人头顶擦过落在台顶上。
李都事虽然一击不中却丝毫不见丧气之意反而笑得更加猖狂。原来台顶本为祭祀之用常年在地面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苞茅台顶风吹日晒苞茅早已干透一见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县尹大惊之下立刻下令灭火。台上村民七手八脚好久才勉强将火扑住但青烟仍袅袅不息一经夜风随时可能复燃众人心情都变得极为沉重。这些苞茅年年累积已有半人厚就算现在立刻往台下抛弃也是来不及了。李安仁久参县内机要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他射入一支小小的火把台上几乎就不能控制若万箭其这天台只怕立刻就要变成火海村民高居天台上更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李都事挥挥手中长弓命令手下人都以火把为箭虚然相对。他一面狂笑一面伸出五指倒数。澄碧的月光将他渐露狂态的脸照得阴晴不定众人的心也在这一声声倒数中越沉越深。
相思突然回过头注视着杨逸之道:“杨盟主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数千人被活活烧死在台上就算明知是幻阵就算会触动更大的凶机也不能坐视不理。”
杨逸之点点头道:“好那我们一起到台上去。”
相思惊喜的道:“你同意了?”
杨逸之默默看着她因喜悦而红晕飞起的脸颊她此刻的眼神有些固执有些冲动但却也如此纯净宛如一个初涉人世的孩子。在曼荼罗阵中正是她一次次触动更凶险的杀机但没有人责怪于她——至少杨逸之不会。
她永远只凭着自己最本心的善良行动从来不会去计算得失成败、最大的收益但这绝不因为她幼稚、没有思想而是正因为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坚持——每个人都是最珍贵的。善意本来就不需计算也不能计算。
杨逸之望着她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感他轻叹一声道:“曼荼罗阵中本来就无对错可言救是执不救也是执。”
“那……殿下……”相思转身看着小晏。他气色已略为恢复怀中千利紫石也陷入了沉睡。小晏对相思淡然笑道:“虽然劳顿但还能勉强带着紫石上得这座石台。”
这时李都事已经倒数到了“一”几人相视片刻身形跃起几次起落已宛如数道星光在暮色中一亮轻轻到了台上。几乎在同时听得李都事一声暴喝:“放箭!”
一时火光乱飞宛如流星。杨逸之轻轻推开相思挥手间一道光幕从掌心张开将数十支飞落的火把弹落。火光纷纷扬扬坠落到暗黑的高台下。
那县尹见来了救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多谢几位大侠相助。”还不待几人答话那县尹转过身脸色倏的一沉对台上的守军道:“立刻放箭放滚石!”
那些守军岂敢怠慢一时间弓箭滚石乱落如雨向台下诸人砸去。李都事见半路杀出几个程咬金不禁又惊又怒一面后退一面命令手下兵士就地寻找掩护。只苦了那些手无寸铁来不及躲闪的百姓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不断。
相思皱了皱眉头正想求县尹手下留情李都事已循着滚石落地的间隙让手下绕着天台分散站立寻机向台上放火箭这样既能分散杨逸之的注意也更易躲避滚石。如此几番来回虽然在杨逸之和小晏的联手阻挡下火箭没有一支能够落到台上但天台上的滚石弓箭已快要告罄。而李都事手下的原料却是源源不断又催逼几队村民就近砍伐竹竿更从附近民居中搜罗出几大桶松油膏脂就地制箭弓箭手也分为两对一队围射另一队则退后休息似乎要故意等到天台上的人体力不支。而那些村民也面露狂态循着唯一阶梯往上攀爬前仆后继丝毫不惧上面的刀斧阻挡。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相思怕杨逸之过分劳累于是也起身帮忙抵挡空中的火箭。其实她出手之间往往将杨逸之张在台顶上空的光幕打乱杨逸之反而要花出更多的心力随时弥补然而她一片真心杨逸之也不愿拂其美意。
就这样火光燎天喊声动地县尹和李都事更是杀红了眼恨不得把对方从十丈开外直拽下来食皮寝肉正在难解难分之时突然众人头顶通天柱上传来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