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凶雾

　　唐三藏他们的吉普车在崎岖的道路上奔驰着.

　　这里是叫做浓雾山谷的地方，终年雾气弥漫，能见度很低。

　　“我讨厌你。”猪八戒从吉普车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俯视着唐三藏，眉头紧蹙。

　　唐三藏一语不发，默默的翻阅着手里的杂志。

　　坐在前面的孙悟空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转过身来，大声道：“八戒！你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多少天了，你天天对三藏说这种话！自从女儿国事件之后，三藏他心里一直都很难过，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别人想一想！”

　　“孙悟空，别白费口舌了。”沙悟净注视着前面的道路，淡淡道：“这个家伙早就药石无医了。”

　　猪八戒眉毛一扬，似乎马上就要发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真的发火，只是突然跳了起来，落到了车子外面。

　　沙悟净立刻踩了刹车。“你想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分道扬镳吧。我再也不想跟你们再一起了。”猪八戒冷冷的笑着，转身跳进了浓雾中。“你们等着瞧，我会一个人打败哪吒，一个人回到凡间去的！”

　　唐三藏跳了起来，大叫：“猪八戒！”

　　“算了！这种人别去管他。”沙悟净发动了吉普车，向前驶去。

　　唐三藏却阻止了他。“不能这么说。”他说道，“八戒也很难过。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么？他这样做只是在掩盖他真正的想法而已。他不愿意在我们面前表现的脆弱。”

　　“我并不这样想。”沙悟净道。“三藏，你这种善良未免太盲目了。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唐三藏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论怎样，我们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离开。去找他吧。”

　　“我不去。”沙悟净干脆地说。

　　唐三藏把目光转向孙悟空。

　　后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好吧。”唐三藏推开车门跳了出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眼看着唐三藏的身影也没入了雾中，沙悟净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沙悟净低声道，“他很能包容别人。好像怎样的人也能得到他的原谅似的。”

　　一直沉默的孙悟空此时突然也打开车门，跳出了吉普车。

　　沙悟净略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我不喜欢猪八戒。”孙悟空向他一笑道，“但三藏却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起码要去把三藏找回来。”

　　猪八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山谷里狂奔着。

　　装不下去了，再也没法子再和他们呆在一起了。不知道该拿什么脸来面对他们。

　　我离开了，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与我同行，只会让他们觉得难过，让唐三藏受到伤害。……仔细想一想，不只是唐三藏他们，所有与我接触的人，都没有人觉得愉快吧？

　　猪八戒的意识渐渐模糊，但他的脚仍然在不受控制的狂奔。

　　他、他、她……仔细想一想，我其实根本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有的只是各种各样，来自不同人口中的赞扬而已——我想要的也只有这个。

　　没有人喜欢我，也没有人需要我吧？

　　如果我死了，或者消失了，大家一定都会变得很幸福，很愉快吧……

　　一定是这样的……

　　猪八戒利用助跑的力量跳了起来，向山崖另一边跃了过去。

　　突然，一双柔美的手从猪八戒身后伸出，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个温柔恬静的声音在说：“是啊，八戒。如果你死了，我想最开心的就是我了。”

　　猪八戒大大吓了一跳，完全忘记自己是在空中，慌忙转身向身后看去。

　　少女，美丽的少女。黑色的长发，温柔的笑容。

　　“我讨厌你，猪八戒。”她说。

　　猪八戒的目光在颤抖。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开始向下坠落，落向深深的谷底。

　　看着脚下越来越远的天空，他爆发一般大声叫起来：“依……依！”

　　从身旁呼啸而过的风淹没了他的嘶吼，两者融为一体，听起来好像风刮过了树枝。

　　“糟糕，好像真的迷路了！”孙悟空停住了脚步，把声音提到最高，大声呼喊：“三——藏！猪——八——戒！你——们——在——哪里？”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个清朗的声音说。

　　唐三藏缓缓走入了孙悟空的视线。

　　“三藏！找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要一直在这个树林里转圈圈了。”孙悟空松了一口气，“你找到猪八戒了吗？”

　　“找到了。而且，他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停顿一下，他继续说：“一件你一直在对我们隐瞒的事情——你能看透人的内心？”

　　孙悟空的笑容僵化在脸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唐三藏走近一步，用逼人的语气说道：“你难道一直都在用那双眼睛窥探着我们的内心吗？挖掘我们心中最不愿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揭开纱布看一看底下的伤口是怎样的？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不是……三藏，你听我解释……”

　　“我讨厌你！”唐三藏的表情异常冷漠，一字一字说：“你这样做太可耻了。真正不能跟我们同行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孙悟空看着唐三藏，无言。

　　唐三藏迎上他的目光，“我能原谅很多东西，猪八戒的狂傲不讲理，沙悟净的冷漠残酷，但只有你，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

　　仍然沉默。

　　“离开我们吧。随便你到哪里去都好。没有人喜欢能看透自己的人。”

　　沙悟净坐在吉普车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音乐。

　　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三藏很厉害，还不要紧，悟空会不会出什么危险？

　　要去找他们吗？

　　这森林不知道有多大，雾气有这么浓，万一我也迷路了，就真的糟糕了。

　　再等一等吧。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沙悟净又坐了回去。

　　我应该对他们有信心。

　　远处的树林中，缥缥缈缈地传出了一个声音：“你又这个样子，沙悟净。”一个人从被雾掩埋的树林中走了出来，向沙悟净微笑着。“仍然没有变，还是那种冷酷的样子。什么‘应该有信心’，其实你是害怕让自己也陷入危险吧？所以就这样坐在这里等着你的同伴遭到袭击？”

　　那个人……是琉璃！又是幻境吗？！

　　沙悟净立刻跳了起来，抓起镰刀毫不犹豫的劈了过去。

　　击中了。

　　好像切入了水中一样，只是在琉璃的身体上划了过去，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血。

　　趁沙悟净发愣的那一瞬间，琉璃笑着把脸凑了过去。“除了你自己，任何人你都可以杀死吗？只要是讨厌的东西，就让它消失，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

　　“不……没有！”大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意念打乱了思维。

　　全都是不想回想起来的事情。很可怕……

　　沙悟净后退了一步，握着镰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琉璃还在继续说着：“讨厌那些普通人吧？他们总是厌恶的看着你，永远不会接纳你。想尽了办法去取悦他们，结果得到的还是不满。所以，他们都应该死掉。这就是你的愿望吗？”沙悟净倒退一步，琉璃就前进一步。“在那些人中间，永远也得不到救赎和宽恕的。所以就想到了要逃避，去寻找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幸福世界？”

　　琉璃的话就好像咒语一样，在脑海中激起了越来越多的回忆……

　　镰刀“呛啷”落地，沙悟净抱住了剧烈疼痛的头部。

　　唐三藏双手紧紧压着额头，痛苦的蜷缩着。

　　什么时候呢……镜子中的自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一样……真正的自我呢？哪里去了？……为什么害怕看到血？甚至连红色的东西都很讨厌？……究竟为什么？……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在追求什么？为什么而活着？……

　　唐三藏突然感到好像有另外一个人侵入了自己的大脑，自己的一切回忆，一切思想，都在被那个人一点一点的挖掘出来，跟那个人共享……被那个人强迫面对……

　　告诉我，唐三藏，面对自己，你觉得可怕吗？……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不是吗？

　　“不是！你在胡说！我从没那样想过！”

　　你在逃避。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恐惧的理由？

　　“我没有恐惧！也没有逃避的理由！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那么，让我再看看你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吧……

　　“住手！不要！别再窥探我的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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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出去！从我的大脑里滚出去！！”

　　碧银丝带暴射而出。柔软的布料已经变得如刀一般锐利，凡是碰触到的东西一律都被绞碎了。一些蓝色的汁液不知道从哪里喷射出来，落的满地都是。

　　雾气渐渐散去了。

　　这片树林居然只是由一种树组成的——幻之树！

　　唐三藏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棵比其他的树都要粗的树的腹中。由于刚才碧银丝带的暴射，这棵树已经被切成了好几截，脱离的部分迅速变成了一堆白色的尘埃。

　　当那棵最粗的树尘化了之后，其他的树也相续化成了尘埃，森林在短短的时间里化成了平地。

　　失去了树木与雾的保护，点绛唇在这一片平原中根本无处隐藏。

　　怎么可能！他们居然没有被幻之树逼疯……那个人就是唐三藏吧？！他……怎么……！

　　点绛唇突然想到了什么，吃惊之下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怎么会这样？！……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去哪吒大人那里，绝对不能让哪吒大人见到唐三藏！

　　定了定神，点绛唇亮出了两把短剑，护在身前。

　　沙悟净和孙悟空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唐三藏已经发疯一样的扑向了点绛唇，左手碧银丝带刺向她的脸庞，右手集满了“气”，带着不断的爆炸声推向了点绛唇。

　　点绛唇大吃一惊，凌空翻身，片刻也不敢停留，迅速向远处逃去。

　　“轰隆”一声，点绛唇本来站立的地方被唐三藏炸出了一个大坑。唐三藏的身影如箭一般，从尘埃中射了出去。

　　沙悟净和孙悟空也跳了起来，追向点绛唇逃去的方向。

　　明知道唐三藏、孙悟空、沙悟净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但点绛唇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加快速度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点绛唇在心中呼叫着。

　　天罚刃、大镰刀、碧银丝带都在这个时候击向了点绛唇的后背。

　　完了！哪吒大人！

　　“珰”的一声。

　　银色的光幕拔地而起，笼罩了点绛唇，三样武器都被光幕挡住了。

　　众人微微一愣的时候，点绛唇的身影已经在那片光幕中渐渐模糊，消失了。

　　唐三藏坐在地上，呼吸急促。

　　孙悟空靠着一块石头站着。

　　沙悟净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

　　猪八戒已经从崖底爬了上来，隔着很远很远，背向着他们坐着。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对刚才幻境的回忆中。

　　虽然跟女儿国同样是幻术，但却根本不是一个等量级。……太可怕了。沙悟净心想。

　　孙悟空在想：只是幻术而已……吗？如果真的说出来……他们会怎么想？

　　猪八戒的思想仍然混乱一片，刚才坠崖的感觉还残留着。

　　“……哎！对不起，我刚才真是失态了。”唐三藏抬起头来，向大家勉强一笑。“这个幻术真可怕，我真是差点儿发疯了。”

　　“大家都一样。”沙悟净道。

　　唐三藏深呼吸一下，站起来，走向猪八戒。

　　孙悟空和沙悟净没有跟上去。

　　“八戒？”唐三藏在猪八戒背后一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跟我们一起……”

　　“你别过来！”猪八戒打断了唐三藏的话，暴喝道，“我不想看见你！才说要分道扬镳，马上就被你救了，真是太没有面子了！你一定想说，如果不是你，我就只有在山谷底下等着慢慢疯掉，是吧？！”

　　“我没那么想啊！”

　　“可是看到你我就会有这种感觉！被救助的弱者只有接受怜悯的份儿吧？！”

　　“八戒……”唐三藏试着又走近了一点，“我没有资格来‘怜悯’你的。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缓解你的难过，但，我们是同伴吧？请回来吧。”

　　“你是白痴？”猪八戒仍然没有回头，言语却更加刻薄。“‘分道扬镳’那种话都已经说了，我怎么还能跟你们在一起？更何况我说过，我才不想天天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天天愧疚于心，天天觉得自己无能！”

　　唐三藏沉默不语。

　　“你们走吧。少来烦我。反正有你们三个这样厉害的人撑着，天想塌都塌不下来。我在不在，无关紧要吧？”

　　唐三藏看着猪八戒的背，叹了一口气。“那好吧。再会了。”

　　吉普车发动，绝尘而去。

　　他们真的走了。我呢……我应该到哪里去？

　　猪八戒看着面前的悬崖，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坐着。

　　太阳渐渐偏西了。

　　仔细想一想……我可能是把三藏当作“朋友”的吧？他是个好人。除了这个词，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告诉他，其实我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

　　猪八戒叹息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算了吧！反正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祝福他们别死掉吧。

　　一阵发动机的声音由远而近。

　　这声音……！该不会是……

　　带着一点激动，一点不相信和一点高兴，猪八戒终于回头了。

　　一个急刹车，超速狂奔的吉普车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唐三藏从车上跳下来，完全不顾猪八戒的表情，开口说道：“你好，我叫唐三藏。这两位是我的同伴。我们现在要去桃源的西方尽头，为了凡间的和平而战斗。只是我们人手不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猪八戒瞪大了眼睛，看看唐三藏，看看孙悟空，又看看沙悟净。

　　“帮帮忙吧！”孙悟空趴在车窗上笑道，“没有你我们真的不行耶！”

　　“你要回来我没意见。”沙悟净说。

　　在夕阳下说这种话……真是肉麻兮兮的，好像什么校园青春剧一样……这一定又是唐三藏的主意吧？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我现在的感觉，应该叫做“感动”吧？……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

　　慢慢的，慢慢的，猪八戒笑了起来。

　　“好啦！你们都这样求我了，我怎么还好意思说不呢？”

　　“太好了！”唐三藏也笑起来，“这样我们就算重新认识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从今以后，请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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