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汉庭

　　金碧辉煌的大安殿。

　　坐在龙椅上的人右手撑住额头，一脸懒散，只是血红的眼睛来回扫视着下面战战兢兢的群臣。

　　“杨尚文也带兵来杀朕了，嗯？”如同虎豹般的嘶哑声刺破大殿里的寂静。

　　几个胆小的臣子猛地听到这句话，禁不住一哆嗦。

　　“陛……陛下圣明，杨尚文实不堪一击。”兵部侍郎李可在得到宰相刘源的眼神示意后，只得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道。

　　“哦？呵呵。”歪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身影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轻笑了起来。他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像是睡醒了伸展下僵硬的身体。他很高大，很强壮，就算隔着厚厚的华服，也能让人想象到他身上的一块块凸起的肌肉。

　　“哈哈哈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走下了阶梯。

　　李可看到这个明黄色的身影一步步靠近，只觉得这个本应该明亮的色彩此刻是如此阴沉。

　　“不堪一击！说得好啊！”真龙天子走到了李可身边，后者额上已经渗出了汗水，嘴唇早已发白。“不堪一击？不堪一击！”话音还未落下，这个身材魁梧的人突然伸出了右手来，狠狠地拍了下李可的肩膀，李可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左肩压下，腿一软，竟然跌倒在地，这时才感觉到剧痛，好像骨头都要碎了。谁知李可还未清醒过来，只看见一只草龙花纹的方头朝靴猛向自己踢来，头上腰上都挨了好几下，之后才迷迷糊糊的发现皇帝正被群臣跪着拉住，一片“皇上息怒”。李可顾不得身上各处几乎麻木了的痛楚，慌忙给人磕头，也不管这便是殴打自己的人，直喊“皇上饶命”。

　　“哼！”被拉住的人发出一声短斥，扬着下巴却俯视着下面这群跪在脚边的臣子，殿外明朗的阳光打在这人的脸上——大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端正略宽的鼻子，略微发紫的嘴唇，总是因为暴躁而时常抖动的硬须。汉帝刘演。

　　刘演一甩袍角，几个正抱住他的臣子急忙叩首，不敢直视。“不堪一击怎么到的普州！是不是哪天杀到了朕的皇宫，拿了朕的项上人头，你们这群废物才有用！”

　　群臣莫敢答。

　　“这一路上竟没有有本事的人擒住他们！荒谬！可怜我大汉王朝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人才来！都是一群废物！”刘演越想越恨，只怪手下没有能人镇压得住这各地的燎原之火，却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荒淫暴政点燃了这星星之火。

　　“陛下息怒”的略带颤音的齐声呼喊又充斥了大殿。

　　刘演勉强按住怒火，在太监的扶持下重新做回了龙椅。

　　“朝中可尚有可用将领？”刘演又用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此时却恢复了那副懒散样子。

　　兵部尚书靳邦昌迈了一步，说道：“启奏陛下，听闻骁骑大将军吴厉幼弟吴厚英勇过人，自幼接受其兄教导，颇有大将之风。现在乃是京营卫的校尉。”

　　“哦？吴家还有个好将军？朕倒没有听说过，听你这么说，这个什么吴厚倒是有些手段？”刘演捋了捋胡须，稍微心安了一点。

　　“回陛下，臣以前听闻吴将军如此夸赞，却也真不知其弟本事到底如何。现在只是替吴将军举荐罢了。陛下何不当场亲自检验一番？陛下威武圣明，一眼便能看出这吴厚武艺是不是精熟兵法是不是精纯。”靳邦昌知道吴厚确实气力过人，却也怕日后上战场输了，皇上怪罪下来，自己担个荐人不聪的罪名。

　　“哦？好，宣吴厚。”刘演向来以自己强健威猛，武艺纯熟，虽然此时战事让人焦躁，不过这话听了倒也舒心了一些。

　　宰相刘源想说什么，却还是阖了嘴没发出声。

　　靳邦昌恭敬退回后，一丝的冷笑爬上了脸庞。

　　少顷，吴厚一身本事果得汉帝喜欢，当即赐镇东将军，全权放任，命其集合汉京东面兵力，击退杨部。

　　御花园中。

　　汉帝刘演正由着心随意走路。

　　“陛下，许王求见。”一个贴身太监急急上前，躬身道。

　　“宣。”

　　“皇兄！”一着文官红袍的人急匆匆赶来，也顾不得礼仪，先喊了声。

　　刘演转过身来，笑了声：“源弟先擦把汗。这么急匆匆所为何事？”

　　这许王便是宰相刘源。如此危急之际，刘源出将入相，倒颇有才干。

　　“皇兄，青州……”刘源也顾不得停歇。

　　刘源刚吐出个“青州”来，被汉帝刘演打断了：“怎么？你觉得杨镇衙真的能杀了朕？”说完皱起了眉头，脸上笑容一扫而光。

　　刘源被刘演突然的狠厉吓了一跳，急忙跪倒：“皇上乃真命天子，乱臣贼子必得天谴！”

　　刘演哼了一声，示意刘源说下去。

　　“可是皇兄，晋王杨家两面围困，”刘源顿了顿，咬着牙继续说，“京畿实在危险！”

　　“所以呢？”

　　“还请陛下慎重考虑，不若招降安抚。”

　　刘源伏着头，怕皇兄听了这话要发怒，不料刘演却半响没有动静。刘源试探着抬起头，看见皇帝正兀自对着一支开的正好的腊梅出神。

　　“皇兄？”刘源小心翼翼的喊了声。

　　“嗯？”刘演从晃神中回过来，换上了阴狠的表情，伸手揉碎了花朵，说道：“招什么降！朕对晋王还不够好吗！朕要把这老狐狸碎尸万段！至于杨家，他还不是起兵反朕了？父皇老糊涂，当时就应该把青州满门抄斩！不体皇恩留他们一家，现在竟也反朕！都该死！”

　　刘源急忙附和道：“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晋王和杨家当然要死！只是，皇兄，我们若能假意安抚，各个击破岂不容易！”

　　“你先起来。”刘源谢过恩站起后，皇帝刘演接着说道：“那你说，该招谁？”眼神阴晴莫测。

　　刘源沉吟半刻，他早已想好招降计划，只是现在看着自己的兄长似乎并不领情自己的苦心，有些犹豫，最后只得说：“陛下圣明，微臣愚鲁，不敢断定。”

　　“愚鲁？哼，开了头，怎么不好说下去？说罢。”

　　刘源想事已至此，只为了刘家江山，也该强谏：“皇兄，晋王李章柏野心大，但也打着为国的旗号，不若加他官爵，请他前来改革助国，他必不敢推辞！皇兄若能给他更大的权限，他也会动心。只要皇兄能沉得住气，先使他撤兵，我们来日必能将他擒杀！”刘源雄心大起，越说越兴奋。

　　汉帝刘演却越听越阴沉，静静等刘源说完，低着嗓子，吐出一句话来：“你要朕，跟李章柏平分天下？”

　　刘源听完这话，立刻出了一身冷汗。“皇兄！这只是权宜之计！刘源不才，却全心为我们汉家！”

　　“先不说李章柏如何对不起天恩。”刘源缓缓吐出，“单单说他狼子野心，他本已贵极人臣，哼，除了朕这身龙袍，什么还能让体恤民情的好晋王动心？”说罢，直盯着伏跪在地上的弟弟，接着说道：“朕让位是不可能了。看来让李章柏退兵，也只有朕这颗人头了！”

　　“皇兄！”刘源已是后背贴身衣物湿透，在末冬里冰凉刺骨。“皇兄，刘源必得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肯见圣上损及一毫一发！”说罢连连磕头。

　　刘演仍旧沉着脸，却也不再发作，亲手扶起兄弟，安抚他说：“朕当然知道源弟的忠心。天气还凉，源弟回去小心点身子！”后一句却又露出了些许狠气。

　　刘源借着刘演强健的胳膊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忙说了些感恩的话。

　　这兄弟二人相扶相搀，倒也真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只不过真实情景到底如何，却只在二人心中了。

　　刘源出了皇宫，急急坐进轿子，回想适才御花园里一幕，只觉得冷气冲到心窝，不由得又打了个冷颤。

　　“皇兄，你……”

　　自小一同长大，刘源晓得这位脾气暴躁的皇兄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刚才怕是真起了猜疑。转念一想，自己辛辛苦苦为刘家操劳一切，现在却要受亲哥哥的猜忌，一股恼火蹿了上来。

　　“皇兄，哼，你也只不过凭借母贵，坐上了这个位子！父皇，您尽情享乐也就罢了，竟把大位传给一个如此类你的昏君！”

　　刘源咬牙切齿，又是为自己愤怒，又是为刘家悲凉。

　　不知不觉中轿子到了许王府邸。

　　侍从刘叁扶刘源下轿，刘源一手的冰凉让刘叁吓了一跳：“爷！您莫不是着了凉？”

　　刘源恍恍惚惚，胡乱说道：“梁？梁道成那老儿怎么了？”说完猛地一哆嗦，似是回了神，大喜道：“是了！何不招安梁道成？杀他个措手不及！”却神思一转，想到兄长猜忌，只怕这番妙招也要弃之不用，接着又想到自己可怜不遇明主，于是又大叹了一口气，胸中郁闷至极。

　　刘叁见刘源忽喜忽悲，吓坏了，真以为主子得了病，忙喊着传医正，却被刘源一把推开。

　　刘源自己撞撞跌跌地朝卧房走去，沙哑的开口：“不用传。”

　　虽还正值晌午，刘源却在侍女的服侍下卧于床榻，胸闷不已。

　　“爷，您喝口参汤吧。”刘叁接过托盘，朝刘源说道。

　　“三儿，你跟了我几十年，到时候城破国亡，你要好生埋葬我。”刘源不接汤勺，面色苍白。

　　刘叁一听这话，慌忙将托盘掷于桌上，跪下连连磕头，哭道：“爷！您这是说什么话……”

　　刘源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千岁，不想汉家万世？只不过，如今皇兄，唉，我也只能闭目做个不肖子孙，让人家夺了我大汉河山！”说罢也泪水涟涟。

　　刘叁是刘源心腹，人聪明机灵，约莫猜出了原委。他叩着头说：“爷贤明孝顺，不忍心看着祖宗的江山断送啊！”

　　“不错，祖宗的江山……”刘源喃喃道。

　　刘叁知道自己说到了刘源的心事上，忙又说道：“爷英明无双，即便不顾自己的家身，也得为天家列祖列宗着想啊！”

　　刘源咬牙狠狠道：“不错。列祖列宗早就要被这位好子孙气的活过来了！我贵为天家子孙，说不得，也得为刘家着想！”

　　下定了决心，胸口立刻舒畅了不少。“传人更衣，随本王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