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五章 六

　　（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晨的宰相府，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宁静，传到了宰相府的每一个角落。

　　沈泰安用床单裹着自己□□的身体，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一摊巨大的肉，悲怆地吼道：“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对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全身□□！

　　为什么他会两腿发软！

　　为什么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沈泰安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冯苍苍被沈泰安的尖叫声吵醒，揉揉眼睛看到自己的情郎正看着自己，便害羞地低下头，扭捏地说：“讨厌，昨天晚上明明是你先对人家动手动脚的……”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疯！”

　　“真的！”冯苍苍扯下床单，递到沈泰安面前道，“你不信，你自己看看，上面都是你我的印记！”

　　沈泰安双手颤抖接过那张床单，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闭上眼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冯苍苍拿了一壶酒过来……

　　他记得自己刚好为了朝廷的事情烦心，也想喝一点酒……

　　他记得他与冯苍苍一起喝了几杯，还对她说了好多心事……

　　他记得几杯下肚子后……

　　之后的事情，他不想记得了！

　　沈泰安越是回想就记得越清楚，脸色也就越来越差，他紧紧咬着嘴唇，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他的处男之身会丢得这样不清不楚，而且是丢给一个这样壮硕的女子！

　　“情郎，你怎么了？”

　　沈泰安苦笑了两声，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了两声呵呵……

　　“呵呵，没什么，我很好，呵呵……”

　　冯苍苍看着一副壮烈无比样子的沈泰安，有些不安地问道：“你这样子，我好难过……”

　　“难过什么？”他都没有说难过！

　　冯苍苍泪眼蒙眬地看着沈泰安问道：“现在你已经得到我的身子了，你……你会抛弃我吗？”

　　沈泰安麻木地摇摇头道：“我不会抛弃你的。”

　　“你真好。”冯苍苍感动得满脸泪水。

　　“因为我抛不动。”

　　最近，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颂一个鼓舞人心的爱情故事！

　　冯苍苍，全京城条件最差的女孩儿，二十四岁的老姑娘，父母双亡的孤女，用尽一生的力气才能够剪到脚指甲的大胖子，暴力又粗俗、没读过书只会打打杀杀、既不宜室也不宜家的六扇门爪牙！这样一个人见人嫌弃的冯苍苍竟然马上就要嫁给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亲王沈泰安了！

　　这简直就是年度最励志的故事了。

　　全京城的姑娘都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信心，如果冯苍苍都能嫁给如意郎君，那么她们凭什么找不到真爱？

　　可是有一个人没有被这个故事鼓励，反而被这个故事打击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邢梦寻心情非常复杂，虽然他是一手促成此事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一想到沈泰安可能比自己先当爹，他就觉得自己输了！

　　沈泰安与冯苍苍才认识一两个月而已，就已经要成亲了，而他邢梦寻从会说话开始就明恋着孟寒枝，从小爱她爱到大，追她也追了十几年了，两人亲也定了，都在一张床上同床共枕过了，怎么就是成不了亲呢？

　　思来想去，邢梦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这一日，孟寒枝一醒来，就看到一张圆乎乎的脸悬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

　　冯苍苍笑眯眯地看着她说：“起床，陪我去挑嫁衣！”

　　孟寒枝看了一眼冯苍苍，翻了个身又钻进被子里道：“你挑不到嫁衣的，只能定做。”

　　“我不介意再坐晕你一次。”冯苍苍拔出刀子道，“你以后再说我胖，再说我夫君矮，我就砍死你哦！”

　　“我起来了。”孟寒枝迅速坐起来，穿戴好挽住冯苍苍道，“走吧，挑嫁衣去！”

　　冯苍苍春风满面地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所到之处，无不被少女们嫉妒中带着点崇敬的眼神注视着，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

　　“我好高兴啊。”冯苍苍笑眯眯地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好姐妹，我觉得你是我的福星！”

　　“有吗？”孟寒枝逛得无聊，漫不经心地说，“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冯苍苍有些惭愧地说，“其实我一开始挺讨厌你的呢，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那不是跟孟寒枝她娘亲一样，讨厌长得好看的人？

　　“你会原谅我吗？”冯苍苍真诚地看着孟寒枝问道。

　　“我本来就不怪你啊。我还挺喜欢被人讨厌的……”

　　“也是，你肯定是从小被人喜欢到大的，偶尔被人讨厌一下应该还蛮特别的。”冯苍苍垂着脑袋，语气有些惆怅地说，“我特别羡慕你，要是我像你那么受欢迎就好了……我从小就没有爹娘，寄住过很多人家，但是人家都嫌我吃得太多不愿意要我，要不是遇到欧阳总捕头，我估计就饿死在街头了。

　　“我长得那么胖，从小被笑话到大，一开始我会偷偷地哭，后来我不想哭了，谁笑话我，我就揍谁。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我脾气坏，连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了。只有你，明明我欺负你了，你还愿意帮我，愿意做我的好姐妹……

　　“从前，我根本就不想未来，我只想吃我想吃的东西，胖而短暂地过完这一生。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有这么幸福的一天，会有夫君，有朋友……”

　　孟寒枝看着有些害羞扭捏，眼里泛着温和光芒的冯苍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她从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她厌烦的那些东西，兴许是许多人渴望了一辈子的。

　　她看到的总是别人的笑容，听到的总是别人的赞美，感受到的总是温情脉脉。

　　这个世界总愿意向她展现阳光而美好的一面，即便她偶尔会被那些热情弄得烦不胜烦。

　　而另外一些人，遇到的都是雨天。

　　她想，她其实是不是应该心存感激一些？

　　“别说那么难过的事情了。”孟寒枝握住冯苍苍的手，温柔地笑着说道，“我们赶紧看嫁衣吧。”

　　“对哦！”冯苍苍一拍脑袋道，“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你跟我来！”

　　孟寒枝被冯苍苍拉着走到了京城最热闹的长安街上，只是今日的长安街似乎有些不一样……

　　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道路两旁的小摊都在，包子还冒着热气，茶水正烧开，胭脂香粉整齐地摆放着，可就是不见人！

　　孟寒枝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缠绵悱恻的琴声，天空忽然飘起粉色的花瓣雨，冯苍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朵娇嫩欲滴的芍药，递给孟寒枝道：“往前走。”

　　孟寒枝接过花，犹豫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就见到沈泰安从一旁无人的小摊下钻出来，微笑着又递给她一朵花。

　　“怎么回事？”孟寒枝疑惑地问道。

　　沈泰安摇摇头不说话，指了指前方。孟寒枝往前一看，吓了一大跳，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大街，一下子就人满为患了。

　　每一个摊位后，都站满了满脸微笑的人。而路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一个孟寒枝认识的人。她私塾里的同窗、照顾她的老嬷嬷、被她拒绝过的盐商公子、魔宫里的丫鬟，还有她的师父、师娘、姚星莲……

　　孟寒枝一走近他们，他们就会递一朵花给她。

　　当孟寒枝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捧满了鲜花……

　　“寒儿。”

　　孟寒枝抬起头，见到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站在她面前。他眉毛修长如弯月，一双锐利的凤眼里此刻凝着浓浓的柔情，微微颔着如刀子刻出来般的下巴，轻扬嘴角露出一个美得粉雕玉琢的笑容来……

　　邢梦寻向孟寒枝伸出他白玉似修长的手，柔声道：“寒儿，嫁给我好吗？”

　　“嫁给他！”

　　所有的人都在为邢梦寻摇旗呐喊，孟寒枝捧着花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央，露出一个感动的微笑来，然后拒绝了邢梦寻。

　　“不要。”孟寒枝残酷地回答道。

　　缠绵悱恻的琴声戛然而止，漫天的花瓣雨也不再飘散。邢梦寻目瞪口呆地看着孟寒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受伤神情。

　　围观的人都惊呆了，这么浪漫的求婚，就连路人都感动了，孟寒枝竟然如此粗暴地拒绝了！实在是太绝情了吧！

　　众人心疼地看向邢梦寻，可邢梦寻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呵，就知道你要这样说。”邢梦寻笑眯眯地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求婚方式吗？”

　　“不喜欢。太吵了。”孟寒枝皱着眉道。

　　“那我下一次换一个安静的方式跟你求亲，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不好。”孟寒枝把花塞回给邢梦寻道，“我回去了。”

　　孟寒枝转身就走，却被邢梦寻叫住了。

　　“寒儿，我下次跟你求亲，你一定要答应我，我就再只求一次。”邢梦寻难得严肃地说道。

　　而孟寒枝却没有意识到邢梦寻的认真，毫不犹豫地说：“你再求多少次我也不会答应的。”

　　孟寒枝在外面待了一天，直到夜深了才回家。一到家她就见到邢梦寻在院子里等着她。

　　白天的事情还让孟寒枝有些阴影。

　　邢梦寻特意又换了一件新衣服，头发一看就是仔细打理过的。一看到他这副模样，孟寒枝那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寒儿，你回来了。”

　　“我赶着回去看书，先进去了。”

　　“等一下！”邢梦寻拦住孟寒枝，“我有话要对你说。”

　　孟寒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什么话？该不会是又要求亲吧？”

　　“对呀。”邢梦寻微笑着说，“你不喜欢我当众求亲，那我就私下跟你求亲好吗？”

　　“不好。”

　　“可是我们已经定亲了不是吗？早就该成亲了。”邢梦寻笑眯眯地拉着孟寒枝的手道，“寒儿，我们成亲的时候，你觉得摆几桌酒比较好？我觉得简单一点比较好，摆个两三桌，请一些亲朋好友就够了，你觉得呢？”

　　孟寒枝无语地看着邢梦寻，觉得这个人怎么都说不通呢？

　　“你觉得我们是回你老家锦官城成亲，还是就在京城成亲呢？”

　　孟寒枝依旧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邢梦寻喋喋不休。

　　邢梦寻似乎完全没有被孟寒枝的沉默打击，笑得一脸灿烂地说：“我觉得在哪里都好，只是如果我们要成亲的话，也应该早点通知你的爹娘和我的爹爹了，你说是不是？你爹娘还在关外，赶回来还要一些时日，是不是？”

　　孟寒枝低头不语，邢梦寻还是微笑着，柔声问：“寒儿，你不说话，我可就自己定了。”

　　“不要。”孟寒枝冷淡地说道。

　　邢梦寻脸上的笑容终于凝结了，可他还是强笑着说道：“为什么不要？我们定亲这么多年了，还不成亲，像什么话？沈泰安与冯苍苍才刚刚定亲，就已经决定三个月后成亲了。你就算不愿意马上跟我成亲，那也给我个日子吧？下个月不行的话，三个月后？三个月不行的话半年后也行。还是你想好好操办一下，弄一个盛大的婚礼？那我们定在明年也不是不可，只要你……”

　　“别说了。”孟寒枝打断邢梦寻喋喋不休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跟你成亲的。我早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要一个人过，我过段时间就准备回魔宫，从此后不再下山，安静地过完我的一生。”

　　“寒儿，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孟寒枝掷地有声地说，“我绝对不会嫁给你的，绝对不会。”

　　邢梦寻终于不笑了，他原本热切的眼神渐渐暗淡，眼里那一簇永远为孟寒枝燃烧的火终于熄灭再不复温。

　　“寒儿……”邢梦寻语气痛苦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我一样，爱你十八年，等你十八年的。”

　　孟寒枝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邢梦寻从小到大的付出，叹息道：“我知道，抱歉，我……”

　　“你不知道。”邢梦寻冷淡地打断孟寒枝说话。

　　这还是第一次，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孟寒枝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脸寒霜的邢梦寻，闭上了嘴。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永远这么宠着你，嗯？”邢梦寻目光锐利地看着孟寒枝，语气冰冷得像是另外一个人，“我看，你是被我惯坏了，孟寒枝，我看我应该重新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还是邢梦寻第一次连名带姓地这样叫自己，孟寒枝一愣神的工夫，邢梦寻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抱进了怀里。

　　孟寒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

　　邢梦寻目光冷冽地凝视着孟寒枝，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孟寒枝的嘴唇。孟寒枝以为邢梦寻会亲他，可是邢梦寻却在快要碰到她嘴唇的时候停住了动作，扬起嘴角，一脸讥讽地笑了。

　　“孟寒枝，不是每个人在被你一次次冷酷地拒绝之后，都能够继续满不在乎地追逐着你。我并不是脸皮比别人厚，并是不在乎男人的尊严，也并不是不会伤心、不会难过。只是比起你给的痛苦，我对你的感情要更强大一些。只是比起放弃你，我宁愿继续被你伤害。”

　　孟寒枝愣愣地看着邢梦寻，忽然想起那日她与冯苍苍在一起的时候，悟出的那个道理。她是不是太不知感激了？

　　邢梦寻猛地放开了她，孟寒枝一个踉跄才站稳，如果是平时，邢梦寻一定会来扶着她。

　　“不是我总是对你死皮赖脸，所以我就不会伤心。寒儿，没有谁能永远无条件地爱另一个人，因为如果我的爱不能唤起你的爱，那么这个爱，是失败的。”

　　孟寒枝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一阵语塞，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不对邢梦寻说好话了，以至于她现在想说点什么挽回，却不知如何开口。

　　邢梦寻苦笑起来，道：“我走了，我大概还是爱你，但我不会一直等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邢梦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孟寒枝的院子……

　　明明是夏夜，孟寒枝却觉得周围的空气是凉的。

　　看着邢梦寻离去的背影，孟寒枝被一种陌生的情感击中了，在这样温暖而潮湿的夜里，她感到一种冰凉而湿润的情绪在她的心底蔓延。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种情绪叫作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