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

　　“姐儿，怎么天黑了还不点灯。”李妈妈掀开帘子走进船舱，借着窗外荧荧月光，看着黛玉正拿着书倚窗独坐的样子，忍不住开头问道。

　　黛玉正在沉思，被李妈妈一提醒，这才从书中惊醒，抬头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黑的天空，哑然失笑，“竟然这么晚了，连月亮都出来了。”

　　第一次一个人孤身离家，去往一个从来没有生活过的地方寄居，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黛玉向来是个性子内敛的人，即便是惴惴不安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于是只是借着看书写字来使自己平静。这几天她手上虽拿着书本，脑子里却乱糟糟的想着一些事情，一走神就是大半天，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坐到夜深也是常事。

　　李妈妈利落的走了进来点了灯，又是忿忿不过的一脚将窝在黛玉旁边小几子上睡觉的雪雁给踹醒，“这小蹄子越发懈怠了，竟然只顾自己睡觉，把姑娘一个人晾在这里。”

　　雪雁猛然被她踢醒，没头没脑的挨了顿骂，惶然不知犯了什么错误。黛玉见状，忍不住摇头，出言提点她，“去厨房把我的燕窝粥端来吧，坐了这么久，肚子都有些饿了。”

　　雪雁见状才赶快跑出了舱门，李妈妈扶着黛玉站起来，啰啰嗦嗦的念叨着，“姑娘你也太纵容这丫头了，惯的她越来越不像话。我早说应该挑个机灵的带去才好……”

　　“雪雁人是木头了一些，可本心又不坏，只是小孩儿心性了些。”黛玉说完这些话，想了想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小孩儿？要真比年纪，她还比雪雁小上许多呢。

　　有很多人难以理解为什么黛玉出行会带上雪雁，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她是母亲当初给自己的。对于黛玉来说，母亲给的东西即使再简单也珍贵无比，就像自己头上这支朴实无华的珠簪一样，她走在哪里都会带到哪里去。

　　依照黛玉的性子，她是一个人都不想带的，反正总归都要散去，留那么多冤孽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只是想到若没有自己在，雪雁在那种环境下肯定生活的不会太好，她不得不带上这个丫头。那丫头傻归傻，可总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又不是一个物件能说丢就丢，怎么能不护她周全。至于李妈妈则是父亲的意思，有她在父亲会安心些。因此除了这一老一少，黛玉竟没有再带多几个人。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李妈妈却不像黛玉那么处处想着应付就好，她有一腔心事早就想说，眼下见得只有自己主仆两个，便忍不住跟黛玉念叨，“我们带的人实在太少了，姑娘跟前连个端盆捧镜的丫头都没有，等到了京中还是买几个吧。”

　　“嗯，船上的这几日就妈妈辛苦一些了，等到了外祖母家看看其它姐妹的定例，倘若不够的话，我们自己再买些就是。”黛玉本想拒绝，可是犹豫了一下，知道李妈妈不是那种空口白话的人，她讲就必然有她的道理，况且这几个丫头是俭省不得，便也同意了，“我想其实多半外祖母也会问我们要添哪些人手的，你斟酌着回头就是，只是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家骄奢。”

　　“奴婢晓得。”李妈妈听到黛玉并没有驳回她的意见，脸上变多了几分笑容，“有姑娘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使唤的丫头们或许还可以买些小的，但是那些年纪大的奶妈嬷嬷们还是要我们自己人放心。”她边帮黛玉弄头发，边小声的给她分析“那些婆子们如果用贾家的，脸面太大姑娘使唤不动会受气，可若挑些没有脸面说不上话的，她们是不敢给姑娘受气，但是遇事出不了头也是让人受气。左右都是个不好，还不如我们自己家的，别的不说，至少这些人的心可都是向着姑娘的，比那些用着放心。”

　　黛玉对这些事不甚懂得，遇事便依照之前父亲叮嘱的，听从李妈妈的意见点头称是，李妈妈将黛玉如此信任自己，心里也颇为受用，于是又借机给她讲了一些贾府里各个太太们的脾性忌讳，告诉她虽然不必委屈自己尽照着做，但是也要小心别得罪人了还没感觉。

　　主仆三人在旅途中的日子就这样简单而平淡的过去了。黛玉整日在船舱里坐着，并不曾踏足甲板观赏运河两面的风景，雪雁想去但又不敢撇下黛玉自己去玩，于是便在黛玉耳边悄悄念叨着外面风景如何如何好，想要撺掇黛玉上去透透风。

　　“小蹄子乱出什么主意！姐儿是尊贵的，岂能这样随意抛头露面，那成什么体统！要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看到了怎么得了！”李妈妈那日正从上面下来，听到雪雁缠着黛玉说话的内容，当下就把雪雁骂了一通，雪雁眼泪汪汪的杵在那里，没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黛玉见状淡了口气，知道她性子最是天真，并没有恶意，只是越是这样，有些事情就越需要提点她，“我们这是在外面，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林家的脸面，要步步小心，处处留意才是。这船上不仅有我们家的人，还有外祖母家的人，若是你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我做了什么不得当的事情，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未免笑话。”

　　雪雁听到这些，总算明白事情的轻重，低着头绞着手帕“那姐儿以后不是做什么事都要束手束脚，还不如我们再家自在呢，”

　　黛玉听到这话，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再回答。从今以后，可不是要这么小心翼翼了？不过即使船上没有外祖母家的人，她也不可能去甲板上嬉戏的。想到后世看到某部电视里面，娇滴滴的大小姐革命女烈士似地站在船头的画面她就觉得好笑。这大运河上船来船往的，除了做皮肉生意的某些女人会站在船头一展“风姿”，其他的别说是千金小姐，就是普通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也不会那样贸然的露脸的。要不然万一遇到那个登徒浪子看到女子美貌出言调戏，那可真是冤枉都没出说理的。

　　有了这一茬，雪雁明白事情的轻重，不但不再撺掇黛玉上去玩，反而自己也修生养性的拿了块帕子在那里陪黛玉静坐。只是她性子跳脱，绣花绣不了几下就躁了，索性隔着窗纱趴在窗口看风景，嚷嚷的指点有趣的地方给黛玉看。她这样并无失当，所以李妈妈也不曾再骂她。

　　扬州离京中并不太远，所以这样闹腾了几日也就过了。好不容易等到靠岸的时候，黛玉远远的眺望，只见贾府早就派人来接了，一顶小轿并几个家人正把码头围的密不透风，不许闲人接近。一直在她们大船后的小船先是越过登录，贾雨村出来跟着那管家说了些什么，然后才让人请黛玉下船入轿。

　　黛玉坐上轿子，自己在心里把“处处小心，步步留意”八个字在心里念了个遍，连路过繁华的街市时也不曾掀开帘子瞧热闹，只是悄悄从帘角看了两眼，生怕自己的行为出了差错让人瞧不起。但所幸之前李妈妈对她进行的礼节教学做的不错，并不曾出什么漏子。

　　被那颠簸的轿子抬了好久，中间走走停停，不知道换了几拨抬轿子的人，才终于听到一声“道了”，黛玉松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才扶着一个婆子的手下了轿。淡淡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心中不知道这是到了什么地方，可面上也不曾露出半点疑惑之色，只是大大方方的任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堆人涌着她向前走，心想反正又不会被拐去买了，有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走了没几步，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黛玉知道这便是外祖母住的地方了，听着这叽叽喳喳的鸟叫，便知老太太一定是个好热闹的。

　　果然一进正房，便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黛玉低头还未来得及下拜，就被一个发若银丝的老太太扑过来抱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哭了一番。陪着掉了番眼泪，接着还未缓过神，又是走马灯似的介绍。大舅母、二舅母、大嫂子、因为黛玉到来特赦不用上学的三个姑娘……黛玉本来是个好静的人，一下子要跟这么多人打招呼，头不免都痛了起来，只是面上却仍然没有半分不悦，一一见过之后，又一堆人坐在一起细问贾敏亡故细事。

　　有些事情回忆起来比当时亲身经历时更加伤痛，对于母亲亡故之事黛玉本不欲多说，可这会儿这些人问了她又不能不答，于是只有忍着泪，哽咽的将母亲当时形状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