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可把这人送走了！”看着那书生笨笨呆呆的消失在门口，半天都没折返回来，兰歆总算松了口气，再回过头来对黛玉千叮咛万嘱咐，“姐儿，等会儿回去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在这里遇到了陌生的男人。”

　　“我知道。”黛玉点了点小脑袋，她也明白这事儿可大可小，明明是好心，可万一被有心人拿去说道反而不好，还不如索性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好，反正是萍水相逢，再遇到的可能也不大。

　　就这样，经过这一小插曲，兰歆又重新抱着黛玉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这才回了正房，刚好遇到贾敏刚起身，兰歆上前帮忙捧镜伺候梳妆自是不提。

　　又过了一月，正逢知府家的三儿子摆满周岁摆酒宴，知府太太便特意请人来送帖子邀贾氏赏脸。贾敏想着知府跟林如海同地为官，这面子不能给给，再说知府家的太太又跟她一样都是从京城来的，平日里对她很是崇拜，经常隔三岔五来找她聊起些京城风物，极是亲近，于是便让青蘅备了一份贺礼，自己换了衣裳打算去赴宴。

　　黛玉这个时候正好刚写完字过来给她请安，听说母亲要出门，显然极是失望，嘴上虽然不说，可小脸却黯淡了不少。蕙芷见状，快言快语的就建议道，“太太左右是去吃酒玩乐，不如把姐儿也带上吧。我听说知府家这次专门请了一个出色的戏班子，有能连番一百翻八个跟头的孙悟空，姐儿肯定爱看。”

　　出门？黛玉长这么大还第一次有这个机会，当下小脸就亮了，颇为期待的看着贾敏。贾敏见到女儿这幅神情，有些心动，但又有些犹豫。“本来是趁热闹，带她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姐儿从没有出过门，那外面的酒宴做的又粗糙，多半都不中吃，要是饿着渴着她怎么办？”

　　“我看你出这主意多半是你自己想去看热闹，少在那儿假借姐儿的名义！”青蘅正从外面进来，听到蕙芷八哥似的叽叽喳喳，笑着敲了下她的头，拜过贾敏，把要送的礼物给她过目了，这才不紧不慢的说，“太太顾虑的的确有道理，我们家姐儿娇养惯了，出门多不自在。”

　　“那就不去了？姐儿这么大还没出过门呢！”蕙芷快口接了一句，脸上的表情颇为沮丧，而黛玉也是心一沉，她在爱安静，可也不至于永远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吧。

　　“我话还没说完，你抢什么！”青蘅没好气的瞪了蕙芷一眼，然后再对贾敏建议，“不过这问题说大也不大，多带两个人，把姐儿平常吃的用的捎上就是，反正半天的功夫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去她家玩，只是看看戏，听听曲，东西仍旧吃我们自己的就是。”

　　“这法子不错，只是有些太招摇，我怕别人看了说闲话。”贾氏点了点头，但仍然不甚满意。

　　“姐儿年纪小，本就该特别小心照顾，有什么好招摇的。再说我们这种人家，哪个哥儿姐儿出门不是十个八个奶妈跟着？太太您太过小心了。”青蘅说话到底比蕙芷有分量，贾敏听她三说四说，就也同意了，“那你下去让厨房准备一下吧。”

　　“我去我去！”蕙芷在底下听到这句话，顿时乐的跳起来，“太太你就放心，今儿出去姐儿由我照看，绝对错不了。”

　　“要交给你我还真放心不下。”贾敏见她猴急的样子，拿着帕子掩口笑了，招手让一直在角落里整理匣子的兰歆过来，“你去换身衣服，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出门。”

　　“啊，太太，我去了谁在家里看家啊。”兰歆是个不好出风头的，往常别人跟太太出门玩耍，都是她一个人在家看门，是以这会儿看贾敏亲自点名要她去，小小的被吓了一跳。

　　“看家的事自有人做，不用你操心。”贾敏让人唤了李妈妈过来，然后催促兰歆出去换衣服，“今儿且放你们一天假，都跟我出去看戏吃酒去。”

　　“哦，好耶！”蕙芷听到这话，早就乐开怀了，连稳重的青蘅也面上露出了笑容。都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有哪个不喜欢出门耍。蕙芷生怕兰歆再找理由推脱，忙跑过去一手拉着一个，将她跟青蘅扯着出去，嘴上兀自还叫着，“你可别想偷懒，等会儿姐儿就交给你照顾了，你若不去，我们几个谁敢带她。”

　　蕙芷嬉闹着把兰歆拉回了房间，她们几个人住一个小院，倒也临近。青蘅不敢让贾敏久等，很快就换好了衣服出来，然后蕙芷也差不多跟她同时出门，唯有兰歆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两人在外面等的不耐烦，索性自己推了门进去，却看到兰歆穿着一件白色内裳站在衣柜前发呆。

　　“你怎么这么磨蹭？”蕙芷笑着喊了她一声，兰歆被吓了一条，手一抖就把柜门关上了，“你们怎么过来了，再等等，我马上就换好了。”

　　“你属乌龟的啊，动作这么慢！”蕙芷娇嗔的埋怨了一声，反手关上房门，直接就在她屋里坐下了，“我就在这里等你换，赶快点。”

　　“我，我，”兰歆咬咬嘴角，一副为难的样子。青蘅比蕙芷多了个心眼，看着兰歆面色有异，便悄悄走到她身边，趁着她跟蕙芷说话，一个不备，猛得拉开了她的柜门。

　　“你的衣服都哪里去了？怎么这么空！”看着只放了几件家常衣服的衣柜，青蘅失声叫了出来，怪不得她这般磨蹭拖三阻四，原来不是不愿意去，而是她根本没有出门的衣裳。

　　“我，我都在家里没带过来。”兰歆低着头绞着衣角，“你们就帮我跟太太说一声，只说我身子不舒服，去不了，你们去玩吧，我看家好了。”

　　“这怎么可以！”青蘅扫过兰歆的衣柜，虽然几件衣料都是上乘，可明显就是上面打赏下来的旧衣服，颜色都很老气，而且这时节穿也太薄了。

　　“怪不得你近日都窝在屋子里做活，不肯跟我们出去戏耍，原来是为了这个。”兰歆平日穿的衣服总是很素，而且总是坐在炕角做活，很不显眼，所以她们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异样。听的青蘅叫出来，蕙芷一下跳了起来，跑过来就要翻兰歆的衣柜，兰歆拦她不住，只能任她把那衣柜翻了个顶朝天。

　　“在家里没带过来，你哄鬼去啊！”蕙芷是知根知底儿的，一看旧袄子都在，可去年刚做的新衣裙都没了，就知道她肯定是把那些衣服当了，立马就怒了，“你家里那个破窟窿你要填多久才甘心，这么大的人了连两件撑门面的衣服都没有！”

　　她们这些大丫头，每季都两套全新的衣裳，一年就是八套，其他时候贾敏也经常把自己不怎么喜欢的或者说是觉得颜色太嫩的衣料赏给她们，因此一个人少说也有十来件好衣服，尤其是蕙芷这种爱打扮的，更是隔三岔五自己做条裙子绣个褙子，衣服多到衣柜都塞不下，经常捡了不喜欢的给底下的小丫头。像兰歆做到这么寒酸，也还真少见。

　　兰歆揪着衣角，讷讷的解释说，“本来是有的，只是我们出来的时候我想今年秋天还裁新衣服，那么多我也穿不完，就把旧的当了，谁知道现在忽然又有急用，我，我……”

　　“那银子呢？”蕙芷看着她衣柜角落可怜兮兮的几个碎银渣滓，咄咄逼人的问她，“你当了衣服怎么不见银子，又给你哥他们了？”

　　“我哥的腿刚好，也干不了重活，我凑了些碎银子给他们，让他们做个小本生意，这样以后我爹娘也有些依靠。”兰歆低着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就都不管了，你别恼！”

　　“这是你的事，我恼什么恼！”蕙芷怒极反笑，在那里一摔帕子，“你爱穿旧衣服就穿旧衣服，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你没有衣服出不了门是你的事，你自己跟太太说去，我才不给你带□！”

　　“我，”兰歆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看着她，嘴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却是猛的拿手背一擦眼睛，“自己去说就自己去说，我这就去见太太。”

　　“行了，你们两个有完没完！”青蘅抓住兰歆的手，不让她出门，然后转头骂了蕙芷一句，“你就诚心把她逗弄哭了才开心，等会儿红了眼睛怎么出门！你出去打盆水去，帮她梳洗梳洗。还有你，在这里规矩给我坐着，把那泪珠子收起来。不就是一套衣裳，多大点事儿，没来由为这芝麻大点小事让太太不高兴。我们俩身材差不多，我前儿才做的一身衣裳还没穿过，你先穿着出门。”

　　青蘅比她们大两岁，颇有威严，她这一张口，兰歆和蕙芷也不敢闹别扭了，一个挽了袖子去外面打水，一个闷头把自己柜子收拾好，青蘅自己则是回房间取了新衣裳，想想又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对耳坠，一支珠簪，并着新买的胭脂水粉一起抱了出去。

　　东西备齐了，三个人齐动手，很快就穿戴整齐，等赶到上房的时候，奶妈也才刚给黛玉换好衣服，正坐在那里点要带的吃食呢。兰歆见状，不声不响的走过去帮忙，检查看有没有遗漏的，黛玉坐在桌边正被奶妈喂水，见到她来，就笑嘻嘻的招呼了一声，“歆姐姐穿这一身可真好看。”

　　黛玉这一说，贾敏也发现了，笑嘻嘻的把尴尬的兰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赞道，“兰歆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这一打扮更好看了。只是你这丫头太不爱好，总是打扮的邋邋遢遢，看着让人生气。”

　　兰歆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应着，贾敏见状也就不说什么了，又把她看了两眼，却觉得这衣裳看的眼熟，“只是这料子，怎么像上次我赏给青蘅的那块。”

　　“太太你看错了，这个是云纹，那个是竹纹，不过都是湖蓝云锦的，稍不注意就会看岔。”青蘅在旁边听了，赶忙笑着打岔混了过去，贾敏随手给她们的料子多了，自己也记不清，所以就“哦”了一声，等到紫芜来禀报外面的马车轿子都准备好了时，她的注意力也就从这种小事上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