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事情到此结束了吗？当然不！再怎么改变,她王熙凤还是那个骨子里泛着杀伐果断的琏二奶奶！“宽厚仁慈”、“凡事留一线”这类形容美好的词句从来就不适用于和她王熙凤抢老公和争夺管家权的女人身上。

　　贾琏这一吐不要紧,是再也爬不起来。尤二姐的死状实在恐怖：双目圆睁,面容扭曲,双手成爪,仿佛在极力抓着什么，极为不甘。

　　死不瞑目啊亲！

　　一大清早醒来，就看见这样的惊悚场景,贾琏又不是啥胆大之人,“啊”的尖叫一声，直接两眼翻白，晕死过去。这一晕，直接到了“谈二色变”的地步。

　　王熙凤难得地善心大发，想说自己怎么也要借尤二姐一死再做点什么。好歹贾琏和尤二姐还真柔情蜜意过。贾琏又最是个心软、怜香惜玉的,这会儿把丧事全大包大揽置办了，等其回过神来，一准儿要悔个死。傻子才让老公心中记着个已故的“窗前白月光”呢！因而准备仁慈地让贾琏主持处理一部分尤二姐丧事之仪。至于，让一个男主人处理自己妾室丧仪这类事是否符合规矩，已经不在琏二奶奶考虑范围内了。

　　结果嘴巴一张，刚吐出个“尤二”，“姐”字还堵在嗓子眼儿呢！贾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再唤了声“二爷”，话语才半截，“呕”又吐了！

　　王熙凤无奈地搀着自家爷。没想到“诛三计划”意外顺利不说，还捡到了个极品装备！真真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王熙凤心里爽歪歪，嘴上还要担忧地安抚，顺便警告身边众人，“从此，只不许提那个字儿，谁要嘴窟窿了，奶奶我活剐了你们！”

　　一屋子婆子、丫头，管事娘子战战兢兢，效仿鹌鹑，不住点头。

　　平儿心里仅存的半丝可怜同情之心，也因贾琏者这惊天一吐，消散无踪。

　　可是人死了，总要发丧吧？不能就搁屋里不管不是？

　　丧事也不是说你领盒饭了，直接买个棺材，挖个坑埋了就算了。尤二姐可不是正常死亡，甭管这里头有啥可说不可说的事故，总是涉及到大宅内院里头那点子阴私事。何况这丫的还是东府宁国府继宗妇尤氏的妹妹！

　　这便不好办！再没个人家亲妹妹非正常死亡了，你说都不说一声儿的。王熙凤只好派丰儿通知内院管事林之孝家的，处理相关事宜。

　　贾琏听不得人说“二姐”，凡有人嘴里提到了，便要吐个虚脱。荣府原就是“女孩儿当男儿养，男儿当废物养”的地儿，真真阴盛阳衰。统共一家子老少爷们儿，玉字辈儿的也就贾琏能拿的出手了。

　　本来还有可能出手的人这下子也退后了，王熙凤不得不亲自和尤氏商量二姐治丧之事。

　　尤氏听说妹妹吞金自尽了，一个站不住，差点倒栽了地上，丰儿、小红一左一右死死搀着了，才没真倒。尤老娘哭的趴倒在桌上满嘴里直嚎二姐：“我的儿，可坑死我了！”

　　“呕！”听不得“二姐”字样的贾琏在内室又吐了个天昏地暗。王熙凤只好上前分劝：“老娘，还是把妹妹的后事抓紧办一办吧。这天热的紧，搁不住呢！”又向里问贾琏，如何如何。

　　贾琏吐了好一会儿，接过小红递的茶杯，细细含了一口，漱了，才道：“在梨香院吧。指个人去问一问太太，梨香院停放五日，再挪到铁槛寺去。”

　　说罢，细细一想，又觉不妥。梨香院是老国公爷晚年歇息之处，再没个死了妾在那儿停灵的。只怕老国公爷那里知道了，怕不是气活过来呢！

　　忙又否决：“不妥，你自处置吧。我是没能为了！”

　　王熙凤听得暗笑，心内顿生自豪。不容易，这都想到了！显见着是办久了差事，知道体统了！这在往常可难得！又隐隐有些得意：果然，听林姑妈的（1）再没错，这便是姑妈所说之“训夫”了！

　　林之孝家的忙站出来指了个偏远的小院，贾琏听了，觉得甚好，便闭眼歇息，再也不管。心里想起那张骇人的脸，又觉得腹内反酸起来，狠狠吸了两口气，才压了下去。

　　尤老娘抚着女儿面若桃花的脸，哭个不住。可是，不抓紧办，难道还带回娘家去自行安葬吗？向来没啥主见的尤老娘只好含泪放开女儿的遗体，任由下人将尤二姐重新装扮好了，抬出院子。

　　没有生育的妾室是没资格入祖坟的，何况荣府籍贯金陵？妾室的丧仪，荣府也是有旧例的。

　　王熙凤丢了个眼色，丰儿便站出来叫人拿旧账。

　　哪用拿旧账呀？这里便有个专门处置府里姨娘通房丧事的管事娘子，名唤吴新登家的。只是到底人家死者亲妈在呢，又恐尤老娘不服，只好叫个小丫头快腿去取。

　　一时小丫头子拿了账本子来，吴新登家的翻到页面，道：“这上头记着的，是先老太太和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的例。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也有原故，底下记着了：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按旧例，尤姨奶奶，赏四十两便好。奶奶心疼她，酌情再添些亦使得。”

　　王熙凤细细想了，道：“我和她好歹姐妹一场，她虽狠心，弃我去了，我却不能不念旧日情谊。再添个数，凑个整儿吧。从我私房出便是。”又问尤老娘、尤氏，“老娘、大嫂子，可好？”

　　王熙凤做事尾巴收的干净，任是心思细密的尤氏也找不出啥错处来，更别提尤老娘了。一百两！这已经是大赏了！

　　从尤二姐知道王熙凤生了嫡子，地位稳固后还敢勾搭贾琏，唆使贾琏在外头娶她，尤氏就知道，尤二姐即使被王熙凤弄死，也是自找。何况她比王熙凤还要恨一点：尤二姐礼法上可是她亲妹妹。亲妹妹爬姐夫床什么的，不浸猪笼也难。现在装聋作哑，已经够厚道的了。

　　尤二姐领了盒饭，接下来就轮到了越蹦越欢的秋桐姑娘。

　　再次感谢坑爹的张华小伙子！这位又上门闹了！

　　回到家中的尤老娘无法接受自己两个闺女儿，一个为了个冷面狼（2）抹了脖子，一位由妻变妾，最后吞金自尽。

　　二姐三姐一死，尤氏在荣府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宁府，门一关，再不认人。尤老娘头发都白了，还得忍受继女的白眼。宁荣府家大势大，她不敢闹，可是就这么算了吧，又不甘心。

　　老公死了，女儿挂了，一把年纪无依无靠。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不知怎的，尤老娘就想到了二姐先头的未婚夫张华。

　　王熙凤当初骗尤二姐入荣府，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为了防止日后要做什么，对起来对自己不利，用的全是宁府的人。

　　为了知道张华的消息，尤老娘咬咬牙，一狠心，把棺材本儿都掏了出来。尤家虽不富裕，也是使得起两三个丫头婆子的。有心自然能听到消息。还别说，尤老娘还真就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

　　张华先前倒霉的时候，松手松的快。等其不知从何处得了大笔金银，咸鱼翻身后，就想起了自己那个无缘的未婚妻尤二姐。

　　尤二姐的长相要说起来是真好。要不贾珍这个色中饿鬼也不会一见到就想扑上去扒光。贾母这个整日被各色俏丫头围绕的老太太还要赞声“俊俏、生的齐整”。何况贾琏这货也是个贪色的。否则，凭你摇船功夫再好，真丑如无盐，贾琏也下不了口不是？

　　张华是个不下于那些大家上收保护费、调戏良家妇女的泼皮无赖的货色。虽说，头上罩着个皇庄户头的帽子，其骨子里也是猥琐龌龊的一员。

　　花枝巷悄悄滴一眼以后，勾起了这位“卿本佳人、奈何无缘”的心思。即便后来翻了身，纳了两个美妾，依然无法忘怀。摸不着又吃不着的总叫人特别惦念。真真叫“只是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从此我陷入孤单思念”。

　　回到庄子里的家后，是越想越不平衡。偶们是自幼上告天地订了亲的。特么，这绝世佳人本来就是劳资老婆的，凭毛要放手？劳资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肿么能为权势竟折腰，舍弃老婆？不行，必须把老婆抢回来！

　　可是，这进了荣府的人，也不是你想说抢回来就抢的回来的呀？何况当初立案时自己已经按了手指印，承认和尤氏退了亲的！

　　张华懊恼的要死。到嘴的肥肉要飞，天哪，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虐的吗？气的在家借酒消愁。

　　老天注定其要心想事成。关键时刻，某个妾善解人意地给出了一个好主意：“状纸上只说是亲戚，才接了府里住着，并无嫁娶之说。爷与尤姐姐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何不可？像那样人家，最是要脸面，爷只管请了媒人去说。横竖先定下来，等过了孝再成婚圆房，不也一样？谁还能说嘴不成？便是谁说了什么，也是他们家没理。”

　　张华听了，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可不是？真是天助我也！又亲自去打听尤二姐在荣府事。听说琏二奶奶和尤氏亲若姐妹，共事一夫，尤氏已经和琏二爷圆了房，心内如数九寒冬泼了一盆冰水。

　　天不助我！

　　一番哀叹之后，心思更坚定了：甭管生米是否煮成熟饭，有没有烧糊。他张大爷还要定这娘们儿了！

　　又往都察院等处不断使银子，可惜效果甚微。

　　张华几乎要绝望。不过，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时，某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来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说。张华耍起了老本行：撒泼！

　　带着一群人天天在花枝巷贾琏先前养尤二姐的那院儿门口对天嚎啕大哭。将自己愣生生描述成话本小说中那个痴心不改的痴情郎。自己心爱的女人尤氏被强权霸占，两人爱情的结晶被恶毒之人谋害。相爱之人不得相依相守… … balabala… … 要多悲惨有多悲惨！

　　世人多爱以讹传讹、人云亦云。这种大宅院中的阴私事，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消几天功夫传的整个京城风风雨雨，连宫里退居幕后的总boss都知道了。

　　上皇最是个乾纲独断，人老心不老、人退心不退之人，他又是个亲信旧人比儿子可亲的人，这种风言风语传到宫中，自然要问一问。

　　上皇自己把宠妃甄氏捧得老高，让嫡妻难堪，可是讽刺的是，这老头却是个十足的嫡妻党，最见不得别人宠妾灭妻事。先前已有吃饱了饭，惯爱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弹劾过荣府一等将军贾赦之嫡子贾琏孝期纳妾事。

　　不巧，贾琏因工作之故，常能见着圣人面。而四王八公名下的皇庄可都是当初上皇赏下去的。换句话说，里面的户头可都是上皇的人！

　　老人家对自己昔日跟随的老人之后记性略好，小弟的子孙，也是自己的小弟！当下就对上了影儿。气的当场砸了茶盅子，把圣人招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圣人也恨得要死。特么好容易借着国孝处置了一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硬石头，想着过了风声，把自己人顶上去。特么荣府在这个时候搅出了事。安静消停一会儿会死啊！

　　一声令下，把礼部那些惯会扯皮的老油条们都招了一起，当着老圣人的面问主意。

　　天下啥事都是小事，皇家啥事都是大事。何况里面还涉及到了上皇、皇上两位大boss。谁也不好得罪啊？

　　这事说小了不过是“一女二嫁”；往大了说，是当今贵妃娘家和老圣人亲信之间的纠葛；再往大了说，事儿可就难收拾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出的。上皇固然威信不减，可当今也不是啥纯良小绵羊啊？

　　老油条们急得恨不得揪光头顶三千烦恼丝。最后几下里相互协商，有那善于揣摩当今心思的这时候也不藏私了，这样那样一分析，决定还是抛弃上任、跟着现任走。

　　最后几经易稿，处置如下：尤氏初定张家，虽未成礼，因已告之天地，鬼神不可欺，遂尸身发还张家，随张家处置。另：荣府夺□室在前，孝期纳妾在后，罚银若干，以作惩戒。宁府balabala… … 一竿子把一行人全罚了个遍。亏得贾琏在家病的起不来床，请了假。不然，只怕也难逃一劫。

　　至此，尤二姐一事终于宣告落幕。至于尤老娘和贾琏听到这种噩耗作何反应，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1）林姑妈，指陈氏。默默地打个酱油！

　　（2）冷面狼，不是bug，乃颜颜特为柳湘莲君所定。这丫的，自己在外浪荡，好好个世家子，跑去学唱戏，被薛蟠这么个荤素不忌的货当xx调戏。特么自己底子就不干净了，还想要面子，娶绝色女子。不是说贾家没人干净？那你和贾宝玉这么个伪娘混一块干啥？必须的给盖顶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