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爷，请容属下打扰。」焦统领诚惶诚恐的声音自绿洲外传来。「您尚未指示这些战俘该如何处置……」

　　左绯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神，她有些慌乱地别开头，不敢再望向完颜烈幽深的眼。那双眼太、也太执着，让她志忑不安，直觉地想逃开。

　　则的逃避令完颜烈眉头一紧，心中突生一股恼怒。他猛地起身，不再多言地走出绿洲。

　　先前温和的神色已不复见，此刻，他表情阴郁得令众人心惊胆战。

　　焦统领虽是畏惧，却也不得不上前问道：「王爷要如何处置这些战俘？」

　　他语调冷酷地下令：「别留下半个活口。」

　　「等一等！」左绯璃匆匆从绿洲中步出，想制止他这残酷的行为。「一定要杀了他们吗？」

　　黑眸微瞇。「妳要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是吗？」她竟会为这些素不相识、甚至前一刻还想置她于死的敌人求情，看来，她比他想得更天真。

　　她眼中满足企求。「他们已受了伤，不会再对你造成威胁，就放了他们吧！」

　　见完颜烈有些犹疑，似足认真考虑她的建议，一旁的焦统领忍不住出声提醒，「王爷，这些人留不得啊！若是让他们回去通知觉王您的下落，可是后患无穷！」

　　左绯璃一窒，明知自己不该插手，但……就像他不愿见她沾染血腥一般，她也不想见他任意杀人啊！

　　「动手吧！」他转向她，神色复杂，目光却十分坚定。「妳避一避，我不希望妳看到这丑恶的景象。」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他所身处的环境有多么残酷，他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他，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冷血无情。

　　她艰涩地摇。「不，我要留下来……」

　　她怎能就这么逃开？她救不了这些人，就以眼不见为净的方式瞒骗自己？不，她不要那样！她要看到最后……就算无济于事，她也不想逃避。

　　「妳……我明白了。」完颜烈很清楚她向来说到做到，也不再劝她。他向焦统领吩咐道：「尽快解决。」

　　就这样，左绯璃怔怔看着那些敌兵一一被斩杀，求饶之声此起彼落，但却软化下了执行者的铁石心肠。

　　完颜烈见她神色黯然，以为她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而伤心，温言劝道：「妳不必太过在意，我和我兄弟为争太子之位，有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语气十分平静。

　　他能爬至今日的地位，牺牲的人命成千上万，他早已无动于衷。

　　左绯璃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沉思。他不懂，她在乎的其实并不是那些人，而是他……就只是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初见面时，他会偏激地认为天底下没有好人。那是因为他根本没见过好人，他周遭只有数不尽的斗争、杀戮。

　　他，终究得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会离开她……

　　完颜烈见她没有响应，轻声一叹，「妳先进绿洲去，我让他们把这儿给清干净，免得妳看了心烦。」

　　左绯璃抬首睇了他一眼，才默默地步进绿洲。

　　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他眼底闪过一抹苦涩。

　　她……是不是觉得他很残忍？她会不会瞧不起他，进而更加讨厌他？

　　焦统领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王爷，请您同属下们回国吧！」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不，本王目前还不打算回去。」

　　见他的眼不自觉地飘向绿洲，焦统领恍然大悟，「您可是为了那位姑娘，所以才不愿同属下回国？若是您舍不得那位姑娘，那将她一同带回去不就得了？」

　　「不！本王不想强迫她。总有一天，本王定会带她回宥虎国，而且绝对要让她心甘情愿。」依她那倔强的性子，若是强逼她，只怕会弄巧成拙，他要她爱他，而非恨他。

　　焦统领试着劝他，「可您失踪这么久，加上这次突袭行动失败，其它王爷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您得尽快回国向皇上解释，免得影响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无妨。」他勾唇冷笑，「本王建下的功勋多不胜数，父皇极为看重本王，不会轻易被那些小人所影响的。」

　　「可万一又有追兵追来，该如何是好？」

　　他冷哼一声，目光凌厉。「这些人是跟着你们而来的，若不是你们找着了这儿，他们也不会跟随在后。」

　　焦统领悚然一惊，立时跪下，「是属下大意，只顾着寻找王爷的下落，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你明白就好。」完颜烈并没有多加责难，只是淡淡地道：「记住，把这些尸体清干净，全拖到远处埋了，别留下任何打斗过的痕迹，还有，你们离开时，记得将沿途的马蹄印一并清除。」

　　「是，属下必定做到尽善尽美。」

　　他又嘱咐：「你回去后，除了徐齐之外，对外一概宣称找不着本王。另外，本王要你在虎京郊外的别庄布下重兵防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焦统领一怔，随即明白他的用意。「王爷是想让敌人以为您就藏在别庄里养伤，好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是吗？」

　　他微笑点头，「你总算不笨。其余的事就交给徐齐去心，你先回去吧！」

　　「是，属下这就带兵离开，请王爷珍重。」

　　完颜烈点点头，转身往绿洲走去。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绿洲内的她。除了左绯璃之外，再没有人能令他如此牵肠挂肚，他，是永远都离不开她了。

　　左绯璃独坐池畔，痴望着水面，在听到脚步声时，她讶然回首，「你……你没有住」

　　她神情又惊又喜，毫无保留地展现了期盼他留下的心意。

　　完颜烈调侃道：「舍不得我是吗？」

　　她面色霎时嫣红如火，羞恼地叹道：「谁舍不得你？我巴不得你早日离开！」话虽这么说，心头却暗自窃喜，只因他没有离开，而选择了留下。

　　「那可就如不了妳的愿，因为我打算一辈子都不离开妳。」他坦然表达最真诚无伪的心意，不愿再和她暧昧不明地拖着。

　　「一辈子？」左绯璃瞪大双眼，红唇微启，被他话中的含义给吓了一跳。

　　什么一辈子……他……他是在承诺她什么吗？

　　「对，一辈子，我要永远和妳在一起。」他深深瞅着她，眼中藏着万般情绪。

　　她仍是不敢置信。「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眼中彷佛燃烧着火焰，能将人吞没融化。「妳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她一悸，心跳开始加速。

　　浓眉一挑，他有些不满她的装傻。「我对妳的心意。」

　　她干笑两声，不太敢望向他认真的眼。「你在同我开玩笑对吧？虽说我救你一命，但你也用不着以身相许，我……我既粗鲁又凶悍，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

　　他……爱她吗？他对她的好，是不是只出于感激，而不是如同她对他的……爱？

　　方才她想了很多，终于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深深为他所吸引，所以，她的心才会因他而慌乱、为他而揪疼，可是，应该任由这份感情滋长吗？

　　她的闪躲令完颜烈有些恼怒，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不让她逃开。他的目光专注而，似乎要直直望进她心底，窥探她最隐密的想法。「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妳，不，不只是喜欢，我爱妳。」

　　左绯璃这不可真的被他吓呆了。她生于礼教严谨的龙国，龙国男子大都斯文温和，表达爱意的方式多以隐喻的诗歌和各式礼品传情，何曾像他这般直截了当－－

　　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鲜花珍宝，只有一双真挚的眼和一颗深爱她的心。

　　见她静默不语，完颜烈急了，「妳说话啊！」他都已经向她表明心意，怎么她仍是毫无反应？难道她真的对他无心？

　　她微微挑眉，推开他的手，故意问他：「假如我说我不爱你呢？」她想瞧瞧他心慌意乱的窘迫模样，因为，那是只属于她的表情，只有她才能瞧见。

　　完颜烈微怔，直到瞧见她眼中闪动的那抹淘气光彩，的心才放松。

　　他勾唇一笑，「就算妳说不爱我，我也一定不会放过妳，我会永远缠着妳，直到妳爱上我的那一日。」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语气却十分笃定，「我一定会让妳爱上我的。」

　　眼儿一转，她故作不悦地埋怨：「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

　　「对，我就是这么霸道，妳最好早些习惯。」

　　凤眸睨着他，她半撒娇地嗔道：「为什么我要习箍我偏要改变你，敦你乖乖地听我的话。」

　　芙颊生霞，她羞涩地间接表明心意。虽然心里已明白自己爱上了他，但要她亲口承认，还是会感到不好意思。

　　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完颜烈欣喜若狂，立即将她紧拥入怀，放声大笑，「好，我一定乖乖听妳的话。」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静静依偎着，她心中充满甜蜜，原有的不安尽数散去，消失在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下。

　　「现在，妳能告诉我，为什么妳会到沙漠来？还有，妳和妳大哥之间又是怎么回事？」轻轻搂住她，他柔声问着。他一直很在意她负气离家的缘由，不知为何，这总令他有些不安。

　　她身子一僵。

　　他立刻察觉到她的异状，「怎么了？妳还是不相信我吗？」

　　左绯璃急急解释，「不，不是那样的，你不知道……我……」

　　「妳告诉我，我下就知道了？」他坚持着。她愈是迟疑，他就愈是忧虑，他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不管过去、现在、未来，他都要知道。

　　「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替妳解决。」他的口吻狂妄，显露出皇族的霸气。

　　她想了想，纤细的手指点上他的唇，认真道：「你先答应我，听了之后不能生气。」

　　「我答应妳。」轻吻她的纤纤五指，他眼中隐着浓烈。

　　那酥痒的奇异感受引得她一阵轻颤，雪颊转为酡红，更添娇美。她轻咬绛唇，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幽黯的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凝视着她，然后，他吻了她。

　　那是个狂野的吻，在他热情的吮吻下，她的神魂彷佛飘浮起来，天地都在旋转，然后，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纯男性的味道、他的气息、他火辣辣的索求……

　　终于，在她几近窒息的边缘，他的唇离开了她。

　　她面色嫣红，娇喘吁吁地软倒在他怀中，而他笑容满面，看来十分愉快。

　　「现在妳可以说了。」

　　「你……你好可恶！」她娇媚的瞪他一眼。

　　完颜烈直盯着她红艳的唇，语带威胁地道：「快说，不然，我怕我忍不住又想吻妳了。」

　　她不满地用力捶了他胸口一下，却换来他得意的大笑。

　　又瞪了他一眼，她才清清喉咙，缓声道：「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两个月前龙国京城左家

　　「我才不要进宫！」左绯璃忿忿道。

　　「绯璃，这可是太后亲自下旨宣妳进宫，由不得妳任性！」左四书斯文的面容满足无奈。他虽是闻名天下的首富，却总是为这淘气率性的小妹烦。

　　左绯璃焦躁地走来走去，「大哥，我不要到那又啰唆又烦闷的宫中受苦！」

　　他忍不住加重口气，「绯璃，从小到大，大哥总是任由妳胡闹，可这回不同，妳一定得乖乖进宫，这不只是为了妳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左家。」

　　一旁的左清琉也忍不住开口相劝，她姿容秀丽，气质温婉，声音也十分轻柔：「绯璃，我们知道妳不喜欢进宫，可妳得体谅大哥的难处，这懿旨是由太后所颁，不是大哥能推拒的。」

　　「有什么好怕的！」左绯璃冷哼一声，神情倨傲。「我们左家可是天下首富，就算是皇族，也得怕我们左家三分。」

　　「绯璃！」左四书沉声喝斥。

　　从未见大哥如此疾言厉色，她微微一愕，但天生的蛮性随即又起，倔强地瞪着他，「我不要！那个龙皇根本就是个好色荒淫的昏君，竟然强迫民女进宫，他知不知道何谓羞耻啊！」

　　「妳！」左四书气得说不出话来。

　　左清琉斥道：「绯璃，龙皇乃九五之尊，不容诬蠛，若是冒犯天威，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滔天死罪！更何况，此道懿旨是由太后所下，并非出于龙皇的意愿，妳怪错人了。」

　　望着姊姊沉肃的神色，左绯璃闷闷点头，不再多言。面对这个外柔内刚、博学多才的姊姊，她向来不敢造次。

　　左清琉轻叹了口气，放软声调：「绯璃，妳这倨傲的性子也要改一改了，妳今年已经十六，也到了该许人的年纪，若是进宫，凭妳的美貌必定能受到龙皇的宠爱，也算是个好归宿。」

　　其实，她并不希望妹妹进宫，绯璃性子过于直爽，并不适合在险恶且充满斗争的宫中生活。可是，也因为绯璃生得太美，美丽的女子总是容易引起男人垂涎，她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男人守护，而那男人更需要有宽大的胸襟，可以包容她狂放的性子。

　　那样的男人，在一般平民百姓中很难找到，或许……龙皇会是那个男人，她衷心希望绯璃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她相信大哥也和她有着相同的想法。

　　左绯璃忿忿不平地反驳：「什么好归宿！深宫多怨妇，你们难道舍得看我闷在深宫之中，和其它女子为了一个臭男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吗？」

　　左四书神色凝重，「绯璃，这些大哥都知道，妳以为大哥和清琉没替妳想过吗？我们让妳进宫，不是为了媚上争权，我们想的只有妳的幸福啊。若是可以，大哥也舍不得让妳进宫，但太后亲自下旨，我实在推拒不了啊！」

　　左绯璃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嚷嚷：「我不管，打死我都不进宫！」

　　「妳当真不进宫？」左四书重重一拍桌，目光凌厉。

　　她毫不畏惧的瞪回去。「不要！我不要进宫！」

　　他长叹一声，不语地凝视那双坚定的凤眸良久，才摇，转身离去。

　　瞧见兄长颓丧的身影，左绯璃有些心虚，但她蛮横惯了，向来不愿示弱，也硬是不开口唤回他。

　　她当然知道大哥的为难，但她的意愿呢？大哥在接旨前，不也没问过她的意思？明明大家都有不是，如今发生这样的僵局，怎能全怪在她身上？！

　　瞧见她犹疑的脸色，左清琉柔声问：「妳是有什么话想和大哥说吗？」

　　「才没有，我先回房了。」左绯璃脸儿一红，有些懊恼被人看穿心思，快步走出大厅。

　　回到房中，她愈想愈不开心，既不想进宫，也不想让大哥为难，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呢？

　　灵光一闪，她脑中浮现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这念头虽然大胆危险，却也不是不可行，好，就这么办！

　　半晌后，左绯璃悄悄推开房门，手上拎着个小包袱，神色复杂地望向兄长所住院落的方向，忍不住叹息。

　　她的决定很简单，三十六计，走为上病

　　她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她留书说明一切都是她的不是，是她任性不愿进宫，所以才趁人不注意时逃家，倘若龙皇和太后怪罪下来，一切都由她一人承担，与左家无关。

　　虽然明知此举必定会引起皇上和太后震怒，但她相信大哥定有办法化解一切，毕竟左家乃天下首富，而大哥又是那么精明能干，事情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她刚掩上门，一转身，却对上了笑容满面的左福。

　　左福望着她手上的包袱，老眼闪着精光。「是打算出远门吗？」

　　她倔强地瞪着他，没有说话。

　　左福叹了口气，语气真挚，「老奴了解的性子，实在不愿见进宫受苦，如果真要赚请容老奴随行。」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左绯璃心头一热，十分感动，但她随即想到此次自己私自离家，不仅亏负大哥和琉姊，也成了违抗大后懿旨的有罪之身，她不能连累他人。

　　左福摇，神色坚定，眼中闪过一丝狡光，「若是不让老奴随行，老奴立时大声嚷嚷，也走不了。」

　　她气得跺脚，只能答应，「好啦！我答应你，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左福向身后招了招手，小依缓步走出。「让小依也一同跟着吧。她年纪虽小，身手却是不凡，而且有她伺候，会少了许多麻烦。」

　　她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左福、小依，你们早就猜到我会离家，所以才等在这里是吧？」

　　小依抿唇一笑，「小依可是的随身婢女，别想扔下小依一人。」

　　「好啦！你们爱跟就跟，这一路上可不准你们多啰唆。」

　　就这样，三人离开了左府。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左四书才缓缓从角落阴暗处走出，面上似笑非笑、亦喜亦忧。

　　他转身左绯璃房中，望着桌面那纸条上龙飞凤舞的字迹，笑叹不已。

　　同他猜想的一样，那傻姑娘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天真地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

　　他好笑又无奈地，一转身，竟见左清琉浅笑盈盈地立在门外。

　　「大哥，辛苦你了。」她神情无比温柔。「我猜，你早料到绯璃会赚不愿拦她，却又怕她孤身在外危险，可又不能明说，所以才派左福和小依陪她上路。」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妳。」他坦然承认。「绯璃是真的不愿进宫，且依她那好强的性子，就算进了宫，也只有惹事的份，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离开，或许这对她来说比较好。」

　　左清琉蹙起秀眉，沉吟了一会儿，「那大哥打算怎么对太后交代？」

　　他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抄家灭族是不至于，但抗旨之罪怕是免不了的，到时再说吧！总是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