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乱局2

　　药品原料不便宜，奸商以次充好的情况时有发生，所以进货时维克多总是亲自出马。这一次他要了番红花、杏仁和海葱，还有白矾和樟脑。结完帐，两人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布包离开柜台，哪知出门的时候正巧有个土耳其人低头冲进来，把维克多撞了个趔趄，他不但扭到脚，手上的药也撒了一地。

　　“你！怎么走路不看人！”维克多气得要命，尼克扶他站稳，蹲下去捡散落的白矾块。

　　没想到那个撞人的一步跨进来踩在他们的药上，还叉着腰振振有词：“哈，明明是你走路不看人才对吧，维克多‘名医’！”

　　尼克拍拍裤子站起来，扭头问同伴：“你认识这？”

　　维克多脚腕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扶住墙，哼了一声：“医学院的同行，可惜是无名小卒，我根本不记得他叫什么。”

　　尼克点了下头，淡淡地对那人说：“你撞伤我的同伴，还踩了药，道歉不道歉无所谓，把赔偿费拿出来。”

　　“嘿！都来瞧瞧，撞了人还打算敲诈勒索呐！”那个一脸胡子的人声音拔脯接着便有两个同伴凑过来，堵在门口对维克多指指戳戳。

　　“我道是哪个娇弱人儿，轻轻蹭一下就重伤，原来是最擅长邪术的阿维。怎么，今天你那红头发的主子没有派人来扶着你走路吗？哎呦，阿维伤了脚，回家好好让主人疼你吧！”这三个医学院的学生流里流气，摆明了找茬。

　　尼克扭头看着维克多：“原来你在医学院人缘这么差。”

　　船医气得脸都白了：“嫉妒和毁谤是无能庸人最喜欢的消遣，他们要是把时间精力用在钻研医术上，也不至于混到名字都没人知道！”

　　那三个人听到此言，骂得更加下流，言语间指桑骂槐，直指海雷丁有不可告人的丑闻……尼克本来只想随便教训他们一顿，听到船长也被泼脏水，登时动了杀意，伸手到背后抽镰刀。

　　见她动作，那三个人立刻跑出去，站在大街上高声大喊：“元帅手下要杀人啦！元帅手下欺负人呐！”

　　尼克眉头一皱，跟着追出去，可突然有许多看热闹的路人涌出来，把她层层包围。他们立刻认出了尼克手中的镰刀，接着便有人喊：“是海妖啊，海妖对普通人动手呢！”

　　尼克不明所以，站在人群中发愣，只听得店门口的维克多尖叫，她回头一瞧，见那三个医学生把船医推倒在地，一个人摁住他胳膊，另一个抬脚去踩他的手。

　　对于外科医生而言，手指就是生命，他们这样做适意去毁维克多的职业生命。尼克急火攻心，抽出镰刀想要救他，可又被围观的人挤住过不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马嘶，接着便是鞭子挥舞在空中的锐响。踩人的被马鞭狠狠抽了一记，滚到路边嚎叫。一个骑着白马、金发绿眼的高大男子穿过人群，高声斥道：“城中戒严，聚众滋事者重罚！”他挥舞马鞭，驱赶围观人群。男人身后跟着七八个相同打扮的骑兵，一看就是禁卫军的制服。

　　“阿尔玛昂！”尼克叫了一声，想起禁卫军也负责维护帝都的治安。如狼似虎的执法者显身，街上的人当即一哄而散，那三个带头挑事的医学生也混进人群不知所踪，一条热闹的街道瞬间只剩下他们。

　　“你们两个，跟我回去一趟！”绿眼统领神情淡漠，像是不认识他们俩一样。

　　尼克扶起维克多，看他的手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是他檬意欺负人！”

　　“好了！我们跟你走。”维克多一点就透，低声对阿尔玛昂道：“多谢解围。”

　　禁卫军将闹事的疑犯带走审查是很正常的，两个人跟着这群人马，一路走到他们在西城的保卫营。

　　阿尔玛昂将两个疑犯带到他的办公厅，扬起下巴对尼克道：“我要单独跟你谈谈。”

　　尼克沉着脸，犹豫片刻拒绝了：“不行，我是一个贞洁的妇女。”

　　阿尔玛昂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尼克抬起头，眼神坚定：“我答应过船长，不能跟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接着看向维克多，遗憾地道：“对不起，要是以前他要求‘那种贿赂’我还可以答应，现在不能了。”

　　“……愚蠢！愚蠢！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阿尔玛昂半晌才想明白尼克的话，当场气得五雷轰顶。

　　“我知道啊，以前常常碰到你们这样的，找点因由就逮捕，不给甜头不放人。”尼克摆出‘我是老手，我很清楚’的姿态。

　　阿尔玛昂本以为尼克武艺高强，是海雷丁最器重的下属，怎么说也应该有点脑子，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离谱。想到自己竟然被这种傻瓜打败，他感觉受到了双重侮辱。

　　维克多叹了口气，而出：“她脑袋里面都是浆糊，你有什么话想转告给船长，可以告诉我。我叫维克多，船上的医生。”

　　阿尔玛昂抿着薄唇，带点鄙薄的绿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决定冒一次险。

　　“我听说过你，名医。请告诉元帅，他已经被盯上了，最近帝都戒严，以后家人下属在城中行动，请千万低调小心。像今天这样的故意挑拨还会发生，只要忍不住出手了，元帅就会被‘以武犯禁，纵容属下犯罪’的名义诋毁。”

　　维克多点头道：“我明白了，还有别的需要交代吗？”

　　阿尔玛昂刻薄的神色松动了，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忧郁，他说：“大王子已经决定面见陛下，亲自解释他的冤屈。”

　　傍晚的时候，尼克和维克多终于离开是非之地回到元帅官邸，红胡子伊萨克竟然也在，兄弟两人看来已经谈了很久。维克多将禁卫军统领的话一一转告给海雷丁，他听完后说：“好了，事情经过我大概也猜到了，这次多亏阿尔玛昂出手，不然还真是麻烦的很。”

　　伊萨克大声说：“我就说了，他很讲义气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们站在一起呢？”

　　海雷丁摇：“阿尔玛昂这样做也不是单纯出于义气，互相卖面子而已。我们两个虽然是亲兄弟，可并不代表我要跟着你站队。最近局势太，我不想蹚浑水。”

　　“可你明明知道的，穆斯塔法大王子德才兼备，性情坚毅，比他那三个无能软弱的弟弟强多了！”

　　海雷丁严肃地说：“不管皇帝选谁即位，那都是他的家务事，外臣参与立储之争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大王子已经决定踏入陷阱，那新军就要有失去他的觉悟！”

　　伊萨克在屋里来回踱步，焦躁地道：“为什么你们都担心这个！虎毒不食子，大王子是他亲生儿子，亲自培养长大的继承人，皇帝怎么可能舍得动他！”

　　海雷丁冷冷道：“你对你的儿女爱若性命，可皇室是不一样的，为了权力他们心硬如铁，可以杀死任何一个至亲。伊萨克，我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参与！”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帝都局势越来越乱，海雷丁竭尽所能远离皇室斗争。所幸老天帮忙，十多天后，海上传来了安德鲁-多利亚第二次夺下突尼斯的消息。海雷丁趁机请命率军出战，离开了风雨欲来的伊斯坦布尔。

　　这一年的秋天，穆斯塔法大王子解除武装，单匹马来到苏丹的营中。他用生命，来赌父亲对自己的感情。然而父与子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处于权力顶峰的父子，一般人更难理解。

　　创下伟大功业的君王看向镜中，发现了不曾有过的皱纹和白发。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即将接管自己的权利地位，而他自己却走向无法阻止的下坡路。这种掺杂着嫉妒、恐惧、疏离的隐秘感情被枕边人长期挑拨后，浮上水面的，将是人心想象不到的黑暗。

　　一代明君苏莱曼做出了一个令世人无法理解的决定：他下令处死了自己聪慧贤能的长子。

　　穆斯塔法死前的呼喊回荡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大地上，没有人知道苏莱曼是否后悔。但据说王子僵硬的尸体被抬到他面前时，皇帝的眼中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