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摊位前，佑宁努力的撑起笑脸，尽责的回答顾客的问题，让顾客在既满意又愉快的心情下，将钱交到她的手里，成交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每天看着欠款的金额降低，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愉快，她知道，当欠款的金额归零时，就是他与她说再见的时候。

　　还没有真正离开，她已经千般不舍，回想这阵子的相处，他貌同的记忆，多到足以填满她所有的心绪。一回眸，看见的都是他的身影，听到的都是他的闹骂声，还有他摆起臭脸时的模样……

　　努力吸了吸鼻子，佑宁不让自己太过多愁善感，拍拍自己的脑袋，她拼命地想找回那个不爱哭的徐佑宁，尽管找不到出口的思念让她好心痛。

　　思念……是的，是思念！

　　虽然仍住在同一屋檐下，她却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好好跟尹颢聊聊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很有心的载着她去摆摊，省去她扛着东西奔来跑去的辛苦，但是东西一放下，他随即赶着去约会，连多聊一句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笑容变多了，应该是美贞的缘故。

　　原来，他不是一个那么爱生气的男人，只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才老是臭着一张脸，老爱跟她吵架。

　　然而对象一换，什么事遇到美贞，他都能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真好，真的！

　　能看到他的笑脸，佑宁告诉自己，她没做错，当初她的建议是正确的，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一大美事。

　　只是，面对这么完美的结局，她的泪珠怎还会一再的滑下？

　　是太感动了吧！

　　感动尹颢的等待终于开花结果，感动他脸上的笑容让她的日子更加愉快，感动着太多的感动，所以她才会不时觉得酸涩在鼻端蠢蠢欲动吧！

　　她应该要拍拍手，应该要大声歌颂，不该让泪水破坏美妙的画面，只是，如果这是感动的泪水，应该就不算数了吧！

　　尽管，她努力忽略一股说不出来的嫉妒在心中叫嚣，她不停的提醒自己他们的爱情有多么动人，但她真的很不舒服，不管泪流过多少，弥漫在心间的仍是无解的愁绪，压不下的在乎。

　　天啊，她好难受、好难受啊。

　　人来人往的街上，少了尹颢的陪伴，佑宁觉得自己好孤单、好寂寞，那种想购买名牌的，蓦地又冲出了脑门。

　　这个时候才突然惊觉，自从待在尹颢身边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那种冲动了，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挤的好满好满。

　　而现在，那种感觉又冒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她又开始觉得孤单了吗？

　　明明还在尹颢的身爆但心里空荡荡的感觉，却怎么也拨不开。

　　她想，那是因为明白他的心里有了另一个女孩，曾经寄予在他身上的，都是些无边无际的，一种永远也达不到的梦。

　　因为明白，所以放手。

　　但，为何她却还执迷不悟呢？

　　好不容易等到收摊的时刻，尹颢准时出现在摊位旁，还不时吹着口哨，看来心情极好，笑容灿烂得扎眼。

　　“看来，你们的状况很好喔。”佑宁强装无事的睨了他一眼，嘴边扬起美丽的笑容。

　　“当然。”尹颢应的自然。“你就不知道美贞有多温柔。”

　　这阵子与美贞的交往，顺利的难以想象，她一如往常般可人，事事顺着他，是个完美的情人。

　　“哼。”佑宁冷哼一声，故意觑着他。“你啊，干脆找一只应声虫好了，你说东、她不说西；你说走左爆她绝不走右边的女人。”

　　“个性里没半点温柔的分子的女人，就别说人家是应声虫。”尹颢挑起眉，早习惯与她针锋相对，你一句来、我一句去的。

　　佑宁回过头收拾着摊位的东西，没让他看到她眼里闪过的那一抹落寞。

　　谁说她骨子里没半点温柔的分子，只是……那次装温柔的结果，竟被他归诸于有目的的接近，那么伤人的言语，她不想再听一次。

　　“美贞正在考虑周末要跟我到南部玩，可能会去个三天两夜，到时候，你可要自求多福了。”到时他可没空帮她搬东西。

　　佑宁收拾东西的小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三天两夜……那一定是很甜蜜的过程。

　　心痛来势汹汹，几乎要叫她压抑不住。

　　“谈恋爱真好，我也要找个男人来爱我。”佑宁开玩笑道，只是她的声音好轻好轻，每个字里都掺杂着幽怨的叹息，心中的酸意变得苦涩。

　　闻言，尹颢抬头瞧着她，带笑的神色霎时间有了一丝严肃，锐利的眼神让人不敢接触。

　　“你可别乱来，男人可没几个好东西。”尹颢霸气十足地说道，因为她的话而浓眉轻皱。

　　“讲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样。”佑宁呐呐的说道。“你可以谈恋爱，我为什么就不行，我也想找个男人来爱我。”最好那个男人是他。

　　尹颢的眉皱得更紧，朝她大步走过去，黝黑的指掌端起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锐利深黝的黑眸锁住一双清澈的明眸。

　　“要交男朋友，一定要带来让我先看过才行，听到没有？”尹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黑眸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心湖因为她的这些话，莫名起了波澜。

　　他口气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在乎，听在佑宁的耳中，让她低荡的心情倏地飙升。

　　这是吃醋吗？难道他也有一点点在乎她吗？

　　“为什么你讲话的态度，霸道得好像我是你的谁一样？”佑宁小声地问道，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明眸中都是喜悦。

　　“债主。”尹颢的回答言简意赅。“别忘了，我是你的债主。”

　　佑宁听到自己的心从高空摔落地面的声音，扬起的红唇因为这个答案慢慢往下垂，无法掩饰地成了失望的弧度。

　　是啊，早该知道是这个答案的，她还在妄想些什么？

　　“就算是债主，也无权管到我的交往状况吧！”她没好气地摆脱他的控制，不想再与他有如此接近的接触，胸口有些闷疼。

　　尹颢的黑眸凝视着她那张掩不住失望的小脸，皱起眉头。

　　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她的表情，他心中会浮现莫名的罪恶感？

　　是他的爱情刺激了她吗？

　　这就是她最近总是不经意出现落寞神情的原因吗？

　　就算答案真是这样，他还是不允许她随便找个人谈恋爱。

　　凭什么？

　　他能猜想，佑宁一定又会拿这句话来堵他。

　　他是不知道他凭什么，但是……他横竖就是不同意，看她能拿他怎么样。

　　“我说不准就不准，要不然，我就缩短还款期限，让你忙到没时间约会。”他阴骛的黑眸看着她，薄唇紧抿着，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她的没大脑，和急着想交男朋友的想法让他火冒三丈。

　　笨蛋！她真的是笨蛋！尹颢莫名的感到愤怒，在心中下了结论。

　　听见他的话，她的嘴角往下垂。

　　“是是是，欠钱就是站不住脚，我会记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钱还你，到时候，我要交几百个男朋友，都不关你的事。”佑宁大声发泄自己的不满。

　　尹颢深邃的眸子盯着她，怒容上出现了一丝莫可奈何。

　　“就那么想交男朋友？”他皱起眉头，走上前去。“一次要交几百个？”

　　“对！”佑宁怒冲冲的回视着他。

　　尹颢凝视着她，这次不再带着怒气，反而揉进了笑意。

　　“你这个傻丫头！”不自觉地，他伸手揉揉她前额的发，还宠溺的捏着她的鼻子。

　　他那样的宠溺神情，是她不曾看过的，突然之间，她好想用力将他抱得紧紧的，让自己感受他宽厚的胸膛，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只是这却是不可以的。他是美贞的男朋友，他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为了掩饰心中一时汹涌的情绪，佑宁扭头离去，中止了两人的接触，拒绝了他的温柔。

　　那不属于她的温柔，她不想要，她只能躲得更远，害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她会趴在他怀里哭了。

　　尹颢在原处站定，打量着她冷漠的背影，俊朗约五官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明白胸口突来的那一抹失落是为了什么。

　　有些事情改变了。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却能确定，在他与佑宁之间，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她的笑容有些空泛，她的眼里总有着没说出口的话，她的动作像是想靠近，下一步却又将他推的好远。

　　他想开口问，又觉得自己师出无名，只能由着那一堵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愈砌愈高、愈砌愈脯直到看不见对方。

　　阴雨绵绵，佑宁很难得地在家里休息，不打算出门摆摊，她今天有个重要的工作，就是与尹颢摊牌。

　　“我找了人帮我，你以后清闲了。”佑宁在厨房里炒菜，一边回头看着刚踏入家门的尹颢。

　　尹颢脚步一顿，直直的朝着厨房走来，下雨造成塞车，塞得他一肚子鸟气，没想到刚踏进家门，还有更让他恼怒的事情等着他。

　　“你不会真的交男朋友吧？”还没到与美贞出游的日子，他这个司机的工作，竟然被佑宁阵前换将了。

　　严厉的声音，让人神经，轻易明白他的心情不佳，但佑宁闻言，只是点点头，垂下小脸，掩饰眼中复杂的情绪。

　　再凶，还能凶多久？她珍惜这样的相处，选择不解释同意帮忙的男人，只是个同事。

　　“你竟然点头？”一句解释都没有，竟然只是点点头？“这么饥不择食？才多久的时间，就交了男朋友？！”

　　“是你叫我要自求多福的。”佑宁看了他一眼，不想跟他吵架。

　　莫名的愤怒燃烧，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压根儿没想到，没了这份差事，他少了很多麻烦，他想到的是，佑宁再也不需要他，她已经找到另外可以帮她的对象了。

　　“我说的是这个周末那三天，又没说以后都不帮你。”她就那么急着把他一脚踢开？而且，那个天杀的男朋友是怎么冒出来的？

　　佑宁无言的看着他，而后转开眼。

　　不是长久的关系，不是能倚靠的臂膀，再怎么样，她都得自己习惯。

　　“你不是嫌我罗嗦？嫌我烦？而我的耳朵也快被念得长茧，所以我决定结束这酷刑。”佑宁关了炉火，将刚炒好的炒面摆在盘里，头也不回的说。

　　尹颢的眉拧得更紧。她把他们两人的相处形容成酷刑？

　　“要结束还早得很，除非你的那些名牌包在一个礼拜内卖光，然后再生个十万块出来，你才有办法脱离这酷刑。”尹颢稍微算一下，很不给面子地泼了她一桶冷水，等待她气急败坏的跳起来跟他对骂。

　　“用不着。”佑宁出乎意料外的冷静，拿起碗，盛了两碗面，摆在餐桌上。

　　“我请你吃面。”佑宁到另一头坐下，开始低下头吃起东西来，没有跟他吵架的力气。

　　终于，尹颢发现了不对劲。

　　“你中了乐透彩吗？”平常拗他吃这、拗他吃那的，没听她说肯付一次钱，像是欠债的人扣门天经地义，今天她是怎么着，一下子把还钱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还炒了面请他……

　　佑宁翻了翻白眼，什么时候他这么有想象力了。

　　“你到底吃不吃啊？”她放下筷子，隔着一张桌子与他对望。

　　尹颢迟疑了两秒，还是决定坐下来。

　　“我当然要吃，被你白吃白喝这么久了，吃一餐回来也算正常。”

　　“是啊，真是白吃白喝没错。”佑宁扯出浅浅的笑痕，有一抹淡淡的无奈。

　　如果早知道吃他几餐，赔上的会是她一颗心，她一定会跑的远远地。

　　“这餐就算是我答谢你这阵子的照顾好了，多吃点，下次可没机会了。”清了清喉咙，佑宁找回她的笑容。

　　“要答谢我的照顾，只是一碗面，你真的有够小气……”进食的筷子在空中一僵，尹颢缓缓地抬起头。

　　沉默弥漫在四周，不安的情绪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不敢眨动眼睛。

　　“你说什么？什么叫下次没机会了？”一股没来由的心慌，缓慢而紧密的缠上他的心口。

　　佑宁没有被他那双锐利的黑眸吓到，在原地坐得直挺挺的。

　　“因为我要搬回楼下了。”

　　尹颢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默地凝望着她，眸中翻搅着一波高过一波的怒气。

　　迎视着那双眼，危险的压迫感弥漫着整个空间，佑宁第一次发现，尹颢其实并不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之前的相处的一切，莫非只是她的错觉。

　　“你真的交了男朋友？”尹颢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有着不同于平日的冰冷，阴鸷的黑眸固定在她坦然的小脸上。

　　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佑宁放弃与他的对峙，摇了。

　　“我只是想搬回楼下。”

　　尹颢心里的某根弦因为她的否认而放松，但是她想搬离的念头，仍旧让他觉得不快。

　　“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尹颢挑起浓眉，望着她半晌。

　　“我要搬回去。”佑宁摇了，并不打算回答，低头用筷子拨着面，只是重复着。

　　她想，只要离开了这里，一个月、两个月、或许一年、两年，总有一天她可以忘记他，可以忘记她曾经深深爱过这个男人。

　　尹颢的黑眸更深，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听着她一再重复着她的决定，他下颚一束肌肉隐隐抽动，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利用完之后，一脚踢开的废物。

　　缓缓站起身，他来到她的身前，弯下身，逼近她精致的小脸。

　　“我不准你搬。”尹颢陡然出声，他的表情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有瞬间扭曲。

　　尹颢身上传来的力量及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而他突来的怒气，更让她觉得没有原因。

　　“为什么不让我搬？”佑宁苦笑一声，嘴角往下垂。

　　为什么？这个问句让尹颢的怒气有了几秒钟中断，因为他竟然无法回答出一个合理的原因，深不可测的目光看了她半晌，眉间有个浅浅的结。

　　“你为什么一定要搬？”想不出答案，他只有问出另一个问句。

　　“你猜？”看他是否能猜出她的心？看她是否能明了她的情？

　　“说！”尹颢沉下脸，他已经没有耐性玩任何游戏。

　　打从听到她想离开之后，他的心情就无边际的往下落，失速到让他无法想象，他实在想不通，但是现在他无暇理会原因。

　　两人对峙了许久，佑宁终于败下阵来，她不该妄想与他角力，早该明白她自己的不自量力。

　　心先给了，就已经输了全部。

　　“我是为了你好。”佑宁替自己找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你和美贞发展顺利，你总不希望她突然发现，你房里还住了另一个女人吧！”

　　像是空气突然凝结般，尹颢伟岸的高大身躯，在听见那些话的同一瞬间，变得极端僵硬。

　　是啊，他怎么从没想过这件事？

　　与美贞重逢已有一段时间，他早该想到这件事，但是却奇异的没有，在他的心里，与佑宁同个屋檐下生活，似乎早已成了习宫他压根没想到要改变，也没想到这个误会，很有可能破坏他与美贞好不容易修复的感情。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被迫明白这个可能性，却……仍是不想改变。

　　“就这么单纯？你只是为了我？”尹颢选择质疑她的用心，掩饰他不愿她搬离的事实。“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人。”

　　简单的几个字，像是一把利刀狠狠刺穿了她的胸口。

　　他自卫的话保全他的自尊，却伤害了她的感情，她呼吸一窒，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在你心里就只有美贞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这一点我已经够明白，你不用一再的重申。”

　　锐利的疼痛蔓延着，从心底最脆弱的那一处传来，痛得无可复加。

　　曾经，他的温柔是因为她长得像美贞。

　　曾经，他的纵容也是因为她长得像美贞。

　　而这一切，在美贞出现之后，就结束了。

　　关于他的温柔、关于他的纵容、关于他的体贴与宠溺，从来都不是因为她。

　　尹颢神色一变，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她，只是见她仍没有改变想搬离的念头，这让他更为恼怒。

　　有种说不出是什么的预感，让他担心害怕着，他隐约知道，她这一搬赚似乎就要与他断了联系，不要！他不愿意！

　　“反正我不准你搬，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乘机落跑，让我找不到你，所以在还完钱之前，我不准你搬！”

　　钱！钱！钱！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钱！

　　一阵寒意袭上佑宁的心头，心痛来势汹汹，她望着他，眼中泪花乱转，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谁来救她呢？她的胸口好疼好疼，疼得像是要破裂了一样。

　　她全身僵硬，缓慢地摇着头，的脸蛋一片惨白，眼神空茫，因为这个认知而心痛，心里太过绝望，她痛苦得流不出眼泪，的红唇甚至漾出一抹微笑。

　　“在这阵子你忙着约会的时候，我已经将那些名牌包卖光，再加上我妹将刷卡的钱汇还给我，而且这阵子摊子的生意也很好，这么东拼西凑的，我正好可以把欠你的钱还完……”佑宁缓慢地站起身来，表情冷凝的看着他。

　　“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可以搬走了？”她开口问道，不待他回应，就往寝室里赚不愿再看见他。

　　佑宁的话让他全身僵硬，一簇火苗在那双幽暗的黑眸里点燃，他知道他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