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为力

　　相比较离塘城而言，东留村显得荒凉破败许多，村子里同样有四散行走的人，却很多是老态龙钟、衣衫褴褛的老宅他们走得那么慢，面目愁苦，无限凄凉。

　　也有坐着不动的人，一株烧得黑乎乎的大树下，一个黑衣老人石雕般坐在那里，倚着一根细弱的木杖，双目显得浑浊而呆滞。

　　叶三三慢慢走上前去，在老人身前半蹲下身子，轻声问道：“老大爷，您的孩子还没回来吗？”

　　老人好似看不见听不到，只是依旧呆呆地坐在树下的石块上，额上有深深的褶皱，蜿蜒如纵横的。

　　李悠然走了过来，疑惑道：“三三，你要看的人就是他吗？他怎么了？”

　　“我来找你的路上，本来是不停不歇的，可马儿实在渴得累得受不了，便在这里歇了一会儿。然后我就看到了老大爷，当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他告诉我他儿子被临时抽抓去镇压暴乱了，他是在这树下送儿子走的，所以也在这里等着他儿子回来。”

　　她依旧蹲在老人身前，只是抬头解释给他听：“我说想看一个人，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等到他的儿子。”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在她旁边半蹲下身子。

　　“老大爷？老大爷？”她依旧轻唤，老人仍是平视前方，目光空洞却遥远。

　　旁边慢慢走来一人，看了看，叹气道：“姑娘你就别费心了，老陈也是没救了的。”

　　她惊讶地站起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老陈本来都在盼着他儿子，可前些天有人从离塘城回来，说是看见很多尸首被陆续殓葬，而其中便有他的儿子，他一下子受了刺激，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晓得呆坐在这树下。”那人继续道，“你没看到他老了很多么？才几天的工夫啊，老得像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

　　那人说着，又哀哀叹口气，慢慢一步一步走开了。

　　她默默站了一会，忽然转身跑到马车那里，从车上拿了些干粮后又跑回来。

　　“老大爷，你的孩子会回来的，战场上那么混乱，谁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看清呢？！”她把干粮放到老人怀里，轻轻笑道，“你要等他啊，不然的话，你孩子回来看不到你……多伤心……”

　　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珠忽然缓缓动了动，他的怀里揣着干粮，面容看起来无比平静安宁。

　　离开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都忍不住落下来了，可她还是微笑着，然后任李悠然紧紧握了她的手。

　　他柔声道：“你不要太难过，也许你说得对，他的孩子并不一定就阵亡了。”

　　她苦笑：“我只是觉得无能为力。这一年多来，我看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像小景，像小施叔叔，像你娘，像他……可是，我只能难过，却什么也无法做到。”

　　“傻三三……”他安慰道，“我们只是人而已，我们能做到的……终究有限。”

　　“我明白，所以我会难过。”她看着车后越来越远的大树和村落，怅怅叹气，“纵然叶三三再傻心地再好想得再多，很多不情愿发生的事，她终究无能为力。”

　　“可你毕竟还有这份心不是？”他轻轻道，“有心的话，尽心了，也就很好了。”

　　她淡淡笑：“也许是吧。可你让我再难过一会儿吧，回到洛阳，回到家，我可能很快就忘了他们了。”

　　她探出头去看车外的天，有些阴阴暗暗，空气异常冷冽。

　　也许……就快下雪。

　　虽然会冷，可那也好，雪下得纷纷扬扬时，大地看起来，至少就不会那么灰暗。

　　因为是轻车慢行，所以过了三天，他们一行才走了一半的路程，算起来，要回洛阳还需三天。

　　而这时，细细碎碎的小雪已经下了差不多两天，青皮车顶上，也已经搁了一层浅浅的雪白，有时积得稍稍厚了些，可不是被马车给颠散了，就是被叶三三挖了来捏小雪球了，再加上雪一直小，所以总也积不厚。

　　这日到了一个名叫白岭的小城，天色暗暗的，隐约有簌簌的雪落下在头上身上，只是暮色中看得不太分明。

　　他们在一个普通的客栈下榻，客栈旁边又是个驿站，以李悠然的身份，原本是可以让当地官府安排在驿站休息，可他们觉得麻烦，又喜欢自己清静，便默声不响地在客栈里住下了，想着是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可以继续往回洛阳的路上赶了。

　　偏偏在第二天上马车的时候，驿站门口突然疾冲而来一匹马，冲势太强，一时收势不住，狠狠撞在了驿站门口的木柱子上，马撞得头破血流不说，连马上兵士模样的人也一头栽下在积雪里，摔得鼻青脸肿。

　　于是，很多人围上前去看。

　　于是，叶三三他们也暂时停了马车，也上前去看个究竟。

　　后来，李悠然回想起来的时候，不禁默默喟叹。

　　很多人，很多事，好象就在瞬间成了定局。

　　比如他的命运，也比如叶三三的命运。

　　那天，他们拨开人群走近看时，才发现那个士兵的摔下并不只是因为马撞在了柱子上，而是因为那个士兵身上多处受伤，已经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了。

　　林暄跑过去扶起他的时候，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到林暄手里，断断续续说了“赶快……洛阳……援军……”就闭上了眼睛。

　　林暄放下兵士的尸体，将信递到李悠然手里。

　　李悠然看完信后，一声不响地把信折好放回，低声对林暄耳语了几句，林暄听后点头，接了信拨开围观的人群走了出去。

　　“走。”他回头对三三说道，“我们换成骑马，要赶快赶到洛阳。”

　　叶三三适才没有看清信上的内容，此时不免紧张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他向她递了个眼色，然后若无其事道：“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有要事要办，需要赶快回洛阳。”

　　她心领神会地点头，当下便跟着他到车马行将马车换作三匹快马，重新整理了行装。